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一铭再次见到宋宁安时,宋宁安25岁。
工作日清吧人并不多,隔着吧台码放整齐的玻璃杯,他就看到了站在那头和调酒师聊天的宋宁安。
诧异不过一瞬间,然后仔细想来也是理所当然,这间清吧是好友宋淮安介绍的,在这儿遇到宋淮安的妹妹也纯属正常。
隔着晦暗不明的灯光,宋宁安侧头看向他的方向,出乎意料地认出他来,然后走过来和他打了声招呼,“周哥。”
周一铭上一回见宋宁安还是六年前,但时间仿佛对这个小姑娘格外青睐,六年时光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在她身上,就连脸上带的笑都和年少时一般天真无邪。
她说“好久不见”,又看看他手中浅橘色的杯子,那是一杯苦橙味利口酒,入口清香,落喉堪比浓缩苦瓜汁,宋宁安露出一个不解的笑,说道,“干嘛喝那么苦的酒呀。”
转头在吧台拿了杯特调百利甜挪到他跟前,笑嘻嘻道,“生活这么苦,总是要喝点甜的。”
宋宁安支着头看他,和他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周一铭看着小姑娘,不禁想起自己25岁时,那会儿他事业刚刚起步,又刚娶了娇妻,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好不风光。
那时宋宁安才刚上大学,放了假就来走后门来他们节目组打下手顺便追追星,主要还是追追星顺便打打下手。
宋宁安和宋淮安这两兄妹简直是俩朵一模一样的奇葩,好说好歹不回家继承家业,她哥宋淮安一腔热血投入综艺导演的怀抱,这位妹妹听说毕业后沉迷画画,四处旅游之余便给一些平台做插画师。
反正都是富二代的追梦生活。
周一铭感慨道,“那会儿见你,你还是个小姑娘。”
宋宁安捏捏自己脸上的软肉,“我现在看上去那么老么?”
周一铭苦笑一声,“你没变,是你周哥变老了。”
生活与想象差异过大,25岁的周一铭以为生活会风平浪静,不曾想不过六年光景,曾经被评为最佳结婚对象的他竟然离了两次婚,离婚原因都很诡异,第一任婚姻结束于妻子初恋的回归,第二任婚姻结束于妻子工作调动,没人愿意为对方放弃事业,只能以分开收场。
25岁的他只想有一个与万千灯火无异的小家,不想31岁的自己事业虽然蒸蒸日上,婚姻却是屡次挫败。
室外是个阴天,隔着玻璃落地窗能看到黑压压的乌云,酒吧内播的是一首老歌,歌词倒是很衬这个天气——“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头仍聚满密云…”
支着头也喝着一杯草莓百利甜的宋宁安突然没头没尾地和周一铭说,“周哥,不要把所有事情错误归因都归到自己身上,你很好,真的。”
2
和宋宁安再次见面仅隔了不到十二个小时。
放假是个适合宿醉和睡懒觉的时段,周一铭清醒时已经接近下午一点钟,他前两天刚收尾了一个节目,有一小段时间的假期,用来治疗婚姻挫败最好不过。
门口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想来是对面的屋子换了新的租客。他喝了杯咖啡醒酒醒神,然后慢悠悠地整理屋子。
他曾经被评为最佳结婚对象不是没有原因的,除却温润有礼的性格,即便是单身状态,他的屋子也是井井有条,不难看出屋子主人有足够的耐心和细致。
出门丢垃圾时就看到了站在电梯口指挥搬家公司的宋宁安。
周一铭有些错愕,宋宁安抱着一个纸箱,看看他打开的门,又看看穿着睡衣的他,反应稍快一些,“好巧,周哥,以后我俩就是邻居了。”
透过敞开的房门,一眼望进去,宋宁安屋子里的东西少得可怜,搬家公司来来回回不过是搬些新家具,她购置了两个巨大的酒架以及大大小小的画架,私人物品不过小小一个行李箱,周一铭望了一眼,出于做哥哥的责任感以及性格使然,对着有些家徒四壁的宋宁安说道,“小区附近有个超市,待会去置办些东西吧,我去帮你拎。”
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富二代,宋宁安活得还不如一个精致的社畜,周一铭看着牙膏都要买打折款的小姑娘,发出了这种感慨。
小姑娘振振有词,“我可不靠家里接济过活,我那点儿微薄的工资都快交不起房租了。”
转而就往冷冻专区去,周一铭正想继续感慨小姑娘活得过于简约了,偌大的购物车里只有三俩件生活必需品,就见小姑娘打开冰柜,开始一打一打往购物车里扔速冻饺子。
周一铭眼疾手快制止了宋宁安往购物车里扔第三打速冻饺子的动作,他难以控制自己脸上疑惑的表情,有些僵硬地问,“宁安啊,你买这么多速冻饺子做什么?”
小宋同学一脸正气,“这不是一次性买足小半个月口粮吗?”
周一铭倒吸一口凉气,“你一周七天全吃饺子?”
宋宁安扒拉开周一铭拦着她的手,继续往购物车里放饺子,“再买点方便面吧,加上外卖凑合凑合就行了。”
周一铭拉住她,努力收起凝重的表情,露出了一个和蔼慈祥的笑,劝道,“你这样不行啊,别吃速冻饺子了,哥最近放假,给你管饭。总吃速冻食品不健康啊。“
他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对着陌生人尚能八面玲珑温和相待,又何况是对着好友的亲妹妹。
待到小姑娘日日定时定点按响他家门铃时,他忽而衍生了一种养孩子的感觉,看着孩子一口口吃饭格外自豪,这般老父亲心境一滋生,便是愈发有动力,换着法子给可怜的不会煮饭的小姑娘做菜——孩子还在长身体,多吃点补充营养。
也不知谁家孩子25岁了还在长身体。
3
然而这种老父亲心态还没酝酿多久,宋宁安就在某个晚饭时说,“哥,我想和你谈恋爱。“
周一铭刚夹起来的可乐鸡翅“吧嗒”一下掉回盘里,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始作俑者,然而肇事者却仿佛没意识到方才讲了什么话一样,自顾自嚼着米饭和青菜,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仓鼠,风轻云淡得仿佛在商量明天中午要吃什么。
周一铭试探地开口,“宁安啊…”他说话间还带了几分长辈的口吻,小心翼翼地劝说,“咱俩不合适。”
小仓鼠终于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眨巴着无害的大眼,“怎么不合适了,你前几天不还说要去相亲吗?正好,你缺个女朋友,我缺个男朋友,这不是很合适?“
这种神一般的逻辑,一时之间周一铭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想起好友宋淮安对他这个妹妹的评价,说他这个妹妹是家族中最适合接班的孩子,性格却跳脱得很,毕了业却不肯回归家族企业的怀抱,说一出是一出。
偶尔一时兴起,可能就跑到某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探险去了,去年大冬天的,这孩子在冰岛自驾游还险些翻了车。
周一铭是个讲道理的人,对任何事情都是温温吞吞柔柔合合,连对着家楼下的流浪猫都能买上一把猫粮跟小猫咪们说,“吃慢些别噎着”,要不也没法成为朋友圈内公认的居家好男人。
对着这般毫无逻辑可言的宋宁安,他只能说,“我离过两次婚了,还比你大那么多,咱俩不合适。”
“合不合适是我说了算,我就喜欢大叔。这个可乐鸡翅真好吃我可以申请明天再吃这个吗?”
她最厉害的就是打诨插科,如此竟也糊弄过去,周一铭无奈叹到,“宁安,谈恋爱不是过家家,没那么简单。”
小姑娘终于正色起来,一本正经地坐直了身子,“我没想和你过家家,我是真的想和你谈恋爱。”
周一铭仰天长叹,这孩子胡搅蛮缠地本事太强,他这种温吞性格压根说不了重话拒绝她,想着小姑娘就是三分钟热度,过段时间也就热情消散了,也便懒得和她继续争论,由着她去。
他甚至怀疑宋宁安是不是为了蹭饭才闹着要和他谈恋爱的。
4
周一铭假期结束的时候,一度十分担心小姑娘又要回归日日吃速冻饺子的日子。他新的节目定点在杭州,没法儿给这位小祖宗做饭。
然而宋宁安本人却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你去出差,我刚好趁着你不在这段时间去追追星。”
于是分离不到24小时,他们又在节目组相聚,周一铭看着那头推着小餐车给工作人员们送盒饭的宋宁安有些头疼,把人拉到一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她指着棚内一个唱跳女爱豆,“喏,来追我们家姐姐的。”
转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早知道你是这个节目组的导演,我就不用死乞白赖求我哥了,贿赂贿赂男朋友多好。”
周一铭叹了一口气,深感和这小姑娘还真是有缘分,这回好了,也不用挂心小姑娘在家没好好吃饭了。
她说她是来追星的,这下更好,一举两得,顺便可以谈谈恋爱。但到了实际中,也不知道她是来追星的还是追他的,逮着休息时间就黏黏糊糊地跟他呆一起,跑出去给他买咖啡买下午茶,晚上他熬夜拍摄她就去买宵夜,嘉宾待遇都没他好。
年纪小的恋人总有着无限的热情,下了班一离开大家伙儿的视线,走路都要和他十指相扣,整个人同没骨头一样歪在他身上,活脱脱像一对儿连体婴。
周一铭也不是没有问过宋宁安,“你为什么想跟我在一起啊,明明你可以找到更好的男朋友的。”
她却是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什么玩笑一样,“你看看我,工作不稳定生活自理能力低下,25岁一事无成。再看看你,有房有车事业有成还有点小帅,我不抓紧你这个钻石王老五我是傻子吗?”
她说的冠冕堂皇,假如忽略她画一张插画就有不少收入的话,讲得仿佛都是事实,但分明他俩都知道并非如此。
然而宋宁安胡搅蛮缠的本事日益增强,转而又黏黏糊糊地和他抱怨,“房租好贵啊,我交不起了。”
这个话题最后以周一铭松口让她搬到他家结束。
5
伴随着宋宁安搬来的还有她那两个巨大的酒架,上头已然填满了酒瓶,其中最多的还是百利甜。
她吻过来时嘴里还有百利甜浓郁的奶香,周一铭一时之间有些晃神——他有多久没有体验过类似恋爱的二人世界了,虽然有过两段婚姻,但他对于上次恋爱的体验几乎很久远。
或是说他根本没有过这种体验。
前两任妻子都是相亲认识,周一铭家庭倡导早婚,他便顺从地早早相亲,却又无可奈何地结束婚姻。
宋宁安和他前两任妻子都不同,比起生活搭档,她更像一根小尾巴,更像需要他去照顾的小孩子。
她会因为想吃什么菜而对他撒娇,摇着他的手可怜巴巴祈求,然后他一同意又笑嘻嘻地说“男朋友最好了”。
会买各种各样的情侣装,然后拉着他在假期一起去打卡奶茶店新推出的饮品。
会吸溜着饮料和他一起躺在阳台的躺椅上看月亮,然后凑过来讨一个吻。
周一铭有时候会觉得这种生活像一种幻境。
京城的秋天已然裹着寒风,周一铭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客厅还亮着一盏橘黄色的小灯,电视小声地播着曲子,他进门就看到宋宁安把自己裹成一个蝉蛹躺在沙发上,他走过去看,小朋友窝在被子里玩消消乐。
周一铭戳戳她脸上的软肉,小朋友声音黏黏糊糊的,“你吃饭了没有呀?”
然后挣扎着要从蝉蛹里出来。
周一铭帮着把她从被窝里刨出来,小朋友看着他刚从片场回来,还有些脏兮兮的卫衣,轻轻地推他,“你先去洗澡啦,我给你下点饺子。”
即便和周一铭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宋宁安仍然是厨艺不佳,甚至有退化的倾向,毕竟和大六岁的哥哥在一起后,她再也没有自己动手搞过吃食。
冰箱里的饺子还是周一铭包好的,怕她中午独自在家又吃速冻食品,煮饺子的技能也是周一铭手把手教的,勉强算得上一门手艺。
周一铭洗好澡出来时就看到宋宁安正盯着锅发呆,她在等待饺子浮起来。
客厅单曲循环着那首歌,是当初他在酒吧听过的那首歌,王菲的《暗涌》。
他走过去伸手接过宋宁安手中的勺子,摸摸她的脑袋,轻声说,“我来吧。“
宋宁安却不继续去玩她的消消乐,从背后抱住他,像小猫一样用脸蹭他的肩膀。
客厅音响仍然播着歌,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周一铭突然意识到,他和宋宁安住在一起已有一年。他忽然感到恐慌,此时仔细想来他们的相处时间比他所有前任都要长,他在家时,她磨磨蹭蹭待在他身边,就连他出差,她都是带上画板带上绘画工具陪着他去。
事实上他想象的爱人应该是个体贴持家,与他相敬如宾的人,然而宋宁安跟他曾经的想象一点儿也不搭边,但他周一铭却该死的享受她这种黏黏糊糊,然后不能自拔地沉溺于她的亲昵依赖。
即便在一起这么久,他也没有想明白宋宁安和他在一起的原因,这个小姑娘,仿佛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词,她什么都能得到,所以永远天真快乐;她没受过太多社会毒打,所以以一切真诚待人。
她和周一铭不该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个被世俗缠紧的中年男人,所有的积极努力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宋宁安却像无意堕入凡尘的精灵,对一切新鲜事物予以好奇。
周一铭有时也会想,她对他的好奇,究竟何时才消散。
6
有很长一段时间周一铭一直没睡好,天气一直下雨,粘腻的空气搅着潮湿的泥土,节目的拍摄并不顺畅,就连夜里回家都睡不安稳。
起床时小心翼翼,生怕将宋宁安吵醒,诚然他这种小心翼翼并没什么作用,小姑娘睡眠质量好得很,卷在被子里安安稳稳地睡着。
镜子反照出他新冒出来的胡茬,连着熬了两三周,却仍然没有拍到足量的素材,这两日节目即将收尾,大概还要持续一段时间的加班。
周一铭这时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他已经32岁了,笑起来时眼下已然有几道皱纹,体力也不如二十出头那般,加班加点的熬夜简直要把身体掏空,有种莫名扛不住的错觉。
但还能怎么办,仍然只能在进片场时强打精神,对着嘉宾对着工作人员微笑致意,又做回那个春风十里面面俱到的周导。
表面再如何光鲜亮丽,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步入中年的男人罢了。
节目即将收尾时,时隔一年,他又一次问了宋宁安那个问题,他说,“你分明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的。”
彼时宋宁安耷拉着拖鞋,摆弄着她酒架上的酒瓶子,下意识地答话,“你还不够好吗?”
他还不够好吗?他当然不够好,他世俗,他劳累,假如此时他是和宋宁安一样的年纪,大概对着这样的恋人能有无限热情,绝不考虑合不合适的问题。
可惜他们差了六岁的年龄,差了他两段婚姻的沟壑,差了他所有被世俗打磨掉的光芒,周一铭叹到,“你总不能这么跟我耗着,你总得结婚。”
他还是把她当作任性的孩子,却不想宋宁安眨眨眼,问道,“我就不能和你结婚吗?”
倒是瞬间把周一铭噎住了。
他喃喃道,“宁安,你知道的,我做不好这个事情,我不能……”他想说我不能害了你,却又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于是他只能说,“我不能带着你一起再失败一次,我不够好,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合适。”
宋宁安从架子上抽下一瓶百利甜,倒也再没抽出其他的酒,就着玻璃杯加冰块,往里头倒酒。
她鲜少直饮百利甜,这次倒是还原了它原原本本的味道。
“哥哥,你总是这样,总是在乎别人的评价。”她终于开口。
“你年轻那会儿,我记得你和我哥有个节目,那时你还不是总导演。那个节目反响还不错,但网上褒贬不一,你却很在乎那些差评,挨个地翻过去,然后新的一期又做改进。”
“那时我在你们节目组,觉得您这人真有意思,对着谁都客客气气的,上到咖位大的明星,下到片场打扫卫生的阿姨,我想怎么就有一个人能温柔成这个样子。但你又很轴,收了工还在那自个琢磨,然后不断精进。”
“大概真是不该年少认识太过耀眼的人,以至于后来我竟没找到一个像你一样温柔的男人。”
“可是哥哥,你总是在乎外界的评价。离过婚怎么了?那又不是你的错,管别人怎么说你,我知道他们说,离了两次婚肯定你也有点问题,但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何必在意这种无谓的评价呢?你足够好,不管别人这里好还是那里好,你在我这排第一名。”
周一铭叹了口气,和宋宁安在一起这么久,他这是第一次听她正正经经地说这么长一段话,可这种劝导却掩盖不了所谓事实,他说,“但我总觉得你能得到更好的。”
宋宁安将手中的玻璃杯推到他面前,突然转移了话题,问他,“你听过百利甜的故事吗?”
周一铭摇摇头。
“听说创始人年轻时疯狂追求过一个女孩子,然而这个女孩子却说,你和我就像whisky和牛奶,永远无法相融。后来故事的男主角花了许多时间,调出了百利甜来,终于抱得美人归。”
奶糖的甜味掩盖了whisky本身的辛辣,然后浓郁地从舌尖滑到胃中,夜里总是下雨,隔着紧闭的玻璃阳台门仍然能听到雨点打在栏杆的声响,宋宁安声音很轻,仿佛像远方传来的风声,她说,“它们尚且能相融,又何况我与你呢?”
酒杯终于见了底,室内一片沉寂,橘黄色壁灯将人拉出长影,最后一阵风浅浅地说,“周哥,法国谚语说,更好是好的敌人。你之于我是最好,抛开所有繁琐,你该想想我之于你是什么。”
7
宋宁安走了,就如她来时一样,除却那两个巨大的酒架,不过只有小小一个行李箱。
她几乎什么也没带走,带走了那些必需品,然后留下所有的生活痕迹,留下那一架子的百利甜给周一铭。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给你时间,想明白你要什么。”
她说得很温柔,甚至有一瞬间周一铭都无法将她与那个胡搅蛮缠的小姑娘对上号。
这个城市的天气愈发地差,抛却下雨的时候,剩余时间都是暗沉沉的,乌云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世界吞没,然后不留一丝空气给奋力挣扎的蝼蚁。
即便工作缠身,周一铭却仿佛寻不到东西填补自己的空档一般,他此时才发觉原来自己的空余时间那么多,工作间隙有空余时间,下了班走去停车场时有空余时间,回到家时更不用说。
他此时才意识到宋宁安用了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潜入他的生活,潜入他的空间。
然后硬生生潜入他的心。
她是那样的用心良苦,深谋远虑,一步一步在他不知不觉中占领他的所有。
宋宁安离开并没有多久,周一铭却几乎在后来的每个雨夜都睁眼到天明,然后望着窗外的乌云按捺不住地想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在做什么,即便是听她在电话那头碎碎念也好。
他开始不断地给自己找借口,譬如说问问小姑娘是不是又回归到天天吃速冻饺子的日子,譬如说她还落了什么东西没有带走。
然后又一遍又一遍推翻这些理由这些借口,他想没他之前小姑娘不也活得好好的没饿死么,他想小富二代根本不在乎这点儿东西。他不断地告诫自己,告诫自己远离那触手可及的美好,放她回归到她原本更好的生活。
然而这种反反复复矛矛盾盾的心理建设没做多久,他的节目终于结束收尾工作,还未歇下来继续理清让他头痛不已的矛盾时,宋宁安却主动给他发来信息了。
她问他想清楚了吗,她说多思无益,她说明晚我在我们重逢的那家酒吧等你,如果你来找我,我们在一起,然后再不提分开的事情。但如果你不来,我便离开北京,从此山河路远,两不相欠。
8
那间清吧的客人仍然是不多不少,宋宁安去得很早,去时调酒师刚上班。
她站在吧台擦拭那些玻璃杯,吧台射灯的光打在杯身上,在她手上落下斑驳的光影。调酒师同她打招呼,“你不是拒绝夜生活好久了吗,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作为这件清吧的小投资人之一,她对调酒师这种姗姗来迟的行为很不看好,即便这位调酒师就是酒吧的老板。
她将玻璃杯码回原处,“我来等人。”
调酒师递给她一杯白兰地,“等去年独自在这喝酒的那个男人?”
宋宁安抬头看他,调酒师挑了挑眉,“去年你在这见了他一面后,可就再也没光顾过我的生意。怎么,吵架了?”
她盯着吧台光洁的桌面,回想起去年他们再次重逢的画面,笑了笑,说,“他有心结,我总得开导开导。我和他说,要么再也不见,要么就来找我。”
提及周一铭,她仿佛语气都轻柔了不少,大抵是被周一铭影响的。宋宁安想起她听闻周一铭又离婚的消息时,震惊之外是难以理解,她想,这样一个温柔到极致的男人值得被珍视,既然他人做不到,她就亲自做,于是她毅然决然收拾包袱回了北京。
调酒师支着头问她,“你那么在乎他,又何必这样要挟他。他要是不来怎么办?”
陆陆续续有客人推门而入,宋宁安却没有持续地盯着入口看,她的手指摩梭着杯口,“他一定会来的,他离不开我。”
这般自信倒是让老友有些震惊,“那你又何必离开他。”
宋宁安终于抬头,眸中含笑,却胸有成竹,“要让他知道他离不开我,才会更加珍视,从此再也放不下断不了。要让他知道分开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他才会努力抓紧我。”
事实上她哥哥宋淮安说得不错,宋宁安确实是他们家最适合做接班人的孩子,她看似无害,看似玩闹,实则编织了一张名为温柔的爱网,然后等待周一铭这只无处栖息的鸟儿。
然后仅仅围困,知道他再也无处可逃,只是猎物至今还不知道,他早已是捕猎者牢牢紧握的网中鸟。
宋宁安没听到好友搭话,好笑地侧头去看他,笑道,“怎么,觉得我变态?其实这种他逃避我追赶,我躲藏他寻觅的游戏,对于有情人来说,都可以统称为情趣。到最后,只要相爱的人相爱,就是皆大欢喜。”
她宋宁安从来不是周一铭眼中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小傻子,她不是不世俗,只是不在他面前世俗;她之所以天真,是愿意在他面前天真。她收起了对世界一切的敌意,然后用她平生所有的温柔去拥抱她的爱人。
她把她人生中所有的偏爱都予以周一铭,去抱紧他,去治愈他,让他在危墙之下开出花来。
白兰地见底,宋宁安从吧台上拿了一个崭新的杯子,咖啡色的百利甜注入杯中,上头加了一份奶油,她抬头盯着酒吧门口的位置,轻声说,“你看,他来了。”
喜欢上大6岁男神,她搬去做了他1年邻居,成功把人追到手
9
仍然是个下雨天,周一铭从收到信息时又开始焦灼,他还没有思虑好,宋宁安却给了他最后通牒。
然而随着夜晚降临,他却难以自控地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模糊了世界,乌云和红绿灯混为一体,分明已经过了晚高峰时段,高架桥上仍然塞车塞得不行。
车内的歌单还是宋宁安从前设的,周一铭烦躁地等待缓慢前行的车龙,按响了音响——仍是那首《暗涌》。
大抵宋宁安是真的很喜欢这首歌,陪着她听了数次,周一铭已然能知晓歌中那些粤语唱的是什么意思。
混杂着雨点和汽车缓慢开动的声音,他听见天后唱——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他一直以来对于抓紧宋宁安这件事从没把握,他总觉得他们并非一个世界的人,总觉得自己会不断在婚姻这个考题上不及格,所以从未动过握紧宋宁安的心思。
但此时往后再也见不到她,他却又挠心挠肺地无法接受。
原来不是不爱,是怕爱而不得。
拨开那些温和圆滑待事的云雾,抛去别人所谓的不看好,周一铭清清楚楚地看透了自己。
他终于与自己和解,也终于鼓起勇气去拥抱爱人。
10
周一铭推开清吧那扇门时,就看到宋宁安站在吧台和调酒师聊天,一如他们初见那般。
他落座,然后宋宁安走来,将已经调好的百利甜推到他面前。
宋宁安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室外的雨势愈发的大,忽而惊雷平地起,室内潮湿的空气和空调冷气混杂在一起,周一铭握住她的手,把她搂入怀中,叹到,“不要走了,我离不开你。”
《圣经》中夏娃是亚当的肋骨做成,周一铭在拥抱过宋宁安无数次后,第一次觉得她理应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有紧紧相拥才能完整。
小姑娘安抚地回抱住他,将自己塞进他怀中,不留一丝空隙,把玩着他的手指,“我当然不走,我不会走,我还等着你给我做饭呢。”
男人笑笑,轻柔地将她脸侧碎发搂到耳后,问道,“那万一我没来,你不就走了吗?”
小姑娘盯着他眼睛看,笑出声来,“好笨。你要是不来,我就灰溜溜地回去。还能怎么办,只能死缠烂打呗,还真能赌气走了不成?”
她原是在框他。
但他竟被框得心满意足。
吧台上摆着的百利甜和冰块融为一体,周一铭将它递给宋宁安喝了一口,道,“你和我倒是挺有缘分的,当时怎么就在这儿碰上你了,后来还成了邻居。”
他低头吻去宋宁安嘴角沾染的奶油痕迹,小姑娘哼哼唧唧地,“你以为都是巧合么?你知道说服你原来的邻居搬家是件多么难的事情,哪有什么缘分。让我哥给你推荐这家清吧,搬去做你的邻居,去你节目组打下手,都是我争取的,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
他是她争取来的,她从一开始就编织了一张暗网,在最初就网住了他这只猎物。
此时她又毫无遮拦地开诚布公,将她晦暗的心思完完全全剖析给他看,将自己无害又天真的面具撕烂在他面前,但她知道,他不会逃了。
因为他是心甘情愿落入网中,他也愿意沉溺于这样的爱网之中,然后用他的温柔与她的暗涌相融,从此难以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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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这次再不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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