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锦帆得知母亲得了乳腺癌之后,整个人都是蒙的。
直到父亲收拾好老伴大包小袋的换洗用品,将她送进肿瘤科,直到锦帆每天疲劳地奔波于医院、家和单位三点一线的不知第几天,她才终于缓过劲来:那个不温柔不漂亮,说话从不轻言细语甚至大吼大叫的女超人,她生病了。
不知怎么的,生病的是母亲,锦帆最担心的却是父亲。因为在她印象里,母亲一直风风火火,是有着男人一样食量和嗓门的女人,哪怕她得了再严重的病,她都有足够的力量打败病魔,重焕生机。
倒是父亲,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小老头,除了教书只会读书,他能形象生动地讲述“魏晋风骨”,却连煮番茄鸡蛋面要先煎鸡蛋这样简单的生活常识都不知道。他还没学会照顾自己,就要开始照顾别人,这实在难以让锦帆放心。
但出乎意料的,父亲在经历短暂的打击之后,迅速振作起来。他用一晚上的时间学会了用微信给母亲缴医药费,没过几天,已经能在手机APP的指导下,给母亲炖一锅味道还不算太差的营养汤。
父亲的变化让锦帆又惊讶又心酸。
惊讶的是一向在生活上极为低能的父亲因为被老伴的病情逼迫着,在即将迈入老年的时候迅速成长起来;心酸的是,一辈子和书本打交道,只知道教书育人,对“送礼走后门”嗤之以鼻的父亲,竟然为了主治医生能尽心尽力治疗母亲,一次又一次地给人送礼。
尽管主治医生一再拒绝,并表示一定会尽力医治,但父亲点头哈腰的形象,还是让锦帆的心里说不出来的酸涩难过。
那天,父亲给母亲擦洗身子之后,坐在床边给她剪指甲,夕阳的余晖投射进来,让父亲开始泛白的头发裹上一层金黄柔和的光。锦帆笑着问:“爸,你怎么对我妈这么好?”
她原以为,父亲会说,“老伴老伴,就是老来作伴”这一类的话,这很符合父亲的年龄和两人之间的感情。
没想到父亲停下手中的动作,无比温情地凝望沉睡中的母亲,说出一句让锦帆惊掉下巴的话:“因为我爱她。”
2
锦帆不知道父亲爱了母亲哪一点。
父亲是县城中学的语文老师,长得面白无须,说话轻言细语,写得一手好字,是言情小说里风流倜傥年轻书生该有的样子。锦帆五六岁,父亲三十出头的样子,她记得,还有十七八岁的女学生到家里向父亲请教课本上的习题,女生们红着脸,小心翼翼地看看课本,又看看老师,心猿意马。
而母亲是从某个村镇上来的,后来成了县里冰糖厂的女工,成天只会对着一堆钢铁机器重复简单枯燥的动作。她的双臂由于经常搬运大件冰糖而变得粗壮,手指关节粗大,手掌粗糙,并且因为长期在嘈杂的环境下工作,母亲的听力受损,致使她总爱大着嗓门和别人说话,生怕人家听不见。
她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在生活中对父亲全心全意的照顾。
比如,她能做好吃的家常小菜,自己在家后不足两平米的土地上种出瓜果,让一家人在拮据的岁月里也能吃得肆意欢快;她承包了所有家务,让父亲能安心地研究自己的唐诗宋词;她任劳任怨照顾一家老小,在他们需要的时候给予自己最实在的帮助。
锦帆想,即便如此种种,也不足以让一向含蓄内敛的父亲说出“爱她”这样肉麻的字眼,这倒不是锦帆有意贬低母亲,而是她觉得,农村里能干的女人一抓一大把,父亲完全可以找一个比母亲条件更好,哪怕只是看起来更顺眼一些的女人。
锦帆认为,爱情应该是两人在精神层面的契合,不只是日常琐碎。那些生活里柴米油盐,已经将母亲从三十多年前初到城里的年轻又土气的女人,塑造成了如今这个略显肥胖,还会因为小贩缺斤少两而破口大骂的中老年妇女,唯一不变的,是她在精神层面上,从来没有和父亲合拍过。
父亲是温柔的流水,母亲是坚硬的岩石,锦帆每每想起,都觉得父亲那句“爱”说得有些匪夷所思。
3
母亲治疗的状态不错,在经历了开始几次化疗的不适以后,她已经能斜靠着倚坐在病床的靠背上,和父亲絮絮叨叨唠家常。
比如,家里的燃气费缴到什么时候,治疗公婆老寒腿的药膏要到哪里购买,挑橙子一定要选有“肚脐眼”的,锦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父亲望着母亲充满爱意地笑着。
当然,母亲问得最多的还是,那谁谁谁介绍的小伙子,见了吗,感觉如何,是否有进一步的发展。
锦帆胡乱糊弄过去,母亲却不依,连约会的细枝末节都要问到。锦帆被问得答不上来,只好老老实实讲了实话:“没见。”
理由当然用的是恋爱结婚比不过她的治疗要紧,锦帆说:“等你好一些了,我再去。”
直至母亲用瘦如竹竿的手握住锦帆,曾经容光焕发的脸上少见地露出疲态,“我别的也不想,只求我死前有人照顾你就行了。”
出了病房,父亲送锦帆,“你妈老是担心你的事情,一直怕自己去了,也没看到你成家,”大概是怕锦帆压力太大,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还是要有感情基础,不能为了结婚而结婚。”
于是,锦帆相亲的事情也不得不提上日程。
去见的是同事老早就介绍的一个,长她三岁,姓徐,单名一个洋字,在一家国企工作,有车有房,生活无虞,但也没有大富大贵。见面之前,锦帆看过他的照片,老实巴交的长相,戴一副宽边眼镜,没有笑,整个人木木讷讷。
约会定在街边一家不知名的小饭馆,锦帆心里有一丁点的落差:谁相亲约会会挑这样地方呢,想必对方也是对相亲深恶痛绝,随便来应付一下罢了。
见了面,徐洋果真像锦帆想的一样,是一个老实但也无趣的人,锦帆心里也就释然了:他可能并不是有意怠慢,是他确实不知道“情调”这种东西。
没聊多久,锦帆已经拼凑出他毫无闪光点的人生经历:按部就班地读书工作,有了自己的车子房子,目前最大的目标就是娶妻生子,在这之后,当然还是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
锦帆那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她相信徐洋也一样,毕竟他话不多,只是在锦帆说起母亲病情时露出难得的关切:“专家说了,人体的防御系统很厉害的,可以抵御大多数可怕的病毒,让阿姨保持好心情,积极配合治疗,千万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好在发现的也早,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和叔叔要有信心。”
同事问锦帆,对徐洋印象怎么样,锦帆笑笑,她突然想起徐洋在表达对母亲祝福时虔诚的眼神,心里还是小小悸动了一下,但细细想起来,徐洋好像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爱情。
4
父母也来问相亲结果,锦帆没有明说,她一直以为母亲是粗线条的女人,但母亲却从话里话外揣测出她的意思,告诉她:“结婚是过日子的,山盟海誓说得再好听,也落不到实处,还是要找实在些的。”
锦帆没应,低头给母亲削苹果,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备注“李天”的人发来一条信息:“宝宝,在忙什么呢?”
锦帆嘴角勾勒出不易察觉的笑意,她迅速分好苹果,抬着手机出了病房,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击回复:“陪我妈呢。”
李天说:“宝宝真孝顺。”又发来一个520的转账,“给阿姨买点好吃的,最近太忙,也没空看阿姨。”
锦帆没接转账,回复他:“你忙你的,有我呢。”踌躇半晌,又回,“我爸妈最近总让我去相亲。”
李天是她半年前在公司酒会上认识的,样子不算太出挑,胜在见多识广情商又高,一两个小时的聚餐,将一桌子女人逗得花枝乱颤。
后来,李天要了锦帆的微信,时不时嘘寒问暖,有时也发一些生活小照,他做牛排、鹅肝、鱼子酱,空了也会去画廊、看影展,锦帆不得不承认,李天是一个极有情趣的人,连一朵冬日里瑟缩的小花,都会被他拍得生机盎然。
李天叫她宝宝,像所有男朋友一样对她关心备至,但他始终没有主动跟锦帆表白,惹得锦帆某次都生了气,丢了矜持,直接问他:“你到底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李天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答:“我想趁着年轻再奋斗一下,宝宝你等等我。”
锦帆气急,不接电话,不回信息,想用反抗来逼李天就范。在两人矛盾的第三天,李天特意从外地乘了最早的班机回来,手捧一束白玫瑰到锦帆公司楼下负荆请罪,“宝宝,本该昨天就回来的,但我这两天实在太忙,走不开,你别生气了。”
于是,整个公司都知道了锦帆有这么一个有事业又专情的“男朋友”,只有她有苦难言,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别人,李天并没有同意两人的交往。
公司行政小妹,年纪不大,恋爱经历十分丰富,她告诉锦帆:“帆姐,有的男人,成熟得晚,有点恐婚。你要是真的爱他,别逼太紧。”
锦帆不止一次反思,除了那次的主动表白,自己好像也并没有其他“逼迫”的举动,她也想过干脆就和李天这样算了,但充满柔情的道歉、挑不出毛病的理由和深得女孩子欢心的礼物,总在她彻底下定决心之前缴械投降。
5
锦帆见李天没有动静,又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李天发来一个亲吻的表情,答:“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锦帆在屏幕上赌气地打出:只会嘴上说说,实际行动呢,你拿什么证明?
想了想,觉得太过刻意和矫情,她怕自己恨嫁的心彻底吓退李天,只好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关了屏幕。
过了几分钟,手机“叮”地响了一声,已经开始神游的锦帆突然惊醒,但和李天的对话框里,还是躺着刚才那句干巴巴的情话,没有下文。
信息是徐洋发来的,问:“在吗?”
锦帆倒是惊讶,上次相亲之后,她自己是没往心里去的,徐洋亦没有主动联系她,她以为徐洋和她一样,走走过场交个差罢了。
不等锦帆回复,徐洋干脆来了电话,毫无波澜的声音,“锦帆,我在医院门口,阿姨在哪间病房?”
当在门口看到提着两个保温壶的徐洋时,锦帆差点惊掉下巴,他迎着阳光朝锦帆温和地笑,“你工作太忙,怕你没空做饭,又怕阿姨生病嘴巴太淡,趁着今天休息,给她做了点吃的。”
保温壶里,一罐是加了几位中草药的鸡汤,怕锦帆妈妈吃得太腻,又贴心地做了一罐小米粥。望着父母脸上升腾起来的惊喜,锦帆只觉脸上发烫,她还没想好要怎么把徐洋介绍给父母。
倒是徐洋先开口作了介绍,“叔叔阿姨,我是锦帆的朋友,给您做了点吃的,你尝尝。”除此之外,再没了多余的话。
锦帆父母关心得紧,看看徐洋,又看看她,锦帆浑身不自在,索性借口接开水,离开了病房。再回来时,看见徐洋从包里拿出一本册子,花红柳绿地印了些图片,“这是我跟几个学医的同学找的资料,都是有科学依据的,重要的地方我都作了标注,阿姨你有空看看,”看了看表,又道,“你要配合治疗,注意营养,一定可以康复的。我就先回去了,得空再来看你。”
锦帆看着小册子上花花绿绿的线条和三角符号,觉得徐洋有些傻乎乎的可爱。
6
李天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徐洋的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对锦帆旁敲侧击,“那个呆子又来献殷勤啦,这次熬的什么汤?”
对于李天的冷嘲热讽,锦帆也不恼,只觉得那声“呆子”过于刺耳,便回:“他和我只是普通朋友,还有,你别呆子呆子地乱叫,人家也是好心,要让他知道了多不好啊。”
电话里,李天尬笑两声,“本来就是嘛,无事献殷勤,安的什么心,我是男人我会不懂?哎,你怎么还帮着他说上话了,你俩不是好上了吧?”
李天声音太大,惹得同事都丢过来一个坏笑的表情,“帆姐,他吃醋啦,加油啊,趁热打铁!”
锦帆费力地扯扯嘴角。李天暧昧不明的态度让锦帆不知该是进是退,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只是李天众多女性朋友中的一个,李天因为徐洋的事争风吃醋,她本该高兴的,起码证明他心里有自己,但是现在,锦帆心头涌起一阵无力感,她笑不出来,道一声“去工作了”,便挂断电话。
徐洋的电话来的也不是时候,他说自己今天能提前下班,问锦帆她妈妈有没有想吃的东西,他去菜市场买。
锦帆以太麻烦他为由,婉拒了两次,徐洋好像读不懂她的意思,一个劲说自己已经提前做好了工作,晚上有空余的时间。锦帆想起李天的话,对徐洋表现出来过多的殷勤很是不舒服,她态度不好,答:“让你别来就别来了,我现在忙死了!”
挂了电话,锦帆却无心工作。想起徐洋忙不迭的道歉,越想越觉着自己过分,抬起手机准备发条信息,李天的微信来了:“宝宝,我实在是太在乎你了,你别生气。给你定了你最喜欢的巧克力布朗尼,吃了就原谅我啦。”
办公室外,一伙小姑娘嘻嘻哈哈叫她,“帆姐,你男朋友给你点了蛋糕,这是什么神仙男友啊。”
锦帆深深叹气,男朋友?一个只会在屏幕背后表真心,甚至不愿意承认两人关系的“男朋友”,除了让一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艳羡,其实真的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7
被锦帆吼过之后的徐洋,好几天没主动跟她联系。
父母不好多问,母亲便躺在病床上哼哼哈哈,“哎,这两天胃口不怎么好,”又把枪口指向锦帆爸,“让你熬个汤熬不好,早知道以前多让你锻炼锻炼!”
暗示得再明显不过:想喝徐洋煲的汤了,当然,主要是想见见徐洋。
锦帆踌躇半晌,给徐洋发了信息,又不好意思道歉,只用母亲当借口:“我妈刚刚说起你来着。”
几个小时之后,徐洋就提着保温壶出现在了病房里,这次熬的是绿豆粥,“第一次做,有些糊了,我妈说绿豆清热,阿姨你快尝尝。”
徐洋一边搅动着碗里的粥,一边跟锦帆妈介绍,“锦帆说你这两天有些上火,我就用冰糖熬的。阿姨你尝尝,差不多凉了,不烫嘴了。”
绿豆熬的稀烂,入口又软又糯,锦帆妈吃着,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还是你细心,看我们锦帆,这么大了,粥都不会熬。”
锦帆两眼一翻,母亲对徐洋这态度,简直已经把人认作了自家女婿一样,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这样,分明是胳膊肘往外拐。
人也见了,粥也喝了,锦帆父母喜笑颜开,锦帆妈借口想透透气,让老伴推着自己去逛逛花园,也给两个年轻人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
锦帆送徐洋到医院门口,一路上两人无话,想了想,锦帆朝他道歉,“那天我态度不好,真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徐洋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提包里掏出两本书,递给锦帆,“你一个女孩子,工作压力挺大的,这个送给你,希望对你有帮助。”
锦帆拿起书名一看,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徐洋送的两本书,一本是《聪明的女人不生气》,另一本是《修心三不:不生气不计较不抱怨》,只好强忍笑意,朝徐洋道谢,“谢谢你啊,这个书,嗯,我会认真看的。”
徐洋有些难为情,“我也不会挑,我看办公室大姐更年期脾气不好,她说这书不错,所以我想着买来给你看看,”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你要是心情不好,也可以跟我说的。”
锦帆父母望着她一路傻笑着回了病房,煞有介事地翻开其中一本,边看边笑,锦帆爸凑过去一看,也笑出了声,“这个徐洋!”
8
徐洋时不时会到医院看锦帆妈,从不空手,有时是洗干净了的水果,有时是几本书,有时是一碗汤。
锦帆望着父母一脸为女儿找到依靠的喜悦,总觉得徐洋这份关心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他从来没有向锦帆表露过自己的心迹,有时而无名。
锦帆妈理解不了女儿的小心思,反倒说她:“人家小徐对你这么好,你也该表示表示,别像个白眼狼似的。”
锦帆被母亲气得直抽抽,表白这种事,好像大都是男人来做,徐洋三锤打不出两个屁的木头,难道让她一个女的主动去说吗,唉,真伤脑筋。
想得多了,锦帆看徐洋的眼神就有些不顺眼了,时不时也要发点小脾气,无理取闹一下,说不定有了外部刺激,木头也能开窍呢?
面对锦帆处处找茬,徐洋也不生气,倒是又送来几本修身养性的书,扔下一句,“多看看书,对缓解不稳定的情绪有帮助。”
有一次甚至送来了一袋舒肝散,告诉锦帆,“生气伤肝,想发火时候泡一袋,对身体好。”
搞得锦帆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气都没处撒。
办公室的小妹妹还是很八卦,一段日子没见李天给锦帆送的花,就伸头过来问:“帆姐,你跟你男朋友吵架了吗?”
锦帆一脸问号,“男朋友,什么男朋友?”
小妹噘着嘴,“就是经常给你送花那个啊,不过给你送了这么多花,也没看见过本尊什么样子。”
锦帆回:“那个啊,分手啦!”
小妹一脸惋惜,“为什么要分手啊,他对你多好啊,多浪漫啊,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想要的没有,有的不想要。”
锦帆切了一声,“浪漫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你还小,以后你就懂了。”
话刚出口,她也觉得奇怪,曾经一直追求甜到心里去的爱情的自己,什么时候换了口味?
9
几个月后,母亲复查,医生说治疗效果不错。
父亲刻满风霜的脸上的小心翼翼转变为不可置信的狂喜,继而她看见一向风度翩翩的父亲竟不顾形象地站在医院走道上嚎啕大哭起来。母亲确诊时,他没有哭,母亲熬过一次一次化疗时,他也没有哭,却在得知相伴一生的爱人病愈时,将积攒了半年的痛苦和委屈一并释放。
哭着哭着,父亲笑了,脸上的沟壑里盛满了泪水,像久经干涸的土地上充满希望的水渠,那是确定妻子终于劫后余生之后的狂喜。
父亲问她锦帆,“你不是问我喜欢你妈什么吗?”
锦帆木然地点头,她想不通父亲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问她这个问题。
“她不漂亮,没有工作,家里也没什么钱,你奶奶中风偏瘫,我从学校辞职出来做生意失败的时候,都是你妈妈陪着我,这一陪,就是一辈子。”
那一刻,她总算明白,最理想的爱情,不是只活在微信里的信息和隔着屏幕的关心,透着假意的无法触及的温暖。说得再天花乱坠,最后终归也是零,倒不如少些虚无缥缈的套路,多些实实在在的真诚。
锦帆突然理解了父母之间那种不浪漫的、透着烟火气息的婚姻,它从不存在于口头说的“我爱你”中,而是两个人一起经历人生起伏荣辱之后的相濡以沫。
她发了朋友圈“感恩”,配图是两个老人行走在落满黄叶的林间小道上蹒跚的背影。
李天立即心领神会,发了一条信息过来:阿姨身体怎么样?
锦帆答:复查结果一切都好。
李天回:太好了,我就知道,阿姨人美心善,一定会没事的,改天我来看看阿姨。
锦帆没回,点开好友设置界面,选择了“删除”按钮。从此之后,李天于她,将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字,或许很多年后,她都不会记得生命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个承诺从未兑现的男人。
母亲患癌后,我的择偶标准变了“不需要浪漫,能伺候我妈”
望着母亲依偎在父亲身旁看电视剧的背影,锦帆点开备注是“木头”的对话框,主动发了一条信息:我妈妈今天复查结果不错,有空来我家吃顿便饭吗?
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了半天,只单调地发来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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