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军队党的生活·解放军新闻传播中心融媒体 作者:文艺 张首伟
【主人公简介】 杜富国,男,汉族,贵州湄潭人,1991年11月出生,2010年12月入伍,2016年11月入党,现为陆军某扫雷排爆大队战士,上士军衔。2018年10月11日,杜富国在云南省麻栗坡县坝子雷场扫雷作业时突遇爆炸,他将战友护在身后,用血肉挡住危险,自己却失去了双手双眼。杜富国先后被评为陆军首届“十大标兵”、云南省“云岭楷模”、贵州省第六届道德模范、2018年度“感动中国十大人物”,荣立一等功1次。中央宣传部2019年5月22日在北京向全社会宣传发布杜富国的先进事迹,授予他“时代楷模”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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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富国忘我排雷、舍身救人的事迹,已是尽人皆知。如果说,在某段时期杜富国是一个中心、一个热点的话,那么与他贴近者,与他的生活命运攸关者,时时关注并围绕着他日常的,是一些什么人?这或许是我们在理解杜富国作为一个新时代英雄战士时不可或缺的内容。正如云南省委宣传部在授予他“云岭楷模”这一荣誉时,对杜富国所做出的一个评价:“不是天赋异禀,而是百炼成钢。”也就是说,这个英雄战士是诸多要素集成的结果,而与他的人生追求、生命实践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无疑有冥冥中的精神召唤,更多的可能还是一些具体的人,尤其是影响他形成价值理想和追求动力的“周边”环境。
杜俊:
2019年4月12日,在云南麻栗坡烈士陵园,杜俊躬身在烈士纪念碑前献花、点烟、敬酒,然后默默地望着整个陵园。这里长眠着1979年以来在边境自卫还击作战中牺牲的900多名军人烈士。杜俊是谁?排雷英雄杜富国的父亲,今年47岁,穿一身深蓝色西服,头发很短,神情始终肃穆,言谈话语不多。在我和他的简短交谈中,他说:“这么多的年轻人,我看很多都不过十八九、二十几岁,已经为国牺牲,埋在这里三四十年了。相比之下,我的儿子富国还算是幸运的,他虽然失去了双眼和双手,但至少还活着。”在另外的场合,杜俊对我说过一句让我难以忘怀的话是:“富国负伤以后,部队把他救治得那么及时,照顾得那么好,现在还在全力帮助他康复。他是我的儿子,即便部队不管,我们也会把他带回家,照顾他一辈子。”
从这个质朴的父亲身上,我们大致可以想见,杜富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杜俊身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贵州遵义的农民,当初送儿子入伍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做父母的常年在外打工,孩子渐渐大了,如果考不上大学再疏于管教的话,有可能学坏,而军队肯定可以管好他,将来不至于危害社会。杜俊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豪言壮语,但富于某种生活的智慧:信任国家和军队,本能地知道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什么地方锻炼成长会更好一些。富国、富佳(家)、富民、富强,这是他给几个儿女所取的名字,从这些名字所寄予的情怀,我们也可以看到中华文化传统中一些重要的特点:家和国,个人与社会,是不可割裂的,人生进阶与道德伦理秩序是一体的,而且一切都自然而然。当接到部队方面的电话,请他和家人立即赶往医院的时候,杜俊对时任扫雷大队大队长的陈安游大校说,他已经做好 “人已经没有了”的心理准备,请部队放心,自己也是一名党员,由他负责向家人说出实情。
王菊珍:
陈安游妻子王菊珍,同事们称之为“军人控”。她坦言自己的确如此,喜欢和军人相关的一切:军歌、军事类书籍、相关题材的影视作品和新闻报道。她认真读过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也熟读金一南的《苦难辉煌》和一本关于麦克阿瑟的传记。早在1992年至1994年云南边境第一阶段扫雷的过程中,正在麻栗坡县人民医院参加扶贫工作的王菊珍就和陈安游相识相知并结为连理。那个时候,她就看到经常有人受伤送医。作为扫雷军人的妻子,她对丈夫工作的危险性质了然于心。陈安游一直在雷场,连产假期间都是自己单独带孩子,苦不苦?累不累?后悔不后悔?她自问自答:也苦,也累,但绝不后悔!她说,爱就是理解,就是支持,就是成全。王菊珍本科毕业于云南大学,目前是注册税务师和高级会计师,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全国卫生系统的业务领军人物。她对我说,作为一个现代女性,思想必须开阔,生活中的重担要能一肩挑起来,而不是去抱怨、希求别人理解。
杜富国受伤以后,王菊珍想了很多,自己丈夫手下的兵伤重如此,今后该怎么办呢?她在一个周末坐高铁去医院看望杜富国。第一次见到杜富国,她发现这个战士表现得温和、谦逊,对任何人都很有礼貌。“他是我的老师”,这是王菊珍当时最真实的感受。去之前她曾经担心:杜富国会不会想不开?会不会沮丧、焦虑、灰心?见面后完全没有出现自己预想的种种问题。第二次又去看,她想知道杜富国在想什么。长谈过后,王菊珍发现他已经坦然接受了一切,并开始学唱歌,学播音。她大为感奋,告诉杜富国学习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能浮躁,不要想一蹴而就。
王菊珍又去和杜富国的妻子王静交谈,告诉她今后生活的具体、琐碎和艰难,并且告诉王静:你的遭遇和处境一般人无法想象,但有一点,天底下的男人很多,英雄却并没有几个。王菊珍觉得,她的话王静都可以听进去,而且把话说透了以后,她们的关系更近了。她希望以后不管怎样变化,她和丈夫与杜富国的家人能一直是朋友,自己的公婆家也在贵州,可以常来往。
从王菊珍、陈安游夫妇,再到杜富国、王静,他们因雷场而结成的友情真实而感人。我确信在日后,当喧嚣和热闹平息后,这一切会更长久,这也是杜富国更为需要的吧。
张波:
一定有人好奇,2018年10月11日,在云南省麻栗坡县老山西侧的坝子雷场,当杜富国在排雷中突遇爆炸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样的爆炸物?出现了怎样的险情?杜富国排雷负伤的事迹被媒体广泛报道以后,网上除了称颂和敬佩,也不乏个别自以为聪明者的“质疑”声:为何不用机械而是人工手动作业?不能采取诱爆措施吗?面对此类无知、近乎冷血的提问,地雷和破障专业科班出身的扫雷大队分队长张波只是轻轻一笑,几乎难以察觉那是冷笑还是不以为意的笑。
雷场所在的麻栗坡县,多喀斯特地貌特征的地形,锥形山体的斜面常达仰角70°以上,不要说机械设备,就是人徒手攀登也步履维艰。如采用爆破法作业,则会有遗漏或引爆不规则位置其他爆炸物的危险,更不用说有的雷区就靠近村庄和口岸居民区,所以张波他们一般都采取纯人工搜排的方式。在杜富国负伤倒下的排雷现场,张波对要亲睹雷场环境的一众媒体朋友讲解了那个下午的实况,包括那些40年以来一直在黑暗中等待时机的爆炸物究竟有多么危险。其时,张波正站在一个坡面上,杜富国被炸时所留弹坑尚可辨认,只是此时那个作业面土层中所有的地雷、爆炸物都已被排除干净了。作为杜富国班所在分队的分队长,“80后”的张波和“90后”的杜富国年龄只差4岁,3年多时间吃住都在一起,平常也玩在一起,更是每天都战斗在一起。杜富国突遇爆炸负伤时,他就在30多米开外。
杜富国:“报告,发现一枚露出部分弹体的67式加重手榴弹,请指示。”
张波:“注意安全,进一步查明情况,看有无诡计设置。”
杜富国:“是!”
未几,传出爆炸声,张波赶到跟前,杜富国已被冲击波仰面掀翻于一棵横倒的树干上,血肉模糊。他急忙呼叫军医。和杜富国一组的战友艾岩,因杜富国的一声“你退后,让我来”的命令转身离开刚走没几步,就被爆炸声震蒙了。由于大部分的弹片都被杜富国所遮挡,他只受了点轻伤。
张波告诉我,杜富国面对的这颗67式加重手榴弹是一种特殊产品,很难查到具体参数,比常规的67式手榴弹装药量要大一倍,外形酷似一个“宝瓶”,装药部分的密封性极好,木柄部分经多年掩埋已经朽坏,但雷管的拉火绳因为打过蜡,几十年不腐,仍有爆炸杀伤的能力。理论上,它就处于爆炸的临界状态,可能土石轻微的滑动、树枝的勾拉,甚至一阵风,都有可能是最后的“稻草”。
张波告诉我,这是扫雷官兵们每天在雷场都会面临的基本状况。2016年,扫雷三队的战士程俊辉就牺牲在雷场。进入雷场3年多,杜富国进出雷场1000余次,拆除2400余枚各类爆炸物,成为云南边境第三次扫雷中排雷最多的人,可以说,死亡威胁没有一刻是不存在的,这一点,官兵们心里都很清楚。张波本人有一次就曾脚踩到一颗72式防步兵地雷。那是在马嘿雷场,他已经听到了地雷内部反转击片的“咔嚓”声,所幸这颗地雷因雷管受潮未能引爆弹体,他与死神擦肩而过。后来,他把那个地雷拆了,用塑胶外壳养了一株多肉植物放在家里。
王静:
杜富国负伤后,网上最常见到的一幅照片,是杜富国在用失去了右手的手臂行军礼,他的妻子王静站在一侧。杜富国是在没有视力也没有手的情况下完成一个内心的仪式,王静的大眼睛里,则透露出一种深切的忧郁与爱怜。在重庆陆军军医大学西南医院康复楼的学术报告厅中,当我再次看到这一幕时,我确信杜富国的内在庄重和王静自然流露的严峻都是非常真实的。两个“90后”的年轻人刚刚步入婚姻,尚无孩子,就遇到如此重大的生活变故,他们的应对能力如何,不能不引起人们的关心,因为他们看上去也都稚气未脱,还像是孩子一样。
杜富国负伤后,先是经历了在麻栗坡县医院的急救,包括双手的截肢和双眼球的摘除,后经过解放军926医院的深度救治,包括对爆炸伤、肺爆震伤、耳膜穿孔及相关并发症的处理,目前已经转至西南医院进行康复治疗。王静现在每天早起和杜富国一起吃早餐、散步,然后是右侧残肢肌电假肢训练和减重下的跑台跑步训练、室外跑步训练、核心稳定平衡训练等。对于一个双眼球缺如、听力下降、双前臂缺如和双上肢功能障碍的人来说,所有这一切,包括吃饭、洗漱、穿衣脱裤、如厕等日常活动,都要依赖他人,或是在他人言语指令辅助下完成。多数情况下,王静就是须臾不可离开的那个“他人”。听医院的一名护士说,王静自从陪杜富国入院,基本上没有离开过,四个月时间里一直穿的都是那么一件外套。
从不见笑容,也十分吝啬言语的王静,只对我们说过两件事:医院竭尽全力,利用全球医学平台,邀请国内外专家远程会诊,为杜富国定制了目前国际上用于临床的最先进视觉辅助设备,让杜富国进行对部分数字、字母、物体的识别训练。当这些训练有了初步成效,也就是杜富国可以写几个字的时候,他最先写下的就是“王静”两个字。杜富国在OT治疗师、假肢矫形师帮助下,进行了残肢活动度训练、肌力训练、触觉感知训练。当他可以逐渐分辨物体的大小、软硬、温度,终于可以拿起东西——比如水杯、橘子和花朵时,他将两支康乃馨递给了医生,将一朵玫瑰花送给了王静。
王静是杜富国的贵州同乡,自小学习成绩优秀,是村里第一个考出来的女大学生。他们偶遇在县城一个叫做“太阳城”的地方。当时杜富国很想拍一张山顶小公园的俯瞰照片,苦于自己的手机碎屏,怕效果不理想,就请王静帮忙。王静用自己的手机拍了,两人加微信后传了照片,便开始了愉悦的交往。王静说:“负伤以前,他的眼睛很漂亮,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的。”问及现在对杜富国的感情,王静的回答依然简短:“这几个月,我目睹了他的坚强,他鼓舞了我。”
盘金良:
盘金良这个名字,代表着雷患与贫穷,尽管我见到他的时候,坐在坝子雷场田埂上的他笑容可掬。
麻栗坡县猛硐乡几千亩的茶园,30多年无人敢进。富宁县沙仁寨87个人只剩78条腿,而眼前这个村民盘金良,居然在相隔数年期间,先后被炸掉了两条腿,都是因为心存侥幸去雷区内采摘香料所致。杜富国和战友们到达盘金良所在的坝子雷场时,盘金良宰了自家的一只鸡送过去,表达对排除雷患的官兵们的敬意,还让自己的小孙女拜分队长张波为“干爹”,意在寻求某种护佑。正因如此,深受震撼的杜富国把自己的微信名改作“雷神”,同时把自己的QQ昵称改为“征服死亡地带”,决心要为边境地区的人民彻底扫除雷患。
猛硐乡的壮族乡长盘院华直言不讳:麻栗坡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经历战争时间最长,牺牲奉献最大,创伤损失最重,走出将军最多的地方。这几个“最”,既有自豪,也包含忧虑。麻栗坡自古以来就是商旅要道、军事重镇,20世纪70年代末至90年代初的边境作战,这里都是主战场。麻栗坡人民积极响应党中央、中央军委和国务院号召,一切为了前线,一切为了胜利,要人给人,要物给物,举全县之力义无反顾支前。麻栗坡人民和英勇的人民子弟兵,用鲜血和生命共同铸造了以艰苦奋战无私奉献为核心的老山精神。然而,从另一方面看,战争不仅使麻栗坡错失了第一轮经济建设的大好时机,改革开放比全国其他地区整整晚了14年,而且造成云南边境麻栗坡段我方一侧雷区面积高达174.77平方公里,使许多山林良田成为令人望而生畏的生命禁区。据麻栗坡县委宣传部长李发瑛提供的数字,在战事消停后的许多年里,直到2016年之前,边境地区的人畜伤亡依然不断,累计有2122人触雷,20头大牲畜触雷。中央军委、国务院始终心系边疆发展和边境安宁,分别于1992年至1994年、1997年至1999年、2015年至今,组织开展了三次大规模的云南边境扫雷行动,共为麻栗坡县扫除雷区156.06平方公里(等于释放出了同等数量的山林和耕地),另外实施永久性封围18.7平方公里。2018年11月15日,麻栗坡县猛硐瑶族乡坝子村坝子雷场的移交,标志着云南边境扫雷任务已经圆满完成。
雷患被彻底扫除以后,盘金良加入了全县脱贫攻坚战,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坝子雷场自家的承包地里搭起了一个木屋,地里种上了油菜和草果,林间走动着他养的一群鸡。
(军队党的生活·解放军新闻传播中心融媒体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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