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镇古城街有一孟氏医馆,祖传的秘方专治各种疑难杂症。
现这医馆的传承人孟仁和大夫虽然年纪轻,却是医术超群,更有一颗医者父母心。
只要是上门的病患,不管你是富甲一方,还是一贫如洗,皆平等相待。若遇到家境实在贫寒的,除了治病的诊金一分不收,还会拿出银子慷慨相助。方圆几十里竟是没有不知道这孟大夫的美名的。
孟大夫除了医术精湛,犹喜欢博览群书。
只是,这白日里一直忙于病患之间,只有闭馆后的入夜时分才得空闲。天长地久,竟也养成了挑灯夜读的习惯。
这一日,晚饭后,孟仁和又如往日一般,来到医馆读书。
可是,这油灯左点右点总是点不着。拿火柴点亮了,仔细一瞧,嗨,是油锅子里的灯油干了。
他忙添了灯油,不过依稀记得好似前天刚添过灯油的。他轻拍自己的脑袋,自嘲地轻笑一下:怎的年纪轻轻就有些记性不太好了呢?
连续几天下来,那油灯仿佛魔性了一般,每日添油,每日干。
这下,孟仁和知道此事与自己的记性无干了。
大约是老鼠干的好事。只是,这医馆的书房角角落落都没见有老鼠洞。而且,油灯附近也没见老鼠爬过的痕迹,至于其他的什么小动物也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个会对灯油感兴趣。看来这丢失灯油的事,确实透着些古怪。
孟仁和决定要把这丢灯油的事搞个清楚明白。
这一晚,吃过晚饭后,他照例添了灯油,挑灯读书。不知不觉间,夜已深沉。
长夜寂静,除却窗外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之声,静默的连一声虫鸣也不闻。孟仁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好困呀,今夜便睡在这里吧。”
说话间,熄了灯,上床和衣而卧。他侧身睡向床里,支棱着耳朵细细聆听。
果然,大约过了半刻钟的功夫,他就听见书桌处有悉悉索索的声响。
他呼地坐起,下床,立马燃了早就备好的烛火,大喝一声:“什么人?…”
只是说出了三个字后,余下的怒喝竟然梗在喉间,半晌未吐一字。
却见在那烛火摇曳间,一个长发如瀑,面如白玉,朱唇胆鼻,柳眉星眸,身材窈窕的年轻姑娘正局促的立在桌角。
她一手正拿着油灯,满面的尴尬与羞愧。一双如水的眸子不安的闪闪烁烁,卷曲纤长的睫毛在眸间投下若隐若现的阴影,竟是令人生出无限的怜爱。
“小女姓胡名小倩,见过孟神医。”那小女子先躬身行了一个礼,然后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
“啊,啊…”孟仁和一下回过神来,尴尬的轻咳了一下:“胡姑娘深夜来访,请问有何贵干呀?”
“这…”小倩神色略微有些迟疑,随后推了推放在桌上的油灯,低低的说:“想必神医也是有所觉察了,小倩是为了你这灯油而来。”
“灯油?”孟仁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小倩姑娘家贫到连灯油也用不起?”
“这…”小倩迟疑片刻,随后便也下了决心似的说道:“是小女子胸前生了一恶疖,疼痛的厉害。听人说一偏方,要用灯油清洗七七四十九天才会得好。看神医夜夜挑灯夜读,这灯油自是不缺的,所以…所以…不过我不会白用神医灯油的,日后定会好好报答。”说话间便是满眼的清泪泫然欲滴。
“胡姑娘,哪里话来?治病救人原本就是我该做的。只是行医这么久,灯油能治病的方子,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我祖传的医术倒是绝对不虚。姑娘可否把病灶之处给在下看看?”
看着孟仁和一脸的真诚,想想医者仁心,小倩犹豫了片刻,还是红着脸慢慢解开了衣扣,露出了一抹酥胸。
在那性感的锁骨下方,赫然长了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的恶疖。那疖子周围的皮肤已经溃烂,高高隆起在雪肤之上,裂着如同黑洞似的口子冒着黄水脓汁,散发着阵阵恶臭。
孟仁和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果然是恶疮。如果再晚两日定会恶化,那就危及人的性命了。不过姑娘别怕,现下还来得及,这样的病症,在下还是有办法给姑娘彻底治愈的。”
说话间,他拿了刀剪镊子一应器具。小心地将溃烂的肌肤去除,又将粘稠恶臭的脓血引流出来,拿药细细涂了,又用干净纱布包好。
看小倩略有些舒畅的神色,随即又细细叮咛:“每日换药一次,也就三五日应该就会大好了。”说罢拿了一个精致的白瓷瓶递给小倩。
小倩也不多言,道了谢,便推门离去。待孟仁和寻了一盏灯笼追到门口,哪里还有什么姑娘的影子。他站在院门口,看着空空的深巷,眼前浮现着那清丽的容颜,心下明白这小女子定不是寻常之人。
几日后,一天夜晚,孟仁和正在灯下读书。
忽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袭紫衣的胡小倩款步进来。
明媚的脸上似有春风拂过,对着孟仁和深深鞠了一躬道:“神医的药果然有奇效,只几天功夫伤病处便是完好如初了。”
“姑娘多礼了,治病救人本来就是医家的本分。”孟仁和摆摆手,随即将小倩让至桌前,请上座。
小倩还礼后,径直在桌前落座。
一眼瞥到了孟仁和放在桌子上的字帖,一下被吸引住了:“嗯,好字!好字!真是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着笔苍劲有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确实是好。”言毕看向孟仁和的眸光中又多了几丝的崇拜与赞叹。
“嗨,姑娘谬赞了,献丑献丑了。”孟仁和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耳根一下就热了。
小倩唇角微扬:“是神医过谦了,若不嫌弃我愚笨,教我写字可好呀?”语毕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透着调皮透着可爱。
二人在你来我往的谈话间,慢慢竟也少了之前的拘谨。从古至今,上天入地,竟是没有不能言说的。
不知不觉又到了深夜,小倩起身告辞,孟仁和心中竟生了丝丝不舍:“夜深了,姑娘一人怕不安全,我送你吧。”
“不必了,我既然一人来得就一人能回。孟大哥的救命与知遇之恩,小倩定当回报。只是,现在已是更深露重,大哥也该回家陪伴嫂夫人了。只要有时间小倩定会再来与大哥讨茶吃的。”说罢,一回身就化了一道白光隐去。
自那日后,每日小倩都来陪孟仁和夜读。
看小倩对读书写字与医理甚感兴趣,他便倾尽所有的教她写字读书,悉心教她识药认典。他教的认真,她学的仔细。
看着小倩进步飞快,他也无比欣慰。学着老学究的样子颔首:“嗯,嗯,孺子可教也…”
小倩也极其配合的回应:“是师傅教诲得好,徒儿受教了。”完全一副谄媚的模样。
旋即,二人相视哈哈大笑一通。
时光轻转,日久月深,不知不觉间,彼此的眼中就照见了不一样的情愫。只是,一层窗户纸,谁都看透不点破。
面对那清丽绝色的容颜,孟仁和的心中越来越涨满了宠溺与爱恋。他感觉心底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如果不好好压制只怕随时都会将自己燃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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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却不能让自己放任。因为,他是有妻子的。
虽然她并不识字,虽然她并不聪慧,虽然她并不美丽,但是她毕竟善良,她毕竟孝顺,她毕竟温柔,她毕竟是个好妻子。只除了在这成婚三年里没有为他生个一儿半女,其他家里家外的事她都是做的极好的。
虽然,纳一房小妾对于他这样的身份地位来说都是小事一桩。想那个她也必是不会说一个不字,看小倩话里话外对自己的用心也非浅薄。
只是对于小倩,如果不能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名分,那都是对她的亵渎。面对那样如莲花般高洁无尘的女子,他既然做不到给她最好,便远远呵护着吧。
只是,他的心中依然驱不走那些彷徨,那些沉郁,不知不觉心事渐重。
在他的心里无数次升起过休掉妻子,与小倩结下百年之好的念头。每每他又无数次痛骂自己,不能辜负这世间最好的两个女子。只恨是恨不相逢未娶时呀。
翌日,他午间回家取东西。一跨进卧房就见妻子吴玉梅正坐在床头暗自垂泪。
他惊疑出声:“咦?玉梅,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见是丈夫回来,她更加的悲怆:“仁和哥哥,你把我休了吧。我真不配做你的妻子。”说着抽噎的更加厉害起来。
“这晴天白日的你说什么胡话呢?说…你到底怎么了?”他有些着急。
在他一再追问下,妻子终于道出了个中缘由。
上午,隔壁的王婆婆带着一岁多的小孙子来串门了。
吴玉梅看那小娃娃生的白白净净,粉嘟嘟,肉乎乎的伶俐可爱。心下的母爱泛滥,逗弄着玩了一会,那小娃想要吃东西,便乐颠颠的亲自去厨房给他做糕点。
等她手中捧着热乎乎的糕饼回来,刚行至堂屋窗下,正待几步跨进屋去,便听得一声重重的叹息。
她心中一紧,她听出来那是婆婆的声音。
“大嫂呀,孟大哥去世的早,你一个人拉扯着仁和长大多不容易呀。好歹这也成家立业了,可你这媳妇到现在也不见肚子有什么动静,可别是不会生养呀?”是王婆婆有些惋惜的声音。
“唉,可说的是呢。自家开医馆,治病救人无数,可就是治不好媳妇这寒凉之症呀。听仁和说媳妇这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怕是难好了。也不知是我前世造了什么孽,竟让孟家的香火在我这里不能延续呀…”
“嗨,大嫂子快别这么说了。这还不简单,再给大侄子纳一房小不就行了吗?人选呀,我早就给大侄子相看好了,是我娘家侄女彩霞。那孩子样貌好又懂事知礼,最重要是小细腰大屁股,一看就是最会生养的。”
“弟妹呀,你这一片好心,嫂子我这里是万分感激呀。这纳妾的事呀,早就说过了。可是,仁和这孩子执拗,就是不同意。说媳妇本来就够苦了,不能再做这样对不起媳妇的事了。”
“哎呀呀,这实心眼的傻孩子呀,咋就不懂老人的心呢。这后继无人可是天大的事呀,哪里是他说不要就不要的呢。”
一声长叹后,屋里陷入了一片寂静。也不闻那小娃娃的嘻闹,大约是玩累了,睡着了。
片刻后,又听王婆婆啧啧了几声后,又开了口:“按说,你家的媳妇也是好的。对大嫂子你孝顺,家务打理的也井井有条。只是,这女人不能生养,不能延续香火就是最大的罪过呀。只这一条,就可一封休书休了她的。”
“唉,为延续香火之事,这想法说没有也是假的。只是,我这儿媳对我最是孝敬温顺,对待仁和又是知冷知热的,小两口恩恩爱爱,相敬如宾,竟是没有错处可循呀。若一纸休书给她,可就毁了这孩子了,这让我实在是不忍心呀。唉,这大约是命吧,是天要绝我孟家呀。百年后,我自会去地府给孟家列祖列宗赔罪的……”孟母语调里透出无比的苍凉。
吴玉梅呆立在窗下,乍听到这直戳心窝子的话语,心若刀绞,胸口气闷的仿佛要炸裂,头脑嗡嗡作响。她几欲无法站立,无法再听下去,一边拭泪,一边疾步向自己的房中跑去。
看着媳妇哭得如胡桃般的双眼,孟仁和心中泛起阵阵的酸楚与心疼。
他用手托起媳妇的脸,一字一句正色地说:“我这一生与你做了夫妻,那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至于孩子的事,我从来不去强求。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就踏踏实实的过我们的日子,我们一家子开开心心的在一起,比什么都好。今日你说的休掉你的这话,今后再不许乱说了。”
面对着丈夫的宽慰,吴玉梅只有无语哽咽。唯把头深深埋在孟仁和的怀中,用力抱紧这个温暖坚实肯为她挡风遮雨的胸怀。
这一夜,孟仁和破天荒的没有去医馆。他留在家里陪伴妻子,宽慰妻子,让她明白她不是孤苦无援的。
次日,再见到小倩时,未等他开口,小倩却看出了他有心事。
“孟大哥,你昨夜没来夜读,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这婆婆妈妈的家事孟仁和原本不想说,奈何架不住小倩的追问,便把家里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一一道来。
“嗨,我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来是这等小事呀。”小倩闻言安慰道。
“小事?唉,小倩妹妹是不知这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呀。要不是我坚持着为媳妇撑腰,估计早有人手指头都戳到她的额头上去了。唉,你说我这医术不知医好了多少人,怎么就医不好自家媳妇的病症呢!”
“你又不是神仙,什么病都可以治愈。快别那么自责了。”说话间,小倩手上竟托着一颗珠光灿灿,莹莹华彩的珠子来。
“孟大哥,这珠子自有治愈女子寒症的奇效。你赶紧拿回家给嫂夫人服下,保管你明年就可以当爹了。”
看着小倩塞到他手中的珠子,孟仁和迟疑片刻复又放回小倩手中:“小倩妹妹,这珠子是从何而来?一看就非平常物,无功不受禄,这样的厚礼我可是不敢收。”
“嗳,孟大哥救治之恩,小妹一直也未曾回报。如今倒是有这样可以回报的机会,大哥就不要拂了小妹的一片心意。这珠子来路清明,大哥只管放心使用好了。”
看孟仁和还在推辞,小倩便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与大哥相识也有些时日了,相信大哥也看出我并非常人吧。”
看孟仁和点头,她便继续说:“我本后山一修行百年的狐女。只是修行尚浅,功力不够,那些日子生了恶疾,幸得大哥的救助恢复如常。原本,我是想与大哥结百年之好以报大恩的。但是,毕竟人狐殊途,竟是不能长久。既然今日有这样的机缘,我便帮大哥解了眼下的难事。这珠子是我百年修行得来的本体珠,只管拿去用便是了。”
“没想到我不过举手之劳,却要承妹妹这么大的恩情。我代孟氏一族感谢妹妹大恩了。只是,拿走了这修炼的本体珠,会不会对妹妹不利呀?”言语间充满了感激又有些犹疑。
“不会的,不会的,孟大哥自不必客气。虽然我们无夫妻缘分,但是做一对好兄妹也是极好的。赶紧拿着珠子去给大嫂服下,我还要等来年做姑姑呢。”边说着不待孟仁和再说什么感激的话,就推他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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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急走在夜色中的孟仁和并没有注意到灯下小倩渐渐苍白的脸色。
此刻,小倩只觉得血气上涌,一口鲜血喷出,一抹苦笑挂在唇角。
那可是自己百年修炼的本体珠呀。失了它,便也是失了自己所有的灵力修为。这之后自己便是要闭关修炼,一切从头开始了。不过,散了修为到底报答了这知遇之恩,也是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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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月色下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狐,迈着小短腿有些踉跄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说来也神奇,吴玉梅自服用了自家相公拿回来的那珠子后,只觉得腹部温热,一种从未有过说不出的温暖舒畅充斥全身,手脚冰凉的症状也不药而愈。面色越来越红润,人也变得越来越俏丽,竟多了些许美目盼兮,巧笑嫣然的情致神韵来。
两月后,孟家媳妇被把出了喜脉。转年后,孟家喜添了一双可爱漂亮的龙凤双生子。姐姐唤做念慈,弟弟唤做念恩。
有人向孟神医求生双生子的药方,他便只是笑着摇头,并不多言。
夜夜挑灯夜读的习惯一直也没有改变过。外人只道他勤勉,只有他知道自己在等一个人,等一个曾经为了灯油夜访的美丽女子。
只是轻轻的她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就如她轻轻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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