[散文]家畜趣闻录

家畜趣闻录之二

　　陈礼贤

　　这几年，我们村里发生了好些奇事。本来这些都是真事，但是因为我此前曾经写过好些“牲畜趣闻录”之类的文字，再讲给朋友听，他们就怀疑它们的真实性了，问：“一个村子会发生这么多古怪的事？可能吗？”说是我杜撰的。我百口莫辨。一个朋友说，你以前的文字都太“文学”了，是“创作”，让人觉得有点假，这回变一下写法，不作任何加工，只是实录，如何？我觉得他这主意不错，就照实写来，不搞成那种加工的文学创作。

　　丢失的狗

　　二月五日那天，我们村的陈义贤丢了一样东西。他丢的不是锄头、镰刀，也不是钱，而是一条小狗。但是，小狗很快又自己回来了。他一点损失也没有。

　　他丢失的这条小狗名叫“黑狗”，——它长着一身黑毛。

　　根据陈义贤的讲述，事情是这样的——

　　二月五日那天，他背着一袋谷子去过街楼赶场，这黑狗在家里没事，也跟了去。他肩上背着百多斤粮食，一路走一路歇，那狗因为是小狗，又是第一次上街，显得有些胆怯，也跟着亦步亦趋——他歇气，它就坐在旁边等，他开步走了，它也迈开步子走。

　　可是上街不久，他们两个就分开了。他没看见它，它也没看见他。陈义贤事后对我们说：它头一回上街见世面，一下子看到那么多人，可能有些紧张，结果把他跟丢了。这是他的猜测，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这样。其实，这不重要，关键是：他把狗弄丢了。

　　那天，他把谷子卖了，又到商店买了化肥和胶管子之类的东西，最后背着这些东西在街上找了两个来回，还是没有看见他的狗。到了下午，已经二点半了，看天色不早了，他只好往回走。

　　他一路走一路想：狗丢了，狗丢了……他心里很不安。

　　其实，他的狗并没有丢。那天下午五点半，也就是在他回家两个小时后，这条小黑狗也回家来了。

　　现在，根据知情人陈述的叙述，我们回头来说说小狗。——它是跟在陈述屁股后面回到村里来的。

　　陈述那天也在过街楼赶场。他办完事往回走，刚出街口，就发现身后跟着一条小狗。离他三四丈远。他停，它也停，他走，它也走。他就不理它了，走自己的路。他不知道这是陈义贤家那条小黑狗。

　　结果，它一直跟着。一直跟回村里。

　　陈义贤看见黑狗的时候，惊讶不已，他说：“这狗东西，你回来了啦？我还以为你完蛋了……好，好好，你回来了，聪明，真聪明……”

　　当时，有人问陈述：“你不知道它就是陈义贤家的狗？”

　　“我没认出来。我怎么会认得它呢？这样一条小狗……”陈述说。

　　“那它认得你吗？它晓得你跟它是同一个地方的人？……”

　　“看样子它认得我，一路跟我走回来的嘛……”陈述高兴地说。好像他是有功的人。

　　大 咪

　　几天前，李秀丽家出了一桩事：一只骨瘦如柴的猫忽然跑进他们家，而且，它一进屋就径直蹿到李秀丽的床上去卧着。当时，李秀丽吓得脸都白了。

　　但是，她随即就惊喜得差点掉泪。——她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这猫竟是她家的“大咪”，失踪的“大咪”回来了！

　　这事有些蹊跷，得从前年说起——

　　前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李秀丽在屋后菜地里种菜的时候，发现一只又脏又瘦的猫在她家房后的竹林转悠，她观察了好久，最后断定，这猫是从别处流浪来的，没多想就把它抱回家养起来。他们给它起名叫做“大咪”。

　　“当时大咪连猫样都看不出来，脏兮兮的。可是我们养了两年多，它长成了十二斤的胖猫。”这话是李秀丽现在说的。她的猫又回来了，说话的语气里都带着喜兴。

　　既然现在“猫又回来了”，那么，它中途到哪里去过？又是何时丢失的？是这样的：她二妹李娟今年春天来找她，说她家老鼠多，满屋打洞，吃粮食，咬衣服，弄得全家人心惶惶，她要借借姐姐的猫用一用。李秀丽很爱这猫，舍不得它离开，可是妹妹硬要借，也拒绝不了。不过她当时说好了，最多借用一月，到时一定归还。

　　“二妹是上月十五号来我们家捉猫的。当时，我们怕它半路上跑出来，特意找了一个纸箱子，把它放进去，然后二妹提着它往家里走……”李秀丽对我们讲述时，对那天的情景还记得一清二楚。

　　但是，出人意外的是，当天晚上，她二妹李娟把“大咪”捉回家仅仅一个多小时，它就不辞而别——跑了。第二天，李娟又来到我们村，对她姐姐报告这一消息时说：“它把绳子挣断了。你晓得，那绳子有指头粗，不晓得它是咋弄断呢的？……”

　　李秀丽气得直瞪眼，说不出话。她猜，它之所以要跑，大约是想回家，可是二妹家距这边二十多里，这路它从没走过，这一跑，不就丢了吗？

　　过了一周，又过了一周，一直没有大咪的消息，他们就断定它真的丢了，不会回来了。

　　可是，两个月之后，它竟突然回来了！

　　最早看见大咪的陈仕兵讲：“前天早上，我们在桑园坝麦田里施肥，听到堰塘那边有猫叫，一看，那猫又瘦又脏，估计是哪来的野猫，也就没理它。但它一直不走，总是在那边叫，我就觉得有点怪，试着叫了声‘大咪’，这猫就像是应答一样，‘喵呜喵呜’地叫了两声，我们就马上通知李秀丽他们……”

　　李秀丽听到消息，还以为陈仕兵看走了眼，半信半疑地来到桑园坝。见了面，还是不信这就是她家的大咪，因为它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又瘦又脏。谁知这猫一见李秀丽的面，就过来蹭她的脚；她在前面走，它后面跟着来。结果，一回家它就跳到李秀丽床上去了。

　　这一来李秀丽完全信了：“以前在家时，它是经常趴在床上耍的。它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吃鱼，我找来一块鱼给它，它不吃。我叫它一声‘大咪’，它就跳进我怀里。这就没错了，就是它。”

　　她有一点弄不明白，总是问别人：“就二十几里路，它走了两个多月？这么长的时间，它是怎样走的？……”没人答得上来。

　　“饿得皮包骨样，它太不容易了，得好好养着它……” 她自言自语。（2005-12-3）

　　烟 瘾

　　早就听说陈明海家有条小狗是个“大烟鬼”，它一闻到香烟味，就从老远的地方凑过来，对抽烟的人摇头摆尾，张开嘴伸出舌头往嘴里不停地“吸”烟。如果两天不“吸烟”，它就食欲不振，还连续打哈欠、流泪，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那天是星期六，我从学校回到村里，专门去陈明海家看它——这个“大烟鬼”很有些名气呢，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它。

　　这是一条毛色纯白的小狗，体长一尺多。我去的时候，它正在院坝里和其他两只小狗玩。看起来它与其他狗并无两样。

　　那时陈明海也在家，他知道我的来意后说：“你点支烟试试。”我不抽烟，他就点上一支，站在屋门口朝外吐了几口烟，那边的小白狗很快闻到了烟味，不玩了，先站在那儿耸了两下鼻子，然后立即跑了过来，在陈明海脚边打转。它一边摇头摆尾，一边把前面两只腿举起来，向上竖着身子，伸长脖子闻烟味。

　　我们退回屋内，坐在沙发上，它又慌忙跟进来，在我们脚边转来转去。陈明海朝它吐了几个烟圈，它将身子向上一耸，把前脚搭在沙发上，仰头张嘴，伸出舌头，不停地往自己嘴里吸气，——烟雾一就缕一缕钻进它的鼻子里去了。哪个方向有烟雾，它就朝哪个方向伸脖子，身子也随之不停地转动。到后来，可能是过足了瘾，它支起双耳，瞪大双眼，吐出舌头，一阵陶醉状地深呼吸后，满足地摇了摇尾巴，走了。

　　据陈明海介绍，这狗是他儿子陈朝阳养大的，现在已经一岁了。他说，儿子陈朝阳十岁的时候就学会了抽烟，小狗来到他们家后，陈朝阳总爱吐着烟圈逗它玩，结果，它在半岁时就喜欢闻烟味，渐渐的有了烟瘾。

　　“如果两天闻不到烟味，它就无精打采，没食欲——它就一直跟着你，望着你的脸，打哈欠，流眼泪，样子可怜得很。这种时候，我就吸支烟给它过过瘾。”说着，陈明海笑了起来。

　　这也算是怪事了。对此，村里的中医陈云贤是这样解释的：闻烟味和吸烟一样，小狗和人也一样，只要吸烟时间长了（他认为大约三个月左右），就会有烟瘾——“这是一种生理上的变化和需求。”

　　追死人

　　邻村的苟于森跑到县里的法院去告状：要求陈民国赔偿他儿子苟安的死亡补偿费、精神损害抚慰金等共三万元，并承担相关刑事责任。

　　这事传开后，好多人都在暗中发笑：他该去告那条大黄狗啊，与陈民国有啥关系呢？

　　他儿子苟安是让陈民国家的大黄狗追死的。

　　得从头说起。上月三号下午，陈民国家遭了小偷，放在衣柜里的五十块钱被盗。小偷就是苟于森的儿子苟安。那天，陈民国一家老小都在神潭河砍柴，家里没人，因此，苟安的偷盗进行得很顺利，他跑到陈民国家里把那五十元钱装进了自己口袋，这就等于，他已经成功地把别人的钱变成了自己的钞票。

　　可是，世事常常出人意料之外：苟安刚从陈民国家出来，正要往屋后竹林里跑，陈民国家的大黄狗回来了——它刚才在邻居家串门——大黄狗一见有生人，“嗡”的一声叫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在后面紧追不舍；苟安见事不妙，欲夺路而逃，撒腿狂奔起来。一个狂奔，一个穷追，好像是在赛场上比赛一样，都憋足了劲，可是没想到，真是神仙也不会想到，苟安突然倒地，随即死去——眨眼间，人命案就这样闹出来了。

　　法院的判决书上称：2005年9月28日9时许，21岁的苟安在陈家湾村民陈民国家翻箱倒柜行窃，盗走现金五十元，被陈家的大黄狗逮个正着，二者随即厮打起来。苟安一边跑一边用石头击打大黄狗，大黄狗则咬其左腿三口，咬其右手一口，致其鲜血淋漓。此时，村民陈某、王某等闻讯赶到，当他们上前赶走大黄狗，正要询问苟安时，不料苟安突然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当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当治保主任朱有玉听到消息赶到现场时，苟安已经死亡。

　　苟安死后，其父苟于森提出自诉：因御狗无术，伤人致死，要求狗主人陈民国赔偿死亡补偿费、精神损害抚慰金等费用三万元，并承担相关刑事责任。

　　但法医鉴定结果为：死者苟安生前患有潜在性肺部疾病（肺气肿），事发当日，因快速奔跑的诱因条件，导致急性呼吸功能衰竭死亡。

　　据此，法院审理后认为：被告人陈民国对所养之犬管护不力，以致伤人，应付医药费两百；但与苟安骤死无直接关系，死者是在快速奔跑时导致急性呼吸功能衰竭死亡，且事发当时，陈民国未在现场，与当事人死亡毫无关系，故不承担其他责任。

　　诱 捕

　　朱国清死得太突然了。

　　那天中午，朱国清像往常一样，十二点半才从地里回家来做饭。他准备吃了午饭后再去地里接着干活。可是，他刚回到自家院坝里，手里的锄头还没放好，圈里那条黄牯牛突然发疯似地跳出来，径直冲向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牛已经到了面前，一下子将一对牛角顶进他的腹部……胡国清顿时昏死过去。黄牯牛还不罢休，用角将胡国清挑起来。朱国清的肚子破了一个大洞。不多久，朱国清死了。

　　朱国清的惨叫声惊动了邻居朱虹一家人，但他们赶到时，为时已晚。朱虹后来说，他走到院坝里的时候，那黄牯牛已经不见了，躺在地上的朱国清还在呻唤，但是睁不开眼睛了。

　　事情迅速传开，人们立即赶到现场。骂的骂，哭的哭，闹的闹，满院坝的男女闹翻了天。

　　很快，由朱国清的兄弟朱国家承头，由二十多个男人参加的“围剿小组”组成了，他们当即开进后山寻找“杀人凶手”去了——据说，黄牯牛正在后山的树林里吃草。果然，循着脚印，他们在后山的坟地里找到了它。

　　黄牯牛见这么多人围了过去，不但没有胆怯，反而更加野性勃发，在人群中左冲右撞，甚至将几个人逼得跳岩坎。到傍晚七点多钟，太阳快落土了，还是没有办法将它抓获，于是留下三人监视，其余的回村料理朱国清的后事——这是热天，得赶快下葬。

　　朱国清今年五十一岁，独身一人。这头黄牯牛是他三年前买的，平时性格暴躁，半年前曾经伤害过他一次……当天晚上，人们一边准备丧事，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如何才能顺利将它抓住。最后，朱国家想到一个妙着，大家听了一致同意……

　　第二天早上，葬了朱国清，朱国华把他家六岁的母牛牵到了后山……

　　根据监视人的指点，朱国家将母牛牵到黄牯牛藏身的树林附近，然后松了牛绳，让它往黄牯牛那边去。人们躲在树丛后面观察。果然，那黄牯牛一见到母牛来了，马上往这边走过来，来陪母牛吃草。

　　不一会儿，两头牛就亲热起来，身体互相摩擦，你闻闻我，我嗅嗅你。有一回，黄牯牛还骑到了母牛的身上。

　　朱国家见时机成熟，就唤他家的母牛，唤它过来。——这是不需多说的，朱国家养了它四年，它跟他们在一个屋檐下过了一千多个日子，它明白朱国家对它发出这种声音的意义。

　　母牛听到朱国家的呼唤，一边吃着草，一边向他这边走来。那黄牯牛像着了魔一样，也一步一趋地跟着母牛过来了。

　　朱国家就往山那边退。此时，其他人早已退到事先确定的地点等候，作好捕牛的准备。

　　朱国家一边走一边唤，不紧不慢地引着它们走。大约走了一里路，终于将黄牯牛诱至“埋伏圈”——就是桑园子堰塘下面的“垭口”那儿，此处地势好，两边都是矮壁，形似峡谷。

　　黄牯牛一进入“垭口”，早已埋伏在两边的人都跳了起来，拿绳子的，拿木棒的，拿铁锤的……一齐行动，将它的双角拿粗绳缠住，用黑布蒙住它的头，捆它的腿……人们顺利地捕杀了黄牯牛。

　　过了很久，村里人回忆起这次诱捕行动，有人说了一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这黄牯牛也不例外。”闻者无不大笑。

　　报 复

　　早就听到有人议论，说陈华贤家有只奇怪的大公鸡：“它小时候经常被村里的小狗追赶欺负，现在它长大了，有小狗从屋边经过，它总是又追又啄，吓得小狗撒腿就逃……”

　　今年八月，我回村度假时见到了这只厉害的大公鸡。我三次去陈华贤家，有两次都见它正在院坝边啄一个白色泡沫箱。“那是它的练功箱，每天都要啄一啄，有里啄好几个小时，它是练嘴功。”陈华贤笑着说。

　　大公鸡体形虽不大，但看起来特别矫健，白色的羽毛，火红的鸡冠，金黄的脚爪，浑身透着一股劲。“但它小时很瘦弱，个子又小，别的鸡老是啄它，刚出窝的小狗也老是咬它。”陈华贤给我介绍。

　　第一次去，没看见传说中“精彩的一幕”。不过，那天我堂嫂张蓉也在那里，她告诉我，有一回她家的小狗从这里路过，那公鸡正在路边找吃的——“狗这东西，你知道的，见到好欺负的就要欺负一下，它就准备上前找公鸡的麻烦，哪晓得，公鸡根本不怕，径直逼过来，那嘴甲像啄米似的，反而将我家那多事的小狗啄得东躲西藏。”

　　第二次去，恰好碰上陈仕俊的儿子二娃带着他家两只小狗来找大公鸡挑战。二娃读小学四年级，他带着鄙视的神气说：“我不相信鸡比狗还凶”。

　　那天来了好多看趣的人。二娃指挥他的两只小狗，要它们主动向大公鸡挑战。公鸡站在院坝里昂首而立，惕然四顾，两只狗没敢主动上前，只是充满疑虑地围着大公鸡转圈子。有人议论说：“你看那鸡，好神气，狗怕它呢。”二娃急起来，用树条把它们往前赶。这一来，狗们不但不上前，反倒朝退后，往他身后躲。

　　在场的人哈哈大笑。二娃觉得丢了面子，满脸通红。

　　过了一阵，不知是谁牵来一条一尺多高的大狗。有人说，只有这只狗敢和大公鸡较量。大家就笑着等好戏看。

　　结果还是让人失望。虽然这只大狗不断围着公鸡转，并低垂着脑袋随时准备下嘴，但这公鸡很聪明，它高视阔步地在院坝里走来走去，密切注视着对方的动静，有时候，还趁对方不注意，迅速而准确地在狗脑袋上啄几口。几个回合下来，大狗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后来，狗开始大声吠叫，企图在气势上压倒公鸡，但大公鸡毫不退缩，反而昂首挺胸，越战越勇。后来，大狗灰溜溜地走出人圈。

　　“没见过这样的公鸡，它竟然敢和狗较量。太奇怪了。”人们纷纷感慨。

　　我后来翻了一些书，书上是这样分析的： 一些看来幼小的动物，在其没有抵御能力时，如果遭到凶猛动物的进攻，它们在潜意识里就会记仇，等自己长大了或者有实力了，就会对以前曾经“欺负”过自己的那些动物甚至是那一种动物进行报复。

　　呵呵，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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