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M市正举行一场珠宝展。
大爷大妈手拿宣传单页驻足缅甸和斯里兰卡的裸石展位，交头接耳，一脸新奇。
叶伟明是“周小生”珠宝公司业务员。
他的展柜前冷冷清清，黑色丝绒布上的黄金纶丝项链，钻石戒指，各式翡翠在射灯下发出寂寞的光，半天过去了，他一单未开。
叶伟明神情落寞，摘下白手套，掏出手机，对着屏幕露出8颗白牙。
“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点击关注不迷路，主播带你上高速，看中哪款私信我，顺丰‘特安件’护送到您手。”
实体销售日渐式微，直播卖货的受众与日俱增，叶伟明多次跟公司提议，砸钱做一个直播账号引流，流量变现是未来大趋势，公司态度不置可否。
此时柜台来了一男一女，男的大背头，花衬衫，嘴里镶了一颗金牙，一只手臂搭在短发女肩膀上，短发女气质脱俗，神似桂纶镁。
叶伟明赶紧放下手机，戴上白手套，笑若芙蕖走到柜台前。
“挑最贵的!”
谢广辉贴在刘菲菲耳边说。
刘菲菲抬起头，手指了指玻璃柜台下的一枚彩金镶白陶瓷的戒指。
叶伟明和刘菲菲四目相对，心头突然打了个热浪，刘菲菲很像他妻子，短发，白牙，双眼荡漾一股灵气。
谢广辉眯起眼看了价格标，3千8，这个价格有点跌他面，刘菲菲却很心水那枚戒指，执意要。
“就这个，我喜欢，麻烦你帮我戴起来。”
刘菲菲伸出纤细十指，她做了法式水晶指甲，右手的中指甲盖镶了一颗小小的粉钻。
谢广辉从腋下皮包掏出一沓现金，付完钱，叶伟明照例要了他微信。
“大哥，做笔生意，交个朋友，以后我会尽我所能为您服务，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找我。”
刘菲菲挽着谢广辉走了，她不停用右手拇指摩梭食指，刚才叶伟明给她戴戒指时，触碰了她食指。
2
70平米的老房子住着母子俩人。
叶伟明坐在蓝色布沙发上，右手解开领带，头靠沙发，点燃一根烟，闭眼猛吸一口。
5年前，他妈瘫痪在床，妻子辞职照顾他妈，端屎倒尿，日复一日，生活黯淡得如同桌子上灰尘，一年后妻子离开了家。
妻子离开后，叶伟明开始厌恶自己的贫穷。
如果有钱，当初就可以请一个驻家保姆，不用“牺牲”妻子。
他也带过心仪女孩回家，女孩进门看到他妈，捂住鼻子，眉眼流露出嫌弃，如果有钱，他就可以把妈送私人疗养院，家里也不会充斥一股公共厕所味道。
烟燃尽，叶伟明拖着满身疲惫爬上床。
他刷手机时看到谢广辉朋友圈，谢广辉带刘菲菲去海边度假了，俩人穿泳衣拍了照，照片里刘菲菲穿蓝色比基尼，曲线曼妙。
那天之后，他常贱兮兮翻看谢广辉朋友圈，有些女人，只看一眼，就念念不忘。
谢广辉48岁，工程队包工头，手下有二十来号人，钱包鼓鼓。
他经常叼着雪茄，挺着肚子，在工地吆五喝六，这天，他像往常一样站在挖掘机前，上头不停在催工程进度，压缩成本。
谢广辉脸色有点难看。
只见挖掘机迟迟深不了土，似乎被什么挡住了，仔细一看是一排年代久远的石板，石板上刻着龙凤图腾。
——
叶伟明调整好手机支架，打开补光灯，布置好背景墙，准备直播卖货，手机响了，是谢广辉。
他发来图片，一张黑色木桌，桌上放着一堆还东西，金象，金条，金疙瘩，金腰牌，少许琥珀玉器和绿松石文玩。
叶伟明放大图片，盯着屏幕看半天，单从黄金成色看，年代感很强，玉器和绿松石品相也是上乘。
但是光看并不能百分百确定真伪。
“哥，我跑一趟，鉴定真伪要专业仪器检测。”
“好，好，好，幸苦你了。”
3
谢广辉在H市，叶伟明开车1小时赶到他住处，一路上，叶伟明一直勾着嘴角，处于兴奋状态。
下车前，他对着后视镜，理了头发，正了领带，擦了皮鞋上的灰，他知道刘菲菲会跟谢广辉一起来。
川菜馆包间，冷气开得很足，桌上的水煮活鱼冒着热气。
刘菲菲穿一条黑色低胸裙，胸前浅勾若隐若现，她懒洋洋靠着椅背，嘴里含一缕碎发。
谢广辉抽着雪茄，目不转睛盯着圆桌转盘，转盘上放着一个黑色布袋，里面放着金器。
叶伟明推开包间门，谢广辉站起身，散了一只香烟给他，一阵场面寒暄之后，他指了指黑色布袋。
“兄弟，你帮我检测一下，若这玩意真值钱，好处少不了你的。”
叶伟明拿出喷火器，切割刀，当场切了3块小拇指甲盖大小的金片，妥善用布包起放入兜里。
“我带回去用光谱仪测一下含金量，再厉害的珠宝鉴定师，也不能用肉眼辨别黄金纯度。”
谢广辉笑了，脸上横肉块块饱绽，“好，我等你消息......”
酒足饭饱，谢广辉搂着叶伟明脖子，左一口兄弟右一口兄弟，嘴里喷薄浓郁酒气。
叶伟明嘴角勾着，频频点头，眼睛却一直偷瞄刘菲菲，刘菲菲拿起袋子里的金元宝歪头端详。
如果是真金，老谢会给她多少钱呢?
她不知道答案，目光从金元宝上移开，正好撞上叶伟明灼热眼神，俩人都没避闪，贪婪凝视对方。
——
叶伟明坐在副驾驶，代驾开着车，他手机收到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头像是短发女人，女人撅着红唇，勾着指头，是刘菲菲。
通过验证后，刘菲菲发来消息。
“我很孤独。”
叶伟明迅速回了一个抱抱的表情包，“你爱谢广辉?他看上去可以做你爸。”
“我受不了上班的苦，他愿意养我，只是他……老了。”
老了。
叶伟明心里重复一遍，嘴角勾起弧度，他听得懂刘菲菲的弦外之音。
回到M市，叶伟明立刻托信得过的同事检测，含金量90%，A货。
他把结果告诉了谢广辉，谢广辉给他转了1000块辛苦费。
“有没有买家收?价格好商量，只要安全。”
叶伟明心头涌起深重失落感，他不想做中间商赚差价，他想拿下那批货，再转手出去，这样比做中间商赚多两倍。
但他没钱，眼下母亲护工工资已欠3个月，中间商就中间商吧，他开始利用人脉找买家。
叶伟明用一星期时间找到了买家，他从中拿10%“好处费”。
他坐在蓝色布沙发上，咳嗽了一声清嗓子，调整好面部表情，满怀期待拨通谢广辉电话，却换来失望。
“兄弟，对不住了，那批货我前天出手了，这两天太忙，忘了告诉你，后天，我准备把剩下的货搞出来，到时一定联系你。”
叶伟明放下手机，懊恼捶打沙发，现在，连中间商都做不了。
他给刘菲菲发了一个哭的表情，半小时后，刘菲菲回复，“有兴趣合作吗?”
4
谢广辉那批货卖了138万。
他笑得十分灿烂，大金牙在烈日下闪闪发光，他包下H市最大夜总会，左拥右抱袒胸露乳的女人，在狐朋狗友的马屁声中，虚荣心绽放成一朵盛开的黑色玛丽花。
刘菲菲独自在家来回踱步，心事重重，她跟了谢广辉6年，她很想知道她6年青春值多少钱。
谢广辉第二天满身酒气回到家，她帮他拖下皮鞋，扶他到床，凑到他耳边低语，“138万，你不打算奖励我一点吗?”
谢广辉一直眯着的醉眼缓缓睁开了，“要，要，要，我转给你。”
他转给刘菲菲区区6千块。
刘菲菲笑容僵在脸上，眉梢眼梢往下挂，整个脸拉杂下垂像拖把上的破布条。
她查了谢广辉银行流水，谢广辉转了136万给他老婆。
她凝视呼呼大睡的谢广辉，眼神闪烁阴骘绿光，要想成事，必须学会忍，至少现在谢广辉对她有信任。
刘菲菲在谢广辉面前一切照旧，柔情似水，她妥善隐藏好野心，等下批黄金出现。
和男友赚百万，他只给我6千，这次270万到账我设计独吞
她联系了叶伟明，筹谋两合作上演一出戏。
谢广辉再次收获22斤左右黄金。
他买了一人高的保险柜，把黄金整整齐齐放里面，密码只有他知道，上次那买家已没经济实力再次购买。
谢广辉这才想起叶伟明。
“兄弟，这次一共22斤，我不想藏这烫手山芋，200/克，你帮我赶紧找买家，只收现金。”
叶伟明坐在蓝色布沙发上，头发油腻腻搭在额前，右手托腮，眼睛凝视地面不存在的一个点。
刘菲菲让他用黑色运动包装钱，一万一摞，整齐码好，最上面一层用真钱，至于下面那些摞，上面，下面用真钱，中间夹同色冥币。
保险柜在家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所以交易肯定在家里，到时候，她主动数钱，蒙混过关，事成之后，各自脱身。
如果成功，转手卖出去，80万轻松入囊，想到这，叶伟明目露精光。
5
谢广辉在H市租的房子是单身公寓，地中海式装修风格，蓝白相间，给人清新爽快的感觉，保险柜在房间角落。
叶伟明拎着黑色运动包，淡定自若站在保险柜前，谢广辉嘴里叼着雪茄，刘菲菲站在他身旁，肩膀绷得有点紧。
“你俩先出去，我要输密码。”
叶伟明和刘菲菲踱步到房间外，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滴滴滴滴滴”几声后，传来“啪”一声，保险柜门弹开了。
“进来。”
保险柜里一片金灿灿，叶伟明吞咽了一下口水，下意识看了一眼手里的包，手心渗出一层细汗。
“东西在这了，钱呢?”
叶伟明递出黑色运动包，手轻微颤抖。
刘菲菲眼疾手快接过来，“我来数”。
她蹲下身故意用身子挡住钱，谢广辉吸了口雪茄，表情明明暗暗，“等一下。”
他走到客厅从角落里拿出一个未拆封的快递，他三下五除二拆了外包装，是一个验钞机。
刘菲菲和叶伟明头顶仿佛打了个焦雷，形神俱灭。
谢广辉摆弄验钞机半天，才发现需要充电，充电线似乎有问题，他弄了半天，验钞机也没任何反应。
叶伟明的心已经快跳出嗓子眼，急中生智，故意拍了脑门，“哥，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检测我钱真假，我也该检测货真假。”
谢广辉愣了3秒，旋即露出社会人的笑，“对对对，上批货真，归上批货，应该的。”
叶伟明蹲下身拉好黑色运动包拉链，他这次没带切割工具，谢广辉十分大气，“你随便挑两个带回去检测，哥信你。”
面对谢广辉的磊落和信任，叶伟明气血翻涌，心底升腾起一丝愧疚，但很快被欲望湮没。
他把手伸进保险柜，随意拿了一个金牌和一个金元宝，在手里掂了掂，按照重量价格不低于6万。
叶伟明坐在车上，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深深吐出压在心头的气，释放真实情绪。
刚才差一点就露馅了，他呆呆看着黑色包里的人名币和金器，人名币是他用信用卡套的，金器虽然光彩夺目，但并不属于他。
他望着后视镜里颓败的脸，眼神黯下去，如果带着两个金器一走了之，谢广辉也找不到他。
但他想要更多。
6
检测结果和上次一样，货真价实的黄金。
叶伟明坐在母亲房间，母亲发出的沉闷呻吟声，打断他思绪，如果得不到回应，呻吟声会一直持续。
保姆因拖欠工资太久，已经不来了，叶伟明照顾了母亲3天，心力憔悴，特别是给母亲换尿不湿时，他胃里一阵翻涌。
他突然理解了妻子当初的离开，他感觉全世界只剩他一人伫立寒风中，孤独，绝望。
孤独时我们总喜欢掏出手机。
“我想见你，方便吗?”
“方便。”
1个半小时后，刘菲菲敲响宾馆房门，“你听说过，富贵险中求吗?”
叶伟明扭过头看刘菲菲，眯起了眼睛。
刘菲菲匍匐在他耳边，告诉了他计划，叶伟明听完用手刮了她鼻子，“果然最毒妇人心”。
俩人相视一笑。
——
2天后，叶伟明再次站在保险柜前，表情淡定自若。
保险柜前放着一张黑色木桌，桌上放着验钞机，高精度迷你珠宝秤，黑色运动包。
叶伟明和刘菲菲转过身，谢广辉输入密码打开了保险柜。
还没等他转身，叶伟明双眸一寒，迅速从衣兜掏出一块白布，从背后蒙住他口鼻，15秒后，谢广辉晕倒在地。
刘菲菲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背包，把保险柜里的黄金珠宝装进背包里，关上保险柜门，仓促逃离。
叶伟明料定谢广辉不敢报警，报了警，他也逃不了牢狱之灾。
刘菲菲紧紧抱着沉甸甸的背包，仿佛那是她的孩子。
叶伟明把油门踩到底，他浑身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了，说不出来的畅快，分了钱，先把母亲送到疗养院，再换一辆宝马3系。
但事情并没如他所想。
7
车停在银行门口，刘菲菲抱着背包下了车，她办理了银行保险柜业务。
叶伟明看着刘菲菲手里空瘪瘪的背包，沉下脸，他突然顿悟，和同伙“作案”时，一定要提前谈好分赃比例。
“你这是要独吞?”
刘菲菲猛然抬头，双眼泪蒙蒙，一副楚楚可怜模样，让人心生怜惜，“你带回去检测的2个金器归你，怎么也值5万以上，你只是跑了两次腿，配合我演了一出戏，而我跟了他6年，一个女人能有几个6年?”
叶伟明攥紧方向盘，努力让紧绷的脸部线条变柔和，声音又沉又温柔，“你还有我。”
刘菲菲眼眸里闪过一丝温柔。
有些事，不能急，叶伟明觉得他是一头蛰伏在草丛深处的猎豹，刘菲菲是猎物。
他相信刘菲菲不管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对他有那么点子依赖，他必须想办法把那么点子无限扩大，只要刘菲菲爱上他，她的就是他的。
况且，没他，刘菲菲如何能找到买家?
叶伟明在家附近租了间单身公寓，一有空就过来和刘菲菲温存。
人是群居动物，从基因里就害怕独居，即使逢场作戏，也好过孑然一身。
两个月下来，俩人对彼此都已十分熟悉，却不知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电视上放着动物世界，蛰伏在草丛深处的猎豹终于出击了，箭一样灵敏迅速，死死咬住一只野兔。
刘菲菲一直靠信用卡度日，还有3天就到还款日了。
“我帮你找买家吧。”
叶伟明状似无意说，“不过你也知道，这东西见不得光，对方肯定会压价，最近行情也不好，顶多180/克。”
刘菲菲斜倚门框，低头吹指甲里浮灰，“不用，我办网贷，拆东墙补西墙也能撑一段时间，现在风声紧，价格压得又低，卖，不划算。”
叶伟明捻灭烟蒂，眼神像一条毒蛇在吞吐舌芯。
第二天，刘菲菲翻遍屋子旮旯，却找不到身份证，急得像热锅上蚂蚁，叶伟明抓耳挠腮帮她一起翻箱倒柜，但身份证就像蒸发了，影子都见不着。
“算了，你帮我找买家吧，价格不能低于200/克，只收现金。”
买家有，但价格压到100，叶伟明从中几番斡旋，最后180/克成交。
刘菲菲望着叶伟明，凝起眼神，一字一句道，“我要先收钱，金子出了银行保险柜，我心不安，反正货你已验过。”
叶伟明点了头，他抵押了家里房子，又私自挪用了公司货款，凑齐了270万。
那个买家其实就是他自己。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8
叶伟明拿到货后，迫不及待去了一家茶馆，包间里放着古琴弹奏的高山流水，茶艺师已经泡好两杯普洱茶，香气沁人。
真正的买家在茶馆等他，买家出的价格是260一克，叶伟明净赚120万差价。
茶艺师离开后，买家拿出喷枪和光谱仪当场验货，喷枪一烧，金子表面的黄色喷漆竟然融化了。
叶伟明勾起的嘴角瞬间变成直线，仿佛吃了一把盐，脸上能皱的地方全部皱起。
“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买家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叶伟明恍恍惚惚坐在地上，一阵天旋地转，眼角，眉梢，嘴角，下颚，脸部线条全部垮塌下来。
他发了疯般抓头发，他想不通金子到底什么时候被调包的，不过没关系，公司会很快发现他挪用公款，漫长牢狱时间他会解开心中疑惑，还会明白一个道理，欲擒故纵。
——
“宝贝，又成功一单，老地方见，我们把钱平分了。”
刘菲菲带着黑色棒球帽，拎着沉甸甸的包，走在太阳底下，太阳灼烧得她头顶一阵眩晕，她举起手臂，一个抛物线，把手机扔到路边河里。
合伙行骗6年，这次，她想独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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