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孤魂含恨
明朝万历年间,一个叫程世昌的香料商人出外做了一年的买卖,回乡途中,遇到一个贩卖丝帛的商人方子书,两人非常投契。恰好方子书也要往清徐县去,二人就一路结伴同行。
这天在客栈留宿,程世昌忽然梦到女儿雨蝶血污湘裙,脖颈间挂着一条麻绳,凄然怨道:“父亲途中何不加快脚力?如今我们父女怕是见不到了。”程世昌醒后有种不祥的预感,便与方子书约定到了清徐县再聚,快马加鞭连夜赶了回去。
岂知,程世昌一到家,便看到挂着大大奠字的白纸灯笼,妻子甄氏正领着家人守着一具棺木痛哭。儿子程雨鸥见他回来,立刻跪行过来,抱住他双膝痛哭道:“父亲回来迟了,姐姐自缢,已经断气半日了!”
程世昌顿觉天旋地转,心口一阵剧痛,生生咳出一口血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蝶儿好好的怎么会寻了短见?”
“还不是你收留的那个穷鬼冯绍棠……老爷自己看看蝶儿吧!”甄氏边哭边骂,棺木中躺着的蝶儿腹部隆起,分明身怀六甲。程世昌错愕不已,冯绍棠是他故友之子,自己因看他无依无靠,这才收留的他。难道是自己引狼入室?
程世昌怒不可遏,立刻让人将冯绍棠带上来。很快,冯绍棠就跪到他的面前,可他一见程世昌就滚下热泪,说自己虽倾慕小姐,但绝无越轨之举。
“混账东西,还敢说没有越轨之举!”甄氏怒骂,“秋月,将你知道的原原本本说出来!”
秋月是程雨蝶的贴身丫头,听甄氏提着名叫她,立刻跪下道:“十个月前的一天,冯少爷来望月楼找小姐借书。他拿出两串钱让我出去替他买糕点,小姐就吩咐我去了,结果我回来时正撞见他在非礼小姐。事后小姐怕被人耻笑,就忍辱没有声张。后来珠胎暗结,小姐就用白绫缠住腹部,最近即将临盆实存遮掩不过,羞愤之下才自缢了。”
“你含血喷人!”冯绍棠激愤不已,抵死不认。
“雨鹍,即刻报官!”程世昌痛心道,“我的蝶儿遭此凌辱,龠恨而死,孤魂尚且来见我最后一面,我必将为她讨回公道!”
2.亡女产子
清徐县知县王大人受理此案,派捕头带着差役仵作来程家验尸。方子书一赶到清徐县就来拜望程世昌,安慰了他之后又道:“令爱遇到这么大的事,嫂夫人如何全然不知?”
程世昌解释:“你这嫂嫂原是填房,膝下只有雨鹍一个,蝶儿的生母去世很多年了。你嫂嫂待蝶儿倒好,只是这孩子一心想着去世的母亲,不大和她亲近。”
“原来如此。”
这时仵作已经验明尸体:“死者程雨蝶,年十九岁,怀有十个月身孕,乃自缢而亡。”
一听这话,众人一片哭喊声。冯绍棠被差役拘捕,也大声喊冤。突然,秋月惊恐地指着棺材道:“小姐,小姐她……”
众人一看,顿时瞪大眼睛。程雨蝶隆起的腹部居然蠕动起来,下身缓缓渗出暗红色的血来,染红了湘裙。
仵作一时瞠目结舌,程世昌也慌乱得不知所措。这时,方子书指着身边的账房先生对他道:“我这位账房先生颇通医理,可否请他为小姐查验一番?”
此时也别无他法,程世昌只得点头。账房先生走上前去,用手抚摸程雨蝶的腹部,忽然面露惊喜,道:“是棺材子!”
账房先生说妊娠足月而死的妇人,有时会因尸体膨胀骨缝松动等原因而产下腹内胎儿,偶尔有命大活下来的,就被称为棺材子,程雨蝶正是这种情况。
只见账房先生经过一番忙碌,双手托出一个呱呱啼哭的男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而程世昌更是不知是悲是喜。
“本来已是死无对证,现在只要将疑犯和这孩子滴血认亲,是非黑白就很清楚了!”方子书道。冯绍棠听完居然面露希冀之色,对着程世昌叩头道:“世伯,小侄愿意对簿公堂,滴血认亲!”程世昌心里一动,冯绍棠这么坚决,难道他真是冤枉的?
3.滴血认亲
王大人将众人带同县衙,仵作端上来一个茶盘,上面搁着一碗清水,一枚银针。冯绍棠先行滴过血之后,奶妈抱着棺材子也滴了血。
众人立刻屏声静气盯着那只碗,里面的两滴鲜瓶各自荡开,很快融汇存一起。冯绍棠一见,脸色煞白,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程雨鹃怒骂,转身跪下恳求王知县,“请大人作主,严惩此贼,还我姐姐一个公道!”
王知县一拍惊堂木,令衙役将冯绍棠押进大牢,等候刑部发落。冯绍棠被衙役拖下公堂,还一路大喊着冤枉。
冯绍棠定罪入狱,程世昌总算聊感欣慰。这日,方子书带着账房先生专程来拜祭,焚香后落座道:“那冯绍棠口口声声说冤枉,莫非其中真的另有缘故?”
程雨鹍一听,不等程世昌说话,就决然道:“那贼人怕死,自然不肯承认,想尽办法也要脱罪。他的辩白之词,如何信得?”
这时秋月端了茶上来,手腕上的翡翠玉镯碰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方子书暗暗向程世昌使了个眼色。程世昌见状,便将众人支了出去。
“程兄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吗?兄长家做香料生意,令爱对各种香料应该也是熟稔在心的。她既怕人耻笑,只需一味麝香就可堕掉孽胎,何至赔上性命?”
程世昌听了一愣,疑惑道:“依你看来,这是什么缘故?”
“只有两种可能,如果不是雨蝶小姐拿不到麝香,就是她根本不想堕胎。”
程世吕愕然道:“可……可滴血认亲,冯绍棠明明就是……”方子书附耳说了几句,程世昌惊疑不定。
4.再验棺材子
方子书当天留宿在程家,晚宴过后,众人都歇息了。灵堂里只有秋月一个人守灵。突然,一阵阴风吹过,只剩灵前一盏长明灯忽忽悠悠,发出惨淡的光芒。秋月心里正发寒,一回头却看见一个白影一闪,只见一个湘裙血污的女子正立在门口,长发垂面,腹部隆起,脖颈问挂着一条麻绳。不是程雨蝶,又是何人?
“秋月,你隐瞒实情,害得我好苦……”
“小姐!”秋月惊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是夫人让我这么说的,你要报仇就找夫人吧……”话还未说完,秋月就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程世昌、方子书和账房先生这才走了出来,“程雨蝶”的鬼魂一把扯下头套,拽出血裙下裹着的枕头,却是程世昌的贴身小厮。程世昌即刻就要找甄氏问个明白。方子书拦住他,道:“没有证据,她是断然不肯认罪的。”
“那依贤弟之见,此事要如何处置才好?”
“再次开棺验尸!”
“那就有劳了!”程世昌颔首道。
次日一早县衙就来传话,冯绍棠不服判决,在狱中写血书要求重验棺材子。甄氏虽是纳闷不已,还是随着程世昌来到县衙。
很快,仵作端上来清水和银针,冯绍棠和棺材子将血分别滴进清水里,血液再次相融。
程雨鹍得意冷笑:“这次你可以死心了!”
“大人,这碗水有问题!”方子书道,随即拿起银针,扎破自己的食指,将血液也滴入碗中。只见血滴很快化开,和之前的血液融在一起。
王知县惊愕道:“怎么会这样?”
“回大人,据古医书记载,清水中加入明矾,可使不同的血液相融。”账房先生答。
方子书道:“大人,容在下换一碗清水来!”王知县颔首,方子书亲自换了一碗清水,命冯绍棠和棺材子再验。这次两人的血液各自荡开,再不相融。
冯绍棠喜极而泣。
可是,如果冯绍棠不是玷污程雨蝶的人,那又会是谁?
5.三验棺材子
“程雨蝶脖子上有两道绳痕,后颈绳痕有交叉痕迹,分明是被人勒死后又伪装的自缢之状。这仵作隐瞒不报,又在水中加入明矾,分明就是被人收买,陷害冯绍棠。请大人严惩,只要审出幕后收买之人,真相就可水落石出!”方子书道。王知县怒不可遏:“来人哪,给我重重地打,不肯说就当堂杖毙!”
仵作连忙跪下求饶:“大人,我招!是程雨鹍,他让我这么做的!”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方子书便厉声道:“程雨鹍!原来你才是这棺材子的父亲!”
“我不是!我……”程雨鹍结结巴巴,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反倒是甄氏在一旁争辩道:“一派胡言!雨蝶是他姐姐,我儿子岂会做出这等不伦之事?”
“姐姐?这程雨鹍乃是你从娘家过继来的,可否实属?”方子书问,甄氏立刻支吾难言。方子书道:“大人,你只需再将程雨鹍和棺材子滴血认亲,真相自然大白。”
当下再次滴血验亲,这次,程雨鹍和棺材子的血液相融了。甄氏却还不死心,一迭声地叫:“秋月呢?当日冯绍棠奸污雨蝶,乃是秋月亲眼所见,还能有假?秋月呢?”
“传秋月!”
不一会儿,只见秋月精神恍惚,被一个丫头搀扶上来。
“秋月,当日冯绍棠奸污程雨蝶,果真是你亲眼所见吗?”王知县厉声问。
秋月打了一个寒战,看了甄氏一眼,终于道:“不是冯少爷,是……是少爷干的!”
原来这程雨鹍游手好闲,早就对程雨蝶垂涎已久。那日他趁机非礼程雨蝶,却不巧被秋月撞见。程雨蝶怀孕后,甄氏多次暗中为她堕胎,都被程雨蝶巧妙避过。她誓死要生下这个孩子,等父亲回来滴血认亲,对簿公堂,严惩程雨鹍这个禽兽。
后来甄氏听闻程世昌要回,便伙同程雨鹍勒死了程雨蝶,并给了秋月一只翡翠镯子,威胁她“作证”……
此时人证物证俱有,王知县一拍惊堂木,程雨鹍和甄氏见大势已去,双双跌坐在地上。冯绍棠则被证实无罪,当堂释放。
“我早就怀疑,秋月一个小小丫头,怎么会有那么名贵的翡翠手镯?一定是被人收买。”方子书道,“我私下到大牢细细询问冯绍棠,果然他并非真凶,就命他写血书要求重验棺材子。好在终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程世昌道:“幸好贤弟慧眼!只是贤弟到底是何人?居然有此神通?”
王县令哈哈大笑,程世昌这才知道方子书正是太原新任太守方大人!
经历这一番巨变,程世昌再看奶妈怀中的棺材子,只觉得小小婴孩粉雕玉琢,娇憨懵懂。孩子到底无辜,也是自己的亲外孙,他决定将这个棺材子好好地抚养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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