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来这个古院的时候,是深秋季节。大片大片的落叶,那时候,初不见梧桐繁茂的样子,但古树参天。繁叶落尽,还须时日。还有榕,松等其他树木。秋色冷清,萧然幽凄。但,我喜欢这种残缺的美丽。虽然这些都是我买下这个院子的原因,但最主要的不是这些,而是曾经那颗靠近西苑卧房的乌稔树。我喜欢它不仅因为它稀有,传说乌稔树有灵性,通佛性。为了每天能够端详它,我住进了西苑卧房,打开窗户,就能看见端立在众植物之中的乌稔。我喜欢它的高大,它的沉稳,它的神秘,它的百年坚定。我曾今在春早,夏晨,秋、冬等不同的时段试着描绘过它。挂在卧房的墙壁上,品鉴着它的独特,它每个季节的残缺。
约三年前的一个清晨,也就是我住进这里的第二年秋天。所有的树木都叶落了,它依然那么清翠美妙,直立不动,似是诉说,似是永恒,似是倔强。当我正在仔细端详乌稔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一只净白的猫站在乌稔的古枝上直直地看着我,心不由惊起,我不很喜欢猫,猫也有灵性,但猫的灵性让我有些害怕。自古传说猫通阴性,可以自由来回于阴阳之间。我总觉得猫属于黑色灵性,不向善。它注视着我,或者说是我和它对视整整十秒钟后,它纵身跳下乌稔,不见了。也许只是只野猫。我没有在意。但是她的一身净白,却总在我意识绕搭。还有它的眼睛,虽然不太清楚地看见,但应该是属于紫色类的。这是我第一次见这只猫。以后接连几天它甚至天天蹲在乌稔的某个枝间和我对视。我有点厌恶这只猫。
次日清晨。清妈如平日,来给我送早餐,打扫卧房。清妈是这个院落除了我的第二个人,她负责院子的大小清洁,大小安排,大小事宜,当然由于只有我们两人清妈大部分时间都是除了扫扫院子之类的也没有别的事情。清妈不是我请来的保姆,是这个院落自有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自有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和我交手买卖院落事宜的人说,清妈自小就在这院里了。她的父母也死在这个院子里,十几岁的时候,赶上逃荒,主人卖了院落,但清妈也没有亲人,不知能去往哪里,便没走。新院主见状便让她留在这个院落里继续住着。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个院落的主人来回换,但清妈自始没离开过。有人说,古院阴气重。不太适宜常年居住,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我才会买到它吧。而且价格也合适。清妈愿意留下我自然也是不会赶她的。
“清妈,院里最近有只白猫,我看它来去呆了好几日了,锁好厨房,不要让它给祸害了食物。”清妈闻声抬起头来走到我近旁。
“先生,您放心,它祸害不了,我看着呢。”
“嗯。我不太喜欢猫,有工夫您给它驱驱。”我说。
清妈只是轻嗯了一声,出门收拾别处去了。第二天,我专注意了一下那只白猫,没有再出现,想是清妈给驱了吧。我的日子归于平静,我有时会出去到乡野写生,或几日,或一月,或半月。有时候也会联系了朋友去参加个聚会。但清妈一直在帮我看家。想来我一向喜欢清静但偶尔也会图个热闹。搬来这里久了,很多朋友都嚷着要来看看。我便想着,院落也大,不如也在家开个小聚。刚写生回来,想到清妈卧房找清妈说了这事,让她好做准备,却不料在清妈卧房门口又看见那只白猫。它注视着我一会,正好清妈开门,它便跑开去了。
“这猫也喜欢这院子,我驱了它,它还回来。”清妈说。
“没事,估计多驱几次它寻不到食物估计就不再回来了。”我说。
“先生,您这是刚回来吗?”清妈问。
“嗯。对了清妈,明日后晌我要在家里办个小聚,来的只是一些我的朋友,您看着准备点东西,需要钱自来我屋拿。劳您了。”我说。
“知道了,先生,我会准备的。”清妈说。
走时我看了一眼靠着清妈卧房旁边的假石,那只白猫还未离去。蹲在上面,见清妈冲着它走过去了,我便转身回了西苑。第二天,除了清妈我又请了几个临时工,怕清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小聚开始的时候,大家端了酒便应我之邀去了西苑参观了这颗乌稔树。不料白猫看见来人,纵下树头穿过人群去了。大家都知我不太喜欢猫,便以为如何问来缘由。才知是只驱赶不走的野猫。便也不以为然。人散去的时候也是晚间了,收拾了厨房,临时工结了帐也各自回家了。喝些酒便晕晕地累些了。刚躺下窗外有瓶碎的声响传来,我以为清妈喊了一句,却不见应答。但分明外边有人,起身去看了,却不见踪影,倒是白猫蹲在不远处注视着我。转身想回屋歇息。
“先生留步。”突然外面有人说道,女声清音。不是清妈的声音,我是有些害怕的,虽然我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此刻我却有些紧张。况且看不见来人。只见其声。我环视着一周。
“先生莫怕,我是蹲在你对面的白猫。我怕贸然相见,吓着先生,这才只和先生说话。还请先生给我时间,让我陈述来由。”
我警惕地看着白猫,“你,是你在说话?来人不要装神弄鬼,请出来相见。”我不相信继续朝着屋顶方向说道。
“先生,不要找了,真的是我,我现在变身,您莫要害怕。”
我呆呆地望着那只白猫。不可思议地睁大着眼睛。只见白猫周围紫色光耀四起,乌稔周遭恍然发亮如白昼,乌稔树随即叶动,但却无声。一分钟的工夫,那白猫真真化作一白衣女子,面目白皙,容貌清晰,梳起一绺发髻。发髻之下余发散落,顺垂下肩部。一时之间,我有些做梦的感觉,一定是自己眼花。赶紧进屋关了门,定神。却不想那女子又说来:“先生,我非怪物,自不会伤了你,还请开门,有事说与你听。”
我才渐醒过来,这不是梦,是真的。开了门,白衣女子走了进来。我还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相信她是那白猫。现在的她和正常人一模一样,完全辨不清是人是猫,但有一点,她的眼睛。非黑色眼眸,而是紫色,亮亮的紫色,仔细看去,显些妖娆。但不张扬。可能毕竟是兽幻化而来的原因。我后脊有些发凉,这种事情,当真只是在做梦吧。思绪未松懈片刻,那女子开始说话:“先生,离开乌稔树吧,乌稔旁边不适合有人,呆在乌稔边的人会有灾难的。”这句话我听得莫名其妙。这是为什么?
“先生,自清妈小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清妈父母去世那年,本是我修成仙体的时候。因为我在乌稔树中修炼,乌稔树的魔性慢慢倾入了我的仙气之中。使得我在成仙那日才知道,所以我不但没修成正果,反而仙气和乌稔禁锢在一起。可我不自知,这乌稔本是在早我百年先修而成的佛树,却不想在得道那年,关键时刻受到黑魔界的攻击,失去了得到的良机。佛、魔本只是一念之差。在佛体成型的关键时刻若有差池,佛便成魔。怨气集结于修炼之地,残害百生。也是因为我选在了这个古院修行,喜欢的便是这乌稔,但天地万物自有轮回原理,连最高仙界都无法预测,所以我便误入此远院。才使得自己也受牵连。一般黑魔界是不能入你们凡界的。但那年是乌稔成佛之年,魔界必须放乌稔另一半恶魂和善魂合为一体方能得到成佛的日子,谁知黑魔界便通过那次魔门开启之时,违背了和仙界的誓约,自行出门,为的就是破坏这颗千年乌稔树的成佛,乌稔树修炼年限长,本就通灵,若佛界得之,黑魔将只能俯首与佛界。若魔界得之,则魔界将力量大增,因为没有凡间之人可以将乌稔毁灭,而各界早有规定,凡间被囚禁或被束缚的一切未成形仙体,佛体,各界均不得插手消灭,只能按天地万物自由的原理渐渐自生自灭。魔界毁了乌稔成佛,使乌稔有了魔性。好在现在他当年成佛之日的魔性禁锢还未打开,又因我的仙体魂魄因为我成仙那年的事情和乌稔禁锢在一起,暂也可以慢慢消磨乌稔的魔性。故乌稔树才能矗立人间相安无事。若黑魔界再来插手,怕乌稔魔性释放,到时不可收拾。黑魔界等待的就是合适的时机释放乌稔,黑白翻越,众界没人能控制,各界都会灾难频临。凡间会爆发瘟疫和各种自然灾难,直至凡界灭亡。仙界仙体便会老去,幻化成烟,不复存在。佛界会怎样,至今无人知晓。因为魔本源自佛,佛魔谁赢,难以评判。”
我自听得糊里糊涂,有些听故事的感觉。“我虽不知姑娘打何处来,但请不要说一些无稽之谈,我自不信鬼仙,若没别的事,请回。”
“先生,您好是固执,不相信我也没事,但请先生离开乌稔,这棵乌稔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来发生过的事我最清楚,因为乌稔,死过多少人我也清楚,甚至这个院子的建立到来回更换主人的原因我也清楚,只是,您是唯一一个我显现真身前来劝阻的房主,以前的房主本就迷信,本身信邪的人,邪就更加容易侵入,乌稔魔性虽未完全释放,但对周围的生命也是会慢慢侵袭的,久而久之,会生病,家中人事不吉利等。所以历来这个院子才没有固定的主人。您还选择住在西苑,这是会致命的。”那女子说。
“那如你这般所说,清妈呢?清妈怎么没事?她在这里可是呆了几十年的。”我说。
“先生,清妈的事我不便说与你听。还是请先生快速离开的好,您现在没感觉,是因为您是压根就不信邪神之说的阳刚之体,家里也没有属阴性的女眷,所以很多东西还没有显现,但时日长来,必定出事。”
“那你为何要独独现身救我呢?”
白衣女子,掩过了脸,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先生不必知道这个,我只是想救你一命,此后便当没我来过。还请先生速速离去的好。”说完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眼前凭空消失。此后几天我一直琢磨着那白衣女子说过的话,有时候觉得是真的,有时候会觉得只是那晚做了一个梦,有时看着乌稔树,怎么也觉得它只是一棵树而已,笑自己当真是眼花了,心神乱了,想法古怪呢。一连几天再也没看见那只白猫。便出了西苑径直去了清妈那边。
“清妈,最近有在见那只白猫吗?你给驱了吗。”我问。不想清妈定看了我一眼。
“你是说白子?先生,您何苦这么固执,白子一心为你好,你又怎不知保全自己呢?”
“清妈,那白猫说的话都是真的了?可毕竟荒诞。我觉得像幻觉。”
“先生,事情已经发生了。白子已经来告诉您实情了,你又何必计较荒诞不荒诞的事。”
当下回屋,我已经觉得这并非幻觉,这些都是真实地事情。当晚便想着要离开了,收拾了行李,看着那棵屹立于西苑的乌稔,不知为何思绪竟再盼望着可以再次看见那只白猫女子。想来她也是可怜,被禁锢在这里,动弹不得。突然萌生了一种十分奇怪的想法,若就此带猫女离开,再也不回来,会是怎样?随即晃了晃脑袋,不知自己在想何物,意识回归,院子里还是那么安静,只是乌稔叶动,却无声音,但还是不见来人。心中还是稍稍惊喜。毕竟像白猫这等绝色女子,世上当真少见。但我对天起誓,我从无其他念想。此时只是想单纯一见而已。出门走到乌稔树下,乌稔杆粗足有五人相环抱那般壮。枝密叶茂。如此奇葩怎会有邪魔,我不相信。我开始疯狂地用手扒着乌稔的表皮,一直扒。
“先生,先生。”隐隐约约似有人再叫。忽地后脊一发凉,我清醒过来,看见自己满手是血,指甲已经脱落,乌稔树皮表留下深深的血印,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恐怖。我的眼前站着那白衣女子。我喷过去一把抓住白衣女子的手,“救救我。”随即一倒,我已不省人事。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我自己的卧房里,清妈在地上用水沾着毛巾,猫女坐在一边。
“孩子,你怎是这的糊涂?你仙气本就弱,你还化身见凡人,就越镇不住那乌稔,你是想让乌稔树害了先生性命吗?”清妈说。
“可是清妈,看他那么喜欢那课乌稔树,一如我当年来这里修炼那般痴迷,我只是想无论怎样,我不允许乌稔害了他性命,我觉得他很像我,执着,却不知危险降临。今天玄月,不是我来的及时,他已经为乌稔献灵气而去了。”白衣女子道。
“哎,你明知道你不能阻止玄月乌稔吸灵,这是会损耗你的仙气的呀,若你真真重新幻化成一只普通的猫,你就再也无法翻身了,也无法镇住乌稔了呀,以前被吸去灵气的男子女子也不少,也不见你出手相救啊。”
“清妈,你是说,我对凡界之物产生了情感?”
“现在看来是这样。”
“真的?那这应该是好事的。清妈,不是好事么?清妈,我真的会喜欢他吗?清妈,他会不会嫌我是猫女?”清妈看着猫女一连串的问题,时而兴奋,时而焦虑的样子,摇了摇头。世间万物运行原理当真不会使魔界来涂炭生灵吧,总会有一个人,会用生命结束这一切。
“你们说什么?”我听得并不很明确,但当我听到白子说对我产生感情的时候,心里还是一阵喜悦。我承认,世间男子终无法逃离美色,但对白子,也许美色只是一个引火索。我明白,并不是很喜欢猫的我第一眼看见那只白猫时的那种心情。只是人自古会压制很多内心奇妙的想法,只因为它与事实背驰甚远,当一切有可能的时候,那种奇妙感觉才会突然涌现,你才会恍然大悟当时为什么会有一些道不明说不清的东西。此刻我只装作刚清醒过来的样子。
“先生,你醒过来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此时的白衣女子,不,应该叫白子了。此时的白子和上次见时的沉着稳重完全不一样。一显喜悦开心的样子。
“我怎么了,白子姑娘?”
“你知道我叫白子?”
“嗯,清妈说了。”这时候清妈走过来了。
“白子,你该回去了,今天是玄月,你不能离开乌稔。”
“嗯。”白子看着我,起身,分明有些不舍在她紫色的眼眸里。也或许不是,因为紫色眼眸看着你的时候你都会觉得它在诉说。白子走了。
“清妈,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白子若喜欢上我会是一件好事吗?”
清妈叹了口气,“本来这事与你无关,你可以安然离开。你若不喜欢白子,请你离开,这样你无恙,任何事情都不会有变化。”
“什么意思?清妈,任何事情不会有变化就是说乌稔迟早有一天还是会释放魔性,残害各界对吗?白子也会幻化成烟,消失对吗?那若是我不离开呢?”
“先生,你若愿意,我自然可以说与你听。”
“好。清妈,你说。”
“仙界早有规定,仙凡不能相爱,但有修炼而未成正果因为其他因素被禁锢了仙气的半仙体者,规定未有说明。有时禁止,有时又不禁止。禁止是因为凡人和其他仙体、魔体、灵体通婚是几界最基本不能存在的规定。但不禁止则是因为,半仙体者与凡人生育的婴儿,汇集了最纯的一半凡气和最纯的一半仙气。是能毁灭魔性最好也是唯一的灵气。灵气随血液而走,魔体一般在玄月之日得吸灵气补充魔性战斗力。但魔体在吸灵的时候是没有任何防御和攻击能力的,所以魔体吸灵一般只需几秒钟便可完成。所以你今天大难不死应该说是很奇迹,白子为了你耗损了体内一半的仙气。才得以保你性命。”
“那和婴儿有什么关系?”
“嗯。前面说到的半仙体者和凡人的婴儿,他的灵气最纯最阳,形成须天时地利因素齐全才得以成型。这样的天时地理也不必说与你听,你应该也能懂得七八分,首先必须是被魔性禁锢了另一半仙气的半仙体,必须是被魔性禁锢的才行,其次,这个婴儿的半仙体和凡人双亲必须是相爱的。是那种愿意为彼此献出生命的相爱。还有就是这个婴儿即使生下来也只能存活四十九日。因为魔体要洗完他的灵气必须四十九日,即便不给魔体吸,他也只能存活四十九日。所以这种阴灵其实就是为对抗魔体而生的。所以才会有时不被禁止。”
“那它怎么才能毁灭魔体?”
“别的我就不说了,就给你说乌稔树吧,乌稔的根部很深,在它的根部有一颗长青种。有碗那般大小,他负责灵气的转换和吸收,也就是魔体的魔性再生体。要毁灭乌稔,必须把长青种挖出来,在玄月之日用烈火加烈酒焚烧至灰烬才可以。烧尽之后乌稔树也会随之枯死,慢慢树身腐烂,直至消失不见。但一般带魔性的乌稔想靠近都难跟别说去挖他的根部,只能白送性命,所以才会用婴儿的灵气来拖延时日。长青种位置不定,有的在最深部,千年乌稔,其根部最深达数千米,有的在离外部近的地方,有的在中间,也有的在不同的地方。这个是要看它最初的佛缘多深,佛缘越深,长青种越深,所以四十九日未必能挖到长青种,若四十九日结束挖不得的话,要么乌稔魔体全部释放,生灵涂炭,要么用婴儿的半仙体和凡人双亲的全部鲜血凝固长青种,再埋将起来。但这也只是恢复了乌稔以前的魔性状态,起不了任何削弱作用。凡人会遇到这样的事自是几率太小,即使遇到也不一定会承担这样的重任。”
“那如果保持现在这样,白子会怎样?”
“白子?”清妈叹气。“若是成功毁掉长青种半仙体会仙气散尽,转化为凡人,脱落猫体。得到幸福,若不成功婴儿双亲血流尽双双死去。但若保持这样,白子只能等死,等到仙体被魔浸透,幻化成烟,永世无魂灵,不得超生。”
清妈回卧房了,她帮我把铺褥搬到了正苑,并嘱咐我今晚切不可再去乌稔旁边,否则只会白白失去性命。躺在床上,思绪久久混乱。这些事情以前我是打死也觉得不可能的无稽之谈,但今日鬼门关这一走,我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古院,我会不费多少钱财就买来了。我才知道,这一切真真切切地被我遇上了。此时的我竟是那么想见白子,不由自主,不受控制。渐进睡着,却梦里见白子呼喊我救命。惊醒时已满头大汗,清妈已经送来了早饭。
“清妈,我想见白子。”
“昨日玄月,白子救你又回乌稔镇邪身子尚未恢复,三天时间才能出来。”
“你是说白子住在乌稔里?”
“是的,当年被禁锢的时候乌稔自行开洞,当时正值玄月,我母亲在乌稔树边剩下了我之后和父亲双双被乌稔所吸走灵气。是白子救了我,人们发现时才知道这院子乃不祥之地。主人家匆匆卖了院子远走了,至于我,父亲母亲原是仆人,当时他们的死状离奇,又查不出原因,众人惊骇慌乱,谁也顾不得一个刚出生没有身份的婴儿。是白子一直给我找东西吃。后来时日年长,主人家来回更换,我也慢慢老了。人们问我,别人只是说逃荒没地方去才留下来的。但关于这颗乌稔树和白子的事似乎我早已知道一些一样。很多还是我告诉白子的。白子因为和乌稔相禁锢在一起,所以不能离乌稔树太远,只能住在乌稔树的洞里。好比鱼儿必须在水里才能存活一样。仙魔互相限制,仙依魔生。魔受仙制。”
在知道这么多之后,我没有选择离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看收拾好的行李依然没动过,也许要等见到白子最后一面,也许我会真的留下不走。我自己也不知道。期间朋友来看过我,便说我要出门很长时间,叫他们暂且不要来了。起码我要等够三天,这三天如同三年,从来没有觉得日子这样漫长过。从来没有这么盼望见到一个人过,从来没有这么疯狂地想念过。从来没有产生过要拯救什么的念头,但现在,我只是想只要有一线可能,我一定会挽救白子。三天后我站在乌稔下等待白子出来的时候,我其实是在想我能不能深深地拥抱她一下,也许不可以。不知何时,白猫站在乌稔树地下也静静地看着我。白子应该是有话要说的。
“白子姑娘,不要说话,也不要变成人的样子好吗?”白子依然静静地看着我,我走过去,抱起白子,我只能只当白子是一只不懂言语和拥抱的猫。我分明感觉到,白子紫色眼眸里渗出的滚烫的热泪。
“若是可以,我愿意这样一辈子抱你在怀里,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神神鬼鬼。或者是我做梦了,你就是只猫,我醒来你还是站在乌稔树上看着我的那只白猫,一只普通的猫。”白子一直没有说话,反倒在我怀里安静地睡了。从那天后我和白子突然亲近了很多。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一起,我会带白子上街看看热闹的集市,会和她一起吃饭,有时候我会忽然觉得白子只是一个女子,一个有着猫性的女人。午后会有点慵懒。容易依赖。如果被什么东西弄疼了,她会死死记住下次那种东西再也碰不得,有时候轻轻地出现在我身后,有时静静地看着我。但是我喜欢这样的白子。
“先生快看,那是什么?”如往日一样她拉着我的手兴奋地来回在街上串。
“以后不要叫我先生了,换个叫法吧!”
“那叫什么,清妈告诉我该将你这样的男子叫先生的。”
“白子,叫我夫君吧!”
“夫君?那是什么?”
“先生只是不相识或相识很浅的人互相的称呼,夫君是女性对男性比较亲昵的一种称呼。”
“真的吗?夫君,呵呵,好以后就叫你夫君,夫君,夫君,快点啊,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呢?”白子虽为半仙体,在人间却什么也不得知。单纯,善良。甚至这么长时间,以为那个院子就是全部的世界。
“那是轿子,里面抬得是新娘。是男女成亲时才会有的。”
白子突然不说话了,憋红着脸,“这个我听清妈说过。嘿嘿,要不我们也成亲玩玩吧?”
“啊?玩玩?”
“嘻嘻。”白子远远地跑开了。白子对人间的事想的一般都是很简单的。我只觉得她其实只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姑娘般。
“夫君,夫君。”白子回家还喊个不停,却正好被清妈听见。
“先生,这是?”清妈问。
“没事,清妈,我要和白子成亲,虽然她不懂什么叫成亲,什么叫夫君,但我还是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先生,你真愿意?”
“嗯。我要救白子。我爱她。”
白子站在我旁边定定地看着我,紫色的眼眸里泪花闪动。她知道,我的选择极有可能搭上我的性命,但我还是选择了。红喜,红幔帐,红蜡烛。拜天拜地对拜。整个过称就我和白子清妈三人,但我知道从今天起,白子是我的妻子,我会倾注所有去爱她。带白子去朋友聚会的时候,朋友都笑我深,纷纷笑道,这么漂亮的娘子何以偷着成亲。笑归笑,白子看见陌生人还是有些警惕的。便再很少去了聚会。
当清妈说白子怀孕了的时候,是我们结婚半年以后。这个消息,不是喜讯,却是责任。我和白子那天在院中坐到很晚,所有的话不言而喻。白子突然抬起头,紫色的眼眸看着我,黑暗中炯炯发光,但却泪珠连连。白子怀孕期间我们都像很正常的夫妻一般,看似全然幸福,来往的朋友说我现在真的是幸福的生活,我微笑,白子也开心地笑。清妈说我们的婴儿不管早产还是晚产都会出生在玄月,从刚出生就要开始给乌稔,我突然那么讨厌我曾经那么迷恋的乌稔树,我想我一定会亲手毁了它,用我孩子的生命做牺牲,太过残忍。
十一个月后,玄月,清妈抱着婴儿去乌稔树之时,白子哭的晕了过去,看着白子和孩子,心如刀剿。我甚至想四十九日后我会带白子和孩子一起面临死亡,不要让她们遭受这样的苦难。
“先生,请为白子想一想,既然四十九日之后都是死,为什么不努力一下,好好活下去呢?”我放开了孩子,清妈把孩子放在乌稔树旁边便找来了工具,我和清妈一起开始挖乌稔的长青种。月光拉长了身后的影子,白子疯了一样的跑过来去抱婴儿,清妈一把拉住了她。她眼睛紫色的光炯炯闪烁,面目也开始狰狞。清妈怎么拦得住他,我才反应过来,忙去抱住她,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一把推开了我。走到孩子旁边,准备抱起孩子。
“先生,拦住他,她现在体内只有猫母性护子的意识,不能让她碰到孩子,会很危险的!”听到清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她当真是力气大,竟将我推开五米远。我急忙站起身,可是已经吃了,白子已经伸出双手去抱孩子。
“不!!!!”清妈这一喊,不只是惊醒了白子还是吓到了她。白子的手双双停住,豆大的眼泪雨竹般地掉落在孩子身上。紫色的眼眸开始发出强烈的光线,随即突然紧闭,昏死了过去。重新幻化成白猫的身体。
“白子!”我冲过去抱起白子。“清妈,你快看看白子怎么了,她不会有事吧!”清妈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
“先生,送白子到我屋里,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不能耽误时间。”
我站起身来,抱着白子,心焦疼麻木。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此。眼泪打湿了白子净白的毛体。一道黑光忽地在我脚前两米开外的地方直射而来,我被迫飞了出去,白子也狠狠地摔在卧房门边。天空黑色密布,几团黑体来回翻滚。慢慢向外渗出着黑色的液体。一股脓血的味道扑鼻而来。继而黑体幻化成人形向我直直扑来,脑袋一片空白。也许闭上眼睛再睁开这一切是我做的一个常常的梦吧。
“啊……”一声凄惨的叫声传来,白子堵在我面前紫色的光环饶满全身,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忽然周围静了,云开月出。黑体消失不见。紫光忽地消失,白子躺了下去,我赶紧接住白子。嘴角渗出了大片的血液。
“白子,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我明显地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
“先生,必须把白子送进乌稔,让她自己慢慢恢复才行。我们是凡人,救不了她。”
清妈带我到乌稔树洞口。白子化作一道紫光,便不见了。我站起身,走到乌稔树边,奋力地挖开去,泪水,汗水,白子,孩子。都化作一股冲劲。我知道,时至今日,我已别无选择,无路可退。清妈帮着我,想来她也早已看够了发生在这棵乌稔树边的一切。半月很快过去了,白子依然没有出现。躺在乌稔树边的婴儿自始从未哭过,动过,我有时定定看着他,想不顾一切冲过去抱起他,告诉他这些都是梦,不存在。看他对我笑对我闹。清妈做好了饭菜端来摆好。
“先生,吃点吧。孩子不会有感觉,因为在他的体内除了灵气是活的,其他感觉神经都是死的。白子,总有一天,相信也会好起来的。”
“白子……白子……”
一连很多日,依然不见白子。乌稔树也挖了有数十丈之深。不见长青种。可是越往深挖去,体力支撑时间越短。清妈说这是乌稔树魔性的原因。
“先生,你看!”那是第三十三天的时候,乌稔树的主根部突然散发出了幽绿色的青光。一闪一灭。一灭一停。慢慢来回循环重复着。
“先生,长青种。”清妈兴奋地说到。豆大的眼泪再次滑落,神明当真还是有的吧,还是会看得见这一切的发生。
“先生,看来这棵乌稔树是佛是魔早已有定,并非偶然。佛缘太浅,却一心痴迷,可怜乌稔,修炼千年,终毁自己一生。先生所有需用的烈酒我都已搬入西苑卧房,现在需将快快挖出长青种,撒酒烧掉才是。”
我急忙去挖还埋在土里的半截长青种。只听西苑院落一声巨响。清妈顺着事先我们从乌稔根部留好的通往地面的台阶看去了。小会工夫,便听见清妈一声惨叫。我有些慌乱了。出去看时,白子两眼发着紫中带黑的光芒,满头发丝苍白如雪,散乱披肩,遮住了半边脸部。目光阴森地朝着清妈走去,清妈已经躺在西苑卧房的门口,不省人事,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白子,你在干什么!”
白子听见我的声音转身而来,快如闪电,掐住了我的喉部,呼吸急促而困难,“白子,我是夫君,记得么?夫君……夫君……夫君……”在白子的眼眸里我看不到一丝纯净,深紫而幽暗空洞,充斥着仇恨和血丝。双手冰冷如霜,指甲嵌进了我的脖颈。闭起眼睛,我不愿看见白子这样的样子,我喜欢全身净白,和有着妖娆而不张扬的紫色眼眸的白子。不是这样的。我一遍遍呢喃,不是这样子的……忽然,一股酒味扑鼻而来,紧接着从白子全身顺喷而下。白子惨叫一声放开了我倒了下去。我重重掉在地上。倒在了白子的身旁。挣扎着握住白子的手,冰凉而浸心。就这样和白子倒在一起,旁边是我们的孩子,我想我没有力气了,我能做的只是紧紧握住白子的手,或许她能温暖些许。
“先生,先生,你醒醒。”我睁开眼睛清妈站在我面前,白子还未苏醒,一头白发散落着,遮住了脸庞,地上的烈酒之中。我坐将起来。
“清妈,白子怎么了?她不认识我了吗?”
“白子这些天救你又因为上次孩子的事仙气本就衰弱,回乌稔树修炼,估计仙气不足,魔气倾入,加上她思子之心,一时失去控制了才会这样,烈酒可以驱散魔气,帮她安定下来。送她去西苑卧房吧,让她在这休息休息。我们必须把烈酒都搬出来,赶快焚烧长青种,魔界知道了,必会有差池。你去接着挖长青种,我去搬酒坛。”清妈说完转身去搬了。下来乌稔树根部的地方,绿光不见了,又挖了些深度,整个长青种才完整而出,青色的表面泛着丝丝黑气,乌稔树的根部挖的太深,挖出的洞中清妈燃了很多烛火来取亮,长青种在烛光的跳跃下,有些蠢蠢欲动,看得出它确实怕火。院子里清妈已经将酒搬出了很多。又从后院找来干柴。正当此时,天空忽然黑气云集,翻卷不停,一道黑光击中了我的胳膊,使得我不得不丢弃手中的长青种。长青种滚了几滚,滚到了西苑墙角。随即那团黑气冲着长青种滚落的地方而去,却不料此时一道紫光直直射中黑气。一声惨叫,黑气退后了数十米,慢慢幻化。白子站在西苑卧房的门口,全身紫光四起,接着四彩流溢,紫白红金,夺目耀眼。和黑气对峙着。清妈见事有差池,急忙去想拿回长青种,不料黑气一个斜扑冲清妈而去,白子也被反弹回来,重重地摔在门边。清妈怒视着那团黑气,怀里抱着长青种。我一直不明白清妈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摧毁长青种,看着她此刻的眼神我突然明白,清妈心里是有恨的,因为乌稔树,她失去了父母亲。她没有过爱,没有过快乐,终生孤独地生活在这个古院里,和白子相依为命。黑气也许注意到清妈的眼神,忽然静止不前。似乎在怕着什么一样。
“清妈!……”白子喊了一声。
“白子,我今天必须毁了长青种,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折磨,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日日夜夜都可以看见我的父亲母亲,看见那些被吸走灵气的人来回走动。他们哭,他们叫,我厌恶了这样的生活,我厌恶了这个充满邪恶的院子。我不想做什么灵仙子,一辈子在这深院里和不阴不阳的东西为伴,为他们找到去路,我是个凡人,不是个仙,我受够了!!”我突然明白,为这个乌稔牺牲的不止我一个,清妈把一辈子都丢在了这里。我冲过去,一把夺过清妈手里的长青种,想扔进干柴中,却不想黑气见长青种离开清妈一下子直扑而来,白子跃起,一把把我推开数米之外,狠狠地被黑气扑中,黑气所过之处酒坛净碎,瓦砾飞打,碎石仰天。烈酒顿时流淌成河,长青种滚落在烈酒中黑气腾腾,不断跳跃。黑气见此状也不敢靠近,却怕烈酒被燃起,继而像我和白子攻击而来。白子已经受刚才那一击,昏迷不醒。而我此时能做的只能陪伴白子,哪怕生命只剩一刻,我始终记得,她,是我妻子。
“你不就是想要长青种吗?跟我来我就给你!”清妈不知何时已经抱起长青种,拿着不知哪里的铁器将酒坛尽数打破,所有的酒顺如流水,在清妈的手引形式下齐齐汇入挖长青种时在乌稔树根部挖开的数丈深洞,黑气不敢靠近清妈只能在清妈周围怪叫着。我才想起,洞中是有烛火的,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清妈抱着长青种纵身跃下,忽然乌稔树倒,轰隆的声音,一声巨响,西苑卧房瓦砾横飞,屋内剩余酒坛全部碎裂。汇入大流进入洞穴,黑气怪叫着跟着冲下深渊,见事不妙,我抱起白子冲出了西苑。一股烈火一轰而且,从洞穴冲破天空。熊熊大火。那次大火烧掉了这个古院的三分之二。人们都说古院阴气太重,天降大火毁之。
看着古院烈火冲天,我低头看着白子,一切都结束了。白子慢慢睁开眼睛,微微笑,“夫君。都结束了是吗?”
“嗯。结束了。”
白子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未出声音,眼眸慢慢由紫变黑,头发也开始变黑。“我终于不是猫……女……了……呵呵……”说完却没有了声音。
我紧紧地抱着白子,跪倒在地,眼泪浸湿了白子的纱衣,打在了白子慢慢冷却的皮肤上,不断地呢喃:“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说不会这样的吗?”白子再也没有了声音。
一年过去了,我找人重修了古院。种满了各种树木。我又请了新的保姆。常常请朋友过来聚会。一切像刚开始的样子。保姆说“先生,西苑来了只白猫。”我疯了一样地冲过去看,只是一只很小的白猫在找食物,我走过去抱起它,一如抱着当年的白子。原来,我再也没有讨厌过猫。
一切像是一个梦境,除了不见了的那课乌稔树,一切似乎都未变过。只是墙头被火焚烧过的黑色痕迹清晰可见。它提醒着我,一切曾经发生过。白子真的来过。我的生命曾经改变过,但一晃而逝,我回到了原点。西苑卧房被修好以后,这一年我再也没有进去过,现在打开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似乎不是新建的,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一般,透过窗户看到的再也不是乌稔,那里矗立着四个墓碑,除了清妈和白子,还有孩子和我。
“先生……”
我转过头去,一身紫衣的女子站在我面前。黑色发髻,黑色眼眸,有些妖娆,但不张扬。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滚滚而下,灼伤的记忆,灼伤了思念。后来院里来了新的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妇。人们告诉他们说,以前的主人都去世了,一家四口,葬在西苑。自从夫妇住进来之后,开心和睦,家和事兴。每到节日,总会记得给西苑上一炷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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