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才是个落第秀才。
严格上也不能这么说,喜讯传来还不到两个月,就传闻皇帝被叛军赶出了紫禁城。
唐老爹第一个站出来辟谣,说那可是万岁爷,天下有谁敢跟他老人家作对,等着被杀头哩。
毕竟关系到儿子的前程。再者,唐才可是村里第一个秀才,当初礼都收了,还夸下海口,以后考下举人是要做老爷的。
十里八乡极尽奉承,说唐家祖坟青烟八丈高,咱这穷乡僻壤,百十年才出这么个人物。
被捧得飘飘然了,难免斜着眼睛看人,要真是没了官家,往后可怎么做人。
等到革命党进村,勒令剪下最后象征清政府的那条辫子时,这个梦终是清醒了。
据说唐老爹当晚就呕吐了血,第二天精神涣散。村里人一见便笑着问,老唐,什么时候坐老爷的轿子啊?
又急又气之下,一病不起不久就撒手人寰。剩下个唐才五谷不分,加上读书无望,自暴自弃下,染上了吃喝嫖赌的恶习。
唐老爹留下的那点家产,一年不到就折腾个精光。
村里待不下去,跑到县城跟几个同是落魄人挤破庙,靠卖字糊口度日。
这天运气不错,接了个大活,主人家给拿了两个大洋。中午买些酒肉吃了,马不停蹄就去了赌坊。
到傍晚光景时候,赢了得有二三十个大洋。赌客大都是本地人,这功夫回去吃饭,散了个七七八八。
唐才一看也差不多了,收拾东西正准备走,帘子忽得挑开,进来个担西瓜的大汉。他带着草帽,帽檐压得极低,只看到一大把络腮胡。
大汉闷声坐下来,打怀里掏出一把银元,连续几把牌九下来,运气不好加上技术又菜,输了个精光。
旁人哄笑声中,大汉青筋暴起,赤裸的上身满是汗水。蒲扇大的手一伸,打扁担上扯出一个油脏的褡裢,随手一抖,看分量着实不轻。
唐才心下暗喜,这不是大白猪自己往案板上拱么,跟几个散客笑嘻嘻的重新坐下来。
场面一下热闹起来,吆五喝六的赌到半夜,汉子手旁的银元却堆成了小山。
众人这才回过味来,这汉子就是扮猪吃老虎,一开始都是演的。
愿赌服输自古规矩,几个散客骂骂咧咧也就散了。唐才心里像吃了个带毛的耗子,想在赌档借点钱,让掌柜的给骂了出来。
失魂落魄出得门来,天色昏暗几不见人,探口气找个街沿坐下来,守着咕咕叫的肚子抱怨老天待自己不公。
想起以前中秀才的风光,眼睛不由的就红了。站起来刚要走,隐约看见一个人影打街对面过来,看肩上挑着担子,心想莫不是那挨千刀的村汉?
俗话说穷生奸计,富养良心。唐才本来心有不甘,而且穷到一定程度哪还顾得了许多,悄默声的就跟了上去。
转了两条街,碰到一棵大榕树,绕过以后进了一条胡同,左拐右拐约莫一炷香功夫,终于停了下来。
唐才其实没想好怎么干,正面刚力量上又肯定不是对手。看大汉停下来,寻了一块砖头攥着,都捏出汗了也没敢上前。
正犹豫呢,就听大汉咚咚咚敲了三下门,稍歇又敲三下。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开门,放下担子转到屋后去了。
看看左右无人,唐才轻出一口气,移步上前,刚到门边,就听咯吱一声,门开了。
一个美少妇探出头来,唐才刚到门边,猫着腰四目一对,两人同时愣住了。
唐才做贼心虚,怕少妇喊出来,顺势抢了一个西瓜掉头就跑。
一路不敢稍停,鞋掉了也不知道,到了破庙才算心安了一些。
看没人追来,便寻摸进了院子,抱着西瓜躺下来,全身如散架一般疼。
破庙本来住了五个人,最开始的两个叫花子有天出去讨饭就再没回来。剩下一个小的,一个老的,还有唐才。大家说不上多亲近,但患难时候互相也帮衬点。
年纪大的那个叫老崔,据说是前朝宫里的萨满。汉人不信这个,清亡以后无法再就业,只能忙活些红白喜事,挣点零碎钱,今晚出去给人帮办丧事了。
小的那个不知道名字,黑黑瘦瘦的,都喊他做麻雀。只十五六岁,每天弄些瓜果什么的,茶馆酒楼到处跑。
麻雀胆子小,破庙有些小鬼的彩绘,一直不敢睡,看唐才回来了,就拢过去说话。
打眼看到他手里抱着的西瓜,不由咽了口唾沫。
唐才累了一天,肚子也呱呱叫了,平时麻雀对他不错,三瓜两枣不多也是恩情嘛。找了一把小刀,把西瓜放在供台上,要跟这小兄弟分分。
破庙没有灯,好在夏天晚上月光不错,透过满是窟窿的屋顶大体看得见。这一刀下去,西瓜从中间分成两半,一个圆圆的瓜瓤骨碌碌从里面滚出来,掉地上还滚了有三米远。
唐才举着刀都楞了,这西瓜也太成熟了,瓜瓤自己跑出来还跑那么远。干点干点吧,当西瓜干吃还解饿。
麻雀小孩心性,三两步跑过去捡起来,嘴里嘟囔道,摸着软绵绵的,发霉了吧,还能吃么?
一边说一边移到月光下,翻过来一看,只喊的一声妈呀,便昏倒在地。
瓜瓤从他手中脱落,骨碌碌又滚到唐才脚下,刚好正面朝天,一张卡白的人脸,血肉模糊的盯着唐才,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尤为阴森可怖。
唐才一泡老尿顺着裤管就流下来,想跑时腿是软的,昏又昏不过去,软绵绵扶着桌角,只好闭了眼不去看。
心里劝自己睡觉,但被一颗人头盯着心都在嗓子眼,还不如死了算了。
一直僵持到天麻麻亮,老崔打着酒嗝进来,一看也是吓了一大跳。
他好歹成天跟神神鬼鬼的打交道,不至于吓得太狠,找块破布把人头盖了,才算救活了两人。
三个人一合计,都有自己的看法。麻雀是觉得这人头生前要是女子,老崔自作主张给人家盖了盖头,万一它觉得寂寞,将错就错要找人成亲可咋办?你老崔一大把岁数它看不上,唐才早被掏空了身子,可不就剩我一个精壮少年么?那不是把我往火坑推么?
说到最后都快哭出来了,被唐才骂了一顿。他觉得这是命案,将来查出来,会跟着吃瓜落,还不如坦白从宽,抱着人头去衙门,带着官爷把人一抓,说不定还有奖赏拿。
老崔白了他一眼,明知道人头被你抱走了,别人还不跑,等着抓现行?到时候说不清楚就等着吃牢饭吧。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不仅能脱身还能挣一笔横财。
两人一听有这好事,都催着快讲。
老崔跌出两根手指头道,这对狗男女杀了人,被你发现后,肯定是不敢在那个地方呆了。俗话说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么大房子也不能说不要就不要。我估摸着,是躲在附近看你有没有报案。那事情就简单了,咱们写张纸条扔进去,让他们一百个银元把人头买回去,就当买个天下太平,如何?
二人一听当即拍板,免不了奉承老崔一番。这种事不能白天干,凑钱买了些酒食,吃到下午睡了个囫囵觉。起来已是中月时分,留麻雀看人头,拿着纸条匆匆奔胡同而去。
本来计划是把纸条揉作一团扔进院子的,老崔不放心,要是没被发现,一切便前功尽弃,要唐才进院里放在显眼位置。
唐才想到人头腿肚子就抽筋,磨磨蹭蹭到得门边,举手敲了三下,压低声音客气道,屋里有人吗?我,我要进来了哈。
老崔是又好气又好笑,感情让你来做客的,要不要请你进去吃杯茶先?
刚想讥笑两句,门咯吱一声开了,一个美少妇闪出身来,笑道,你们是来找黑虎的吗,里面请。
两人意外至极又骑虎难下,人家根本就没跑,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院子里停着一口棺材,客厅里面也放着一口,白布红烛却没有灵位和祭品,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两人坐立不安间,少妇道,您二位来得可真是不巧,黑虎卖西瓜还没回来。看天色怕是要到夜半,我一个妇道人家多有不便,来客就请留下口信,奴家告罪之甚。
言下之意有事就说没话就滚,唐才心里发虚,站起来就要走,老崔敲敲桌子笑道,黑虎我们见不到,西瓜里的断头虎倒是现了真章。这人头说是西瓜倒不如说老夫是个瞎子,嘿嘿。
妇人平静如常,也笑道,客人说笑了,我们就卖西瓜,什么人头,可不要吓唬奴家。再者,家里倒是有人过世,你们想讹钱,不会倒霉到我这未亡人身上吧?
老崔也是一时语塞,对手一不跑二不认,事先都没想到。这东西没刻名字,无凭无据的怎么拿捏?
低头思索对策之际,被心慌的唐才一拉,脚下一个趔趄,回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送到衙门去,这捡来的东西总得有人认领吧。
说完往外就走,刚到院子里,背后一个声音道,且请慢行,东西我们得看一看啊,附近野猫野狗多,要是先亲头被咬了去,还得麻烦二位送回来。
回头一看,屋里多了一个男人,唐才认出正是那天赌钱的村汉。老崔心定了一下,知道事情有转机了。
大喇喇回屋一坐,老崔怪笑着看了妇人一眼,她哼得一声,转进后屋去了。
村汉笑道,我叫李虎,常年下田干些西瓜的小买卖,晒得黑了别人都唤我做黑虎。实不相瞒,我家两位亲戚过世,棺材停放院子里,听二位一说可不叫人担心。
老崔心道这他妈是个狠人,他常年在宫里混,算计人堆里过来的,也不打怵,皮笑肉不笑道,是这么个理,我们辨认不得,只好来打扰主人家。
黑虎道,好说,好说。就请再麻烦二位跑一趟,李某不胜感激。
老崔道,跑一趟有什么辛苦的,但咱们话得说清楚。尊亲贵体可把我这兄弟吓得不轻,精神上面得安慰吧。就白事方面来说,阴阳两隔打交道,也得封个红包,否则不吉利。当然,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一百个银元意思一下,不算过分吧?
黑虎差点没骂出来,一百个银元叫意思,口气真不小。脸上堆笑道,不多,劳烦二位兄弟还真不多。你们回去取吧,确认无误,银元自当奉上。
唐才心下狂喜,丢了芝麻捡西瓜,这横财发得也不难,催着就要赶回去。
老崔拉过他耳语了几句,看他点头答应,转身拱手道,是这样,人头呢就我回去取,我这兄弟留下来,没别的意思,你们要是抬棺材去埋或者弄点杂事,贵夫人多有不便,他能搭把手。
又交代了几句,问黑虎讨了灯笼,匆匆奔破庙而去。
这一来一去,花了得有小一个时辰,公鸡叫了头一遍,再有一顿饭功夫天就该放光了。
那晚黑虎赢了钱回家,敲完门尿憋不住了,转去巷子撒尿的功夫,西瓜被人抢了去。里面放着什么东西他比谁都清楚,本来是想跑路的,后来越想越觉得蹊跷。
这件事极为隐秘,应该不会有旁人知道。如果是走漏了风声,而这个人不去报官,来抢西瓜那肯定有其目的;根据夫人所诉来人模样,要是输钱的倒霉鬼,那就只是巧合,但赌徒心理十有八九会回来敲诈。不管哪种结果,只要守株待兔,想办法对付过去就行。
果不其然是那赌鬼,现在得想办法要回人头还能不给银元。
等人是最磨性子的事,黑虎在院里来回转,不时往门边张望。听见鸡叫心里发慌,正要往屋里走,忽听有人推门进来,一个带有稚气的声音问道,唐大哥在你这里吗?
黑虎转头一看,一个黑瘦干精的半大小子站在院里,怀里抱着一个物件,用破床单包了,猜想应该就是抢去的人头。
来人正是麻雀,他站在门边,眼睛胡乱的往屋里看。
黑虎笑道,小兄弟,你抱的什么东西?
麻雀道,崔叔说是你要的东西,让我送来换一百银元和唐大哥。
黑虎道,是有这么个事。来来,你跟我去后院,你唐大哥也在里面,我把银元兑给你们。
麻雀并不挪步,紧了紧怀里的东西道,我就不进去了,你把唐大哥和银元带出来就是。崔叔还在家里等着呢,他说天亮了会有麻烦。
黑虎又急又气,这小子不去后院拿他也没办法。院门开着,转身就能跑出去,一时抓他不住,后面的事可就麻烦了。
恨恨的看了麻雀一眼,杀气稍纵即逝。转身回到后院,不大会功夫提着褡裢出来,往前一递道,一百个银元,你数数吧。
麻雀并不往前,朝黑虎身后看看道,你扔过来,我把这东西也给你扔过去。对了,唐,唐大哥呢?
黑虎并不答话,强忍怒气,把褡裢扔到麻雀脚下,捡起对方扔过来的布包,打开看了看,转身回屋里去了。
麻雀憨憨的一笑,把褡裢往肩上一搭,蹦跳着就走了。
黑虎所在的小院看似弯拐,其实很好找,一株大榕树,横穿两条胡同,最里面就他一家。
临近中午,黑虎压了点茶,弄条藤椅在院子里乘凉。
忙活了一夜,心里总不踏实,把事情来回想了几遍,刚起个主意说出去躲躲,就听院门外吵闹着有人打门。
犹犹豫豫开了门,闯进来六七个人。领头的是官差,后面跟着的居然是昨晚留在家里的唐才!
黑虎稳了稳心神,陪笑道,不晓得是什么风把几位差老爷吹到寒舍,辛苦,辛苦。
民国初期县衙改了警局,衙役们换了枪就变成警察,因为穿一身黑色制服,所以称为黑皮。当中一个腰间有驳壳枪的人应道,有人举报你这儿杀人,老爷差哥几个过来看看。怎么着,要俺们亲自动手啊。
黑虎一边笑一边递烟道,大人说笑了,平头之家鸡都很少杀,哪敢杀人啊。您老人家怎么称呼?
那人一看对方又是敬烟又是上火的,扫一眼院子也不小,能有些油水,态度变了些,吐口烟道,我姓王,大人赏饭吃,领了这么些人。
黑虎道,王队长,你老人家真是稀客,来,里面请,歇歇脚喝点凉茶。
唐才一看这架势,再下去怕要拜把子了,抢上一步道,大人,命案的事您看这。。。。。
王树冷了他一眼,下一步就该进去谈谈价码了,一般事主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小子真不懂事。回头看见院门外有很多吃瓜群众,只得忍耐了,一甩手道,你们进去搜搜。掌柜的,例行公事。
一支烟还没抽完,几个警察来报,说后院确实发现一具尸体。
黑虎心里咯噔一下,昨晚该处理的已经处理了,哪儿来的尸体?
唐才定了心神,就怕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黑虎做下手脚,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王树心里乐开花,有命案这价码还得往上翻啊。
三人各怀心思,抢着进了后院。一具男尸趴在院墙根,翻过身来一看,居然是老崔!
这下事情就复杂了,昨晚留在院里的是唐才,他却是报案人;回去拿人头来换银元的是老崔,他却死在黑虎家里;留守的麻雀,又是带走银元的那个。真个是走马观花变戏法让人摸不着头脑。
发现尸体那就不是小事,不等王树下令,众警察推着两人就回了县衙。
警察局长叫彭生,时年二十九岁,中第之前就心属革命。清政府下台当天,第一个剪下辫子宣布自立。革命党进城以后,自己备了警服,顺理成章又成了第一任局长兼副县长。
革命党内心是激进的,一天总想干点事业出来,趁天下大势有所作为。事情一报上来,立马就开庭审理此案。
警察都是衙役换衣服就变过来的,手里没了杀威棒属实不习惯,拿步枪勉强当着使。威武二字一出,唐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一边哭一边喊冤枉。
黑虎哼了一声,单膝跪在一旁。
彭生一敲惊木堂,厉声道,皇帝都没了,还跪什么跪,站起来答话。
简单问过王树情况,左右看看堂下二人,指着唐才道,你是报案人,你说说是什么情况。
唐才站起来后,一直弯着腰不敢直视,双腿颤颤巍巍,带着哭腔说起这件事来。
前面的基本情况如实说了,当晚留在院里等老崔回来拿银元。等到下半夜实在熬不住,提出要回去看看情况,黑虎怕其耍诈,于是让他妇人跟着一起。两人回到住处,却不见麻雀和老崔的身影。害怕天黑半路错过,于是又折回来。
走到榕树旁时,遇到一个牵马的男子,妇人避开我跟他聊了几句。男子离去后,妇人说她要小解,让我帮忙守着,却一直不见出来。我撞着胆子回去叫门,始终无人应答便只好等到天亮来报案。望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黑虎怒视唐才一眼,跟彭生抱拳道,大人,此人说话不尽不实,小人实在冤枉。
彭生用指节敲敲桌面道,恩,你说说看怎么回事。
黑虎道,人头之说纯属子虚乌有,小人下的苦力做些西瓜买卖。当晚赢钱之后,此人一直尾随,于是便问他原因。他说家里有个弟弟,得了重病,赌是为了凑钱医治。我也是心善之人,带他回家好饭招待,不仅拿了钱还让贱内熬了些补药随同送去。
哪晓得这人恩将仇报,半夜来了一个半大小子,说让我出一百银元赎回我娘子,不然就撕票。我平时倒有些积蓄,只要人没事给便给了。没想到天亮后却等到几位差爷,你说我冤不冤得慌。我问你,我娘子呢,你们藏在哪里,还是已经杀了她?!
问这几句时,声泪俱下往唐才身上便扑,亏得两厢衙役拦下。
彭生一敲惊木堂道,休得胡来,本官自有清断。我且问你,你为何不去寻你娘子,尾随也行啊。你后院的尸体怎么回事?你认识吗?
黑虎眼珠一转道,回禀大人,小人当时心急如焚,又怕他们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所以一不敢去寻,二不敢报官,只求去财免灾。至于我后院的尸体,我是真不认识也真不知道,我到此刻也是懵的,天地良心啊,大人。
彭生略一思索,拍手道,你们谁真谁假无从辨别,但是有个关键点,就是你那媳妇,都提到说去过这位。。。。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唐才赶紧作答道,小的姓唐名才,中过秀才,本来。。。。
彭生打断他,转头道,你呢,叫什么。
黑虎道,我叫李虎,因为黑,都叫我做黑虎。
彭生道,好,好。既然二位都提到那妇人,不管她是在你们谁的口供中消失的,都是关键点。
吩咐先把唐,李二人收监,然后亲自带人去破庙找线索。
破庙是外面锁着的,破门进去以后有血腥味,但没有搏斗过的痕迹。石台旁边摆着一口棺材,打开以后差点没把彭生这个读书人吓尿,里面摆着三颗人头!
这就显得很诡异了,两人供述里面,一共也就老崔,麻雀,妇人三个人外加唐才说的人头,那这三颗人头又是谁的?
假设唐才说的是真的,老崔回来取人头,然后因为某种原因跟麻雀起了争执,被杀死以后,麻雀锁好门背着他的尸体放进黑虎家,同时放了棺材和人头在破庙,去领了钱跑路。
可屋里没有搏斗的痕迹,一个半大小子也不可能杀这么多人,还扛着尸体走那么远,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尸体扔进院里。
退一万步讲,这小子有怪力,时间也对不上啊,来回就一条道,还没有任何拖拽的痕迹。
可照黑虎说的来看也不可能,如果唐才绑架了妇人,让麻雀去要赎金,那老崔的尸体怎么解释?难道唐才杀了人质和老崔,自己又跑来报案?
先不管多出的人头怎么回事,把关键的两个线索人物麻雀和妇人找到,案子就破了一大半。
时逢乱世,就警察局那点人要把这两个人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告示也贴出去了,亦如石沉大海。对唐,李二人的审讯更是毫无进展,眼看就成了悬案,急得彭生是吃不香睡不好。
倒不是多在乎这个案子,主要想讨一个名声,凸显自己的能力。当时军阀混战,各方收拢人才和有名望之人也成了战争。只要能跟上头人物搭上线,凭自己的头脑一定能平步青云。
局势彭生看得很清楚,在破案的同时也把发现人头等离奇事件杨到外界,各方多少都关注着这件事。
舞台是搭好了,可戏该怎么演呢?找来王树商量对策,他对手下这个队长还是颇为信任的。
王树祖上就是武都头,一直吃公家饭,有些武艺在身上。到他这辈时代变了,但位置可没落。他这人好财贪杯,不管大案小案,只要有钱就是冤案。但十分会做人,上下打点到位而且极是聪明,人送外号挖地鼠。
这几日监牢审讯都是王树在操持,看上去一脸疲惫。彭生的传唤在意料之中,还没等问,就回复说有线索了,三五日之间就能侦破。
彭生心下存疑,知道这地鼠聪明有之能力还不足,眼下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佯作大喜,摆上酒宴二人喝到凌晨才罢。
次日醒来,彭生刚洗漱完毕,一个警察匆匆跑来说有人报案,找到了关键人物--李虎的老婆。
顾不得早饭,赶忙点起人马升堂。报案的是个青年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穿一身旧马褂。身后站着一个少妇,一脸疲惫委屈之相。
男子自称叫马怀三,是临县人,据他交代,昨天早上早起赶集,当时天还未完全放光。路过一片松树林时,看见一个少年跟这个少妇在桥边歇脚。
二人举止亲密,完全不像姐弟;说是母子年岁又不合适,于是起了疑心,绕到身后偷听二人谈话。言语间有什么干这一票一百多银元,什么人命不在手上抓住了也不怕,什么回去也会被抓起来,不如一起吃香喝辣,再后面就是一些不堪入耳之话。
开始我以为是打家劫舍之人,后面突然想起府里贴的告示,于是想要为民除害。赶巧这时对面来了一个卖菜的老农,于是我跳起而出,那少年腿脚快,只抓得这一妇人。
彭生点点头,安排其下去领赏。把唐才和李虎提上堂来,要当面对质。
二人上得堂来,黑虎看见妇人就是一顿臭骂,说她这一去可害苦了自己。唐才一口咬定这不是黑虎的老婆。
黑虎不停冷笑,说自己的老婆倒要别人来说真假,十几年朝夕相处化成灰也是她。唐才说,当晚在黑虎家面对面谈了那么久,音容相貌绝对不会弄错。
两人越争越激烈,要不是身旁有警察,估计就打起来了。彭生按下二人情绪,好生抚慰那妇人,让她自己说。
妇人道,奴家李柳氏,确实是黑虎的原配夫人。事情也和李虎说的一般,当晚我陪着这后生去送补药,到了之后还有两人,然后就把我锁了,说要我夫君拿一百银元来赎。我当时害怕极了,只盼着早点能回家。后来他们派去的半大小子去拿钱没有回来,那个老头出门去寻也是没有音信,这个人(指着唐才)就把我反锁在破庙自己出去了。
再后来,最开始出去的那个小子独个回来,说是拿了钱但不想跟那两个人分,让我跟他走,不然就要先奸后杀。我一个弱女子实没有办法,只好跟着走了。期间我也有过逃跑,但被撵上还被那畜生侮辱了。
女子说到这里哭了几声,续道,我想事已至此,为保命也就顺从与他。本来说是要远走高飞的,在树林休息时,被刚这位大哥识破,我这才得以脱身。
唐才面红耳赤的想要争执些什么,王树上去就是一巴掌,骂道,狗贼子,犯下如此大罪,还不从实招来!
彭生仰首沉思,把案件在脑里过了一遍,如果妇人说的是真的,那老崔到底是谁杀的呢?麻雀前脚拿了银元,老崔后脚去寻,半路碰到起争执杀人,然后抛尸院内?可来回勘查几遍,案发第一现场在破庙内。
要是唐才杀人栽赃嫁祸呢?那更说不通,既然妇人咬定是唐才所为,就没必要瞒下杀人这事。心说不管了,既然人证有了,不如趁早结案,不少人盯着看,越快越能凸显我的能力。
一拍惊木堂,问那妇人道,破庙里有口棺材,里面还有三颗人头,你可知晓来历?
李柳氏道,不知,知道,当时这个恶人给我看过,还说不听话就是一样的下场,所以我才不敢妄动分毫,望大人明见。
唐才一听这话,眼前一黑,想辩解几句,一看王树那蒲扇大的巴掌,只能吞回肚子里。
彭生道,人证物证具在,唐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唐才腿肚子一软,扑通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彭生道,那好,本官着实宣判,唐才犯绑架,杀人,污蔑罪,处以死罪,三日后菜市口行刑。李虎,李柳氏无罪释放。画押结案!
唐才被押入死牢暂且不提,单说当庭释放的二人。
李虎拉着李柳氏回家,用柚子叶洗了个澡去晦气。
傍晚时分,几朵乌云挨到天边,刮起了些许小风,关上门独个往城外而去。
出城门进了一片松树林,出来以后往西三里,有一座小山岗,名唤独角峰,是进出县城的唯一路径。
岗顶林疏间有三间茅屋,外搭凉棚,是来往客商歇脚的小饭店。此间主人正是李虎,店外开了一小片地,专种西瓜,也就是李虎口中的营生。
到了客栈以后,整治了一些野味,囫囵炖了一锅。天色再暗些时候,支了灯出来,一个人影打林中转出,拍手而笑道,小本生意却是垄断一片山,李掌柜的发财!
李虎迎将出来道,王队长取笑了,也就是买卖一杯薄酒,挣些温饱钱则个。来,您是稀客,里面请。
两人对席而坐,就着肉喝了一回。
王树道,李掌柜的,这酒也喝了,肉也吃了,咱们言归正传吧。
李虎答应一声,打墙角抱出一个酒坛,往王树面前一推道,王队长,不,王大哥,这是一些散碎的财物,换上一百个银元不是问题。但您也知道,前些日子我被那歹人勒索了一百个银元,手头吃紧,剩下的可否缓缓?
王树抱起坛子摇了摇,一阵叮咚乱响,把坛子一搁,打腰间掏出一把手枪来,往桌上一拍,道,我是没什么好说的,得看它同不同意!
李虎面露难色,王树站起身道,我去撒个尿,你自己好好思量,我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帮你。现今脱了身,天一亮你要是跑路了,我这脑壳不是给你当尿壶洗了一遍?
说完摇摇晃晃转到后院,天色已晚不敢往林中去,隐约看见墙边有两个酒坛子,解开裤子就往里面尿。
打了个哆嗦准备往屋里走,没两步站住身觉得有些不对,如果是空坛子,或者里面有酒之类的,这个距离尿进去,声音绝对不会是这种闷响,也不会那么小声。
想起刚才李虎把财物藏在酒坛子的举动,心说会不会是这小子跟我打埋伏?
顾不得恶心骚气,提着坛子晃了晃,从响声和重量判断,东西肯定不小。
左右看看没人,心下狂喜,这是飞来横财就怪不得我王某人心黑了。将来就算被你李虎发现了,也只能吃哑巴亏,爷爷有的是办法治你。
但是也不能就这么提着坛子出去,那不改明抢么?灵机一动,把裤子脱下来往树后一藏,用外套把坛子和鞋包起来,就说尿湿了裤子鞋子拿回去洗,裹了有个七八分像,量他李虎也不敢翻查。
抱着东西进了大厅,把个李虎都看傻眼了,一泡尿的功夫,怎么就剩条裤衩了?这是什么德行,后院自己常去,哪有这么凶险。
也不敢多问,心里本来就很惶恐,家里确实没有多余的钱财了,拿不出来怎么办?挖地鼠的名声自己听了不少,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正想说几句好话,王树先开口道,那什么,酒多了点,年纪也大了,唉,这尿啊顺风也尿裤管,嘿嘿。今天先就这样,李掌柜的,都是朋友,后面的你凑一下,过些天我再来取。
说完把桌上的坛子往怀里一揽,扭头往外就走。
李虎松了一口气,丝毫没注意王树脸上那一丝异样和怀里的东西,以为他是不好意思。
下得山来,打狗洞钻进城,绕后门闪入春香楼,这里有他的相好秋花。
不想被老鸨几个碰见,自不免打趣一番,哟,我说王大爷,今天怎么猴急成这样,啧啧啧,火气这么重,要不要老身先给你去去火?哈哈哈哈。
王树也不理会,径直往秋花屋里钻。
秋花是王树包了的,他不来就不会接客。正在窗前发呆呢,一看王树这架势,站起来也开始脱衣服。边脱边道,死没良心的,不想着坏事就不来看我,看把你急的,人家澡也没洗过。你抱着个什么死人玩意,喝高了来折腾我啊。
王树心里乐开了花,把坛子放好,一把扑倒秋花,自不免云雨一番。
完事以后,两人躺在床上聊天,秋花问起缘由来。王树心里得意,说今个是发了大财了,翻身起来去拿坛子。左右一思量,决定把衣服包着的拿回家,一来家里有妻室,不能把身家都放在一个婊子身上,二来,身边的兄弟得打点一下,免得有麻烦。从分量来看,当然是李虎主动拿的少一些。
主意打定,唤秋花过来,得意的把坛里的东西往桌上一倒,两人都吃惊不小。有玛瑙,珍珠,碎银子,还有些名贵的药材和器物。成色都不算太好,但倒换个两百银元不在话下。
嘱咐秋花收好了,讨了一条宽大的裤子勉强穿了,趁天色未明得赶紧回家。
王树靠着各种受贿横财,在县中心挨着衙门买了一套三进三出的院子。到了门口也不敢打门,怕发出动静。翻墙进了屋,疾步往自己房间走,轻轻合了门,一转头吓了一跳,他老婆正坐在床边盯着他。
王树的老婆姓郑,叫婆娑。满清还没垮台时,是上一任知县的女儿,现年三十多岁。
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人,母亲生她时难产死了。跟着父亲到了这个地方,嫁给王树没几年,父亲就得急病死在任上。她姿色平平,加上没了靠山,慢慢的王树对她也就冷淡下来。
好在当年王树因为贪污出了命案,是她求父亲把事情压下来,念着这个恩情才不至于被扫地出门。而且她给王树生了个女儿,家里操持也十分得当,所以王树还是信任她的,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算太过分。
郑婆娑听见门响,慌里慌张从床上下来,一眼就看到王树穿着女人的裤子,眼神突的哀怨起来。点了蜡烛道,天色尚早,怎么突然回来了?没伺候好人,从床上被踢下来了??‘’
王树心里高兴,也不来理会她说的什么。把坛子就着衣服藏到衣柜后的暗格里,脱了裤子自去床上睡觉。
郑婆娑看他不搭茬,吹灭蜡烛和衣也躺上去。两人久不睡在一起,都睁着眼不说话。隔了一会,王树忍不住还是把今天的事拿出来跟郑婆娑讲。
人都有这种心理,做了一件得意的事,要是不说出来会憋着难受。但是有些事又不能到处去说,只能找能说的去炫耀。
王树说完心里舒坦多了,听郑婆娑没有回应,也就不再理会,今天着实累得狠了,翻个身便睡着了。
转天醒来去警局当差,想起明天唐才就要行刑了,心下有些许过意不去,买了酒肉去看他,被唐才怨恨的眼神盯得发毛,便出街巡逻。
按理说身为队长巡街这种小事是不必做的,他当然是为了溜达出来找乐子。
转过街角听到赌档热闹,一弯腰就进了门。掌柜的一看,自然是百般阿谀奉承,朝堂倌一使眼色,大家都明白,要做些手脚让这位挖地鼠赢钱,买关系嘛。
桌面上庄家是新来的,但手上的活也是训练过的。可偏就邪门了,王树就是输得多赢得少。如果此时换人那就太明显了,看得掌柜的手心全是汗。
再赌得一顿饭功夫,王树的口袋被掏了个干净,他什么时候吃过这个亏,啪得一声把腰间的手枪扔到桌上,环顾一圈道,这把我赌这个,他妈的,我就不信这个邪,开牌!
这就纯属是耍无赖了,万一要是再输了,这挖地鼠下不来台,还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掌柜的老江湖了,提了一小袋银元上去陪笑道,王队长,我的王老哥,您这是干什么,都是些乡野村夫,没必要动怒。我这儿有些小钱儿,您拿去喝杯茶,消消气。
一面说一面把银元和枪都递回王树手里,挖地鼠等的就是这个台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正想交代几句场面话,角落一个大汉道,落地生根,自古以来的规矩,我们注都下了,等着开牌,哪有往回拿的道理?
王树火气腾的就上来了,一下窜到桌上,用枪顶着那人的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众人正想劝解,门口突的一阵躁动,几个警察闯进门来,一下就把王树拷上了。
王树一脸纳闷,吼道,你们干什么,瞎了狗眼么,把这个杂碎给我带回去!
一个警察道,对不住了,队长,老爷要的是你。
回到警局,看到郑婆娑站在堂前,还有当晚拿回来的那个坛子,心说难道这婆娘吃醋得了失心疯?
先看情况,实在不行只能编个理由,大不了把这个钱让给老爷,当官的哪有不为财的,就当舍财免灾。
噗通一声跪在堂前,彭生道,王树,你好大的胆子!
一句喊完根本不容他辩解,早有人把坛子抱过来,打开盖子看得一眼,差点没昏死过去,坛子里赫然是一个女人头!
王树心乱如麻,这种事如何辩解,只会越描越黑。想反咬一口是郑婆娑栽赃,一来没有证据,二来急切间也没有说辞。
彭生的再三逼问下,只能如实交代,还能保一条命,日后再跟这娘们算账。
原来,王树之前被李虎买通,谈好三百个银元换他一条命。于是就花钱雇了马怀三和“李柳氏”坐实人证,把案子了结了。
再后来就是去找李虎拿银元,然后阴差相错抱了这个坛子回来。
一边说一边心里骂自己,恨不得当场扇几个大耳光,都是贪心惹的祸。自己还当宝贝一样,光屁股抱着满街跑,以后也没脸做人了。
王树暂且收押,找到马怀三和“李柳氏”证实确是这么回事。
案子峰回路转,李虎又成了关键线索人物,再次被请回警局。
李虎早已做好了被拆穿的准备,心中想好了一套说辞。当他看到坛子里人头的一刹那,一下发狂起来,这个女人头正是他的老婆,真正的李柳氏!
那就证明王树说的是真话。可这个人头又作何解释?李柳氏那晚消失是去哪儿了?
李虎看到他老婆人头时就崩溃了,一五一十交代起那晚的事情来。
当晚是让老崔回去拿人头来换钱,然后唐才留下作监视。但李虎不愿意这个钱白白送人,于是挑拨唐才回去干掉老崔和麻雀,承诺事成以后分文不少,还多加两根金条帮他远走高飞,借口是人多口杂,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唐才跟麻雀和老崔不过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没什么感情,经不住李虎一顿撩拨,加上利益熏心,借了匕首就跟回去了。
其实李虎有另外的打算,等唐才走后,就把棺材的人头找个僻静处藏了。然后让李柳氏躲出去,等唐才杀了人回来,就一口咬定是污蔑加杀人,编织的理由就是第一次招供时提到的,好心救人,让李柳氏送药等等。
哪晓得来取钱的却是麻雀,天明后唐才带着官差来更是云里雾里。至于为什么老崔的尸体会出现在他的院后,藏好的人头为什么会在破庙出现,他老婆的人头又为什么会在小店的坛子里,就更是不知道了。
问起西瓜里的人头和他家当晚棺材几个人头怎么回事,李虎交代说,最开始他确实是在独角峰种西瓜卖,后来发现进出城只这一条路,不少来往客商多有在瓜田休息,买西瓜解渴的,便在山上弄了这么一个小客栈。
有一次一个客商住店,酒后调戏李柳氏,李虎跟其争斗时,失手将其杀死。
把尸体埋了以后,在其行囊中得了不少钱财。时间长了没人追问,加上尝了甜头,就此开始寻找有钱客商下手。
人杀多了以后,不能总埋在山上,地方不够也怕露出马脚。于是后来就把死者的肉弄下来做成菜肴,人头这样没法处理的,就把西瓜掏空了放进去,带下山来放满棺材后,扔去乱坟岗深处。
他本来就是卖西瓜的,所以一直也没人怀疑,一口棺材能放上几十颗人头,久不久才半夜出去一回,至今也没人发现。要不是那晚赢了唐才的钱,被他抱走一个西瓜,也不会出现今日之事。
炎炎夏日,大堂之上,听李虎如家常事般娓娓道来,人人都觉得后勃颈发凉,不停起鸡皮疙瘩。这简直不是人,是恶魔。彭生一敲惊堂木,吩咐打入死牢,不日问斩。
再把唐才提上来,前因后果一说,唐才本来都定了死罪了,心灰意冷又听李虎先说了,立马竹筒倒豆子一般开始交代。
当晚他受了李虎的鼓动,鬼迷心窍的拿着匕首赶回破庙。进门以后看见老崔在寻东西,趁他不注意一刀就扎进他的心窝。完事以后才发现麻雀和人头都不见了,心慌意乱之下,认定一切都是李虎搞的鬼,急匆匆想回去算账。
到了门口清醒过来,现在人头不见了,自己还杀了人,要是李虎反咬一口,自己无论如何说不清。怕被李虎撞见不敢久待,找了个僻静地方冥思苦想,最后决定回去处理老崔的尸体,然后带着警察去抓李虎,以为可以通过警察的讯问,得知麻雀和人头的下落,顺便举报有功说不定还有奖赏。
他本来是个读书人,能想到的办法就这么一个,万想不到事情哪会这么简单。
偷摸回到破庙,发现门是锁上的,借着墙缝往里一看,发现老崔的尸体不见了。本来还有点打鼓说不清楚,这下认定是有人心虚,不然自己杀的人,谁会帮忙去藏尸体?
看来是有人害怕事情败露,天亮以后,理直气壮就去了警察局。
至于老崔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李家,到现在唐才也认定是李虎动的手脚。
这下彭生犯难了,案子不明不白想结案也没办法
当时王树说案子破了的时候,自己可是往上邀过功,过几天来几个大员,一听还是悬案,弄不好丢饭碗。可千头万绪的,事情越发离奇,感觉无从下手。
说起来都怪王树,要不是他跟李虎串通,也不会有这些事。
越想越气,干脆直接去牢里找王树,他是这么打算的,用李虎买命的钱来买王树的命,就算将来官位没了,也算一条后路。
王树早料到彭生会来找他,当差这么多年,看人很是明白。彭生这个人激情有,学问也有,弄不好还有些其他本领,但要说破案,他就是瞎子走夜路—两眼一抹黑。
彭生也不拐弯,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想法。
王树道,我知道外面都叫我挖地鼠,但在你面前我还是规规矩矩的。钱可以给你,但是只给一半,你先别生气,听我说完。三天时间内我把案子破了,你平步青云之时,局长的位置给我做。这一半就当是定金,等我坐上去以后,另一半自当奉上。
彭生一合计只赚不赔,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走了你自然是下一任局长,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头里,如果三天你破不了案,钱还是得全部给我,不然我走之前你就是最后一个冤死鬼。
王树一恢复自由身,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去找那婆娘算账。一进门不由得怒火中烧,家中除了一个老仆,连家具都被人搬空了。
那老仆是伺候他爷爷的,对王家感情颇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道,您长年在外快活,冷落了大娘,她便跟府里账房好上了。您出事下狱以后,她带着所有钱跟账房跑了。树倒猢狲散,下人们把能拿的都拿了,自己找门路走了。孙少爷,您是冤得很啊。
王树脸色铁青,忍下怒火道,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早干嘛去了!
老仆道,孙少爷你别动怒,之前我是发现了端倪,但我不敢说,一来没有确凿证据,二来您长期不在家,我这把老骨头还得留着为您守着这份家业。直到您出事前那一晚,我看见账房一直在夫人房间里,您半夜回来他也没有出来,我以为自己老眼昏花,本想找个机会问问,第二天就听见您被自己人抓了。
王树双手握拳,眼里如要喷出火来,心里豁然开朗,当晚那账房一定就躲在房间里,听见我说坛子的事,起了贪心,打开发现是人头,然后将计就计把我送进大牢,他两个好长期逍遥快活。
奸夫淫妇,一定不能放过他们。等这边事情办妥了,撒下海网抓回来,老子要一刀一个亲手刮了。吩咐老仆人去买了些酒菜,两人一起吃了,换了百姓衣服,匆匆奔临县而去。
现在这个案子剩下的两个核心人物,李柳氏死了,麻雀不知所踪。
照正常逻辑,一个十多岁的小孩,穷日子过惯了,突然暴富,一定先是好吃好喝。但从种种行为来看,这小子是聪明人,肯定不会招摇,所以这点时间多半不会走远。从本县出去一条道,隐藏行踪加快脚步,多半能抓到他。
当晚到了临县,找个旅馆落脚,吃过饭出去溜达碰运气。万一这小子胆子小,白天怕警察,半夜出来挥霍呢。
王树不熟路,顺着大街道乱走,这个点好多商铺都关门了。心下不禁有些失落,回想自己往前的日子,感慨自己不该这么贪的。
一边走一边想,路过一个赌档,听见里面人声嘈杂,心说进去看看,死马当活马医。
赌档很热闹,里三层外三层,正是起劲的时候。扫视一周不见有半大小子,正想往外走,忽听邻桌有人笑道,我说潘大头,你最近抢金库了?你我认识十多年,没见你这么豪爽过。
旁边有人搭腔道,是啊,赌档的债也还了。我还看见这小子睡妓院呢,狗日的,以前只会守在妓院屋后听点响动过干瘾。哎呀,至尊,通杀!
王树回头去看,众人哄笑声中,一个三十多岁,头大如斗,身材矮胖的人笑道,不瞒诸位说,本大爷头大但不硬,自认还是吃不起枪子的。我嘛,就是遇见一个贵人,说我是真龙转世,上半辈子苦够了,现在也该享清福了。去他妈的,手气怎么这么背?
旁边上掌柜的笑道,就你那样还真龙,我看你是有点聋。紫禁城的那位都打下天来了,怎么着,位置空着你想去坐坐?我看啊,你那点钱输完,妓院倒水那吴妈的马桶你倒是可以去坐坐。
旁人哄笑声中,潘大头有些生气,推倒牌九挤过人群道,算了,手气邪门,今天老子就不赢你们的钱了,明天再来过。
王树跟着他出门,左拐右拐,走到一个荒僻处,潘大头突然停下来道,朋友,哪条道上的,跟我这一路可是辛苦。你要是想发点横财,只怕得留下点东西。
王树心说这小子倒是警觉,正想答话,忽感疾风扑面,肚子上已挨了一拳。腾腾腾退的三步,掏出怀里手枪,咔嚓一声上了堂,潘大头一下就老实了。
王树揉着肚子道,他妈的,手劲可真不小。我就问你点问题,你老实回答,这一拳我就算饶给你了。但凡我听出一个假字来,我就试试你这颗大头是不是真扛不住子弹。
潘大头笑道,大爷,你尽管问,我潘大头出了名的老实。另外,你把枪放下来好么,举着也累走火更不好看。
王树不理他道,这几天你见过一个干瘦的少年么?
潘大头道,少年,什么少年,没,没见过。
王树道,你的钱哪里来的?
潘大头道,神庙里的神仙给的。
看见王叔枪口一动,哭笑着道,别别别,是小鬼,真是小鬼。我带您去看看。
王树心里起疑,但世上的事又不完全说得清楚,看一下也不妨。跟着潘大头往城郊深处走,约莫四五里路,有一间破山庙,转过屋后看见一个大坑,四壁光滑离地有三米。
潘大头看王树脸色,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来一包熟食,扔进坑里。啪嗒声响过后,打坑底右侧洞口爬出来一个东西。
披头散发,白色纸衣纸裤,两只脚上拴着铁链,哗啦哗啦不停响动,到了中间,捡起熟食便吃。朦胧的月光下,看着确有几分渗人。
王树略觉寒意,也不想探个究竟,这个东西对他不起关键作用。
转身再往城里走,心想麻雀可能已经不在这个县了。
回到赌档门口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对劲,那东西没吐钱出来啊。看那吃相多半是个饿死鬼,还有东西孝敬你潘大头?
如果不是鬼,估计比潘大头都要穷。
王树也不是没杀过人,本不大信鬼神一说,现在回过味来,找人打听清楚潘大头的地址,心说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他脚程极快,不大会功夫找到潘家,搂近门口时,只听潘大头像是在对人发脾气:你不跟我走是吧?老子还不想养活你。不过你两个吃了我几日粮食,是不是得让我爽一次?老子没时间跟你废话,那个瓜皮要是找回来,老子就没命了。
然后听到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潘大头怒道,妈的,今天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王树心里那个气,这小子果然是耍我的,砰的一声踢开房门,摇晃昏暗的煤油灯下,潘大头正抓着一个女人,巴掌举着还没落下。
再定睛一看,只感觉胸口差点炸了,这女人正是他的妻子郑婆娑!
收拾掉潘大头,先在柴房找到女儿,然后打了一顿郑婆娑,追问个中情由,只感觉造化弄人。
郑婆娑说,当晚王树带坛子回家时,账房就躲在他们床下。第二天想
截胡发财,不料发现里面是人头。惊吓过后定下计谋,借这个坛子干掉王树,然后做一对明里的野夫妻。
后来听说王树只是被关押后,害怕其出狱报复,便裹了他的家产跑路。不想那混蛋半路撇下郑婆娑母女,带着金银自个溜了。
郑婆娑是县令千金,身旁无钱又无人伺候,带着女儿流落街头,遇着一个少年接济,刚好被潘大头撞见。劫了少年还掳了母女二人在家。
王树越听越不是滋味,心里这个恨啊,不过自己要紧事在身,暂且好言宽慰,让她看好女儿,等抓到账房再来跟她算账。
交代一番,出门便往破庙赶去,他有种预感,这少年极有可能是麻雀。就算不是,好歹管过自己女儿,也得救上一救。
不过潘大头既然抢了钱财,为何还要如此作践少年呢?难道本身就是仇人,那这人就不会是麻雀。
判断不定心里愈发的焦急,一路小跑赶到坑边,找了一条麻绳下到坑底,一边发出动静一边把人从洞里拉了出来。
你是谁?
两人同时发问。
王树解释说之前被接济的母女是他的妻儿,特地来报恩救他。那个人一听,两眼泛红,说自己叫麻雀,是临县人。
王树一听喜出望外,差点喜极而泣,有些事还真需要运气。表面不露声色,问麻雀怎么会弄成这样。
原来麻雀那晚拿了银元,突然暴富让他不知所措,只知道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一路那确实是好吃好喝没亏待自己。
这天到了临县,傍晚看见一对母女临街乞讨,他本是穷苦过来的,心生怜悯,打钱袋里拿了五块银元出来周济二人。
不料这一幕被潘大头撞见,见财起意抢了麻雀。麻雀年少又瘦小,根本不是对手。
怕母女二人报官,索性一起带回自己家。他认定麻雀是有钱家公子,所以扔在废坑里,将来钱花光了说不定还能要出一些来。
为防止麻雀逃跑,打断他一条腿,并且乔装打扮上了铁链。这个坑极为隐秘,鲜有人来往,就算被发现,看见这个样子估计也不敢搭救。
王树带着三人不日回到县里,把郑婆娑和女儿交给老仆人看管,然后带着麻雀回警局交差。
警察局长彭生也是打心眼里高兴,前因后果简单一说,麻雀吓个半死,没想到发生这么多事,死了这些人。当即把自己知道的都交代出来。
当晚老崔和唐才走后,麻雀胆子小,不敢跟人头单独待在破庙里。索性用床单拖着包好的人头,跟在二人身后。他宽慰自己,免得等会他们还要回来取人头,多费周章。
到了地方后,他不敢贸然进去,一来老崔有过交代,二来他也明白,万一对方硬抢人头怎么办?
找了一棵靠院墙的大树,爬上去观望结果。
树大枝密又是晚上,也没人会想到树上有人。
当老崔出门回去的时候,麻雀本想下去叫住他,但突然发现一个人影在不远处躲闪了一下。他怕有埋伏,下去是一个陷阱,谈好的银元就没了,反正老崔找不到肯定会原路返回。
过不多时,听唐才跟李虎在院子里谈干掉自己跟老崔的事,不由得手脚冰凉,更不敢下去了。
唐才提着刀刚走不一会,看见李虎的老婆把院里棺材的人头包了,匆匆出门而去。到了临街墙根处,一个男的闪身出来,两人笑嘻嘻的也走不见了。
麻雀百感交集,想起日常跟唐才老崔还算亲热,没想到一个人头弄得生死相见,咬牙哭了一场。
想下树跑路,又怕跟出去的几波人撞见。留在这里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还有些挂念老崔的安危。
正犹豫纠结间,就看见唐才提着匕首回来,在树下坐了好一会,然后从屋后的胡同走了。
后脚李柳氏跟那个男的也到了门口,男的背上还背了一个人,看不清楚是谁。李柳氏进院说自己脚崴了,然后跟李虎回了房间。
那男的背着人偷偷进了后院,然后独自出来在门后等李柳氏。
最后两人携着手也打后屋胡同走了,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确实搞不清楚。天快亮时,见没人再过来,壮着胆子用人头换了银元,然后到了临县就被抢了。
麻雀也是委屈,拿着那么多钱,就下了两顿馆子,买了几身新衣服,总共花出去的钱还没有接济那母女的多。
前后一对照,连彭生也理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李虎跟老婆在山上开黑店,用西瓜包人头,机缘巧合被输完钱的唐才撞破。
唐才三人本想用人头发一笔横财,却被挑拨得互相残杀。李虎让老婆去藏自家的人头,她却放在了破庙,顺带还把老崔的尸体背回家后院,用意就是诬陷李虎。
可逻辑还是有点不对啊,她既然肯跟李虎做人命案,为什么又要害他呢?
王树在旁点拨道,大人,您别忘了,麻雀看见的那个男人也是关键。极有可能是李柳氏的姘头,奸夫淫妇在一起,这就不稀奇了。
说这话的时候,想起自己家的那位,不由得头顶全是绿火,恨得咬牙切齿。
现在李柳氏死了,麻雀连长相都不曾看的清楚,这个男人就成了这起案件最后的一点瑕疵和谜团。
重新唤过李虎上堂,把这件事告知与他,死也不能是糊涂鬼。那料到刚说出口,李虎竟然说他知道这个男的是谁。
彭生很好奇,问道,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李虎道,知道,是我原来很好的朋友,麻三。
王树道,你知道他跟你老婆的关系?
相同遭遇的王树急于找人分担这种不痛快,抢先问李虎。
李虎低下头道,知道,他跟我娘子有一腿。并且,并且还是我撮合的。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议论纷纷,天下还有这样的奇男子,把自己老婆介绍给自己的好朋友,然后自己戴着这顶绿帽子淡然的生活。
要么就是太过窝囊,要么就是脑子有毛病。
我没脑子没病!
听李虎一咆哮,大堂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这边。李虎始终低着头,双手发抖,过了好半天,终于缓缓的把裤子褪了下来。
他的睾丸只有一半,小弟弟也少了一截。不是太监的残废人,老婆红杏出墙情有可原。
李虎说,有次一个客商半道醒了,两人搏斗间被误伤,从此成了废人。他了解他这个结发妻子,与其让她出去偷吃,还不如便宜自己兄弟。
一来在自己可控范围内,二来妻子感恩不至于生外心把这些杀头的事说出去。最重要的一点,他妻子十多岁嫁给他,吃了不少苦,从来对他不生怨言,他心里有感激也爱她。
没想到用鸡来喂饱了狼,狼不仅要带走鸡还要吃自己,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案件到此基本告破,只要抓到麻三,搞清楚为什么要杀害李柳氏就可以结案。派人去了一趟麻三的家,不大会功夫当差的回来说,麻三在家畏罪自杀,尸体都臭了。
既然元凶都死了,李柳氏之死只好写个系麻三误杀。具体什么原因,也只能留给死去的这些人在阎王面前断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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