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等待了二十七日,海上的大雾终于散去,距岸边约百米开外一抹巨大的漩涡显现出来。
官州岩泸镇的渔民们将渔船并作一排与渔长的大船相对,女人们用攀脖束起两袖,为自家男人绑好腰间的绳子,再系挂上竹篓,又将插接过能在水中呼吸的长芦杆交到男人手中,仔细地打点一切。
唯独一只小船稍显简单,只有一人——一十七八岁的女子,长发束成马尾状,一身男儿的轻便短胯素衫,利落的拴好绳子和篓,又紧了紧两手腕的护腕带。
一旁着褐衣的妇人忙活中抽眼觑了觑,大声赞赏道:“看不出来呀,燕云这么一打扮,倒是个男儿的气魄!敢下海采珠给母亲治病,你这份孝心海王老爷也会保应你的!”
燕云冲妇人笑了笑,回道:“借您吉言啦!但愿不要空手而归才是!”
妇人接着说道:“放心吧!有你这些叔叔们在呢!”
“是啊,云丫头,咱们护着你。”船上的男人们异口同声,淳朴极了。
“咣——”一声绵长的锣声敲响,众人齐刷刷地望向渔长的船,香炉中三支大香燃起,他们的脸色便渐次凝重。
靠近大片礁石之处的海湾,每月都笼罩在浓重的雾中,待二十七日后雾会自行散去,露出一处漩涡,那便是珠池了。岩泸人善水,自古以来,逢珠池开采就会暂停打渔,集结一团采珠,三日后,雾重新凝聚,再打渔。
珠池的珍珠圆润硕大,若采得一颗少则数十两银,多则百千两银。蚌在珠池中心的外围,意味着可能会被卷进漩涡,亦或碰上受吸引来的食人鱼。每每船上的人看见一缕血浮上海面,就会恸哭,知道有人葬身大海了。
是以,出海前会祭物燃香,祈求海王的保佑。
祭拜完毕,渔长调转船头,一众船只随同奋勇向前。
燕云摆动船桨,目紧盯着珠池中心。珠蚌难采,且蚌中未必有珠,而此次她要采的更非普通珍珠。
“云妹——”呼喊遥遥传来,打断了她些微游离的思绪。
燕云向后望去,男人急速地划船驶来,一张单眼皮、蒜头鼻,略英俊,略又可爱的脸逐渐清晰入眼,“修哥?”她惊诧道,“你来干嘛?!”
“我,”齐修大喘气地划到臻云旁边,话都说不利索,“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涉,涉险。”
“你别管我了,快回去吧。”
燕云抬起桨推开齐修的船,齐修眼疾手快,船桨扣住她船内侧使劲儿往回一拉,两只船紧贴在了一起。他抓住船沿,一双如墨的眸子盯着她,说道:“你知道,我可是甩不掉的啊,与其跟我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如让我跟你一道也有个照应嘛。”
燕云这才想起这人是个狗皮膏药。她没好气道:“你不善泅水,就在船上拉住我身上的绳子吧。”
“好嘞!”
齐修灿烂一笑,一对小虎牙、左脸颊一点梨涡,氤氲着一层一二十岁男儿少有的纯真。
燕云一入海宛若迅捷的游鱼,一双腿摆动似鱼尾,越过珠池的外围,几乎到了漩涡边缘。海湾这片的水不算深,可若靠近漩涡,在强大的撕扯力下轻易地就折断了芦杆。她努力辨物,一颗蚌发着暗红色的光,她心下大喜——找到血蚌了。
然而,再往前一寸便要触碰到漩涡,她回头扯了扯绳子,已经蹦得笔直,岸上的齐修也察觉到了,使劲要拉她上来。
几个念头翻转间,燕云抽出竹篓里的刀,握紧绳子用力一割,漩涡强大的牵扯力直接将她吞没。绳子失力,齐修因后座挫力跌倒,他没有丝毫迟疑,翻身冲入海里……
2
“杀了她!”
一群人举着火把,追逐着一名女子,另一个男人喊声里的杀意比火把燃烧得更厉害。
女子几次摔倒终于被抓住了,喊打喊杀的男人单腿压住女子双腿,拽住女子的头发往后大力一扯露出其颈脖,随即一刀插进女子的脖子,鲜血霎时喷射——
“啊!”
燕云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醒了。”齐修正好端着药进房来,扶着她坐起身,温声问道:“可还有什么不适?”
燕云摇摇头,嘴唇翕动,齐修知道她想问什么,一边搅动汤药吹凉,径自说道:“你被珠池的漩涡卷进去了,是渔叔们合力拉住你的绳子救了出来,你昏睡三天了幸而医师说没有大碍。”
“三天?”燕云颦眉微蹙,就要揭被起身,“我娘怎么样了,我出海时她咳得厉害,我……”
齐修一汤匙药送到半途顿住,他绑在右臂上的白布条格外扎眼,她才发觉他一身素衣,捏着被子的手一松,一滴泪瞬间从慌乱的脸上滑了下来。
母亲没能等到她,事实上出海前母亲的寒疾已是侵入五脏六腑,无力回天了。
燕云一时不知怎么面对母亲的离别,哭过了又哭了,直到暂时眼泪干涸,方转移精力操持母亲的身后事。看着母亲的遗容又断断续续地流泪,她很恍然,记忆里鲜活的音容笑貌,就这样安静失色,离她而去。
一只手轻轻搭在她颤动的肩上,齐修没说什么话,像这些年一般,她每次被罚的时候,总是站在她身边。
待燕云情绪平稳,他说道:“你娘临终前托我告诉你,让你一定要带她回家,她想葬在河图学宫的山脚下,”他顿了顿,试探的问:“河图学宫——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们来自永京呀?”
燕云眸光轻轻闪了闪——河图学宫、永京城——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了,几乎快忘了。她侧过脸拭去泪珠,顺势躲避掉齐修的目光,“过往旧事,不值一提。”
母亲去世时一句遗言,让她逃亡10年的公主身份瞒不住了
3
岩泸镇出了异事,已过六日,珠池却仍未消失,渔民们自是欢天喜地的入海采珠。
燕云给宗叔去了消息,告知母亲去逝,回永京一事请他速回商议。
海风砺砺,燕云勾捋吹乱的碎发至耳后,远眺海上船只,眉间一点点担忧起来,她问齐修有没有感觉风刮得生疼。平日里海风虽粗狂,倒不至于如刃一般,加之珠池突生怪异,她害怕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齐修望着珠池,同样有些愁眉不展:“宗叔可有回信?”
燕云摇头,说道:“舒阳谷与岩泸镇不过两三日脚程,收到消息的话怎么也该回来了才是。”
宗叔是她母亲从海边捡回来的,观命境的强大修行者,什么都记不得,为报救命之恩留在家中照拂她们一家近十年。她的一身功夫也是于宗倾囊相授。他此番前去舒阳谷也是为了求取圣火丹替母亲压制寒毒。
“若不然,我随你动身先前往永京,途中再传讯给宗叔,咱们在河图学宫会面如何?”齐修凝看着燕云,虽是扯着笑说的,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没皮没脸。
二人谈话间,忽闻一阵尖叫,珠池附近大半的船以及船上的女人们统统被卷进了海里,血水登时四散,浓烈的血腥味铺面而来。紧接着天上乌云遮盖,雷鸣闪电隐动,海湾的雾也再次升凝,瞬间便看不清海上的一切了。
燕云想也未想,冲下滩涂划了一只船,消失在浓重的海雾里。整个过程快得齐修都没来得及抓住她。
雾中视物艰难,燕云起初是按照心里划定的大致方位边划边呼喊,划了半晌雾还是雾,只有海水细弱波动的声音,除此外周遭静的可怕。照说,珠池距离岸边不远,再怎么偏离也不会连珠池一点影儿都感觉不到吧。
又行进了一会儿,船头底猝然碰到硬物停住。燕云上前查看竟是沙岸,她下船走上岸视野清晰了——怎么往回划了?而且更为古怪的是,岸上女人们织网、晒鱼,男人们俱都各自忙碌,平安无事。她再走近些一看,全是生面孔!
人们注意到了她。一浓眉大眼,身形壮硕的男子朝她喊道:“喂!姑娘你从哪儿来?”
燕云定睛一看,心下大骇,这的面容刚正的男人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宗叔!不过眼前的宗煞是年轻,古铜的皮肤,头发乌黑乌黑的,额角没有长长的刀疤。
“我和家人失散了,请问这是哪里?”她佯装不识探问道。
“官州沂城岩泸镇。”男人答道,又说,“这雾大得很,进去了看不清,等十日后雾散了再寻家人吧。”
燕云和他略攀谈一番,知道他叫作宗于,与宗叔全名于宗刚好相反。但是宗于这个名字燕云听着很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宗于很热心,不放心她只身一人,提议可去他家暂住,称他娘子是个极好的人,言语、神情之间满是甜蜜。
走过宽拓的石阶,穿过高大的木牌坊,两侧房屋鳞次栉比,渔场就在楼牌边上,吆喝买卖,甚是热闹。道路笔直向前,越往前,小巷屋宅错落有致,大体上是燕云记忆中的模样。
宗于敲响大街后巷一处小宅的门,大声呼道:“珠儿,开开门,我回来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一道春水般柔软的女声由远及近,甫一开门,燕云和她同时眼含惊诧。
4
早间间珠儿流落岩泸镇,一介孤女与镇上一个年轻人成了亲,没两年丈夫出海亡故。失却了钱粮来源,她也曾做些女红售卖过活,但是镇上的大都是过艰苦日子的人,银钱要花在刀口上,再精美的女红也没人瞧得上。
为了生计,她只得抛头露面找活儿做,镇上的女人嫌弃她丢人现眼,指责她不应出门同男人们混在一起,又从未施以援手。
她在渔场一个卢姓屠夫的鱼摊卖鱼,因长相貌美,男人们即使不买也要来瞧上几眼。卢屠夫也心怀鬼胎,暗打算盘,经常眯起眼打量她。她忍受着赤裸的目光,预备凑够盘缠便去官州大城。
可没等她凑够钱,卢屠夫倒先壮起色胆,诓骗她去城郊送鱼,在小路拦截欲行不轨之事,幸而得遇宗于解救。宗于是在外归来的游子,知晓了她的遭遇心生怜悯,故而每每相帮。
珠儿总会在家门口看见菜、肉,甚至逢集市开锣还会有上好的布料;需要修理的物件宗于从不多言语拿回家修好了再送回。她不禁想起死去的丈夫,他起初是看中了她的美貌,后来是想她生儿子传宗接代;于宗呢,不越矩,不攀言,是很珍重她的人。
相识六年,二人互通心意,元初二十二年春,宗于袒露心意娶了珠儿,四年来两人相敬如宾。宗于出海时她便一个人守着家,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睡觉时,于宗一直拉着她的手,相拥而眠,那只布满茧的手,厚大而温暖;那怀抱,坚实又安心,这是她人生里从未有过的优待。
“好而守礼,难得的好人。”听完珠儿的讲述,燕云真心称赞。于宗叔这么多年来,即是如此,有分寸的守护着她和母亲。
燕云亦震惊他们成亲的日子,现今是天历二十七年,距离元初年已过三百年。
珠儿讲着讲着忆起那日失态,放下手中绣活拍了拍燕云的手:“所以,那日宗哥带你回来,我有些失礼了,你莫要见怪。”
手背上传来的细腻真实的温度,令燕云怔怔地看着珠儿的脸,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她当时惊讶的是珠儿的样貌与她母亲的一般无二,直到相处了三日才分清二人。目下她思绪一片混乱,此情此景她是不是身在梦中,光怪陆离的一切如梦亦如真。
这一日,于宗归来极早,气喘吁吁的一进门咕嘟嘟灌下三大碗水,尔后径直说道:“出怪事儿了!海上的雾突然散了,海湾便出现了一处大漩涡,我和郑哥两人划近了些,潜入海中看见了大片大片的大蚌,郑哥顺手捞上一只,打开后居然有浑圆的珍珠。这两个月来,海上常常大雾不散,不晓得是不是这雾带来的。”
燕云一听便知是珠池了。难道她真的身在元初年?幼时听镇上的人说过,珠池是三百年前出现的。不可能,连超越凡俗的尊师也无法回到过去,何况她不过沧海一粟。
于宗和郑哥商量将此事上禀县令。一开门,郑哥领着群民聚集,他率先说道:“宗于啊,我和乡亲们觉得若官府晓得了珍珠的事,哪里还有我们什么汤头,索性瞒下这事儿,我们自己人悄悄采珠,何愁没有大好日子哇!”
“是啊!我们在这南边极远之地,物产不丰,生活艰苦,如今正是我们脱苦的机遇呐!”
“一珠百银,有福同享,往后你我都不必担惊受怕地出海了!”
“是啊——是啊——”
你一言我一句,越说越发的群情激动,仿佛立刻就有豪宅高屋,权钱在手。
珠儿在院儿中听得心惊,瞒报官府这等事哪里做得,连忙出去扯了扯于宗的后襟。于宗背过右手握住珠儿的手,用指腹拍了拍以示安慰。他扫了眼众人,有的人面色赤红、有的人眼神炽热、有的人满是期待,继而说道:“海湾那么大一个漩涡,又售卖珍珠,官府也不是好糊弄的。
“不如这样吧——我和郑哥探过,粗略估计蚌量非常巨大,我们尽力开采,一个月后一起上报官府,然后再售卖珍珠,既避免瞒报的风险,也可安全售出珍珠,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下半辈子可以衣食无忧,大家意下如何?”
宗于在岩泸镇生活多年,深有感受:岩泸镇位处南海偏僻一隅,捕鱼艰难,每年皆有人葬身海中,即便如此,所捕捞的鱼类仅够饱腹,而周遭肥沃土地多被县府划给临近小镇,可耕种土地甚少,收成不足。一来无物交易,没有钱币流通;二来县府不作为,从未照拂过此镇百姓生计,一代比一代贫穷,面对天降财富,怎能不红眼呢?
而且,大家说的不无道理。一旦县令知道了珠池的价值,势必圈为所有,但若瞒报,日后被发现,全镇人亦难逃罪责。是以,于宗指出个中利害,同时给出计策,律法森严,想必他们是能思量清楚的。
“好!按你说的做!”
5
燕云给了宗于扦插过的芦杆,叮嘱他万万不能靠近漩涡边缘。宗于问及缘由,她随口谎称自己家乡也有这么一处珠池。
起先众人单纯靠憋气采珠,由于一些人贪心,上岸不及时淹死在珠池,宗于遂把扦插芦杆的法子给出,因此,采珠愈加的疯狂了。
三日后,海上浓雾再起,已看不见珠池,白茫茫一片,有人仗着多年的出海经验,硬闯入雾中,一日未归,踪影全失,自是遇难了。
又过多日,大雾仍未有去意,于是利欲熏心促使下,另有几人斗胆出海,一样是再未见其返回,众人着急了,若大雾一月不散怎么办?那一月之期是否作废?他们继续找宗于商量,宗于已从燕云那儿知晓珠池规律,为稳定人心,他告诉他们不消几日雾就会散了,届时仍可打捞三日。临了,他提醒众人巡查之期不远,切勿冒险。
每逢季末之时,县府会派人巡视各镇。郑哥本最是不情愿,经宗于一说,便不作言语了。
盼啊盼,终于盼得雾散,哪料,巡查之期未至,县令亲自领着官兵包围了镇子,刚捕捞珠蚌上岸的人悉数被抓,所有人家里被搜刮了个底儿朝天。
身形精瘦的县令背着手站在牌坊下,一双绿豆眼阴翳的扫来扫去,扯着鸭嗓子对众人不屑道:“一帮刁民,胆敢私昧公物,实在罪该万死!好在本县仁慈,念尔等贱民疏识律法,只需悉数上缴所获财物,就不予追究了。日后这珠池归县府管辖,不得私自捕捞,若有违者,本县定斩不饶!”
“凭什么!贪财狗官!”
人群前一男子不服奋力冲破官兵围挡,啐了县令一口痰。奈何官兵强壮,旋即便拿下了。
县令抬起衣摆,看着污渍气得颤抖,呵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斩了!胆敢行刺当朝命官!给本县斩了他!”
只听刀出鞘之声,男子应声倒地,血汹涌地钻满他身下石板的缝隙,其妻儿悲愤惊叫,哭辩黑白,县令一个眼神,县兵手起刀落,二人瞬间失了性命。
县令看了看噤若寒蝉的众人,语调凶狠,“死有余辜!这便是罔顾律法的下场,都给本县看清楚了!”
说罢领着一半县兵悠然离去,留下一领头人带着剩下的一半人去了珠池。
余下的镇民彼此紧靠,久久未能脱离方才的血腥局面。
郑哥率先反应过来,大吼道:“一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狗娘养的,别叫老子抓住了!”
立时人群炸开了锅。角落里燕云的目光却落在了郑哥脸上——县令走前似有似无地瞟向过郑哥的方位。
趁着夜深,燕云悄悄溜出门,想去探一探珠池的情况。这些天她始终没有想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尝试过刺痛手臂,来验证是否在梦中,当清晰的痛觉蔓延时,根本不像是梦。思来想去,她猜测应是入幻境了。
她是从海上大雾里迷失的,如果雾散了回到海上,是不是可以找到破除幻境的契机?原本打算等珠池再现出海,谁承想半路杀出个县令,眼下整个海湾被官兵包围着,谁都不能靠近。
“欸!”
一只手攀上燕云的后肩。她反射性回身出手,那人抬臂格挡被逼退三四步稳住了身形。
那人急忙抬手阻止,虚声道:“是我!宗于!”
借着不甚明亮的月色,燕云仔细一瞧,果真是宗于,她收手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特意等珠儿睡着了出来调查珠池消息走漏之事,结果看到你也出门了。这么晚你又出来干嘛?”
“你是修行者?”燕云转而问道。
先前明明感受不到他的灵力波动,怎么能挡下她运形境巅峰四成的攻击。
宗于猝然不好意思道:“我在官州主城学过修行,却迟迟不能入门,反而炼就一身皮糙肉厚和一些拳脚功夫罢了。”
燕云无心这些,丢下一句“郑哥也许有问题”,迅速离去。毕竟于她而言不过是幻境,不想浪费时间,能提点一下宗于已经是她的不忍心了。
6
县令着实贪婪,海湾的火把昼夜不息,采珠从未停止,负责监管的人是运形境巅峰,身边几人也都是识灵境,形成了一道防守,燕云没有把握突出。假如死在幻境中,现实中就活不了。
宗于倒有所收获。郑哥是有问题,但泄密者是卢屠夫。郑哥很聪明地在人前一通怒斥,表明态度,先择干净自己。卢屠夫也不是蠢的,当晚上门找郑哥理论,宗于躲在窗下听清了来龙去脉。
卢屠夫贪财本性难改,尽管答应了上报官府后再售卖珍珠,眼见手里珍珠明润,犹如白花花的银子在手,他心痒难耐,采珠第二日便偷溜进沂县变卖,偏生又怕小铺哄骗他,专挑了一家大铺。
店主混迹珠玉古玩场几十年,看着比闫州出了名的南珠,品相还要好的珍珠一下子动起心思,故意开了高价给卢屠夫,紧随其后在城外蒙面劫持,一经威胁问询竟是整个镇在密谋,店主自知吃不下这个香饽饽,于是与平日交好的县令合谋,故才有了白日杀人夺珠一事。
而郑哥是撞见了卢屠夫抱着银子惊慌失措的样子,逼问出了卖珠的事儿。卢屠夫只字未提泄密之事,给了郑哥一块银子封口。
宗于打算把县令与人合谋贪赃杀人上报官州主城刺史。珠儿一介平凡妇人,谨小慎微,不想丈夫为此冒险,担心刺史不会替他们伸张正义,极力劝说宗于放弃。
“我曾在主城多年,刺史大人是位好官,你放心在家等我,少则三日多则七日必定归来。”宗于双手捧着珠儿的脸颊,拇指摩挲拭去她的眼泪安慰道。
县令掌控了珠池,县兵来来往往,只怕他们的生活会愈发艰难,他不是没想过带珠儿离开。珠儿是个念旧的人,笤帚坏了都一补再补,她大半生扎根岩泸镇,他不忍心带她背井离乡。
临行前,宗于郑重的向燕云作了一揖,久久未起身,言辞恳切道:“此行多日,愚妻孱弱,我知道云姑娘修行强大,恳请无论发生什么事贴身照拂她,待我归来必深报恩情!”
燕云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小时候母亲一再请求宗于教导她入修行一道时的情形。鬼使神差地她站到珠儿身边,说道:“放心。”
宗于望了眼泪人似的珠儿,双拳紧握转身出门。珠儿立即追出去,拉住宗于的袖子,眼泪汪汪一句话没说,又旋身跑回屋,步子太急险些被门槛绊倒,她一点儿不耽搁冲进厨房一阵收拾,抱着一包油纸交给宗于,憋着眼泪,声儿颤颤:“别饿着,路上吃。”
宗于眼眶泛红,笑着摸摸珠儿的头。他在主城修行无望,失意时回到岩泸镇,没想到能遇上相伴一生的人。这九年,前六年他默默地守护珠儿,她亦常挂他于心间,为他洗衣补网;成亲后,海上风浪大,再辨不清前方,回家都有一盏明亮的烛火、温暖的怀抱、一顿可口的饭菜;生计艰难的日子,她从没皱过眉头,于他相依为命地度过这些年。
他未曾留她一个人在家这么多时日,但为了安稳度日,他也只能在更深露重的夜里渐失身影。
7
“云姑娘,我求求你!救救他吧,你救救他吧——”
珠儿抓着燕云,哭得六神无主。
宗于出发翌日的黄昏,官府的人来镇上警告,发现有一男子私逃沂县,现已围困在盐山密林中,不是被县兵找到杀之,便是豺狼虎豹吃了他,叫镇民们识相一点,切莫妄想往外散播不利县令的谣言。
彼时珠儿在街上买菜,想那人恐就是宗于,怕得连忙跑回家找燕云帮忙。盐山是什么地方?山上密林繁茂,数不清的猛兽,往年不知有多少误入其中的人丧命其间!宗于被逼入盐山,哪里会有活命的机会呢?!
燕云颇为犯难,这不过是幻境,等她找出契点破除,一切都是虚幻罢了。看珠儿伤心欲绝的脸,她……
“我去救他,你安心待在家。”一番思虑,燕云暂时摈弃诸般杂念去营救宗于。当她抬脚踏出门那一刻,身后的院子、周边的房屋尽数褪作飞灰,一脚落定,场景大变,倏忽之间身前竟立着一座大殿。
大殿雄伟,通体暮云灰的庄肃感,殿廊立十二柱,依稀见柱墩精琢花草异兽;重檐庑殿顶,垂脊为仙人骑兽,后列十二吻兽,殿门正中牌匾上书“天帝殿”三个大字苍劲有力,直视之下似要坠入深渊中、身压万座大山,燕云赶忙闭上眼,后退一步,额头上汗珠密布,心绪难平。
殿廊前有几名男子,正低头洒扫,严谨沉默。他们不戴幞头,用木簪束发,穿着苍蓝色云海绣短胯袍,两肩饰有螭龙纹样,腰间束带缀有六角玉牌,俨然就是九卫禁军中最高等级的青龙卫。修行有五境:识灵、运形、虚元、观命、合天——青龙卫个个是虚元境巅峰的高手。
以青龙卫为仆,必然是河图学宫没错了,天下修行者聚集修行和供奉建国帝王燕天帝的圣地。燕云不解,她闯入的究竟是何幻境,不困杀、不惑人心、不耗灵力,目的是什么?是谁做的幻境?岩泸镇那一段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又会出现河图学宫?
她试着走上前,突然有人拉住她,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咻,再看,已身处一山水精筑的小院中,流水潺潺,白鹤挺立。“公主殿下,臣失礼了。”说话之人一抬首,赫然是“宗叔”的模样。
此时眼前的“宗叔”是一副中年人身貌,脸上皱纹细布,他身穿河图学宫掌管者夫宫长的官服,鸾凤衔草纹样的远山紫宽袖大裾圆领袍,威仪非凡。
连番两次与“宗叔”撞脸,燕云仿佛抓到了点什么遗漏,呼之欲出间没能抓住。她装作初识,问男人,“你认得我?你叫什么名字?”尔后静静地观察他的表情。
靖永公主——她最大的秘密。七岁时,她在河图学宫的天帝进香大礼那日,误进天帝殿里,惹得天帝像大震,面上裂开一丝裂痕,夫宫长大骇,直言她将与天帝并肩,掌管世间一切。不久,天生异动,从未有过得青竹香弥漫大燕以及诸国。
她的母亲说掌管世间意味着与整个天下为敌,宁愿她做一介普通人,平安一生。趁天下沉浸震惊时,带着她出离燕宫,一路藏匿。母亲躲藏途中被废掉了全身修为,才在官州沂县岩泸镇落居隐藏。宗叔也知晓的。他发现了母亲的身份后,母亲道明了一切并让宗叔教授她修行法门,以便遇事自保。
男人露出一点笑意,说道:“臣是宗于,河图学宫的夫宫长,自然认识皇族中人。”又道,“如今皇后娘娘在合天殿带领百官即将进香完毕,正值天帝逝辰,公主这身布衣装扮大失姿仪,定会被礼官言谏,不如您委屈委屈先在宫阁打扮一下吧。”
言毕,六名侍女从回廊鱼贯而出,朝燕云福了福身,恭敬垂立两侧。
于宗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河图学宫的侍女都是哑女,公主今日之事,没人会知道的。”
燕云随侍女们往院阁去,一路上她想到,天帝进香大礼,历来由皇帝带领百官前来河图学宫,皇后则在朱兰殿后殿的摘月台祈福,河图学宫与摘月台相对,帝王与皇后形成龙凤之势,才能完成进香大礼。而宗于却说是皇后带领着百官,据典籍记载,历史上唯一一次皇后主持河图学宫的进香,是两百年前燕明帝病重无法出宫,与孟皇后对调完成进香大礼。
宗于——于宗、皇后主持进香大礼,两串信息连接一起,燕云恍然大悟,也许这就是宗叔的幻境!并且他的真名应当是宗于才对。河图学宫二百年前的夫宫长即是宗于。
两次幻境中的时代和事情都没有关联,宗叔想要做什么?皇后进香……皇后进香……“盗帝眼!”她终于记起震动大燕历史的孟皇后盗帝眼之事。
8
燕明帝时期,皇后利用进香大礼,挖下了天帝像上的一双天帝眼,燕宫六位不世尊师远追其千万里,于极西之地的水阜关将其击杀,帝眼却不知所踪……
难道——
难道宗于在也是这场盗帝眼的参与者?!孟皇后死后,他也悄然消失了,为此大燕国至今仍不懈追寻他的下落。
为确认臆测,燕云打晕了六名侍女,到了天帝殿后侧,原该守殿的一众青龙卫尽皆倒地身亡,后殿小门虚掩着。
燕云拾起一把刀,蹑手蹑脚推门而入,殿中巨柱后一名小童子双手捂着嘴,身体轻颤,她一记手刀击昏了小童子。历史上孟皇后从天合殿祭礼金蝉脱壳,守殿童子玩忽职守回去时恰好撞见皇后盗取帝眼,童子一振嗓,殿前青龙卫破门阻杀,令得行事败露。
燕云缓步走近,孟皇后已将帝眼挖出,她也察觉到了的目光,一转脸却又是与燕云母亲一般的容貌。
显然窃取天帝眼,耗费了太多灵力,孟皇后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依然犀利,问道:“你是谁?”
燕云有一息诧异,即时恢复如常,她凝视孟皇后轻声说道:“你不会成功的,六大尊师就在山脚下,你应该把天帝眼放回去,然后悄悄回到天合殿。燕宫的尊师们可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还有你东洲孟氏无数族人,都会因你的行为祸及全族。”
“你究竟是谁?”孟皇后微微侧身对着燕云,一只手藏在身后暗起杀招。
“我对你没有恶意,”燕云觉察她神色有细微变化,缓缓蹲下身,放下手中的刀,“我只是想劝你收手。”
“绝无可能!”
孟皇后语气决绝,出手毫不留情,一掌将她击飞,重重撞在大柱上,这下反而惊动了殿外的青龙卫,霎时间,殿门尽开,数百身影冲入,刺目的日光使燕云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
她再睁眼时,躺在了滩涂边,几十只船靠在岸边,束着攀脖的女人们忙前忙后,男人们检查着装备,许多人端着猪头、牛羊、水果、大香上到为首的大渔船,这不就是她为母亲下海采珠那日的场景吗。
与此同时,一股硬朗中裹挟着咸咸海风的香味袭上鼻间……
“云妹——”
正当燕云被轮番幻境弄得晕头转向,齐修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旷辽远,辨不清方位。
“云丫头,你干啥呢?马上就要采珠了,赶快上船呀。”原先夸赞过她的褐衣妇人,从一旁过来牵住燕臻云的手,一面说一面便要拉着她往船上去。
“不。”燕臻云挣脱开来,深深蹙起眉头。
那天她没能见上母亲的最后一面,那她不去采珠,在这幻境之中是不是可以见到母亲?
褐衣妇人急道:“你母亲还等着你采珠救命呢!船快离岸了,别愣着了啊!”催促中欲再度拉住燕云。
燕云避开她,往后退了几步,摇头道:“我不去了,我要回家。”
倏忽,那香味愈发浓郁,褐衣妇人在燕臻云的眼前渐渐透明消失,人、渔船也都渐次消失。
“云妹!”
齐修的声音再次响起,宛若在耳边,紧接着她的手臂被一只温暖的手捏住。
一张五官纠结,神色慌张的脸映入眼帘,尤其是那双墨眸,纯真干净,令燕云安心不少。
她伸手捏了捏齐修的脸,试探着问道:“修哥?”
齐修大喜,眼神里担忧未褪,却已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下一刻他想起什么似的,收起笑容,语重心长地说道:“宗叔回来了。”他错开身,站到燕云旁边,须发皆白的宗叔右膝半跪在沙地上,浑身是血,他单手撑着左膝,表情痛苦,像是随时会倒地不起。
“宗叔!”燕云大惊失色,不管不顾冲过去。
宗叔一挥衣袖,一道无形的墙阻挡了她,再难寸进。他抬首看她,声音嘶哑:“别过来,小云。”
燕云用力地捶打无形之墙,声泪俱下,大声呼喊着宗叔放她过去,情急中转头不住地问齐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十年来,没有父亲的日子里,宗叔始终陪伴着她,如师如父,给予她太多疼爱。失去了母亲,如果连他也要失去,那她该怎么办呢?
眼泪从宗叔沟壑满布的脸上滑落,一张口吸了气顿时鲜血喷涌,他一字一顿说道:“小云,对不起。”
9
大燕三百年前,一名叫做宗于的青年凭空出现在河图学宫的天帝殿中,彼时夫宫长欣喜若狂,大呼天降贤人,圣者百年,然后将他纳入门下,亲自教导。
宗于至花甲之年方才堪破修行之道,踏入最基础的识灵境界,众人嗟叹时,一年之中,他连破运形、虚元、观命三重境界,半只脚跨进合天境,至此消失十年。待夫宫长去世时,他现身河图学宫在夫宫长灵位前冲破合天境,屹立修行者巅峰。
又十年,宗于入世苦修,周游列国后破修行五境,成为修神者,那日海兰香弥漫大燕及两个邻国,他的惊才艳绝载入了史官的青册。不日后接任夫宫长,受天下修行者所崇敬。六十年后,他随着孟皇后盗帝眼之事,消失于人间,再无踪迹。
听完齐修一番语含敬意的话,又闻着浓烈的海兰香,燕云自是明白了。她不明白的是原本好好的他,为何身受重伤?他是超越五境的大修神者,世间没有几人能伤他呀!
“孟皇后盗取的一双帝眼,一只被我藏在珠池中,我所做种种只是为了复活一个人,她叫珠儿。”宗叔稳定好心神,站起身解释了燕云在幻境中所见。
当年宗于查到郑哥和卢屠夫两人卖珠隐瞒,原准备揭发他们所行恶事,是珠儿劝说他莫要与人结怨,故而放弃。但县令的贪婪无道,让他觉得必须诉禀主城刺史,还岩泸镇一片安稳劳作的日子。
被发现后,他受困盐山密林,众人以为他必死无疑。卢屠夫色从胆边生,趁夜偷入他家院墙想要轻薄珠儿,纠扯之间,珠儿抓起篮子里的剪刀刺伤了卢屠夫,惹得卢屠夫癫狂,硬生生将她拖出门外,叫起人们,编纂珠儿唆使宗于偷卖珍珠,出卖了大家,而今宗于出逃,若是没被抓回受罚,全镇的人都要因县令的震怒丧命。
让县令杀了亲弟弟的凶相男人,听信谗言,与人商议把珠儿装进捕鱼的地笼,扔进海中淹死,好引宗于出来。珠儿胆战心惊,拼了命的冲出人围逃命,凶相男人叫嚣着,你男人害死了俺兄弟一家,你就得偿命!他拿起织网的鱼梭追上珠儿,抓着她的头发反扣着,用锋利的鱼梭尖划破了她的喉咙,使她慢慢血尽而亡。
宗于最终从盐山密林中逃出,并请动了刺史,等他回去却失去了一切。县令贪污又残暴、卢屠夫恶意教唆、杀珠儿的男人罔顾人命,三人一同被问斩,之后官府下令允许岩泸镇人从事采珠,大家俱都称赞宗于是大英雄,救了整个镇子。
宗于终日失魂落魄,一日划船不小心卷入珠池中心,本以为是必死,不料竟是一处空间裂痕,另一端连接了天帝殿。经历死亡后,于宗终于清醒,复仇成了他生命的目标。到了修行巅峰后,他触摸到了修神者才能掌控的法则,庞大无穷的力量里隐约预见复活珠儿的可能性。
从此复活取缔了复仇,苦苦寻觅法门的长途中,他遇到微服出游的孟皇后,她知晓他的事后,拿出孟氏千年的秘法,助他突破修行五境,同时告诉他天帝像上藏有天帝身归天地留下的一双眼睛,每一只眼都蕴藏万千法则,若与她联手可一人一只天帝眼。
宗于在前殿牵掣百官,孟皇后盗帝眼……失败后,孟皇后自知难逃一死,便将天帝眼交给了宗于,无奈燕宫的尊师们都是强大无匹的修神者,即使一缕天帝眼的气息也会被锁定。为了躲避他们的追寻,他东躲西藏百年最终回到岩泸镇,藏帝眼于珠池,利用空间裂痕连接天帝的气息,两相契合完美隐匿,如此尊师们再也追踪不到天帝眼的气息,以防万一,他甚至自缚境界与记忆,降低他的时间的感应。
燕云已经明了,却不太敢相信,她确认道:“我经历的并非幻境,而是通过法则回到了过去?”
宗叔点点头,接着说道:“你触动了珠池中的封印,我感应到帝眼的变化,似乎可以催动其中的法则力量,我重回五境上催动帝眼,让你以局外人的身份参与我的过去,从而改变它。
“我能做的很有限,只能改变珠儿的面容,让你对她心生爱护,拼命保护她。可惜,失败了。我不甘心,又送你回到进香大礼,你知晓昔年孟皇后盗帝眼,造成孟氏全族近乎全灭的惨剧,曾为其悲心戚戚,我对你稍加提点,再安排你到天帝殿后边的宫阁,以你的聪明定能想通个中关联,继而救下孟皇后,让她平安带走帝眼。
“可我……我没想到孟皇后太警惕了。我便,我便……”这时,于宗咳嗽不停,可出一大口血,仍用虚弱的气力坚持说,“让你又回到采珠那天,重新触封帝眼,我好再一次让你去改变过去。我太贪心了,光是催动帝眼已经快耗尽生命,最后一次都没能完整维持,可我——哪怕只有珠儿能活也好啊。”
海风吹得他衣袂飘飘,像眨眼就会和风一同飘走。他嘴角颤动着,有一丝笑意,却又是一脸悲苦,最后竟浮现一抹解脱,重重复杂交织的神情,深深地刮割裂燕云的心,她心知,要失去她的宗叔了。
修神者得证天道时,会获得属于自己的神息——一种自己心中的香味,如同在天地中烙下印记。一个修神者的神息只会出现两次,一次是证道功成,一次是,身归天地。
宗叔嗫嚅着笑,向燕臻云走近,始终没有撤掉那堵无形之墙。他说道:“丫头,帝眼启动意味着大时代的变局即将到来,这枚帝眼已经失去了法则力量,但依旧有无限的奥秘,你带上它去永京找到另一枚孟皇后逃亡时丢失的帝眼。”
“你记住,强者才能止戈,才有力量护佑身边人。”他将帝眼变化为一枚戒指,轻挥送到燕云面前,燕云接下戒指,刹那间,从指间开始,他化作无数光点散向镇上。
楼牌、房屋、人,一切坍塌成灰,千千万万枝芽冒出,转眼长成参天大树,云雾袅袅;群鸟飞过树冠上空,鸟鸣响彻,一座森林取代了岩泸镇在世间的痕迹。
——到头来,宗于还是没有原谅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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