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鬼故事 肆鬼九龙杯 有个秀才名叫陈贵子,四川开江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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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朝年间。

  有个秀才名叫陈贵子,四川开江人氏。

  他上面已然有三个姐姐,父母仍不懈努力,在四十五岁年纪上生了他。

  据说出生那天下午,两只乌鸦在唐家屋顶盘旋了几个时辰,怎么赶都不走。后来,来了一个和尚,说这个孩子是黑面神转世,煞气重,可见阴阳,命里缺木,名字里应该多树多金。

  所谓良药苦口,陈父老来得子,一听这话肺都差点气炸。但那时的人迷信,心里也有些打鼓,于是耍了个小聪明,取名贵子,意思是贵过任何东西的儿子。小名钱森,寓意简单明了,乡里的人嫌拗口,都唤其摇钱树。

  这孩子倒也争气,七八岁就能写文章,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十里八乡都知道前山村陈家出了个神童。这事还惊动了县府老爷和当地地保,送钱的送钱,攀关系的攀关系,指望着这孩子将来有出息了沾点好处。

  二十岁这年,要进京赶考,本就不富裕的陈家东拉西凑给买了个十四五岁书童,进京路途遥远,一来有个伴,二来被视为掌上明珠的陈贵子到现在都五谷不分,能指望他一路上照顾好自己?

  出发的这天,全村出动,敲锣打鼓放鞭炮,好不热闹。陈母更是哭哭啼啼的直送出三十里路来,要不是陈父一路追着崴了脚,怕是要送到京城去。

  两人迤逦而行,每天早上天未亮出发,中午吃过饭,睡到下午凉快了再走,天黑以后就近找地方休息。有时候是客栈,有时候是山洞,总之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

  这天从临安城出来,书童林青儿头天吃坏了肚子,一路拖拖拉拉,走到天擦黑了,还在野外转悠。陈贵子叫苦不迭,再走得两里路,幸得发现了一间破庙。

  庙垮了半拉,院子里满是青苔,佛像早就被搬空了,只剩下一间偏殿勉可容身。

  林青儿三五下打扫出来,两人吃了些干粮,才算缓过神来。说了会闲话,林青儿倦意上来,不住的打呵欠,他本来就极不舒服,告了声饶,便先行睡下了。

  陈贵子拿出一本书来,就着月光读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到了半夜,约莫有三更天了,他伸个懒腰,朝窗外看去。

  此时正是初夏时间,天气由凉转热,绿树抽枝,各色虫儿交替而鸣,很是让人舒服。

  今晚的月亮格外大,月光如水银泄满了整个院子。

  陈贵子击节而叹,古人诗云,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果然是绝妙佳句。忍不住走到院子中间,来回踱了几步,抬头吟道,寒宫酒冷桂枝锁清秋,红素手,锦上布,机杼闻泪轻语万丈辉,落天际,漫人间。

  反复默诵几遍,心下甚是满意,忽听院外有人道,好词,好词,如此佳作没有好酒岂不可惜?

  话音刚落,打门外转进来一个男子,约莫三十岁左右年纪,身着青衿,清瘦的脸庞带着些书生气。他拱手道,尊兄莫怪,我打门外路过,听到如此好词,忍不住赞叹一番,实属冒昧,原谅则个。

  陈贵子见他懂词,而且举止言谈颇有兄长风范,早已多了几分好感,忙回礼道,兄长何必如此客气,有朋自远方来不易乐乎。当次光景偶遇兄长,实是晚生的荣幸,只是此处却无清酒作陪。

  那人又是客套一番,两人互通姓名,男子叫许松,是落第秀才。说了会儿诗词歌赋,皆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许松说自己不愿住尘世,学陶渊明采菊东篱,在前面不远处栖身,极力邀请陈贵子前去做客。陈贵子假意推迟一番也就应允,两人出的院来,转而向南,过了一个山口,老远看见有两间茅草屋。

  不大一会到了近前,屋里灯火摇晃,人声吵闹像是有不少人。

  陈贵子有些局促,扭扭捏捏不再往前,许松笑道,贤弟不必拘谨,想是我那兄长又约了些狐朋狗友在耍钱。你先进去坐坐,我备些酒食即过来相请,你我二人对酒当歌,好生聊聊。

  说完进了另一间茅屋,陈贵子左右不是,踌躇半晌硬着头皮打门进屋。

  屋里有五六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正在赌钱,没人注意到有生人进来。他靠墙找个角落坐下,怔怔的看着这些人吆五喝六。

  坐在上手的一个中年汉子看来是今晚的赢家,身前的碎银子堆成了小山,再杀得两局,旁人的钱都输了个干净。

  下手一个庄稼汉模样的人,脸上汗如雨下,青筋暴起,突然一拍桌子骂了声娘,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裹来,啪的扔到桌面,怒道,老子就是不信这个邪,我跟你再赌一把,赢了这些东西归你。要是输了,你把所有的银子还有你的右手给我!

  旁人一听都开始起哄,上手的那个汉子冷笑一声,阁下要是断了生计,兄弟送一些散碎银两也不打紧。可你要我这右手,那就是砸我的饭碗。你能拿出来劳什子,这么大口气。这样吧,你的东西我也不要,你要输了,把舌头留下就成。

  庄稼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旁人一看,再闹下去恐怕就要出人命了,有好心的就出来劝,有那好事的人,趁乱解开包裹一看,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包里有三样东西,一件是白玉金龙杯,身子用一整块白玉雕成,洁白无瑕晶莹剔透,外面镶嵌九条寸许来长金龙,乍一看,就像龙在白云里戏耍一般,活灵活现,举世无双。

  第二件是琥珀,难得的是里面有两只打架的黑蝉,全须全尾,宛若刚死。

  第三件是鹅蛋那么大的宝石,似是浑然天成,没有一点加工的痕迹,一看便价值连城。

  可能无价之宝也就这样了吧,众人目露贪婪之色,痴痴的望着这三件宝贝。过了好半晌,上手那人才咽了口唾沫道,好,赌,赌了。

  庄稼汉有些后悔,伸手想要拿回布包,可旁边有人比他快,一把将东西抓起来就跑。

  这下可炸了锅了,你争我夺就差刀兵相向,慌乱中布包不知怎的落到了陈贵子手里,他还未及反应,忽见一人举刀劈来,嘤咛一声,两眼一黑便人事未知。

  陈贵子站在阎王殿,四周又黑又冷,判官拿着生死簿一边翻一边斜眼看他。正要喊一声冤枉,旁边突然跳出一个小鬼来,掐着他的腰就要往油锅里拖。

  陈贵子吃痛,大吼一声,我好冤啊。蓦得坐起身来,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衫。

  林青儿惶恐未尽的看着他道,公子,你总算醒了。

  长出一口气,接着道,你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嘴里乱叫,怎么喊你都不醒,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才,才下手掐你的,你可别怪我。

  陈贵子心下起疑,似梦似真自己也判断不出来,吩咐林青儿赶紧收拾行李,也顾不得吃饭洗漱,匆匆出门奔南而行,趁着记忆一路找寻过去。

  到了地方一看,却哪有半点人家的痕迹?左右多寻了两里路,依然一无所获。

  把事情跟林青儿说了,换得个面面相觑,只好自我认定是个怪梦。

  林青儿打趣道,想来公子必然高中,这是老天暗示,降下这许多横财来。当然,也可能您心里想着,指不定将来是个为民做主的贪官,哈哈。

  陈贵子不气反笑道,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儿。既然是梦便无需戒备,难得你小小年纪有这份勇气,忠心可嘉。

  林青儿扔了手里的砖头,直言自己命苦,跟着陈贵子指不定将来也能出人头地,岂有不拼命的道理。两人说说笑笑,重新上路,也不再提这档子事。

  这一路像着了魔一般,一刻也没停歇,拣着些凉快的小道只是赶路。

  傍晚时分累的不行,在临近村口处找了家小店暂且住下。

  店是几间茅草屋搭成的,前面的门脸儿供打尖吃酒。中间是个小院子,养着鸡鸭狗子,后院另起了五六间,可以住宿。

  店主人是父女两,女儿娇美懂事,当爹的上了年纪,面相很是慈祥。

  此刻临近黄昏,只有一桌客人在吃饭,看样子是进京的商客。林青儿自去打点,交了过夜钱,问店家讨了些米,去后厨煮了聊以应付。

  陈家本不富裕,给的盘缠走到半路,便所剩无几。林青儿拿了些备好的野菜,进得厨房,女儿正在烧汤,见有人进来,拿手便去抹灶台,神色有些慌张,笑道,你家公子将来是要做老爷的人,端的如此吝啬?

  林青儿也笑道,自古书生多清贫,做不做得了老爷且两说,书也吃得饱了。

  女子道,小孩儿就是贫嘴,不是富裕人家,如何买得起人在身边伺候。

  林青儿一边择菜一边道,我是下等人,给两个馒头就能跟着走。不过嘛,天子门生结交的都是大人物,有没有压箱底的宝贝,我这种下人是无从得知。姐姐生得恁是好看,何不自己去问问,说不定将来能当个老爷夫人呢。

  女子脸一下就红了,把汤盛进盆里,朝外喊道,爹爹,客人的汤好了。

  转回头来,举手欲打道,小杂皮就是会聒噪,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瞧你也不会做饭,出去吧,进了我家的店都是客人,我来弄便了。

  林青儿道了谢,打些水出来给陈贵子解乏。说起之前的事来颇有感慨,陈贵子不想再说这件事,改口问林青儿身世。

  林青儿自幼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到七八岁。本来吃闲饭之余,帮大家做点事也算回报,可这小子懒散惯了,每天排着号挨家挨户去吃,不给就使坏,什么泼粪偷东西,力所能及的都干。

  更可恶的是,吃饱喝足了还不算,看上别人家东西了,伸手就拿。打骂恐吓根本不起作用,就一混不吝,只要不打死他,爬起来就逮着祸害你。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地保带头把这瘟神驱逐了,每天轮流有人在村口值班。林青儿没办法,辗转进城跟着一个惯偷混饭吃。

  有一次被抓住了,惯偷进了县牢,老爷看他年纪还小,毒打一顿也就放了。

  半死之时,被一个老乞丐捡着,给他治伤要饭喂他,带着他走南闯北如亲孙子一般。

  到陈贵子家地界时,他们凌晨在水沟发现一个醉鬼,冻得快死了。老乞丐心善想要救,林青儿在其身上翻出二两碎银子来,两人由此起了争执,一怒之下把老乞丐和酒鬼都杀了。

  二两银子很快挥霍一空,正不知道怎么办之际,恰好看见陈家在招书童,毛遂自荐以五两银子的价格签了卖身契。

  当然,这些他是不会跟陈贵子说的,他年纪虽小,经历却丰富无比,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自己说成救了全村却被恩将仇报的少年英雄,抓了小偷又救了乞丐,无依无靠流浪到此等等。

  陈贵子眼圈也红了,不住的安慰他,说将来做了官一定带他回村出口恶气。

  林青儿脱口而出要把村里人都杀了,好在他反应够快,及时圆了回来。正尴尬之际,店家把饭菜送进屋来,还添了些肉食,说是送的,进京路途遥远,吃饱了好上路。

  两人早已饥肠辘辘,风卷残云吃完饭,片刻功夫倦意上涌,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第二天下午才悠悠醒转,嘴里又苦又涩,头昏沉得不行,慢慢寻到厨房,吃了几碗水才算恢复一些。

  陈贵子以为昨天走得狠了,打算第二天再赶路,打发林青儿去结算房钱。

  不大会功夫,林青儿连滚带爬的跑回来,嘴唇发白,哆哆嗦嗦的道,相,相公,不好了,死,死人了!

  陈贵子一惊,跟着奔到近处一看,吓得是六魂去了七魄。只见后堂里,店家老头身首异处,眼手都被人砍去;店家女子浑身赤裸的吊在房梁;昨天那两个客商剥得赤条条的扔在一个案板上。

  两人身体抖如筛糠,尿顺着库管就下来了,惊恐之中对视一眼,稀里哗啦的往外就跑。

  一口气不敢歇,直莫跑出五六里路来,这还是陈贵子一个读书人,再跑下去没被吓死就得累死,不得已才停下来。

  林青儿问要不要去报案,被骂了两句,说去就是自投罗网,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四条人命如何说得清楚?

  两人一路叹气一路走,想着这些事,又是害怕又是困惑,林青儿一直在问为什么,陈贵子更迷糊,这家店里里外外也就一个大厅六个房间,凶手把人都杀了,没理由放过他们两个。

  而且四个人三种死法,杀人的人看样子气定神闲,照理说不会留下活口才对。

  越想越是后怕,白毛汗把全身浇了个通透,又赶上连日奔波身体虚弱,脚下就开始漂浮起来。林青儿见状不妙,寻了个山庄说明来由,主人家倒也好客,好酒好肉招待不说还请了郎中看病。

  将养了两日,身体基本恢复了,陈贵子拜谢之余跟主人聊闲天。原来这家姓谢,祖上是前朝的宰相,告老还乡后在此山林间修了别院。

  现在当家的叫谢成安,三十来岁,中过举人,说起来也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谢成安的父亲本是当朝一品大员,只因得罪了佞臣,差点遗祸九族,临终时留下遗训,天下万般皆可为,只不准为官,于是中举以后便赋闲在家。

  两人都有神童之名,难免有惺惺相惜之意。看看天色见晚,便整治了酒席,坐在庭院中吟诗作对。

  喝得兴起处,谢成安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愚兄其实也不愿为官,陷于那尔虞我诈中。天下万物,能入我法眼的只书和古玩两者是也。贤弟功未成,名未就,想来古玩是没有的,这书可有好的?

  陈贵子笑道,尊兄所言极是,论家道论财富论收藏,我可能不及你一根毫毛。但要说到这书嘛,嘿嘿,兄弟未必就输于你。

  谢成安一听来了兴趣,吩咐人取了两本古书来,一是前朝文人所著《子经杂谈》,收录了晋以来骚人墨客经典笔录。还有一本则是古本屈原所写之《离骚》。

  本来在读书人眼中这就是无价之宝了,没想到陈贵子嗤之以鼻,吩咐林青儿搬过书箱,一边找一边道,不是跟谢兄你吹,我这本书在当世或者后世都可能是绝本。蒙文曲星官关照,因缘际会之下我……

  正说着话,突然‘啪嗒’一声从书箱里掉出一个物件来,金光闪耀白璧无瑕,正是那梦里的九龙白玉杯!

  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这个杯子,陈贵子更是像被火灼了一般,怪叫一声跌坐在地。

  谢成安眼里冒着绿光,痴痴的往前走了两步,咕嘟一声咽下一口口水,伸出手又缩回来,皮笑肉不笑的道,陈,陈兄,这是什么?

  陈贵子更是懵的,似幻似真,那晚到底是现实还是梦,他搞不清楚。脑袋像一摊浆糊,啊了一声不再回话。

  林青儿毕竟不是当事人,看东西金贵也吃了一惊,他反应够快,把杯子放回书箱道,这是我家相公的传家宝,我也是听说,还是头一遭见到。

  谢成安笑道,嗯,东西是不错,可要说传家宝嘛,差了几分意思。这样吧,陈兄,你卖了给我,四十两金子,四十两银子,我再多加一个西汉玉雕给你做传家宝如何?

  林青儿道,那你不是吃大亏了。

  谢成安道,我跟陈兄一见如故,又同时读书人,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钱财算得了什么?

  陈贵子这时才算缓过来,一听谢成安的话,回道,多谢兄长抬爱,陈某确实受之不起,这物件虽不贵重,却是祖上蒙阴,陈贵子不肖也不敢失了祖宗礼法。

  谢成安没办法,好说歹说要借杯子赏玩一晚,人在屋檐下只好答应下来。

  两人回到客房,惊疑,担心,不安,惶恐等情绪混杂在一起,得出的结论是住不得了,第二天一早便得上路。

  再说谢成安拿了杯子,翻来覆去看到半夜,真个是爱不释手,想据为己有吧,好歹自己是名门之后不便巧取豪夺。思来想去不得其法,叹得口气抱着被子闷闷睡去。

  转天一早醒来,轰隆隆几声雷响过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等了一盏茶功夫,雨势渐大,看样子短时间停不下来了。

  谢成安暗自高兴,拉了陈贵子前厅喝茶赏雨。

  陈贵子几次想开口把九龙杯要回来,顾忌谢家势大,十来个护院来回走,心颤着就把话咽回去了。

  正为难之际,打门口进来一个农民,背着背篓扛着锄头支支吾吾想要避雨,话都没说清楚,又挤进来五六个人,看行头是卖杂耍的。

  谢成安来了兴趣,拿出碎银子要看表演,什么顶碗,下马桥,魔术,胸口碎大石,热闹了一番,压轴节目是龙取珠,说白了就是控制大蟒做些动作。

  农民看得津津有味,看见蛇来回盘旋饶是有趣,便又靠拢了些。

  耍蛇的不愿意了,人家都是花了钱的,你吃干抹净一点表示都没,有心捉弄他一下,心念一动,大蟒朝农民身上游去。

  平时进山见到小蛇都绕着走的人,一看那畜生张着血盆大口吐着信子,吓得妈呀一声掉头就跑。两圈下来体力不支,害怕至极下,一闭眼一咬牙,一锄头就把蛇头砸了个稀巴烂。

  卖把式的不干了,围拢过来要农民赔偿。农民心里害怕,将锄头舞做一圈,掉头想往院外跑,着急忙慌下却钻到了大厅。

  十来个护院想把人往外赶,却遮拦不住,反而被裹了进去。

  说来也奇怪,六个江湖卖艺的追不到一个农民,十来个护院的抓不住几个卖艺的。到最后乱成一锅粥,不知道谁在追谁,搞不清楚哪一帮占了上风。

  正不可开交之际,就听林青儿吼了一句,书箱,抱错了,那是我们的。公子,那人把书箱抱走了!

  他十多岁年纪,嗓子尖锐又是全力一喊,所有人忘了打斗,都停下手来去看那个抱着书箱的人。

  那人呆头呆脑,见所有眼神汇集于身,估计也是转懵逼了,以为自己是农民,掉头就往门外跑。

  其余人根本没回过味来,看见有人跑,一窝蜂的就追出去了。

  陈贵子急得跳脚,一拍大腿扯着林青儿也跑了出去。

  有几个护院想这人是主人家朋友,准备跟去帮忙,被喝止下来。谢成安正愁怎么留下九龙杯,巴不得他们都不再回来。

  陈贵子是读书人,论体力连林青儿都比不过,眨眼功夫连那些人背影都追丢了。

  心下是难过,沮丧,懊悔还有些迷茫等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看着天色阴暗,眼圈一红,忍不住就要哭出声来。

  林青儿宽慰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没了书箱一样能高中。一路上我们轻装简从,脚下还快些。再说书箱里面也没值钱……

  说到钱时,想到极有可能另外两件宝贝也在书箱里,自己也忍不住捶胸跺脚。

  陈贵子骂他狗屁,那箱子里的几本古籍,才是最可惜的。用林青儿听不懂的话来说,丢了简直如丧考妣。

  两人情绪低落,转过坡脚,雨慢慢停了。陈贵子低头看见满鞋黄泥,想回谢成安处讨些干净的衣服。

  现在一无所有,不如就用那九龙杯换些书和钱,顺利去京城要紧。将来要是官做大了,再来问他取不迟。

  心念一动正要招呼林青儿,忽听一声欢呼道,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你看那是什么!

  顺手去看时,书箱就放在一块大石上,箱底还垫着几把干草,想来是怕雨水把书打湿了。

  两人围着书箱左看右看,等失而复得的高兴劲一过,又犯起难来。

  就算这伙人反应过来抱错书箱,也不至于良心发现,怕书打湿了啊。对方是粗人,大家又没交情,正常逻辑下,随手一扔不就完事了。

  林青儿说,书读多了就是想得多,迂腐这两个字含在口中差点没憋死。兴许这帮人尊重读书人,反正就是出来跑江湖的,没仇没怨还错在头里。

  我们也没跑出来多远,既然找到东西了,回谢府拿上杯子赶路要紧。

  陈贵子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埋头跟着往回走,半道上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把林青儿拉到一个小树林说要商量,不然累觉心中不安。

  他是觉得,自打那晚做了那个梦,书箱里发现这三件宝贝后,一路都很不太平。

  客店里死那么些人,唯独放过你我二人。而且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昏沉的感觉绝对不是疲累所致。

  谢家那几个护院听说都是练武之人,何以连几个把式也拿不住。这些人行止奇怪,书箱虽不贵重,太客气了反而让人心生不安。

  林青儿实在忍不住了,说公子咱不能读死书,好多事不过是巧合而已。你想,你梦里的东西都能成真,其他的不过稀松平常罢了。

  你要实在不放心,咱看看箱子的东西还在不在。当时三件宝贝,九龙杯在谢成安手里,剩下的要是都不在了,事情就解释得通了,拿人手软嘛。

  两人心下紧张,慢慢把书箱打开,凑过脑袋只看得一眼,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其余两件不仅在,九龙杯也放在原来的位置!

  有鬼,这事有鬼。陈贵子哆哆嗦嗦问林青儿道,你,你什么时候问谢大人讨,讨还的。

  林青儿也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任他杀过人也不曾遇上这等诡事,道,我,我是下人,哪轮得着我……..公子,你说得对,这件事是不简单。

  陈贵子关掉书箱道,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青儿道,小的僭越,依我看来这是不祥之物。咱们就不回谢府了,继续赶路,等到了下个城镇,就把东西卖了。然后弄两匹脚力,星夜赶往京城,我就不信这几件东西还真成精了。

  陈贵子本来毫无头绪,只得照林青儿说的来办。

  大雨过后一路泥泞,极是不好走,一步一滑挨到天黑才勉强赶了二十里路。

  看看天色只怕还有一场雨,不由得叫苦连天,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如何是好。

  再行得一程,天就完全黑下来了,加之大雨将至乌云密布,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欲哭无泪之际,背后一支火把撵到,一个大腹便便的汉子停在面前道,两位客官何故滞留在此荒郊野外?

  两人吓了一跳,看此人三十多年纪,一身衣服满是油腻,敞着衣襟露出胸毛,肚子像是七八月的身孕,腰间还别着一把砍刀。

  长相倒不见得凶悍,还未及答话,这人又道,看二位像是读书人,进京赶考的秀才么?不必害怕,我叫柳安子,在前面镇上卖肉为生。今晚去邻村杀猪,不想回来碰上二位,也是缘分。看看这雨还未落尽,前面不远是我的作坊,不如就请避避如何?

  两人左右为难,再听得一声雷响,只好先去落脚再做打算。

  一路上互说了一些情况,听柳安子说他爹和妹妹也在作坊,遂轻松了不少,言语间也客套起来。

  作坊靠着一小片松林,三间茅屋围成,院子中间尽是些洗杀牲口的用具。一进门腥气直往脑门钻,初闻几欲作呕。

  柳老伯听说来了读书人也是高兴,将二人让进里屋,吩咐女儿小娥备些酒菜招待。

  柳小娥十七八岁年纪,生的娇小碧玉,谈不上倾国倾城,却别有一番小巧美在里面。陈贵子不免多看了几眼,柳老伯只是笑,问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不大会功夫,整治了一些猪下水上来,五人边喝边聊,后半夜的时候,酒就有些多了。

  柳小娥是女眷不便多留,先去睡了。

  再喝得几盅,柳老伯道,老朽一门,几世与这杀生的勾当打交道,早有改换营生的想法。我看公子隐有人中龙凤之姿,想来此去必然高中,我欲高攀,把小女嫁与公子如何?

  陈贵子一听,虽高兴但还未完全上头,回道,蒙老伯厚爱,小生何德何能敢称高攀。只是这儿女大事,尚且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待我赶考回来,禀过高堂再做打算如何?

  柳安子是粗人,听不得这些酸话,举着酒杯站起来道,我说妹夫,你要是喜欢哪有那么多规矩?你就说看不看得上我妹妹,看得上今晚就成亲!

  林青儿只是好笑,喝两杯马尿妹夫都喊上了,这不是强嫁强娶么?怎么不问问我,今晚成亲我倒是没问题。

  看陈贵子面露难色,接口道,柳大哥忒急了些,我家公子要是不中,岂不亏了令妹?依我看,不如先定个亲,等有了功名,再回来迎娶不迟。

  其实陈贵子心里是有这个意思的,听林青儿这么说,心里大加赞许,将来有这么个灵巧的人儿在身边,倒是省不少事。

  柳安子还想说什么,柳老伯按住他道,我就是后悔没让你念两年私塾,满口子粗话,睡觉打屁就跟圈里的猪一样。

  转头对陈贵子道,这童儿说得倒也得体,如此最好不过。只是此去路远,时日颇长,贤侄是不是留下些许信物,看得见摸的着将来也有个念想。

  林青儿道,寒门书生哪来信物,书倒是多得很。

  柳安子道,我要你那玩意干什么,你那箱子里就没什么宝贝?

  林青儿心下一激灵,怎么谁都说宝贝,我们没露过口风啊。正准备答话,忽听窗外柳小娥道,妾有意,郎无情,既然人家看不上我们低贱营生,大哥又何必强人所难。

  她声音清脆,虽是嗔怒,听起来也十分好听。

  陈贵子一听这话,血液上涌,加上酒意上头,站起来道,有宝贝,谁说我没宝贝。小姐深情厚意,我又岂敢辜负。

  一把甩开林青儿掐他的手,打开书箱把琥珀和宝石拿了出来。他觉得九龙杯出过幺蛾子,便留下不提。

  屋里两人看见东西,眼睛都直了。狂喜之下把东西收好,不住的劝酒,嘴里贤婿好妹夫的乱喊。

  喝到半夜尽欢而散,林青儿一脸的不高兴,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只好作罢。

  转天醒来,柳小娥尽力服侍,两人说了许久的情话。看看天色不早,依依不舍的往京城赶去。

  中午找个林荫睡了一觉,黄昏时到了县城,找个旅店歇下。林青儿不住的抱怨,说陈贵子不该如此行事,那么贵重的宝贝岂能随便送人,再者,这家人到底是为了嫁女还是贪图宝贝也说不准。

  陈贵子笑道,你当我真是迂腐书生啊,我早有打算。你想这一路的怪事,我故意把东西留下,如果它们还能回来,则说明…….

  后面的话不敢再说,自己想着也是心生寒意。

  林青儿听到一半早打开书箱查看,这当口失魂落魄的喊了一句,公子,真的有鬼,它们还在书箱里面!

  陈贵子脸霎时就白了,后背衣襟被冷汗完全浸湿。

  那天晚上是梦是真?碰到的是鬼是仙?

  心力憔悴之下,唤过林青儿道,你我相聚时日尚短,我有一个想法不知你是否应允?

  林青儿道,我是签了卖身契的,您就是我的主人,说什么答应不答应的。只是,只是,这龙阳之好?您,您好像不是这样的人哈。

  陈贵子道,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心思干这些。呸,蠢材,你把老爷想成啥人了,真是有辱斯文。我一心想着功名,这些宝贝对我来说有害无益,我把卖身契还你,你带着这三样东西远走高飞怎么样?

  林青儿兴奋异常,道,您说真的?

  见陈贵子点头,跑到书箱旁边,将要伸手之际突然转头道,我,我不要。这些东西可真邪门,带着它们再多钱过得都不是太平日子。跟着您这样的青天大老爷,我反倒心安。

  本来价值连城的宝贝,突然就成了烫手山芋。两人一合计,先回一趟柳安子的作坊,一来看看情况,二来想办法把东西留下,只要作坊在,将来再做打算。

  如果带着到京城,虽不过三五日光景,但一路还会发生什么无法预料,心里始终不踏实。

  陈贵子担心一旦离开柳家,这东西还会跟来,林青儿说杀生的兵刃最能辟邪,他们自会有办法。

  雇了马车狂奔至柳家,一到地方完全傻眼了。整个作坊被烧得干干净净,柳氏一家三口不知所踪。

  车夫是本地人,说这个作坊主人叫胡大,没听说过柳安子。而且这杀猪的孑然一身,姘头倒是多,爹都归西十几年了。

  当晚两人同时在场,这次绝对不是梦。车夫也看出两人不对,害怕是杀人放火之辈,说是要去报官。

  林青儿捡些要紧的情况说了,六神无主之下,局外人说不定有好的主意。

  车夫说自己叫张青,因为长年跑车贩马,人称青马倌。

  他们遇到的这些事,多半是山里邪祟作怪,城里有个黄道士,惯会驱魔捉鬼,不如去请了他,花些碎银子做场法事,也便了了。

  陈贵子将信将疑,随着青马倌到了城东城隍庙。把身上的银钱给了三两,任其去铺排。林青儿毕竟年岁不大,跟着东跑西跑看热闹。

  黄道士四十来岁,留着八字胡,听明来意,掐指一算说问题不大。等月上三未之时,备至一些用度便可破解。

  无非就是一些祭品外带纸人纸钱什么的,青马倌是上道人,下午就准备好了。

  城隍庙后院有一块空地,等月亮爬上半山之时,吩咐焚香起坛。

  东南西北四角各摆一个香炉,上面都是手臂粗的描金香,点燃以后山风一带全飘进了山里。黄道士嘴里念念有词,一顿饭功夫不到,空地周遭居然围满了黄鼠狼,老鼠,蛇等活物,痴痴的望着炉香。

  黄道士不慌不忙走到中场,取过腰间的葫芦,先闷了一大口,然后晃亮火折子,一大团火焰随之喷出。

  如此三下之后,那些畜生纷纷掉头跑回山里去了。

  这一番场景看得三个人一愣一愣的,青马倌口称大仙,差点就当场跪下磕头。

  黄道士摆摆手道,事情弄了个七七八八了,山里的邪魅已经被这些小东西困住,只需烧了纸将军说明意思,然后托他把三件宝贝带回去归还便可。

  陈贵子客套一番,把九龙杯等取出,用一个木匣子装了交给黄道士,言明第二天便可相安无事。

  回到城隍庙心下释然,看了会书倦意上涌,守着青灯悠悠睡到半夜。起身小解时,看到满园的月光恍如事发之夜,未免有些感慨。

  来回踱了几步,想事起是因我作诗,何不趁此光景再做上一首,也算有始有终。

  略一思索,开口吟道,月无佳人桂花惹祸。

  话音未落,院外有人接口道,门内可是陈贵子,陈贤弟么?

  陈贵子吃的一惊,听声音有些耳熟,并不敢答话。

  那人推门进来道,府上一别,贤弟音信全无,愚兄这几日寻得好苦。

  定睛去看时,却原来是谢成安。

  陈贵子知道他一定是为九龙杯而来,假做欣喜道,谢兄别来无恙,小弟甚是挂念。不知此番相遇因何缘由?

  谢成安也闭口不提九龙杯的事,只说相见恨晚,不忍匆匆而别,特来多聚个三五日。

  他随身带有仆人护院,整治了酒席,两人谈古论今直到天快亮才抵足而眠。

  转天醒来,林青儿看多了这么些人也不奇怪,他也清楚谢成安的目的。十多岁的少年,心性好闹,打个招呼便坏笑道,谢大人,您来的正是时候,那天未及告别,我家相公的九龙杯呢?

  谢成安略显尴尬,当日陈贵子他们追出去后,他欣喜若狂的去看九龙杯,整个谢府翻了一遍,却不见了踪影。

  手脚冰凉之下,寻思是不是趁自己不注意,陈贵子身边的小孩偷偷拿了去。当即点起人马循脚印来追。

  他们跟着把式那些人的踪迹走,没想到陈贵子他们半路折到了树林,所以耽搁了时日。

  人一旦痴迷某种东西,想方设法都会得到,不然茶饭不思很是煎熬。谢成安带了两个护院,打定主意不管是偷摸拐骗,一定要把九龙杯带回去。

  听林青儿这么问,话得捡好听的说,打个哈哈道,不瞒贤弟说,我正为此事而来。当日那些乡民闹得弊府大乱,我怀疑有人浑水摸鱼将杯子偷了去。

  陈,林二人同时露出诧异难过表情,陈贵子江湖经验少,演得很是拙劣。

  谢成安一眼看出端倪,更加坚定九龙杯他们拿了,接着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派出人马搜捕这些刁民,不管上天入地,管教物归原主。退一万步说,如果出现意外,我倾家荡产也赔还于你。

  他表情言辞间颇为诚恳,单从演技上来说,陈贵子十万分之一也抵不上。林青儿嗤之以鼻,这种伎俩他从小使惯了的,但主人不发话,他就不便先开口。

  陈贵子察言观色信了个七八分,竟然有些感动,面露难色道,这事说来话长,昨晚之前三件东西都还在我这里。不过,谢兄听我一言,它们是山间邪魅鬼怪的,凡人拿不住。

  把九龙杯自己回来和昨晚黄道士的事说了,谢成安急得直跺脚道,你糊涂啊,江湖骗子的话如何信得?这三件宝贝我看了都……亏得你还是读书人,志异小说岂能当真!领我去,速取回东西要紧。

  招呼一声,带着众人奔后堂而去。

  青马倌儿刚起,出来撞个正着,一看林青儿眼色,转头先去推黄道士的门,刚探半个身子进去,便杀猪也似得叫将起来。

  黄道士跪在门边,七孔流血手被反绑,面前血书七个大字,仙家,我错了!

  他屋里挂着各式符,供着神魔,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众人哑口无言,退到大堂商议。

  谢成安想派两个人进黄道士屋把东西取出来,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应承,想自己去也打鼓,万一被那死人跳起来咬一口咋办?

  陈贵子颤颤巍巍指着书箱道,愚弟浅见,说不定它们又回去了。

  两个护院一听,心想这时还酸腐做甚,走过去打开书箱,一回头,脸色变得卡白。

  三件宝贝,原封原样躺在那里!

  一路过来所遇之事,先前并未提及,旁人还没觉得什么,陈贵子和林青儿却如坠冰窖,不由得发一阵抖。

  三件举世无双的珍宝,此刻却如蚀骨追魂的恶鬼,怎么也摆脱不了。而且但凡有谁想从自己身边拿走,都会死于非命。

  片刻功夫,陈贵子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这些东西是怎么无数次回到书箱的?

  当晚发生的事如果是梦,梦里的东西为何出现在现实中?

  他们到底是神仙还是鬼怪,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异事?

  如果不是梦,为何第二天原地一点痕迹也没有?

  又为何自己拿着这三件宝贝却安然无恙?

  接下来该怎么处置这些东西呢?

  苦无思绪处,只听谢成安道,贤弟,如此看来这个事当真不简单,你作何打算?

  陈贵子没回过神来,啊的一声并不言语。

  林青儿见状接口道,看我家相公神情就知道六神无主,我都不敢说这是宝贝了,发生那么多事,岂止不简单,简直就是诡异。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谢成安心下有气,你一个下人怎敢这么跟我说话,越过林青儿,拍了拍陈贵子肩膀。

  陈贵子吓得一跳,慌乱道,啊,什么。我,我……小弟属实失礼,一切全凭谢兄拿主意。

  谢成安略一沉吟道,功名利禄是大丈夫所求,不知贤弟中意哪一样?

  陈贵子道,我自幼饱读诗书,为的就是功名,这利禄嘛,本来就在功名之后。

  谢成安道,老弟是明白人,有了功名自然有利禄。你也知道,我遵家父遗愿这官场之事已是无望,便只好取这利禄二字。我看事情追根溯源是你那书箱,不如这事就为兄替你处理了如何。

  陈贵子道,那自然是好,不过,不过,少了它我怎的赴考。而且箱里几本古籍实属难得,小弟却也割舍不下。

  谢成安笑道,些许小事有何道哉。我本是爱书之人,古籍自然会保存好,你随时可来取。家父在京城有个旧相识,是当朝尚书,我手书一封你带了去,不仅书有得看,于弟高中之后也有大大的好处,你看如何?

  陈贵子木然的点点头,谢成安心头大喜,使个眼色,两个护院拿了书箱便要走。

  林青儿转出来道,谢大人且慢,东西你一股脑儿拿走了,此一去京城路途遥远,我们却没了盘缠。

  谢成安初得宝贝,便不再跟一个顽童计较,一拍脑门道,瞧我办得糊涂事,你提醒的对。只是出门匆匆,我这儿有二十两纹银连同屋外两匹快马一并赠与如何?

  青马倌在旁听了半天,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一说到快马就来劲了,接口道,快马好,快马好,这位客官可算公道。

  林青儿恨恨的看了一眼青马倌,事已至此也不好多说什么。两边简单交割一下,便分手而别。

  骑马这个事不是看看就会,仍旧雇了青马倌,着他安排一应出行事宜。

  青马倌正有此意,他也是聪明人,知道出了人命怕是留下来不安全。而且这个书生能跟尚书打上交道,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自己用点心留在身边,将来也能奔个前程,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

  回家交代几句便赶到客栈伺候,他不知道林青儿的底细,以为是亲信,对他的颐气指使全部笑脸相迎。

  本来心有排斥的林青儿当起了半个老爷,也就开始接纳这个争宠的敌人。

  三人收拾停当,看看天色还早,摇晃着马车往京城而去。陈贵子一路上唉声叹气,脸色很是难看。

  林青儿以为他是为了宝贝意难平,出口安慰道,公子不必烦恼,说不定明天那书箱又自己回来了。

  陈贵子担心的就是这个,听林青儿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狗奴才,你是见不得本老爷好么,要是那东西再回来,我就撕烂你的嘴。要不是孔圣人他老人家在上,我真想亲自问候你祖上十八代安好。

  青马倌心下窃喜,心说你马屁拍在马腿上,这功夫能跟我马倌相提并论?当即接口道,您是读书人,可不敢有辱斯文,这种事我可以代劳,从他娘起一直到十八代,我最是拿手,保管问候的舒舒服服。

  林青儿本来就一肚子气,你才来多久就想骑在我头上拉屎?探出头去先问候了青马倌父系一族。

  这下人家可不干了,两人你来我往,刨得祖坟都开始冒烟。一个是市井小徒,一个是底层小民,嘴里能有什么好话。两个吵架的还在兴头上,把个陈贵子听得面红耳赤饥渴难耐,只能好言相劝才算平息下来。

  当晚找户人家借住,陈贵子本想找个机会劝解一下,这二人自己都用得上。没成想吃过晚饭,两人勾肩搭背宛如亲兄弟一般,只好笑笑作罢。

  看看月上中天,陈贵子一直担心书箱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耳朵里全是青马倌俊朗的呼噜声,心烦意燥不堪其扰,下得床来出了院门。

  初夏季节蛙鸣虫和,偶有清风拂过,说不出的恰意,心境也平复不少,有心想作诗一首,想起前事,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顺着小道直走,转过一洼水塘,折而向南有一片小松林。其时月光正好,隐见有一白衣男子,似坐在林中饮酒,心道此人倒是闲情逸致。

  也没多想,寻路到得近前正要道声叨扰,那人转过身来笑道,陈兄别来无恙?

  陈贵子一看,差点瘫坐在地,这人正是当晚领他去茅屋的许松!

  有心想跑奈何腿根子发软,架不住许松一拉,只好坐在对席,眼神空洞且惧的看着他。

  许松笑道,这多日未见,陈兄为何这般模样看我?且请一杯清酒,你我对饮成诗如何?

  陈贵子一听作诗,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摆头道,不,不了,我做不来。我,我,你,你是人是鬼?

  许松笑道,山野村夫而已,陈兄不必介怀。

  陈贵子道,为什么第二天那个地方没有人家,那三件东西怎么在我手里?

  许松道,多说无益,世间的一切皆有它的姻缘。当然,你也不必害怕,到了京城以后找到一个叫贤苑的废院子,后间有一棵木雕的菩提树,焚香跪拜心中默念黑面神,他自会出来。你闭上眼睛把东西放在地上出去,后面的事便与你无关了。

  陈贵子心中忐忑,一听神啊鬼的就发憷,一口饮尽杯中酒,站起来道,实不相瞒,东西连带着书箱我都送人了。

  许松并不惊慌,笑着伸手道,你看那是什么?

  顺手看去,书箱竟然就在青石旁边,连带着还有两个木盒子。心下凛然不敢多问,先揭开盒子一看,顿时连退三步。

  盒子里装着人头,颈部抹有石灰,正是谢成安身边带的两个护院。

  陈贵子在那父女的客栈见过死人,勉力支持得住,声音有些发抖的问,谢成安呢,他也死了么?

  许松道,黑面神只杀贪心之人。当此关头,我奉劝陈兄一句,无须多想,把东西平安送到贤苑即可。这是他老人家要得东西,你我凡人尽力而为便可。

  陈贵子还想说什么,突感头晕目眩,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地人事不知。

  转天醒来已是身在客房,喝了些米汤才觉头痛之感稍退。青马倌上前问安,之前的事他并不知晓。只林青儿心中冷笑,不晓得是什么毛病,经常半夜出去晕倒。

  书箱和盒子是两人带回来的,诡异程度依然让人发冷,所以他们不敢看也不敢问,想公子自然会说。

  陈贵子怔怔的望着书箱,慢慢想起昨夜之事,顾不得谢成安和眼下境况,只是催促赶紧起程,早点按许松说的弄好,方能安心赴考。

  一路无话只是快马加鞭,日昏时分到了万才镇,这里离京城就只有三十多里路了。

  镇子是驿站改的,每年进京赶考的秀才不计其数,在这里休整极为不方便。皇帝爱才,不能苦了这些天子门生,就迁了一些人口过来,弄些客栈,饭馆,妓院什么的。

  书生大都清苦,赌钱肯定是不会碰的,妓院嘛也只是喝喝花酒,按照书面语来说这叫红颜知己。

  今年赶考的举子特别多,等陈贵子他们到的时候,所有客栈已经住满了。只好用点饭食歇歇脚,出了镇子继续往前,有合适的农户就使点银钱凑合住一晚。

  走到五里开外,天已经完全黑了,周遭毫无人家的痕迹。陈贵子憋了一路,终是忍不住把黑面神的事说了出来。

  青马倌坐在蓬外赶车,一听这话,顿时感觉周围的花草树木全都像鬼怪。黄道士惨死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心里直是后悔自己趟这浑水。

  林青儿却不大信,想自己杀过人,如果世间真有鬼,那醉汉和老乞丐早就该阴魂不散报复自己了。

  他孤苦伶仃历经人情冷暖,性格上又有些冷血,要不是亲眼得见那些惨死之人,早就抱着宝贝跑路了。

  三人各怀心思,再走得一程人困马乏,只好选个阴凉之处权且休息。

  说了一会子闲话,陈贵子突然想起父母说小时候和尚算命的事来,该死不死,当时他就说自己是黑面神转世。

  青马倌说会不会是那和尚暗中捣鬼,不然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到时候去那个什么苑一拜,你自己的前世走出来,说不定还能聊到一块去,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来。

  林青儿直翻白眼,说和尚念经不至于这么无聊,几十年后来捉弄一番,目的是什么?既然公子是黑面神,直接上贡还省事些。

  三人说来说去找不到要点,只好先睡上一觉,等到了京城,一切自然会有答案。陈贵子不放心书箱,林青儿说不打紧,就算是到了天涯海角,它自己都会回来。

  青马倌半路加入要挣表现,自告奋勇去车里守着,离开马心里也不踏实。

  将将睡到半夜,一群黑影匆匆而来,火把晃动中,一人越众而出大声道,陈贤弟,可算是寻到你了!

  听声音不似许松,长出一口气,转头去看却是谢成安。心下明白肯定是为了书箱,也不好明说,拱手执礼道,不知谢兄这番追来又是为何?

  谢成安毫不避讳道,敢问贤弟,书箱是不是又到了你手里?

  陈贵子道,是,是又回来了。不过,并且,还有你两个护院的人头。

  谢成安哼了一声道,贪财忘义之辈,死不足惜。贤弟可知书箱为何几次三番失而复返?

  陈贵子低头半晌,把一路遇到的奇事和昨晚许松说的黑面神等等和盘托出,说这是神力所为也就不足为奇。

  谢成安听完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说答案都在这上面。

  那纸是一则告示,内容是抓捕几个惊天大盗。不久前,有伙人在宋辽边界,偷了朝廷送给辽国皇帝的宝贝,正是九龙杯,琥珀和宝石。

  原来谢成安带书箱回去的路上,两个护院背着主子抢宝出逃。

  派人星夜追了几个县后,发现二人无头尸体,书箱并不在身侧。

  刚好遇到全城搜捕,发现了告示,谢成安是聪明人,一下就明白其中用意,猜想书箱肯定是又回到了陈贵子手里。

  那一切就说得通了,盗贼在边境得手,害怕追捕,于是玩了个障眼法,把宝贝藏在陈贵子的书箱里。

  搜捕是从边境地毯式过来的,不一定追得上一个赶考心切的书生。就算遇上了,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来。大宋重文轻武,一个秀才手无缚鸡之力,各方面都不会惹人注目。

  重要的是,一路碰着盘查,尤其是京城此刻更是严密,也绝不会过分为难一个待考举子。

  当然这些人肯定不会放心,所以暗中监视,打宝贝主意的人都杀掉灭口,找机会把书箱又送回来,陈贵子先入为主,更加坐实了是鬼怪所为,他们便永不会暴露。

  陈贵子听完浑身不自在,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难怪当初客栈人都死光了,凶手却独独放过自己和林青儿。那些卖把式的和农民不用说也是这伙人扮的。

  青马倌道,这么说来不是黑面神哦,那我就不怕了,有这么多人管他什么强盗。公子不用担心,我一定护你周全。

  林青儿心道你倒会谄媚,正要说话,忽然一阵阴风刮过,火把瞬时熄灭。只听林中铁链声响,一群魅影由远及近摇摇晃晃而来。

  慌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它们没有头!

  四周一片昏暗,时不时有些阴风,众人慌乱中,只听谢成安冷笑道,气急败坏装神弄鬼。大家不要怕,相好的都上啊。

  他这次带的人都是精挑细选,有武艺傍身的,主人发话了,看无头人接近,纷纷拔刀上前迎战。

  奇怪之处就在于,任你刀劈斧砍,都如中腐肉一般,既不流血也阻止不了攻势。它们舞动铁链,力气奇大而且身法灵动,十来个护院不多时便倒了一半。

  剩下的几个越打惧意愈胜,斗志丧失更处下风。谢成安也是心里没底,难道时间真有鬼怪不成?

  林青儿倒是机警,一看形势不利,拉着陈贵子逃上马车,急切间不得要领,转身吼道,死喂马的,还不跑等死呢!

  青马倌差点吓尿了,林青儿一喊回过神来,看谢成安也连滚带爬的上来,一扬马鞭疯一般的冲了出去。

  好在此去京城只一条路,黑灯瞎火不至于跑错了。

  这个时辰城门已然关闭,只好停在城门口等天亮入城。青马倌反复确认几次无人跟来,总算心安了些。四人相顾无言,不时抬头看墙头巡夜的兵丁,唯有这样方才去了恐慌。

  长夜漫漫,睡不着又不说话很是难熬。

  陈贵子道,谢兄,此事如今你如何看?

  谢成安道,看来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容我斟酌斟酌再做打算。

  青马倌道,小人以为,黑面神这个事不像假的。那些人,不对,就是那几个没头的,很可能是他老人家派来的。

  他想了想接着道,当然,谢大人说的也不是假话,以我猜测,那几个大盗肯定是受黑面神爷爷所托去拿了宝贝。你想啊,送给辽狗皇帝的,有军队护送,他们还能来去自由,一听就不是人能做的事。你说对吧,青儿小哥。

  他急于找到盟友,什么荣华富贵跟小命比起来都不值一提,尤其是今晚看到那些怪物之后,心里更加笃定,之前遇到的一切事,都是神鬼所为。

  谢成安很想说他两句,市井小民完全被吓破胆了。自己饱读圣贤书,岂能怪力乱神,但今晚的事又解释不清楚,只好先忍耐下来。

  林青儿道,我以前听一个老乞丐说过,江湖上有些人会操控尸体为非作歹,尤其是滇西那边。不管是大盗还是神鬼,都可能是真的或者假的,但,我觉得公子,都是你惹不起的人。

  陈贵子带着哭腔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我不过想求个功名,为何多出来这许多事。谢兄,小弟身心俱感疲惫,多一事莫如少一事,明天咱们就去贤苑吧,你意下如何?

  话已至此,谢成安也不好多说什么。身边的护院不知生死,自己也只是个书生而已,拿几十年的寄情山水去赌不值当。

  四人商议已定,看天色还有几个时辰放光,只得先回马车上小憩,反正决定按照许松说的做,想来是不会再为难了。

  当此情况,又哪能睡得着,回想这一路经历,有万般感慨。尤其是谢成安,比当年考上举人不能做官还憋屈,不住的唉声叹气。

  陈贵子有心想要安慰,抚起背道,谢兄,算了,这天下之物不是你的,也无法强求。你要实在喜欢得紧,趁还未进城,再把玩一番聊去相思之苦也好。

  见谢成安点头,林青儿把书箱移近了些,青马倌晃亮火折递过去,众人朝里一看,瞬时脸色发白,三件东西都不见了!

  陈贵子嘴唇都开始哆嗦了,问林青儿道,那些无头的上过马车没有?

  谢成安道,要是上了你我早就没命了。你们谁动过书箱来着?

  林青儿道,一直放在车里,只担心甩不掉没想过会不见。对了,要说动过,你们没有追来之前,是青马倌守在车里的。

  看三人盯着自己,青马倌眼泪就下来了,他天生胆小哪敢跟黑面神作对,赌咒发誓说自己没有动过,最后给逼急了,三两下脱得赤条条的,撩开车帘跳下车,原地连蹦三下以示清白。

  城楼上忽得射下一支箭来,有军官喊道,呔,那厮,天子脚下岂容胡闹,再有此不要脸勾当,休怪本将箭不认人!

  众人赶忙连拉带劝,好不容易止住,林青儿坏笑道,马倌,你那屁眼儿里能藏个琥珀。

  青马倌一听,蹲下来就要去抠,被谢成安喝止。陈贵子怒道,小小顽童恁得不懂事,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失了宝贝,下面如何交代是好。

  话一出口,气氛瞬时凝固。摸不清对方底细,宝贝不知所踪,弄不好小命真要搭在里面。苦苦回忆一番,毫无线索可言。只好安慰自己,黑面神无所不能一定知道是谁偷去了。退一万步讲,实在不行就去官府自首,总不至招来杀身之祸。

  不过,三件宝贝到底去哪儿了呢?

  捱到天亮进城,先吃了些早点。几经商议,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贤苑。

  问明道路找到地方,却不似废弃的样子。带着疑惑进了院子,有几个女客正在操办丧事。林青儿进后堂打探,主人家跟着出来,说高堂离世,后院备下宴席,本家没什么亲朋,相请不如偶遇,老爷子生前也喜欢热闹。

  陈贵子他们想找那颗菩提树,也就应允下来。

  吃过晚饭,找些借口把院里四处转了转,都是些盆栽景致,并无木雕树。青马倌买了些香蜡纸钱,说既然碰上了总归是要上柱香的,死者为大嘛。

  读书人向来讲礼,客数使然也没有异议。进了丧堂感觉十分奇怪,既没有守灵人也没有家属,更奇怪的是,支的灯笼竟然是红色的。

  青马倌以前闲时多帮人操办红白事,一看这打扮,嘴唇发青道,不会是横死之人,闹鬼吧?

  话音未落,就听棺材板嘎吱嘎吱响动起来!

  要是一个人在屋里,当场就得吓瘫痪。这四人好歹这些天算见过怪事,害怕之余并不多惊慌。

  林青儿咽了口口水道,这一路真是流年不利。马倌说的有些道理,神鬼该敬畏还是得敬畏,咱磕个头就跑路吧。

  青马倌第一次听人赞同他,正想自夸几句,看棺材板移开一条缝了,转身往外就跑。

  刚一转头,门砰得一声自己关上了,他速度奇快已然是停不住脚,一头就撞在门框上,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林青儿道,二位公子,看情形咱们跑不掉了,钱财乃身外之物,你们要是拿了就赶紧丢出来嘛,不然就是,就是屋里的大王八等着被抓。

  谢成安骂道,狗才,我等岂可用瓮中捉鳖来形容,我看怕是关门打狗。我是为宝贝而来,可那晚毛都没看到,就被无头怪赶到这儿来了,怎么可能是我?

  陈贵子道,谢兄用词也有不当,我看囊中之物更为妥帖。跑路之前书箱谁也没动过,还是想想怎么逃生要紧。

  三人一边打门嘴里不停,忽然红灯笼闪得一闪,只听背后道,尔等好生大胆,见了老夫竟不跪拜!

  声音嘶哑刺耳,但并不尖锐还带有些闷响,直让人心里发慌。虽然十万个不情愿,也只得慢慢转过身来,一个黑衣黑裤黑鞋黑脸黑胡子的老者站在棺材上,似鬼七分似人三分,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三人心里第一反应就是黑面神,咣当一声跪了下去,心寒胆俱之下,再无抵抗之意。

  老者道,孤的东西呢,尔等弄到哪儿去了?

  没人敢答话,手心里全是汗,就是想答也确实不知道东西在哪儿,都是聪明人,谁也不敢贸然出头。

  老者怒道,把衣服脱了!

  这下三个人都懵了,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我我看你,脸霎时就白了,弄不好就晚节不保。

  林青儿一使眼色,陈,谢二人心领神会,一伸手都去脱青马倌的衣服,速度快过洞房花烛夜,顷刻间青马倌就一丝不挂了。

  老者跳下来,踢踢了衣物道,你们也脱了。

  神色之间不容分辩,三人无奈,只好慢慢褪去衣衫,速度可就慢了许多。尽管身份不同,赤裸相见时也都闹个面红耳赤。

  老者检查完衣物,像是极其失望,重重的叹息一声。门外有人应道,都没有吗?

  未及答话,抢进来四五个人,拿起衣物背包各种看,均是一副焦急失落的神情,其中一个人居然是许松!

  青马倌这时悠悠醒转,抬头一看四五个人盯着自己的身子,林青儿几个也是全身赤裸,不明就里捂住私处道,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玩这个调调。

  事已至此这伙人都是眼里含泪,许松叹道,罢了,一切都是命吧,我等如此周折终究是一场梦。

  其余人等退入后堂,许松道,陈兄,就请穿上衣服来后堂一叙。

  去后堂经过院子时,青马倌看到马车被拆成了一堆木头,忍不住眼圈都红了,这是打他爷爷手里传下来的,没想到毁在自己手里。

  林青儿道,这群爷看来就是告示上的大盗,以为宝贝在我们身上,所以才这么折腾,现在应该是死心了。如果要赔偿的话,谢大爷,我等只能仰仗您老人家了。

  谢成安道,我就说世上哪来的鬼怪,但是如果没有,东西到底去哪儿了呢,真是奇哉怪也。这伙人都是及宫心计之人,因何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陈贵子道,事到如今无须多想,是福是祸后堂里走一遭也就清楚了。不过谢兄,我那童儿说的有道理,俗话说贼不走空,万一对方想弥补些损失,你家大业大可得多担待些,小弟不胜感激。

  谢成安正想说话,青马倌道,谢爷爷,还有我的马车,就值个三五两银子,你只当发发善心。

  几人说着话进了后堂,许松早已备好酒席,一拱手让几人落座。吃了三杯酒后,许松开口道,这一路辛苦陈兄,这三杯酒当做许某赔罪。

  陈贵子担心这是先礼后兵,问道,可东西还是丢了,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有想过私藏,许兄接下来作何打算?

  许松笑道,这一路几位始终在我视线内,唯独昨晚进马车以后短暂离开过。但我们仔细检查了,东西确实不是你们拿的,这或许就是天意。

  说到此处,叹息一声又喝了一杯酒。

  谢成安道,既然如此,烦请兄台高抬贵手,放我等出路。你们是江湖义盗,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谢某一定重重答谢如何?

  许松冷笑道,你以为我们真是强盗?那不过是瞒天过海罢了!

  啪的扔出来一块金牌,青马倌不识字,一听声音说这是真金子。陈贵子和谢成安一看,弄得是云里雾里,这居然是校官腰牌。

  原来这件事本就是朝廷的阴谋。

  南宋孱弱,常年受大辽欺压,朝廷里文官当道,一直以来是忍辱负重。

  宫里有三件绝世宝贝的消息不知何故被辽国得知,辽皇帝便派兵压境,说大宋不配有此宝物。

  无奈之下只好派军队护送过去,暗地里却定下计谋,半路上监守自盗,宝贝偷回京城以后,再派西夏内应佯装大盗,送去给西夏皇帝,大辽必然大怒,宋朝好坐收渔翁之利。

  计谋实施以后,考虑到我朝肯定会有大辽的探子,只得来个暗度陈仓,发布追捕令吸引注意力,然后用最不引人注目的书生运送进城,至于为什么倒霉蛋是陈贵子,那全是他运气使然。

  这件事不能露一点口风,所以才有了半夜作诗一事。客栈的妇女是黑店,当晚饭菜下了蒙汗药,以及后来的大闹谢府和黄道士之事,都是许松等暗中监视所为。

  至于树林里无头鬼也是他们扮的,衣服里加了锁子甲和生猪肉,几个寻常武夫当然不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对手。

  许松说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最后盗宝的人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想来大辽以此为契机,中原一场腥风血雨看来不可避免。

  说到此处不由得愁上眉梢,陈贵子和谢成安是读书人,心系国家大事,想到生灵涂炭也是唏嘘不已。

  问起如何处置自己几人,许松承诺天一亮就放他们走,确定宝贝不是他们偷的,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青马倌一直在吃菜,听到此话兴奋的手舞足蹈,含糊不清的道,那我可以回家照看老娘了,既然不是黑面神那感情可好,嘿嘿,到时候弄些田地,好过日子。

  林青儿道,这喂马的多喝点马尿就胡言乱语。公子,你赶考的事怎么办?

  陈贵子叹道,国破山河在,且再做打算吧。

  人人都有心事,一场酒不欢而散。

  转天醒来许松等人已不知所踪,谢成安左右无事要陪陪陈贵子,顺道在京城游玩几天。

  青马倌说一路心惊肉跳还是呆在家里舒服,推辞说用不上马车了,执意要回去。谢成安送了他十两雪花纹银,也只收了三两马车钱。

  会考是在两天后,背上的包袱也放下来了,跟着谢成安游些著名景致好是快活。这天晚上二人来了兴致,半夜登船游湖,要以诗会友。林青儿不懂这些勾当,瞌睡连连被打发回客栈先行休息。

  转过天来,日上三竿才算尽兴,回到住处已是疲倦不堪,招呼林青儿打水来伺候,却四处寻不到人。

  开始以为这小厮偷懒,自己出去鬼混,没想到下午时分仍不见踪影。

  谢成安道,陈兄,你这童儿跟了你多久?

  陈贵子道,不足一月。谢兄的意思是,这小子失踪有猫腻?

  谢成安道,咱们一路所遇之事可算惊奇,但这小子完全不似十多岁年纪该有的样子。还有就是,当天事情一明了,赶马的就撤了。一天不到,他又消失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陈贵子道,他卖身契还在我手里,不打招呼就走,确有可疑。还有就是,青马倌爱财,当日你赠纹银十两他居然只取一瓢,现在想来更觉不对。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谢成安一拍手道,家国大事为重,我看这人才是小偷。愚兄浅见,这一路出问题的地方就在树林之中,也只有哪儿才能动手脚,咱们过去看看便知详情。

  二人计议已定,跟店家打过招呼看管行李,出得门来刚好碰见丢下的护院。这几人当晚吃了大亏,虽失了颜面也不愿丢掉饭碗,寻思主人家定是来了京城,已找了两天。

  身边有人心下更定,顾不得多言,租了马匹先往树林而去。

  快马加鞭半个时辰赶到,四下里一搜寻,有那眼尖的护院在水沟里发现一具尸体,分辨之下居然是青马倌!

  青马倌被一刀插进心脏毙命,现场没有搏斗过的痕迹。伤口是在正面,挣扎抵抗的迹象也无。

  这就很奇怪了,就算青马倌偷了宝贝,回来找到以后绝对不会张扬,排除了劫财杀人一说,更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穷人下手,所以除了林青儿,凶手不做第二人想。

  有个护院说以两人的身高比对差来看,林青儿这一刀绝不会这么周正。就算他趁青马倌不注意,就力量上来说,也绝对不会这么顺利。现场太干净了,唯一的解释就是,还有一个帮凶。

  谢成安道,找到这个小贼一切自然明了,看不出来此人小小年纪如此心狠手辣。

  陈贵子担心路远山多,耽搁了这么久,不一定抓得住泥鳅。有人回应说,从大辽边境到京城,一路的排查并没有停,他不敢往北去,最有可能就是走西夏或者大理方向。

  略一合计,派了几个人往北去通报官兵,剩下的人往两个邻国搜索。

  还没走出十里路,往北的护院回来禀告说已经抓到人了,这小子偏偏就是去了辽国方向。

  陈贵子一听,出了一阵冷汗,没想到林青儿城府这么深,心计这般强,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人。要是他知道林青儿过往的事情,怕是得经常做噩梦。

  考试结束以后,许松给陈贵子送来白银五十两,说是朝廷计划正在实施,答谢诸位做出的贡献。

  问起林青儿的事情来,许松说宝贝确实在他身上,不日前已经秘密处斩。讲起整个审讯所闻,更是感叹良多,这孩子要是走正路,不定有多大作为。

  据林青儿交代,最开始跟陈贵子去找梦里所见时,就拿了砖头准备下手。后来发现些微填土的痕迹,猜测是有人故意所为,便改口是为了保护主人,陈贵子当时还夸他忠心可嘉。

  父女客栈时,他早就发现那女的下药,当晚悄悄把饭菜都吐了,佯装昏迷发现了我们的秘密。

  到了谢成安府上,也是他故意把宝贝露出来,想用一个九龙杯把水搅浑,然后趁乱带着剩余两件跑路,最终是没有得逞。

  谢成安道,我最好奇的是,那晚树林里,东西到底藏在什么地方?马车你们拆了,身子你们也搜了,总不可能还会土遁法吧?

  许松笑道,陈兄,依你看来呢?

  陈贵子道,我想不到,树上草里绝不可能,肯定会被你们发现。

  许松道,还就是在草丛里,不过进行了伪装。林青儿一早就跟青马倌做好了勾当,借口去马车守书箱时,顺手捡了马粪,把东西包好随手一扔。青马倌常年跟马打交道,要把粪便做回原样难度不大。我们当时确实现场找过,谁会想到新鲜的马粪里居然藏着宝贝?

  他们两个约好事成之后,在那个地方碰面,然后分了东西远走高飞。论心计青马倌如何是对手,林青儿在城里买了烧饼下好药,哄着青马倌吃下后,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说到此处,陈贵子已是汗如雨下,如此心智想来官场也不适合自己,由此心灰意冷,便跟着谢成安纵情山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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