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五代十国虐恋情深的故事——《千树玉雨满清风》(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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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为转载,非本人原创。

  原创作者:十七岁开始沧桑

   一个发生在五代十国的故事。

  乱世里的真情,唯有生死之间方能看清。

  那虐恋情深的爱,一生只能有一次。

  红袖:/

  预告简介:

  玉佩不见了,方才佩戴在腰间的玉佩,那是他母妃留给他的。兴许是那一拂袖,注定了他们,还要再相见。

  而就是这一场邂逅,让她和他的一生都定格在了那个玉雨花漫天飞落的日子。让她为了他,挺过了六年的屈辱,辛苦煎熬,终于等到故国的将士,攻破城池。

  蓦然,明悦看见她的左肩,有一块状如桃花般的水红色胎记。

  好妖娆。

  他禁不住伸手抚了上去,柔嫩的肌肤似上好的绸缎,让他心生异样。

   “不必多礼了,过来喝姜汤!”明悦走过去,随即牵起她的手。

  一瞬间的恍惚,他有种错觉,自己执起的不仅仅只是一只手,而是,一整个春天。

  就这样牵着她的手一直走下去吧,如果他错了,那么,就让他先陪着她走到尽头,再看看错在哪里.。

   “傻丫头,道什么谢!”明悦牵起她的手,口气霸道,不容置疑!

  有没有过那样一个人,曾霸道而不容置疑地对你好?

  明悦,如果许多年后,我回到了这里,回到了你的身边,你会不会回头看我?如果你会,你一定看得见,你的身后,是我期待的目光。从未变过,以后也永远不会变,直到,沧海,桑田。

  “芸儿,不要紧,一切都不要紧。真的。你会为他伤心流泪,为他死,为他背负所有痛苦,而我,则同样会为你执迷不悟!”

  “李大哥,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好不好?”小小的她,蜷在他的怀里,仰起满面泪痕的小脸。

  多年以后,他因为她的这句话,倾尽所有兵力灭了梁国,可他,却再也没有找到她。

  他永远都不知道嬿芸有多么的惊慌失措,因为嬿芸把自己最美好的笑容和回忆,都留给了他,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说,就永远都不再回来了!

  这世间的人们,总以为永远都会有机会,对自己的那个他或她,说对不起,所以,每一次伤害都是那么的不经意。殊不知,命运多舛,世事无常,有一种离别,叫后会无期。

  花开花落,缘起缘灭,究竟是谁牵引了谁的天命,而谁,又坠入了谁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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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自此与君诀

  “悦哥哥,我扶你!”嬿芸伸出手,鬼使神差。可她明知道他会不喜欢。

  天,苍凉。

  晚霞正艳。

   “啪” ,还在半空的手被打落,一个趔趄,嬿芸跌在地上。情急之下,手撑在地上,幸好没有跌的太狼狈。

  她苦笑。

  可手心很疼,疼……她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抬眼,朦胧了,是她的心里下雨了吗?水雾朦胧中,她目送他踉跄而去的背影,直至看不见,她才从地上起来。

  她记得,她第一次扶他,他也如此这般推开她。

  手心的血淌在地上一片殷虹,好美。和傍晚的霞光很相配,她笑,绝望而倾城。

  她没有和往常一样追上去,只是, 转身……

  很多时候,一个转身,其是便是一辈子。

  “芸丫头呢,去哪里了?已经一旬没有她的消息了。”朱明悦似乎关切却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这般掩饰,不知是在骗自己还是在隐瞒别人。已经托如意去打听了许多次,却不得而知。嬿芸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一样,所有的人都缄口不语。

  或许说,好似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

  惆怅像藤蔓,爬满了他的心。

  雨下了一整夜。

  原来,他已经不习惯她不在身边了。

  “圣旨到——”

  尖细而拉长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刺痛耳膜。

  可明悦还是笑了,嘴角,却是讽刺的弧度。他一度以为,他那日理万机的父皇,早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了。

  明悦命人准备好香案,慌忙迎出殿外,低伏在地。他再怎么恨他的父皇,人前人后,这个孝子的模样,倒是做得周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子朱明悦,即日册封为悦王,享八百户,赐居悦王府,十日内就府,钦此。开平元年,七月廿五日。”

  “儿臣接旨。”

  明悦接了旨,郁郁回到正厅。

  其实,他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一天的,可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如此早。看来,计划要有所改变了。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摆在香案上的香炉里的香,忽明忽灭。明悦抽起一根把玩,端详,继而弹落了香灰。

  如意摇头。

  明悦强笑,看来,这宫里,他的消息是越来越不灵通了。就连一个小小女史无端消失,他也探究不出来一个究竟。

  打听嬿芸的事情,还是毫无头绪,可他,即将就府,就要离开这宫里了。尽管,他知道,他和她,不能有任何交集,也不准再有任何牵连。可他放不下,放不下,她那纯净如阳光般,可以温暖人心的笑,那和她在一起那些轻松快乐的时光。她的好,已经沁入他的骨髓。尽管,她还只是一个孩子,但,他不在乎,他可以和她一起长大。

  他嗤笑出声,摇头,自己的想法幼稚得可笑。这一切的不能和不准,不过是他忘记不了母妃的训戒和遗愿罢了。

  嬿芸,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史,和所有被刻意安排进宫的孩子一样,她也不过是家族的一个牺牲品。她不过才十岁,就已经走上命运这条悲凉的路。

  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半个月前……

  第二章 香肌红绡重

  静谧的午夜。

  空大的府,四周无人把守。

  女子凄凄切切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来。

  “你不过是报复我做了你父皇的妃子,不是吗?你根本就不喜欢郭惜茗,瑱,告诉我,对不对?”黑暗里,女子眸中的泪光忽明忽暗。

  “瑱,告诉我,你爱的仍是我,对不对?”女子的双臂环上他的颈。男子怔了一下,推开了女子,跪了下来,道:“母妃!”

  “呵,呵呵,呵!”转而,是女子凄厉的笑声,是痛苦,是凄惶,是一种豁得出去,一种义无反顾的笑。

  夜,沉寂了一刻。

  “过几日,我会送你一份厚礼!”月光斜进窗,话语从女子的朱唇溢出的时候,那绝美的脸庞闪现一瞬的凄绝。

  一室旖旎。

  深红和明黄的纱帐在微微流动的空气中轻荡。若隐若现的是女子玲珑的娇躯斜倚在朱全忠的胸膛前。女子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胸前的丰盈欲遮还现。

  “皇上,你可是答应臣妾了,可不能反悔!”

  朱全忠挑起一缕女子垂散在胸前的青丝把玩。勾了勾嘴角,笑起来:“哈哈哈,爱妃连朕的金口玉言都信不过!”

  “皇上~”女子娇嗔。

  朱全忠一个反身,把女子压在身下。

  开平元年,七月初十,庆王朱瑱封为太子。淄青节度使郭慎之长女郭惜茗,册封为太子妃。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满朝文武百官齐齐一揖到地。

  大殿,金碧辉煌。

  两条缠着金龙的朱红大柱中间,是玉砌的台阶,铺着朱色绒毯,一阶一阶,通向那金色的龙椅宝座。龙椅上,坐的自然是大梁国的皇帝,朱全忠。

  此时的天下并不太平。

  诸侯割据,战乱纷纷,民不聊生。

  “臣,有事启奏!”敬翔从一行百官中出列。

  敬翔,虽担任兵部尚书一职,平日里却是个足智多谋的谋士角色。

  朱全忠敛眉,满是威严的语气,从薄唇溢出:“奏来!”

  “皇上,建国已半年有余,可目前国家仍疲于战乱,臣以为,眼下,应当即刻停战。对外,当与各邦交好,着力剿灭秦宗权余部;对内,当休养生息,鼓励农商,安抚民生。”

  朱全忠还在犹豫,敬翔呈出一本奏折。内侍监李昆接过奏折,转而呈给朱全忠。

  尽是沧桑的脸上,笑意蔓延。

  随即,朱全忠大笑起来,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哈哈哈,敬尚书的提议甚妙!只是……”朱全忠随即眉头紧锁,这个决定,不简单。

  看着朱全忠皱眉,朝堂之下百官,却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皇上,此事要尽快做决定啊!”敬翔有些不甘,边退边说。

  百官退去之后,朱全忠再也抑制不住怒火中烧,拂袖把案上的东西推扫在地,额上的青筋似要张裂了。

   “皇上”,李昆端来一杯茶“您先喝茶,别气坏了身子!”又谄媚地帮朱全忠顺了顺气。

  李昆弯腰去一一捡起地上的散落的东西,但故意放慢了动作,捡那份奏折的时候,迅速地多看了几眼。

  这是一封密奏。

  ——————————————————————————————————朱瑱。瑱(zhèn)

  嬿芸。嬿(yàn)

  第三章 盟

  铜镜里,倒映着女子秀丽的脸庞,明眸皓齿,着实是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春水般的眸子里,尽是妩媚的神色,眼底一点淡淡的失落,若不细看,却是旁人不能看透的。

  这深宫,本就是女人的战场,有时甚至比男人在沙场厮杀更腥风血雨,更残忍。

  “华妃娘娘,您真是美,难怪圣恩浩荡,皇上却只宠娘娘一个呢!”话一出口,子晴正给华妃梳着头的手顿了一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华妃笑了笑,没有在意。

  “皇后娘娘驾到——”

  华妃迎出门,“臣妾参见皇后娘娘!”还未完全跪到地,却被皇后一把扶住。“华妃妹妹莫要见外了”。

  皇后径直走进殿内。

  “你们都退下!”侍女们一一退下,子晴却未走,偷偷看了几眼华妃,等待华妃开口。皇后却笑道:“真是个忠心的奴才!难道本宫还能把你们的主子吃了不成?”

  “还不快退下!”华妃朝子晴使了使眼色,子晴低着头退了下去,心中的担心却如潮涌。

  “华妃妹妹,坐!”皇后挽起华妃的手,拉着她坐到自己的身边。华妃慌忙起身下跪,“皇后娘娘,臣妾不敢!”今日皇后突如其来的亲密,华妃有种种不好的预感,往日里,她与皇后并没有来往。

  皇后悠悠拿起桌上精致的小茶壶,往杯子里倒了茶水,放在自己面前。

  “皇后娘娘此次屈尊前来,并不只是跟臣妾话话家常这么简单吧?”华妃有些按捺不住。

  皇后看了她一眼,悠悠垂下眼帘,笑意在嘴角蔓延,道:“华妃妹妹真是聪明,难怪皇上往日里那么宠你!”

   一句话,惊出了华妃的冷汗。

  “皇后娘娘有话请直说,臣妾愚钝。”

  “好,本宫欣赏你。本宫觉得华妃妹妹你年轻漂亮,又识时务,他日定当前途无量。本宫虽贵为皇后,可年纪大了,这后宫,恐怕迟早是他人的天下。与其让他人得逞,本宫不如培养一个自己人,华妃妹妹,你说,是不是?”

  皇后继而端起茶来,轻轻抿了一口。

  华妃皱眉:“皇后娘娘指的他人,莫非是皇上新纳的兰妃?”

  “华妃妹妹果然聪慧!”皇后赞赏地看了华妃一眼。“这兰妃一来,先是很快就把本宫的丈夫抢走了,本宫做了皇后,皇上也没有提过要立本宫的瑱儿做太子,可兰妃的几句枕边风,瑱儿就成了太子。本宫还知道,瑱儿是喜欢兰妃的,兰妃也爱瑱儿。可这兰妃,抢走了本宫儿子的心不说,又来抢走了本宫的丈夫,眼看,恐怕下一步,抢走的便是这皇后的宝座了!”

  “若臣妾不与皇后娘娘结盟呢?”

  “你不敢!”皇后笑,虽然皇后已不再年轻,可还是笑得那样得体,那样母仪天下。“本宫,喝了你的茶!”

  华妃明白过来,皇后今天,是有备而来,自己是逃不掉的。

  “呵呵,皇后娘娘说得对,臣妾不敢,更逃不掉。皇后娘娘究竟想臣妾怎么做?除掉兰妃?”

  “华妃妹妹,本宫方才还夸你,怎么,又犯傻了?”

  “请皇后娘娘明示!”

  皇后拿着手中茶杯,细细凝视起来,半晌,幽幽道:“此人,既除不得,更留不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取而代之!”

  第四章 谋

  次日。

  “华妃娘娘,皇上,皇上来了!”子晴喘着气,欣喜又慌张。

  果然,殿外,“皇上驾到——”

  继而是朱全忠匆匆忙忙进了殿,走至塌前。半躺在榻上的华妃撑起身子,

  “臣妾……”

  却被朱全忠按住了肩,“爱妃抱恙在身,不必行礼!”

  继而又道:“朕昨日听皇后说爱妃操劳过度,病卧在床,爱妃究竟在操劳何事?竟比身体重要?”朱全忠的口气有些责怪的意味。

  华妃勉强地笑了笑:“臣妾不要紧,皇上能来,臣妾的病,就好了大半了!皇上,让她们都退下吧!”

  朱全忠挥了挥手,侍女如数退下,华妃坐了起来,披上外衣,叫住了子晴,“子晴,你把人带上来!”

  一个十岁左右的宫装小女孩被子晴带到正厅。

  虽然还是个孩子,却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一头青丝美得无可挑剔,如水的明眸,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子晴示意,小女孩才跪下,行了礼。

  “皇上,这是臣妾的义女,皇上看看,封个什么公主好?”华妃觉得自己有些冒险,但还是按照皇后的指示。

  朱全忠一怔,转而大笑,搂住了华妃的肩。“原来爱妃近来是替皇后忙此事,爱妃真是聪慧,善解人意。”转而敛了敛眉,语气幽幽:“朕,该如何嘉奖你?”

  “皇上~”,华妃的手抚上朱全忠的胸膛,“臣妾斗胆,是不是臣妾想要什么奖励,皇上都给?”

  “爱妃倒是可以先说说看!”

  华妃的眸子里透着无限妩媚的幽怨:“臣妾想让皇上,把臣妾的心还回来,皇上,拿走了臣妾的心……”言罢,华妃的眼眶里闪动着唯美的泪水,让人看了,忍不住想好好怜惜一番。

  “爱妃” ,朱全忠有些动情,吻上她的唇。

  不知何时,纱帐已被缓缓放下。

  殿内,红烛阑珊。

  次日,华妃因贤良淑德的名义,被封为贵妃。

  两日后,开平元年,七月十五,梁国与沙陀国和解。两国使者签署了息战协议。

  梁国把该国的年仅十岁的安阳公主,交给沙陀国国君李克用抚养,实际上就是为了表示息战的诚意,梁国把安阳公主派到沙陀国做质子。

  百姓们终于可以安居,不用受战争之苦。而牺牲的,不过是一个女子,一个所谓的公主。理所当然,大家都认为这交易似乎再划算不过。历朝历代,一个皇朝的兴盛总是祭奠了无数人的血肉。

  “华妃妹妹,这不,要改口了,应该是华贵妃妹妹,做得不错!”皇后慵懒地斜倚在塌上。

  “臣妾不敢邀功,这全是皇后娘娘给的机会!”华贵妃梨涡浅笑。复问:“这下一步,该怎么做?”

  皇后笑了起来,仍是那得体得足以母仪天下的神色,“坐稳你的位置,就是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呵。”

  荒野里,昏黄的天色,四野枯黄连天的枯草,似乎没有尽头,满目,除了枯死的草,便仍是那枯死的草。嬿芸沿着窄小的路梗,跌跌撞撞地走着,她要走出这里。山路高低起伏,连绵不绝,那高处总是给人拼命奔上去的希望,可每次奔上了高处去,都只能看到远处的另一个高处,中间,是一个好似令人无法逾越的弧度。

  第五章 今夜,关山雨骤

  可天,就要黑了,再不走出这荒山野岭,后果不堪设想,她害怕得不住地打颤。

  一道霹雳,划破了昏黄的天。

  “啊————”嬿芸吓得捂住眼睛,可周身的物体都在剧烈摇晃,捂着眼睛的手不住颤抖,但还是透过指缝看了一眼。

  强光入眼,有些不真切。

  “公主,公主你醒了!”嬿芸睁开眼,眼前,是一个跟她一般大的女孩子,她看了看四周:“这是哪?公主是谁?”

  “公主,这是在马车里,我们在去沙陀国的路上,您是公主……”女子的声音有些讶异。

  公主?沙陀国?嬿芸撩起马车车窗的帘幕,往外看,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还有数百骑兵护卫。

  用力甩甩头,嬿芸努力地回想起来,头痛欲裂。记忆里,只有华妃不断地重复的一句话“你姓朱,你是安阳公主,你是安阳公主,安阳公主……”嬿芸抓狂起来,“停车——停车——”她朝着马车外大喊。

  马车和仪仗队缓缓停了下来,嬿芸正准备跳下马车,两个握着剑的护卫伸手拦住了她。

  “公主,请恕罪,路途危险,请公主不要随意下车辇。”

  嬿芸气急败坏,缩回车里。

  “继续赶路——”

  她急急摸了摸胸口,还好,还在。她小心翼翼地掏出来,是那块雕着玉雨花的玉佩,明悦送给她的。那天,明悦帮她把玉佩别上腰间,她总觉得怕弄丢了,就挂在胸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戴着这块玉佩,大概是因为,这是明悦送给她的唯一的礼物吧!

  须臾间,泪如泉涌。

  悦哥哥,悦哥哥……嬿芸在心里大喊,她不要做什么公主,不要去什么沙陀!她想留在梁国,就算明悦不理她,她起码还可以和他在同一个地方。

  不需要他理自己,也不需要天天见到他,只要让自己知道,他就在自己不远的地方,与自己同在,就满足了。

  小婢女却慌了,无措地安慰着:“公主,您别,别哭。”

  泪水,不过是伤心的河决了堤。

  过了今夜,明日就到了沙陀境内了。

  命运,转了一个大大的弯。

  下雨了。

  驿站里。

  嬿芸正看着屋檐滴下的雨滴一滴一滴打在石阶上。石阶经过常年的雨滴,表面已经凹凸不平,这是执着的痕迹。

  你知道吗?有一种执着,叫水滴石穿。

  悦哥哥,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想办法回到梁国,回到你身边,你等我,好不好?

  “公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小婢女轻声提议。

  嬿芸没有动,寂静了一会儿,她问:“你跟着我去沙陀,离开了你的亲人朋友,应当很难过吧?”

  “公主是在问奴婢吗?”正在准备洗漱用具的小婢女有些讶异。

  “嗯!”

  小婢女强笑了一下,眼中却已水气氤氲,紧紧咬着下唇没有开口,却点了点头。也许,她是在怕,如果她开口,悲伤会接踵而来,而她们,都承受不起。

  做了质子,等于被软禁,从此,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没有自己的人生,没有了一切。这对于远离故国,远离亲人的孩子来说,太沉重,太残忍。

  第六章 初见

  悠扬的笛声在屋外响起,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如歌如喻,如泣如诉,凄凄冷冷,清冽碜寒,却直直融入了人的心里,吹笛子的人,应当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嬿芸让小婢女取了琴,开始和着笛声弹奏。对方显然听到了琴声,停顿了一下,但还是继续吹起笛子。雨夜里,两颗同样受伤的心,也不需要知道对方是谁,只是,用乐曲互相慰籍。

   一曲罢了。

   “公子,琴声似乎在不远处,要卑职去打探一下吗?”

   “不了!”男子示意,他听得出,琴声似乎从不远处的驿站传来,驿站里都有守备,不过是个知音,若真有缘,他们一定有机会再遇见,至于特意打探,也有点小题大做了。

   男子关上了窗。

   屋外的雨还在下,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第二日,果真便到了沙陀国境内。嬿芸看着一路的风景。经过前朝,也就是大唐的统治,多数的少数民族都已经被汉化了不少,沙陀就是这样。沙陀境内一路的风景,也与大梁的没有太大差异。以前的她,对与沙陀国的了解是甚少的,可以说是仅仅只局限在国名上。

  *沙陀国,史称后唐。沙陀国的国君,李克用,是前朝,也就是大唐的晋王,原姓朱邪,后被赐姓李。

  *唐天佑四年,把持多年朝政的朱全忠废哀帝李祝,自己称帝,改国号为大梁,年号为开平,史称后梁。也就是女主人公嬿芸原本所在的国家。

   *朱全忠篡唐后,众多原唐朝的藩王不服,不承认大梁,自己纷纷自立为皇,沙陀国国君李克用就是其中之一。沙陀人本为西突厥别部,民风强悍,国家自然兵力雄厚,一度为当时很有实力的国家,连大梁都耐何不了它。

  前路,浩瀚的马队缓缓而来,却少了仪仗。

  马队到了跟前。

   “沙陀皇子李嗣源前来迎接大梁国安阳公主!”说话的,是马上的一个年近弱冠的俊朗男子。一双眼,很深邃。眉宇间的神色,有些萧肃,像极了明悦,可不同的是,男子身上有着清逸儒雅的气质,若不是一身将士的戎装,会让人以为是个书生。

  车辇的帘帷被掀开,端坐在里面的嬿芸在偌大的马车里,娇纤得不像话。嬿芸只是朝李嗣源笑了笑,微微示意,道:“见过皇子殿下!”如水的眸子里漾满足以让人陷进去的美,虽然,嬿芸只是一个孩子,可这种美,是一种让人愿意豁出去保护的柔弱。

   李嗣源愣住了,不知所措,只是呆呆回敬了一个笑。这场面,有些尴尬。

   “还有我呢!吁——”一声娇喝响起,奔至跟前的马及时停了下来,马上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子,长得很美,最让嬿芸羡慕的是,她那飘逸潇洒的样子,像极了自由的风。

   “你怎么来了?疯丫头,别捣乱,快回去!”李嗣源皱起眉,严肃地对马上的女子说道。

   女子一扬脑袋,做出一副十分傲慢的样子,毫不理会李嗣源的话,骑着马从李嗣源身边而过,至嬿芸的马车前,却很快换了副笑嘻嘻的脸。

  第七章 红尘两地遥

  “沙陀国郡主李芷茹前来迎接安阳公主!”言罢,摆出一副店小二迎接客人的样子,道:“客官~,这边请——”尾音拖得长长的,样子也滑稽极了。嬿芸扑哧笑了出声,护卫和仪仗对的人,都窃窃笑出了声,化解了一场即将冷场的尴尬。

  从此以后,芷茹留给嬿芸的映象便是这初见时的活泼天真。

  交接,很顺利。

  嬿芸忽然觉得心好空,从此,从此的她,就要困在这沙陀了吗?

  沙陀的境内,由李嗣源一行人护送着去沙陀的都城,自由了很多,沙陀人民虽然被汉化了些许,但大体民风还是很自由的,令人羡慕。

  而才方才见面的芷茹,也大大方方坐进马车里,和嬿芸讲起了沙陀的风土人情,滔滔不绝。

  看来,芷茹是个单纯的女孩子。

  她太单纯,单纯得很容易让人萌生罪恶的念头。

  很遗憾,嬿芸就萌生了,虽然她有些不忍。

  芷茹手舞足蹈地讲着,她脸上真诚的笑,像天上的霞,太美太美。美得让嬿芸不敢恭维,只是淡笑着看着她讲,像凝视一副唯美的画,美丽的色彩湮没了她的声音,渐渐让人听不清了。

  再过一日就回到沙陀国的都城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把胸前的玉佩握在手心。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的心里,除了明悦,什么也装不进来

  第三天。

  队伍到了沙陀国的都城,热闹非凡,不一样的风土人情,到处都是新鲜的事物。大到街头的文娱活动,小到人们的服饰,都别有一番风味。

  李嗣源见了嬿芸压抑着兴奋而好奇的小样子,觉得这不过也只是个十岁大的孩子,竟然有些惋惜的意味,破天荒地问道:“想出去玩玩吗?”

  这一路上,历经十几天,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马车里的,肯定闷坏了。

  “嗯!”嬿芸很重很重地点点头,尽管表现出很期待却又很乖巧的神色,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原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可就从她明白自己被最信任的子晴和华妃利用后开始,天真善良就注定与她无缘。

  “好呀!太好了!我带你们出去玩!”还没有等李嗣源开口,芷茹就迫不及待地接了话,她真是个热情好客的女子。一定是个好郡主罢。像嬿芸这样派来做质子的公主,在他国应当很受鄙视。可这里不一样,至少,单纯的芷茹把她当客人。还时常缠着嬿芸问大梁的风土人情,民俗文化。芷茹对她这么好,很抱歉,她也不想,但她必须狠下心。

  “那我先回屋换身衣服吧!”嬿芸的语气很淡,脸上仍然是那平静的神色,眼睛里,却汹涌着兴奋的神色,她终于有机会了。她怕被看穿,着急带着小婢女回了房。

  她挑了件最好的衣物,又挑了几件从梁国带来的珠宝和首饰,藏在衣袖里,才算折腾完,她想得很周到,逃亡,没有钱财怎么逃亡?

  芷茹带着她们出了门。

  “将军,让卑职跟着吧?”几个护卫言罢就要往外走。

  李嗣源思索一瞬,道:“慢着,你们在后面偷偷跟着就行了,莫要扰了公主的雅兴!”

  “是!”

  “等等!”李嗣源想起嬿芸的神色,补充道:“切记要小心,不要有任何闪失!”

  第八章 坠入险境(一)

  沙陀的都城,与大梁无异的是,热闹非凡,人山人海,看来,沙陀国确实很强盛。颇有特色的是街头有很多文艺表演,杂耍,戏法,等等,都是大梁难得一见的。嬿芸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芷茹则拉着她,给她讲解,热情得不得了,让嬿芸觉得有些不忍。

  不远处,几十余人熙熙攘攘围在一起。

  “郡主,你快看,前面大家都在看什么呢?我们也过去看看吧?”嬿芸怂恿,说这话的时候,她有些颤抖。但一想到明悦,她觉得自己顾不得那么多了。

  芷茹显然没有在意,只是兴奋地拉着嬿芸边着急穿梭人群,边说:“一定是有什么有趣的表演,我带你们去看去!”

  穿过汹涌的人流,芷茹身手敏捷地拉着嬿芸往人堆里钻,幸好小婢女机灵,跟得紧。终于挤进了人群的最前面。原来,真的又好看的表演,是杂耍。听芷茹说,杂耍是沙陀最常见,最负有盛名的表演。

  精彩的杂耍,引得围观群众的一阵又一阵的叫好。

   “接下来的戏法,让我们的大师给大家带来震撼的奇迹!”

  一个好似书生的翩翩公子走了出来,微笑朝大家作了作揖,而后顺势手腕一转,手中便出现了一团火簇。喝彩声愈来愈高涨,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转眼,已达百余人。

  时机已经成熟。

  嬿芸小心摸出了袖袋里藏的两串珍珠。这些珍珠,都是来自辽东海域的上好东珠,一颗颗珍珠珠圆玉润,有围棋子那么大。在梁国,这珍珠也算是件宝贝,何况在沙陀。沙陀本国没有珍珠,少有几件,也必是皇家珍宝,无非就是征战他国的战利品,或是他国相送的贡品,想必这也是梁国让嬿芸带这首饰来的原因。

  嬿芸用力扭扯断了穿珍珠的线,一颗颗硕大浑圆的珍珠落在地上,发出异常悦耳的脆响,滚落得到处都是,灰黑的青石路瞬间熠熠生辉。围观的百姓一见到如此情景,纷纷涌去抢着捡地上的珍珠。瞬时间,哄抢声一片,场面无比混乱。

  “快,跟我走!”嬿芸拉起小婢女,不由分说,逆着人流走。

  “公主,我们要去哪?”

  “我们回梁国!”

  “嬿芸,嬿芸……”一边走,一边便听到了芷茹焦灼的唤她。渐渐地,芷茹的声音被人群的熙攘湮没,终于在汹涌的人流掩护下,嬿芸顺利避开芷茹,甩掉了在人群中暗中保护的护卫。

  对不起,芷茹郡主,请原谅我。

  嬿芸没头没脑不辨方向地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穿过多少条巷子,绕过多少条街,终于在一条偏僻的巷子里了停下来。

  “公主”,小婢女喘着气,“我们不认识回梁国的路,可怎么回去?”

  怎么回去?嬿芸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先前的她,只是一味地在计划如何在进皇宫前逃走,否则,进了宫,想再逃走,那就是天方夜谭了。

  “啊——”小婢女尖叫起来,嬿芸回头看,眼前一黑。

  “老大,就这些了,都在这儿呢!”小厮屁颠屁颠捧着一小捧珠宝,脸上尽是谄媚的神色,令人作呕。可只是一小捧,可件件都是上好的首饰,价值不菲。

  第九章 坠入险境(二)

  “干的不错!”

  “那,老大,这两人,留不留?”

  大汉一拳砸在那小厮的头上,小厮疼得大叫。

  “蠢货!这孩子长得倒是不错,可以卖个好价钱!不过,要是能留下来,练好功,那用处就更大了!哈哈哈——”

   “高,老大您真是高明!”小厮的疑惑被解开,转而是阿谀奉承的笑堆起满脸。

  迷迷糊糊,嬿芸睁开眼。

  “醒醒,你快醒醒!”嬿芸摇着一旁昏睡在地上的小婢女。小婢女睁开眼,惊坐起来,:“公主,这是哪?”

   “这里自然是老子的地盘!”令人发恶的声音传来,一个彪肥的中年大汉从破落肮脏的帘子后走了出来,满脸的络腮胡,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尽的猥琐。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老子的奴隶,可要好好练功,老子可不想亏待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奴隶?练功?难道……

  “你快放了我们,我身边的这位可是大梁国的公主,你敢动我们,你不得好死!”小婢女沉不住气了。

  “哈哈哈——”大汉和那小厮鄙夷地大笑起来,好似小婢女的一番话,是个荒诞无比的笑话。“你是公主?我呸!大梁算个什么东西?你要是大梁的公主,那老子就是大梁的皇帝!”

  大汉走了,留下她们俩在幽黑的屋子里。嬿芸很害怕,她怕黑,怕那种会吞噬人勇气的黑暗。

  “公主,你别怕,有我!”小婢女移过来,抱住嬿芸不住颤抖的身体,“皇子殿下一定会来救我们的,一定会的!”

  他会吗?她只是个质子,就算会,也只是因为她质子的身份,也只是出于两国的邦交关系,与她嬿芸何干?

  两天了。

  “皇子殿下,还是没有消息!”护卫康毅来报,康毅是李嗣源的心腹。与大梁公主失散一事,事关重大,李嗣源没有宣扬,暗地里派心腹查找,只是借口说安阳公主喜欢沙陀的民间文化,要在民间多住几日,所以会晚些回宫。

  “下去吧!记住,这两天,一定要对进出城的人严格勘察!”

  “是!”

  “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万万没有想到,看杂耍的人群会突然混乱,不然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带公主去看的……”芷茹哭得很伤心。

  须臾,李嗣源回想起嬿芸那天的表情,苦笑道:“茹儿,别哭了,这不怪你!”是啊,不能怪芷茹,他早该看出来,嬿芸是自己逃走的。

  “等等,茹儿,你刚才说什么?看杂耍?”

  “公主,快醒醒!”小婢女压低了声音,不住地摇嬿芸。这两天,嬿芸一直在昏睡状态,可能是没有东西吃的缘故吧。那络腮胡大汉有意想磨磨她们的脾气,交代下来,三天不给东西吃。

  嬿芸睁开眼,还是这黑幽幽的屋子,只有墙上一个很高的通风气窗透进一大束光亮。定神细看,四五把椅子被垒得很高,一直通向那高处的气窗。“这是干什么?”

  “公主,已经两天了,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从这爬上去,就可以从气窗逃出去了,来,公主,快起来,我们要快!”

  嬿芸努力打起精神,开始一点一点小心爬上高高垒起的椅子上。终于,爬到了最高处,嬿芸欣喜。头一阵发晕。

  “公主,小心——”小婢女惊慌,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嬿芸从高处重重地坠在地上,头上,淙淙的血流了出来。

  “公主,你不要有事,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小婢女急得泣不成声。

  第十章 坠入险境(三)

  门被撞开,一个小厮走了进来,看到气窗下狼藉,明白了。气急败坏,从腰间抽下鞭子,朝着瘫软在地上的嬿芸就挥!

  “嘶——”是衣裳开裂的声音。裸露的肌肤瞬时显出狰狞的血痕。小婢女扑在嬿芸的身上,用身体护住了嬿芸。“嘶——,嘶——”是鞭子抽打撕破衣裳的声音,一鞭又一鞭。“我让你们逃!逃啊!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小婢女没有叫出声,连一声都没有。

  有一滴热乎乎的液体滴在嬿芸的脸上,嬿芸以为是泪水,小婢女却仰起头朝她勉强地笑,没有流一滴眼泪,想示意自己还捱得住,可紧咬的下唇滴出了血,又是一滴,滴在嬿芸的脸上。

  “不——”嬿芸强挣扎起快要虚脱的身体,把小婢女反身搂在怀里,“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她泣不成声,“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跑了,再也不敢了,我们明天就练功,明天,你别打了!”

  那小厮终于停了手,露出了鄙夷的笑,他一定在想,真是犯贱的孩子,不打不识趣。“早这样,不就少吃点苦头了吗?”小厮那假意的惋惜之情猥琐得令人作呕,满脸的络腮胡遮盖了他深陷的腮帮。

  那小厮走了。两个孩子就这样搂着,嬿芸问:“你痛不痛?”小婢女摇头:“不痛!”

  一句话,却疼了嬿芸的心,怎么会不痛?这一鞭下去皮开肉绽。嬿芸不知道该对这个令人心疼的小婢女说什么,只是哭得更大声了。

  “公主,公主你别哭,奴婢真的不痛!”对,她不能哭,哭有什么用呢?不如留点体力吧。可好一会儿,嬿芸才止住了哭 “你叫什么名字?”

   同行一起的十多天里,嬿芸从未问过小婢女的名字,她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她心里一直只是想着如何回到梁国去找明悦,她欺骗了真诚待她的芷茹,她甚至把两国的邦交友好都抛在脑后了,何况,她只是忽略一个小婢女的名字。

  “公主,我没有名字。”她的名字,早在梁国灭了唐的那一刻,随着她惨死的家人,灰飞烟灭。她终究忍不住眸里水气肆虐,语气却还是与她这年龄毫不相符的冷静。

  嬿芸的惊讶转瞬即逝,她凝视着她眼底的墨色,这双眼眸,比她见过的任何人的都要美。

  “墨墨,从此你就叫墨墨!”

  心中泛起一丝悲凉,那种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才体会得到的悲凉。但她还是恳切地点了点头。

  她是前朝罪臣的家眷,在前朝灭亡的那一刻,她的家人都死于乱军,用这不起眼的一笔,渲染了破国的悲哀,为新朝做祭奠。

  她亲眼目睹了家人惨死的情景,此生难忘。这是她第一次认识到,死亡原来离自己这么近,所以,在日后,乃至很多年以后,求生,便成了她强烈的本能。

  老天总是喜欢如此这般玩弄人。

  她有幸逃过了那场劫,可终究被编入罪眷入宫为奴的队伍,被囚在了朱红的宫墙围起的那一方深牢中。可如今,却随着被派来做质子的安阳公主来到沙陀。其实,最可怕的路都已经走过了,如今,这又算得了什么?她没有想过要逃回梁国,她只想安安稳稳活着。

  至始至终,她连眼泪都没掉过一滴。

  她以为至少自己会恨,恨这个让她家破人亡的皇朝,恨这个皇朝的任何人,可她,却没力了。

  第十一章 知卿心(一)

  如今,嬿芸何尝不是饱尝生离之苦,和她与家人的死别一般。她不忍去恨。甚至,她想,如果可以有一个心愿,那么,就希望这天下的人们,都没有生离死别。

  仅此而已,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还磨蹭什么!?高台上的嬿芸战战兢兢。

  而一旁倒立着的墨墨脸色已苍白得好似一抹雪,额头,皆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几次不小心倒了下来,便是皮开肉绽的几鞭子。

  嬿芸很后悔昨天的许诺,直到今天,她才确定自己是被劫到了一个杂耍班子里。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脚踏上了那细细的钢丝。巨大的恐惧袭来,她不敢再往前。

  “还磨蹭!”又是一鞭,令她重重坠在地上。四肢巨大的疼痛接踵而来,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剥离。她这是要死了吗?可她还打算要坚持,坚持到李嗣源来救自己。然后活下去,等,等明悦有一天,想起被他遗忘在落华苑的自己。

  看来她终究是坚持不住了,李嗣源怎么会对一个私自逃走的质子上心?

  “砰——”似有什么破窗门而入。

  可她太累了,想好好睡去。却落入了一个很暖的怀抱。是那萧萧肃肃的气息,她睁眼,朦朦胧胧,眼前,正是她千思万念的明悦。

  她在怀里仰起惨白的小脸,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悦哥哥,你来了,真好!”明悦曾说过,她的笑,好看得紧。她往那怀抱里靠了靠,安心闭上了眼。

  打斗声。

  喝斥声。

  跪地求饶声。

  不久,便安静了。

  “你醒了!”跌入眼帘的是芷茹如画的笑靥。原来。明悦不过是她可笑的一场梦。而李嗣源则坐在不远的桌案旁,吹着一杯热茶。浑身疼痛不适,她有些艰难地开头:“墨墨还好吗?”接着又补充:“就是我那侍女。”

  “她很好,你不必担心,养好伤!”李嗣源忽然开了口,语气不冷不热,不带任何感情。此时的嬿芸支起身子,才发现衣服被换了。玉佩?她伸手摸向胸口。

  “别动了!伤口会裂开!你的玉佩在我这!”李嗣源猜想这玉佩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他抱着昏迷的她回来时,察觉她的手紧紧握在胸前,掰开她的手,发现了这玉佩。他承认自己的作为有些不妥,但他侥幸地想试一试,她最珍贵的东西在他这里,她应当不会想再逃走。

   “你会还给我吗?”

  李嗣源没有回答,径直起身走出房门。坐在床沿的芷茹开了口:

  “你这又是何苦?”

  “你们都知道了?”

  “嗯!”

   “那你不怪我吗?”

  “不怪,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有这样的冲动,我理解你!其实,是我觉得对不起,是我把你弄丢了。”

  芷茹眼里的真诚让嬿芸觉得无地自容,芷茹,墨墨,都待自己如此好,自己着实自私了。来到沙陀,她不知道这是她的不幸,抑或是幸。她辨不清,也不想去辨清,上天让她历经一次生死,她明白了许多。人终究斗不过命,既然命运如此安排,她应该随遇而安。起码,留得一条命,她还能奢望此生再见到明悦。

  第十二章 知卿心(二)

  相对于命,我们的力量是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看着一切发生,却不知所措,一遍又,一遍。

  当月华再次笼罩。

  “月光一抹轻寒,冷溶溶,恰似个人深夜惆怅同。

   灯烛泪,青纱帐,空阁寂,却与夏花别院,饮清风。”

  “落花如梦凄迷,心自伤,哪堪诀别月下吟离殇。

   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自教夜半深庭,泪千行。

  公主,不知,嗣源接得对不对?”那像极了明悦般萧萧肃肃的气息就在不远处。

  嬿芸徐徐转身,身后不远果然是李嗣源。她有些凄凉地笑笑,好似无比寻常的寒暄一般,道:“皇子殿下,原来你也在这!”

  这一笑,让李嗣源想起了那天他在马戏班子救下她,抱起她那刻,她仰起那满是泪痕惨白的小脸对他笑,却唤了一声:悦哥哥。

  “这里的夜,应当比梁国要凉吧?”李嗣源抬头望了望月。“公主,嗣源不知道该与你说些什么来宽慰你,嗣源只想说,这人,有悲欢离合,就同这月,有阴晴圆缺一般!”

  “我懂!”嬿芸朝李嗣源点点头,脸上,仍然是笑。可尽管她是笑着的,可李嗣源还是看出了她眼底的荒凉和她心中那滴不曾流下的泪。

  触不及防,他心痛了,竟直直走向嬿芸,毫无征兆地把她揽进怀,她娇小的身躯,还不及他的胸口。嬿芸似无一丝惊讶,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甚至,贪婪汲取着他身上那与明悦相似的气息。

  这一切,看似突兀荒唐,可却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芸儿。”他忽然这样唤她。“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我很怕,很怕你再受伤,怕你一直会笑得这么凉!”李嗣源的手不由自主地钳上她小巧的下颚,令她抬起脸。他就这样贴过去,把他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满是疼惜和怜爱,仅此。

  因为也只能是疼惜和怜爱,她还是个孩子。

  嬿芸的反应却是波澜不惊,自从经历那次生死较量后,她一直对后来发生的任何事,都是逆来顺受的。她就这样淡淡地低下螓首,重新把脸埋在李嗣源的胸口,满足地吸吸鼻尖萦绕的萧肃气息,低低唤了一声:“悦哥哥!”

  李嗣源苦笑。原来,她接受自己对她的好,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自己要做她悦哥哥的替身。可她这么思念千里之外的明悦,她能怎么办?

  尽管只是气息有些许相像。

  可这悲哀的‘些许相似’,足够了。

  对于因思念而煎熬的夜晚,她满足了,这暗夜里,她看不清他的脸,她庆幸自己完全可以把李嗣源当成明悦,便可以理所当然地沉浸在这个梦里,这般贪恋。不然,没有寄托,她会疯。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执拗得可笑。

  雕栏玉砌,红墙黛瓦。

  巍巍峨峨,雕梁画栋。

  檀木作梁,玉璧为灯。

  今天,她终于无处可逃地迈进这一方华丽的囚牢。

  第十三章 沙陀夜宴(一)

   琉璃殿。

   她是应该庆幸吗?一个来做质子的公主,还能住一个落寞的偏殿,尽管,一开始,她也只认为这不过就是个偏殿。

   手掌触及精致檀木雕花的殿门,轻轻一推,黄昏依稀的余晖照进了一束。殿门随着凄厉的木头绞磨声缓缓打开,殿里洒进愈多的余阳,可还是阴森蚀骨。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天还是那片天,可今后的路,却是她一个人走。

  当穿着丝履的莲足尖轻点入殿内的时候,隔着鞋底,仍能感到这一地的冰凉,沁入骨髓。

  这一步,就意味着,此生,她该对这外面的世界断了念想,在这囚牢里蹉跎完自己美好的年华。

  “羽林卫!——听命”身后,内侍监的尖细声音拉长。

  “在!”数百羽林卫洪亮的声音冲进久未居住的殿里,漾出了凄凄的回响。

  “尔等日后即守于琉璃殿看护梁国安阳公主!”说出“看护”一词的时候,嬿芸从内侍监略微变化的语调中,读出了不屑与鄙夷。

  因为,所谓的看护,就是监禁。这,是质子的命运。一来,怕逃跑,或被救走。二来,也是怕质子成了细作,传递消息给自己的国家。

  呵,现在,唯一能奢望的,就是李嗣源,他好在也是羽林卫的副将,至少不会对她太苛刻……

  “安阳公主,奴才方威,以后便负责公主的起居与闲杂之事!”这句看似恭敬的话,语气里,满是讥讽。负责起居?那不过是负责监督一言一行,看有无异常。那叫方威的太监就那样趾高气昂地站在那儿说了这话。这以后的日子,真是可想而知。

  嬿芸扯住了正要发作的墨墨的衣袖,仍是那不卑不亢的神态:“日后就有劳方公公了!”

   “不敢当,安阳公主,皇上今晚于德麟殿为公主设接风宴,望公主准时赴宴。”

  呵,接风宴,刚开始,嬿芸也真的认为这只是一个接风宴。

  当嬿芸来到大殿,众宾皆已入席,她有些尴尬,悻悻垂下眼帘,快步入座,抬眼看了看,却察觉了芷茹有些鼓励意味的目光。芷茹的左侧,坐着李嗣源,他很君子地对嬿芸笑了笑。

  这算是家宴,在席的没太多大臣,除了沙陀国国君李克用和他的嫔妃,宫中女眷,还有各皇子,公主,郡主。

  可还是注意到了李嗣源身旁的一个女子,他们挨得很近,想不注意到都不行。女子娴静美好的模样,看裙裾发式,应该是皇子妃了。她早该想到,李嗣源年近弱冠,应该是有妻室了,这明明与自己无关,可此时心头竟然泛起了悲凉,只有自己察觉的悲凉。

   李克用和朱全忠结仇甚深。虽战已平息,两邦表面看似交好,可个人恩怨却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平息的。

  李克用本以为,那凶狠毒辣的朱全忠的女儿,应该是骄横跋扈的。他本还打算,要好好羞辱嬿芸一番。可嬿芸的模样,真的让他估量错了。

  她就这样恬静美好地坐在席内,娇纤的身躯坐在宽大的案几前,似一朵一不小心呵护不周,便会摇摇欲坠的花骨朵,让人下不去手。

  第十四章 沙陀夜宴(二)

  这不是他们这上一辈的恩怨吗?本不该去玷污一个孩子美好的世界的。

  “这宴,是朕命人精心准备予款待公主的,为公主接风洗尘。”李克用还是忍住了,极力放缓了口气。

  眉间那稍纵即逝的怜意落入了诸位极善察言观色的妃嫔眼里,就像……皇后就先按捺不住了,这李克用想做而做不了的事,她会做。

  可笑的是,此时的嬿芸还不懂。

  方开席,刘皇后就开了口:“素闻梁国女子皆精通音律,可惜本朝并无梁国歌姬。今日有幸得见安阳公主,不知可否为诸位弹上一曲?给这席间添些雅气。”不由分说,刘皇后就命人去取了琴。歌姬?嬿芸的双手不断握紧,指甲刺入掌心的痛都不及这般侮辱。

  取了琴的侍女们把琴置于殿中央,当嬿芸走到琴的跟前时,她才真的领教了皇后的手段。

  真不愧是一国皇后,从前在梁国,就听说过沙陀的刘皇后能带兵打仗,今天才知道,这皇后连侮辱人的手段都这么高明。

  月牙弯的樱唇边,是无尽的苦笑,那一席琴,只剩三两根弦尚完好,其余,皆是断弦。兴许是这一抹苦笑引起了在座众人的好奇,或者,这根本就是他们都知道的。众人齐刷刷的目光都焦距在这琴上。

  余光瞥过李嗣源,他的目光有些闪烁,可他伸手拉住了正要起身为她说些什么的芷茹。

  呵,原来他对她,不过如此。她始终是一个要被羞辱的质子,而他能给她的,也不过就是在她千疮百孔后的一丁点怜悯。

  若不是今天,她以为自己只是被囚禁,失去自由,偶尔会有嘲讽和不屑,但至少可以安安稳稳过生活。

  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错了。往后的日子里,这深宫对于她一定会是危机重重。

  她还惦记着有朝一日结束这质子的使命,还能有一条命活着回梁国找明悦。

  谁能保她这条卑贱的命?李嗣源?

  如果,自己能让他对自己好,那么,起码,两国的邦交一旦恶化,一旦再次翻脸开战,自己还有那么一点微渺的希望保命,这条命,她要留着见明悦。

  她留定了!

  就是仗着这一点尊严被毁尽后的气愤,她便要赌一把。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自己那心中的净土,已经不再纯洁美好了。

  她徐徐抬起手指,指尖重重摁在琴弦上,就这样用尽力气一划,那细嫩的指尖,瞬间浸满殷红。

  手指,一个,又一个,被血润泽的弦,发出了异常悦耳的天籁。

  直至,一双纤手的所有指尖都染着那艳红的血,她勾了勾樱唇,幽幽抬起眼,竟绽出了一个凄绝妩媚得要人命的笑,就这样一直挂在唇边,与她的年龄毫不相符。

  十指连心,她怎能不疼,她就是要疼,在疼痛中笑得愈美愈好,她还要用这浸满殷红的指,在他面前,弹出一曲空灵呢。

  李嗣源那沉痛的目光一丝不差地落进她的眼底,这意味着,自己有赌局的筹码了。

  第十五章 一曲离殇

  只剩三两根弦,这根本难不倒她,她仍要奏出个如泣如诉。

  絮絮有些调子和词句浮于脑海,轻拨琴弦。音律似携着思绪回于过往,嘤嘤有些词句溢出唇畔:

  与月弄影,寄温柔,

  昔誓秋千度千秋。

  芙蓉人面,徒清瘦,

  心悦君则君不受。

  红尘紫陌,两地遥,

  关山雨骤深宫囚。

  黯然销魂,语无踪,

  梦回别院忆回眸。

  银筝弦断,泪清流,

  月华泠泠沁心头。

  春秋百转,舞袖柔,

  逐水一去不复首。

  君若无心,百媚休,

  忍教往事下眉头。

  婀娜凋尽,易白头,

  山盟海誓终不留。

  当指尖沁出的殷红浸染了整架琴,这一曲,也就罢了。

  若说,这只是用来赌李嗣源日后的怜惜和庇护,还不如说,是她真的动情了。这一曲,无名,是她忆起了和明悦的总总过往,有感而发。

  昔誓秋千度千秋,呵,到头来,不过是菁华浮梦一场。

  都说音律是最能沁人肺腑的语言,果不其然。

  大殿内很静,只听见被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灯烛光影,重叠了女眷和嫔妃们的泪光。一句‘婀娜凋尽,易白头,山盟海誓终不留’,道出了多少在深宫蹉跎岁月女子的心声。

  这是刘皇后没有料到的,这一曲,竟弹进了众人的心底,也是她的心底,不小心脱口而出:“这曲,叫什么名?”

  “叫……三根弦。”

  皇后悠悠走下台阶,尽管,她眼里的闪烁,也证实了这一曲触动了她,但也改变不了她要羞辱嬿芸的初衷。让她如何改变?她怎能忘记,若干年前的那晚,她的夫君在朱全忠的追杀下,满身是血倒在自己的面前。近身的三百羽林卫,无一生还,才得以让夫君杀出重围。

  她就这样走到嬿芸的面前,那染着丹寇的纤长指尖抵着嬿芸的下颚。甲尖刺入肌肤的疼痛,迫使嬿芸抬起螓首。

  “啧啧,想不到这大梁的公主,弹得比歌姬要好些。不过,才小小年纪,便只懂儿女情长,你们看看,这笑得多妖媚,不知是要给谁看?真是下贱!”刘皇后的指尖嫌恶地抽回,拂袖转身,那宽大的袖袂扫过嬿芸的脸时,竟有一掌,打在她的面颊。触不及防,她没有站稳,就这样一个趔趄半倒在地,狼狈不堪。

  她总算是明白了这份危机,比她想象中更可怕。这一曲,无论自己弹得好与不好,都没有用。重要的是,刘皇后要难为自己,何患无辞?若不是今天,她还意识不到,日后,会有无数的危难等着她。

  命,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可她能怎么办?

  她还是那样笑着起了身,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回了坐席。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她就这样得体地笑着,直至散了席。

  从宴席开始,她就察觉到了席内某处深恶痛绝的目光,自那一方不明之处而来。她不知道是谁。不过,朱全忠和李克用有血海深仇,若是谁恨她这个朱全忠的“女儿”,根本不奇怪。

  散了席,本该由羽林卫“护送着”回琉璃殿,李嗣源拦了护卫,嬿芸便得以一个人在夜风里走走。

标签: 雨后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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