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端起饭碗往厨房去的时候，香草看到她婆婆在自家半开的大门口徘徊。
见到她往外望，老太太忙扭头加快了步子，假装路过。
不知道这老太太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香草撇了撇嘴，懒得搭理她。反正，有事儿她自己会进来的。
果然，香草刚把锅碗瓢盆收拾利索，就听到了院子大铁门被推开的声音。
香草从里屋的窗户上望了一眼，只看到铁门处婆婆露出的脑袋，左顾右盼的模样，像个在踩点的贼。
等到香草走到堂屋门口，她的身子才挪进来。
“孩子奶奶，这是瞅什么呢!”香草从堂屋里走出来，喊了一嗓子。
她婆婆一激灵，像是踩点的贼被抓了个正着。
“吃过啦?”她婆婆笑着，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双三角眼闪着精光。
“吃啦!咋地，有事啊?”香草解了围裙甩了甩衣服，荡起的面粉在阳光下飘飘悠悠，落到擦得发亮的地砖上。
“没啥事，就来看看。这房子修整修整看着是舒坦……”她婆婆说着，仍旧东张西望。
“我这几间平房哪儿能跟您大儿子家小楼比啊!”
“那还是差着远呢!”她婆婆接道，“他那儿楼上楼下都能住人，敞亮着呢!厨房厕所都在屋里，又方便……”
老太太说得兴起，香草就从口袋里抓了把瓜子听个乐。
半晌，见自己说了一通没人搭话，她婆婆才悻悻止住了话头。
香草也不询问，低着头，不慌不忙嗑着手里的瓜子。
“不过，你这儿有你这儿的好。你勤快，院子里收拾得干净，看着舒服。不像老大媳妇儿，邋遢!再好的房子也浪费了!”
“你可别这么说!”香草拍了拍身上挂着的瓜子壳儿笑，“大嫂子伺候儿子儿媳妇，又伺候老大伺候你，哪儿有时间收拾啊!”
“她有你说得那么勤快就好了!见天儿的打麻将唠嗑儿，家里家外根本不管!稍不顺心还和老大闹腾，难为我一个老太太夹在中间，闹心啊……”
“你坐会儿!我一堆儿活儿呢!”没等她婆婆说完，香草把旁边的小木凳往她那边儿踢了踢，拿了扫把开始扫地上的瓜子壳儿。
她婆婆见了忙来抢她手里的扫把，说是她来扫。
扫把还没挨着她婆婆的手，香草那个大嫂子的声音就在院门口响了起来。
“吃我的喝我的花我的，干活的时候却跑这儿了!老二媳妇儿，你这算盘可打得精啊!”
“瞧大嫂子这话说的!”香草扭头，“我嫁过来几十年了，可有过一刻钟劳驾过咱们家这位老祖宗啊?”
说着话，香草手里一使劲，夺了扫把把地上的瓜子壳儿扫了个干净。
2
她就知道，老太太一来准没好事儿。
瞧这婆媳两人，一个白脸一个黑脸，说得比唱戏的都热闹。说到底，不就是老太太现在想来她这个二儿媳妇家住吗?
除非我脑袋被门挤了，才会同意这事儿。——躺在床上香草这么想，气得晚饭都懒得做了。
想想自己嫁给自家男人李强的时候，岁数虚着不过也才十九。
花一样儿的年纪，就因着她爹看中李强老实，一块布头都没要就把她许给了他。
李家两个儿子，上头有个老大，李强是老二。香草嫁过去的时候，老大已经娶了媳妇儿，正在待产。
李家那时候只一个住处，如大多河南乡下的村子一样，是几间瓦房坐落而成的院子。
主屋三间，中间为堂，用来招待来人。两边为卧，用来歇息。主屋旁边附了个耳房，做杂物间。厨房和厕所则分别坐落于院子里对角处，朝阳处做个门，然后用一些碎砖头垒个院墙，就是一家子。
这院子占地面积不小，又是头两年新盖的，在那个年代已属气派。
香草来之前，两个卧房一个公婆住着，一个老大两口子住着，却是正了好。
至于春草两口子的住处，则暂时安住在主屋旁的耳房。只等到开春打了报告，就在买好的宅基地上另起一处。
起屋的钱大都是老二李强起早贪黑在石头场做工得来的，老公公每月过了明面，老大也挑不出理。
至于公婆，一家住一段也好，一家住一个也好，这在那个年代里，有的是章程。
倒也不是说香草恨嫁，等不及起屋子就要进李家门。实则是这日子都是找了先生照着生辰八字掐好了的，更改不得。
就这样，寒冬腊月，数九寒天，香草拎了个小包袱就被李强骑着辆借来的自行车给带回了家。
老旧的二八大杠穿梭在坑坑洼洼的田间小路上，香草抿嘴揪着男人洗得发白的衣角，满心忐忑。
有呼啸而过的冷风在耳边掠过，她便缩了脖子，脑海里只剩眼前大片大片被残雪滋润的庄稼渐行渐远……直到车子停在那个很是气派的院门楼。
刚跳下自行车，她那个未来的婆婆就拉着她的手笑呵呵道，“草儿啊，娘可把你给盼来啦!”
她的身后，则站着捏着烟袋的老公公和扬着笑脸的大哥大嫂……
这热情的场面，瞬间把香草的拘谨和紧张消了大半。
香草，你的新日子来了，可得好好过!——她在心里这么嘱咐自己。
3
却不知这新日子，是那么糟践人。
经济不自由是第一点。进了门，按说李强的工资就该她拿着了，可婆婆却以怕他们乱花为由要了去，说是要帮他们存着等开春起了屋子一把给。
看着嫁妆盒子里的钱越来越少，香草有点气，你现在把工资拿去，这眼前的吃喝怎么办啊?也没见你收生活费的时候少要一分啊!
“你别生气了，我的工资爹每次都有账本的，每个月都给大家看过，少不了我的。”每逢香草生气，男人李强就这么劝她。
自家男人都这么说了，香草也不便计较了。想着反正离开春就剩两三个月了，再等等吧!
可再等下去，春草觉得这日子就更是没法儿过了。
一天三顿饭她做，一院子的鸡鸭她伺候，扫地洗衣侍弄菜地等一大堆儿家务活也是她在干。
把人冻成狗的大早上，她做好了早饭烧好了热水婆婆和大哥大嫂起来洗漱完了就吃，连声谢谢也没有。等到她忙活完了，饭凉了，热水也用得见了底。
男人家都有活儿她就不说了，可大嫂呢?说是有了肚子不方便操劳，可坐在麻将桌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又费力又费神儿的也没见喊累啊!
还有她那个婆婆，干活儿的时候不是这疼儿就是那儿疼，可串门子唠嗑儿的时候腿脚利索精神抖擞着呢!
只有她的日子，越过越忙，越过越憋屈，越过越生气，跟个保姆似的。
不，还不如保姆呢!保姆好歹有工钱呢!
她呢?她图什么?
就图婆婆在村子里说她的好，说她的贤惠，说她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儿媳?
说破了天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让她多歇歇喘口气啊!
说好听点儿是她香草名声好，可说难听点她就是个傻老帽，烂好人，打肿脸充胖子啊!
只是那时候的香草哪里看得透这些?日子虽难捱，可见婆婆大嫂经常在外面夸她她心里还挺高兴呢!
即使有时候不高兴，想想村子里对她的赞扬就又熄了脾气。时间长了，她还经常自我检讨有没有做得那么好怕弄丢了这好名声呢!
现在想想真是好笑，别人三言两语就把她哄得团团转，跟个傻子似的!
香草想到这，她男人李强做工回来了。
“咋还没做饭啊?”干了一天的活儿李强五脏庙正闹着，进来就问饭。
“吃吃吃!就知道吃!”香草正在气头上，哪会给她好脸，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就翻过了身。
“这是咋了?身体不不舒服啊?”知道自家媳妇儿不是个无理取闹的，李强忙上前询问。
“我哪里是不舒服?是有人见不得我舒服!”
“谁啊?这是谁惹你了?我去给你出气!”见媳妇儿不是身体不舒服，李强也就放了心打趣道。
“还有谁!还不是你那一大家子!你去吧!去给我出气!”
“做饭做饭……有啥事吃了饭再说。”许是被父母兄弟伤透了心，李强听到他们又闹事儿立马黑了脸，也没了再多说的心思。
香草见好就收，嘟囔了一声爬起来去做饭……
4
只是夫妻二人心里都明白，这茬事儿怕是没完。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老太太又来了。
和昨天静悄悄的不同，她这次还没进来就开始嚷嚷，未见其人便已闻其声。
香草打开门，老太太正坐在地上喊冤叫屈，哭天抹泪。屁股底下，坐着几个包袱。旁边，还站着叉着腰的大嫂子。周围，则站满了看热闹的邻里……
“老二家的，老婆婆我伺候那么多年了，也该轮着你伺候两天了。”见香草开了门，她大嫂子叉着腰喊道。
一句话，把她自己捧得要多孝顺有多孝顺。
有几个新嫁来的媳妇儿，立刻就撇着嘴鼓着眼对香草指指点点起来。
这阵势，搁刚结婚那会儿肯定就把香草吓慌了，恨不得立马遂了她们的意息事宁人呢!
只可惜今非昔比，她香草要还那么没长进不就白瞎这么多年的粮食了吗?
“住两天要拿这么家伙儿啊?”香草笑，还不慌不忙地用脚尖儿翻了翻地上的几个包袱。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的意思是该你伺候老婆婆了!我伺候了十几年，老太太剩下的日子都住你这儿也不为过!”
香草冷笑，“能干活儿的的时候住你家，不能动弹了住我家，大嫂子这账算得真是清楚!”
“老太太那时候不愿意跟你我有什么办法?她跟了你几天自己跑到我家来说跟你不合，我还能把她推出去不成?”
“那会儿跟我不合，现在怎么又合了?”香草撇嘴，“怕不是你家又缺啥了又要来我家补吧?”
“你这话说得忒难听!”
“话说得难听总比事儿做得难看强!分家的时候你又得房子又得人力又得存款，我呢，连结婚时候说好的房子都没给我盖!就这，我们自己盖了房子我男人心软还愿意让你来家住!”
说到这，香草的气也压不住了，指着地上的婆婆就开始控诉，“你倒好，吃我的喝我的，家里家外不帮我一把就算了，整天挑拨离间，还把我从娘家带的首饰往老大家拿，你亏不亏良心啊!”
这话一出，风向自然又变了。
“又不是我让她拿的!那玩意儿老娘又不稀罕!”
见众人开始把矛头指向自己，香草大嫂子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说破了天李强是老太太的亲儿子，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就是打官司，李强也逃不了这义务!你自己看着办吧!”
大嫂子说完，扭头就走，连个眼神都没给老太太一个。
“那好啊!那你就告我去，我等着!”香草不甘示弱，转个身就把大门“哐当”一声给关上了。
至于老太太那声嘶力竭地鬼哭狼嚎，她全当没听见……
5
回了屋，香草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目光触及到桌台上老公公的遗像，香草的眼圈红了。
“爹，不是做儿媳妇的心狠，只是这么多年我们的苦您老都是看在眼里的，这口气，我香草怎么咽得下去啊!”
话一说出口，委屈就像泄了口的粮食袋儿，再也收不住了。
那年开春，香草终于盼来了村子里准许盖房的报告。
捏着那张薄薄的纸，香草激动得好几个晚上都没睡着。连晚上做梦，都梦到自己搬了新家，开始了新生活……
天知道最近她的日子有多累。大侄子出世了，她除了做以前那么些活儿外又加上了个奶娃儿，忙得脚都不沾地儿了。
她现在，就只想赶紧拿了钱盖房，然后开始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她等啊等啊，公婆就是不提给钱的话儿。
香草实在忍不住了，就打发自家男人去要。
可得到的结果，却差点儿没要她半条命。
原来，婆婆把他们盖房子的钱全给了她大儿子!理由，竟然是她的大孙子正是用钱的时候!
嫌我生的是女儿，婆婆把我半辈子攒的盖房钱，全给宝贝孙子
香草当场就闹开了，你再心疼孙子也不该断了我们两口子的路啊!你要贴补你用你自己的钱谁也不说什么，你干吗用我男人辛辛苦苦挣的盖房钱啊!
还有她那个大嫂，平常帮忙的时候整天“好弟妹”“好弟妹”地叫着，眼下提到了钱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说压根儿不知道这是她家的盖房钱!婆婆这两年没进项，老公公一个人能挣多少?她这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更有那装聋作哑的大伯哥，支支吾吾就是不给句敞亮话!
香草这个时候才明白，什么“亲闺女”“好妯娌”“好弟妹”都是假的，这些人是把她当傻子哄呢!
这搁谁，也受不了啊!
可无论她怎么闹，她婆婆就是一句话——钱没了，花完了。
香草气得离婚都说了出来，然后哭着跑回了娘家……
那时候思想封建，离婚还是个头等大事，有离婚的受不了别人的闲话寻短见的大有人在。
因此香草一提离婚，婆家还没表态，倒把她娘家人吓坏了。
说什么千万要三思，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一步，说过日子哪有那么好的，牙和舌头都有打架的时候呢!
香草听着这话，心里更难过了。
别的不提，自家男人李强对她是极好的，脾气好人不懒又知冷知热，她又何尝想离婚?
可光对她好有什么用!闷葫芦一个，被自己兄弟这么算计了也不知道闹腾，也太过老实了!
6
老太太的闹腾，很快惊动了村子里的几个领导。
他们把李强从工地上叫了回来，让香草开了门。进门来的，自然还有李强的大哥李坚和他媳妇儿。
这次，没等香草说话李强自己都坐不住了。
“王叔，不是李强我要做不孝子，实在是我这老娘做事儿太不公啊!”
话刚开了头，五十多岁的大男人就红了眼睛。
那年，老娘把自己十二岁就开始打工挣的老婆本儿一把给了老大家，害得自家媳妇儿差点儿就和自己离了婚。
要不是恰巧媳妇儿怀了孩子，他真不知道当时还能不能守得住他这个小家。
媳妇儿自打进门就一直受累他不是不知道，可一个是自己的至亲一个是自己的老婆，他着实左右为难。
想着反正就快开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着老娘了。至于媳妇儿，能帮忙的他就帮着，实在帮不到的就只能先委屈她一下了。
因此，他更加努力干活儿了。早出晚归，没日没夜的，就想着开了春拿到钱盖了新屋一定要好好补偿补偿自家媳妇儿。
可谁知，报告下来了，钱没了。
十几年啊，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晚，干的都是体力活儿。夏天，晒得背上起了皮，冬天，冻得双手都成了萝卜。周而复始，轻易不敢歇息喘口气儿……
每每拿到工钱，别的工友都要多少吃点儿喝点儿犒劳犒劳自己。可他，好几次到了饭馆门口就只吸着鼻子闻闻味儿，又把工钱揣回了家交给爹妈存着，不舍得花一分。就为了以后能盖个房子娶个老婆好好过日子……
可这一切一眨眼，都成了空。还是被至亲给坑了，他怎么能不气，怎么能不恨?
“强子啊，说到底你老头儿对你还是不错的。你看在他的份儿上，就再给你这老娘一个机会吧!”
听人提到老爹，李强叹了口气，没吱声了。
“王主任，这话，您可说了不止一次了啊!”香草见李强不说话了，忙接了话儿头。
“当年我怀了孩子住在娘家，是老公公带着李强三番四次来请我，盖房子的时候，他又多少帮我们借了点儿。这些情，我香草都记着呢!要不然，也不会盖了房子把这老太太接来了，可她呢?哪次不闹腾啊!”
香草说到这，仿佛又回到了和婆婆同住的那两年。
那时候，她的大女儿不过才三四岁，家里因为盖房子的时候欠了债，正是困难的时候。
可即使是那么难，香草也没跟婆婆开过一次口。她是个重男轻女的，一天到晚只顾着跟在老大家的儿子后面转，哪里把孙女放在眼里过?
只不过老公公去世的时候拉着她们夫妻二人的手一个劲儿道歉，一个劲儿地让他们别跟老太太计较，她哪里又能不念着逝者的情啊!
说到底，老太太还是自家男人的娘，她也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可结果呢?她住过来后每天都干了什么?
吃饭的时候，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吩咐她干活的时候，不是快了就是慢了。
带孩子的时候，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儿的都先紧着孙子，她女儿只有捡老大家儿子不要的剩下的。
更可恶的，还每天挑拨他们的夫妻关系，说丫头片子不顶用，说她的肚子不争气。
二女儿出世的时候，这老太太更是把家里的各种东西偷摸带到老大家，甚至把香草她娘传给她的结婚戒指都偷走了。
要不是大女儿及时告诉香草，这香草家传了好几代的结婚戒指就这么落到别人的口袋去了。
就这，老太太还有话呢!
说什么嫁给她儿子这东西就是他儿子的，她拿她儿子的不算偷!说香草生的都是丫头片子，与其留给外人还不如留给李家的长孙!
这作派，说是死不要脸，无耻之极都是轻的。
香草哪里还敢留这样的祖宗?想着既然她离不开她那大孙子，就全了她的心思一直让她住在老大家算了!
她这边，每个月给些生活费也就是了。
可她那个大嫂子倒好，仗着自己有个儿子，每次她送生活费的时候都撇嘴嫌少，笑她存再多钱老了还是要把东西便宜外人。
就是碰见自己两个女儿，她那个当大伯娘也是各种嫌弃敷衍，没给过一个笑脸，全然忘记香草那时候是怎么伺候她儿子的。
更有她这个婆婆，为了大孙子一个劲儿地巴结大儿媳妇，收了生活费在外面一声不吭，倒是在村子里大肆宣扬她这个二儿媳不孝。
说她香草嫌弃老人虐待婆婆，不给她吃不给她喝，说得是有零有整，有鼻子有眼的。
这对儿婆媳，上嘴唇碰下嘴唇，空口白牙，添油加醋地把她糟践了个遍。
还有那些听热闹的，扭头就开始交头接耳以讹传讹了，哪个会去探这里头的真假啊!
于是，香草“恶媳”这个名号很快就传遍了十里八乡……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蚀骨剜心。都大半辈子了，这捕风捉影的流言让她这一家子一直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活，头都抬不起来，连带着两个女儿的婚事都受到了波及……
你说，她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让这老太太进家门?
7
话说到这儿，村子里的几个领导知道这事儿想私底下调解恐怕是不行了。
几个人摇摇头，把老太太和老大家两口子数落了一顿，提出让他们打官司解决。
老太太听说要打官司，吓得腿都软了。
说到底她只是个乡底下的老太太，哪里敢去碰那么大的阵势?
“老大家的，娘这些年待你们可不薄啊!老二实在不愿意养我就算了，你们可不能真的不管我啊!”她颤抖着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她的宝贝大儿子。
“娘，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大儿子这两年身子不好，照顾自己都够呛呢!哪儿还有时间照顾你啊!”老大还没开口，她媳妇儿就断了老太太的念想。
“不!不!我大孙子肯定不舍得我受苦的!打电话，给我大孙子打电话……”老太太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老人机。
可打了好几回，都是忙音。到了最后，电话里边儿竟提示关机了……
“开会!肯定是在开会!”老大媳妇儿笑笑，“老太太你也是，孩子在外面打拼不容易，你就别给他添乱了。”
老太太愣了愣，彻底傻了眼……
“行了，这事儿谁说了都不算，我只听国家的!法院怎么判我怎么养!”香草上前，下了逐客令。
“你这个毒娼妇!都是你!都是你把我二儿子迷了眼!现在还要打官司，你真是黑心肠!”
香草话刚落，地上的老太太指着她就开始骂了起来。
“你现在住着这房子有什么用!一辈子只生了两个丫头片子，以后还不是便宜给了外人!我孙子再怎么样也是我李家人，你为什么不给他，你怎么这么败家啊!现在好了，弄不到房子孙子也不理我了!”
这三观，把几个村领导都惊呆了。
香草两口子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敢情老太太这次搬过来的目的在这儿啊!
李强这次彻底寒了心，他望着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发了话，“你要还是个男人，就赶紧把老娘带走吧!”
老大自知理亏，拉扯着媳妇儿老太太灰溜溜地离开了……
香草则叹了口气送走了几个领导，刚关上门就听到自家男人的号啕大哭。
香草抹了把眼泪，看到了院子窗台上自家男人头两天买的止疼药。
自家男人是个命苦的，年轻的时候做多了累活儿，现在老了一身的痛病。
只是这腿疼胳膊疼吃点儿药还能缓缓，可这心疼，可怎么治才好啊!
8
李家这场赡养官司打了小半年。
期间，有好几家媒体报社找来，都想趁着这热闹劲儿赚一把流量。
这些报道人，大多打着“为民服务”的旗号，话筒对着香草就是一番质问，发布的又尽是“恶媳”“不孝子”等各种狗血标题。
一时间，香草再一次成为了被众人指责的对象……
只是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捏扁搓圆的傻姑娘了。面对这些质问，她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事后怎吃吃该喝喝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倒是香草的两个女婿，找了相熟的网络视频博主，把这筐子事儿采了个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她那两个女儿，则发动身边的朋友，各种转载各种分享，又对着镜头回忆了这些年来，他们这一大家子被冤枉被欺负的种种往事……
时隔多年，这场人口相传的婆媳大战以另一种新的传播方式再次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
日久见人心。相关视频一出，与他们这一家子相处了许多年的老朋友老邻居也纷纷站出来，为他们发声……而网络上，“母慈子才孝”“弱势群体也有害群之马”等各种正面言论也很快打破了从前陈旧的婆媳尊卑关系。
而香草，也终于摘掉了“恶媳”这个称号……
当然，这并不代表李强对老太太就没有赡养义务了。
说到底，血缘关系不能因任何恩怨免除。因着从前的种种，法院结合地方政策在赡养比例这块儿对李强兄弟两个只做了些微调整……
拿到判决书的时候，李强甚至都没敢和香草提。
倒是香草，自己把判决书翻了出来，还笑嘻嘻地和他商量，该怎么做才能在不违背法律的情况下处理婆婆这事儿。
其实她哪里不知道自家男人对婆婆赡养的义务是免不了的?只不过是婆婆妯娌向来赖皮惯了，她与其这么不痛不痒地迁就，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打官司把这事儿过了明路呢!
以后有了这张纸，依着法律行事儿总没错的!
李强和婆婆这血缘关系断不了，她和李强的夫妻关系又何尝断得了呢?因着女儿，她和他的关系不也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吗?
她这辈子，摊上这么个不讲理的婆婆是不幸的。可遇上个老实为她好的李强，又是不幸中的万幸。
至于摘掉“恶媳”这个称号，算是这茬子事儿里的一个意外之喜了。
至少，能不连累自己的两个闺女了……
至于她自己，其实这么多年她早就看清了。名声这个东西啊，你在意，它就是全部，你不在意，它就是个屁。
这些啊，一切随缘就是。保不齐，明天又有个事儿冒出来她又能被挂上别的什么名号……
说到底，挂在别人嘴上的名声，算得了什么名声呢?做事儿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夜里睡得着觉也就是了。
9.
思前想后，香草觉得单独给老太太另盖个住处最为合适。
“就在我们两家中间选个地儿盖，吃喝轮流送。”
香草这个提议，她大嫂子很快答应了。于她来说，只要老太太不是她一家养，她自然乐意。
而香草，虽说心里多少还有些不舒服，但为了女儿和自家男人，也就不计较什么了。
至于老太太，现在更是一声不敢吭。老大两口子现在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别说还让她继续住在两层楼里了，连以后这大媳妇儿送的吃喝是什么样她都不敢想。还有她那个大孙子，对着她好一顿埋怨，说是她搅和了他的工作，三言两语就把她给打发了，压根儿没正眼瞧她……
至于二儿子李强，今天来都没来，对她的态度也显而易见。
眼下转了一圈，她这余下日子的好坏倒只能靠二儿媳妇了。
“草儿啊，以前都是娘的不对，以后娘一定好好改……”想透了这点，老太太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老大一家子还没走，她就开始巴结起香草来了。
“这套本事您还是省省吧!”香草哪里看不出她那心思，“法律都说了，我这当儿媳妇的，对您可没什么赡养义务。你啊，以后就指望您儿子就成……”
“看你这话说的，强子不也得听你的吗?”老太太笑着，一脸讨好。
“呦，听你这意思，就是用不上李坚了呗?那行，以后你的事儿我们就不管了!”被老太太这么无视老大媳妇怎么受得了，当场就给老太太甩起了脸子。
“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老太太立马慌了神，对着大媳妇儿又是一阵哄。
“行了!行了!”见老太太这样两头巴结香草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她不是那没事儿找事儿的人，“以后你老老实实的，别再折腾，有你的吃喝。”
“哎……哎……好。”老太太点头，忙应。
“至于你……”香草扭头对她那个大嫂子笑道，“用不用得上你说了可不算，老太太该怎么养你那份儿一点儿也别想逃掉!要不然，就再去打官司!我听说，你儿子因为这茬子事儿都被降职了吧?”
“你!”香草大嫂子气得脸都红了，可到了也只能把这气咽下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两个臭丫头片子竟能混得怎么好!嫁的人不错，工作也不错，还认识那么多有的没的朋友，把他儿子的工作都快给搞没了，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了!
“得了!房子没盖好之前老太太还先这么住着，就这么说定了!”香草说完，没等人出声就出了老大家的院子。
这院子是气派，可她待着浑身就是不舒服!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啊……
香草这么想着，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远远地，她就已经看到自家的院门楼了……
而门楼下面，则是等待自己归家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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