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乍暖还寒,偷摸着吻醒了万物生灵,草丫、榆叶争抢着冒出了头。玉梅的一双杏眼肿成了馒头,泪眼望向窗外,不由轻叹一声,还不如活成这草叶来得痛快。
鞭炮声一路响来。小丈夫爬上炕,眉眼间的笑带着一股子未成年的青涩味道潮水般溢了出来。他把手伸向玉梅腿和腰间,勉强抱起。他太小了,不满十六,就像四五月刚栽下的杨树苗,瘦弱,单薄。一米五的他抱着一米七的玉梅,没走几步,头上就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喘出的长气蝇子般飞到玉梅脖颈,玉梅扭动了一下身子,脚被门轩子绊了一下,一个趔趄,两人重重地摔在了正等在门口接亲的有贵身边。
尴尬、哄笑声中,有贵迅速抱起玉梅,说了一句“得罪了”,玉梅就被轻轻地放到了马车上。
新婚夜,小丈夫刚挨着玉梅躺下,玉梅猛地坐起,袖口中甩出一寸把长的刀子,刀尖直抵小丈夫胸口,最好别碰我,否则我阉了你。小丈夫一言不发,躺下纹丝不动。过一会儿听见屋外有动静,小丈夫知道是母亲派来听房的,眼珠子转向玉梅,见玉梅一副沉睡的模样,便摁住玉梅的胳膊,嘟起的嘴猛啄向玉梅,静夜中,那声音,像铁蛋子砸在了水泥地上。
一晃一年多过去了,玉梅的肚子不见一点动静。公婆着急,话里话外奚落玉梅,花大价钱买来的母鸡不会下蛋。玉梅装没听见,坐在窗前剪窗花。玉梅一边剪,一边唱,大青山高来乌拉山低,人里就数哥哥美。金花银花铺满地,十顷地里挑中你。对对鸳鸯展翅飞,巧媳妇(该)配个好女婿。歌声带着玉梅不经意的叹息飘到了院子里,飘到了院子里正放羊回来的有贵身上。有贵厚实的大脚板子就不会走路了,两条健硕的大长腿像被寒风刮的树叶,晃了又晃。
有贵是小丈夫母亲的远方侄儿,从小沒了爹娘,是小丈夫母亲拉扯大的。
玉梅剪窗花就剪一个颜色,红色。玉梅剪窗花就剪一个花样,一男一女靠在一起的头像,女的是她自己,男的不是小丈夫。剪完了,也不往窗上贴,拿手里看着,看半天,往嘴上一抿,然后填灶膛,灶膛里“轰”地拱起一股焰火,照亮了玉梅红艳艳的唇。
玉梅哀叹自己的命运,要不是赶上灾荒年又给哥哥娶媳妇,父亲也不会为了几个彩礼钱,就把自己许给比她小四岁的小丈夫。
每个月玉梅都有几天难受的日子,“来事”时肚子疼得只能像个虾米窝在炕头。婆婆高声嚷道,这是女人病,生了孩子就不疼了。你倒是生一个啊,女人没这点本事还叫女人。
小丈夫沏一杯浓浓的红糖水端给玉梅,玉梅正心烦,一挥手打掉,热水溅在玉梅手上,手上立时起了泡。小丈夫慌慌地喊,有贵,快拿獾子油来。有贵跑进来,小丈夫托着玉梅的手,玉梅不再挣扎,看有贵把獾子油抹在手上,小丈夫嘴里一边“嘘嘘”着,一边叮嘱有贵“轻点,轻点”。有贵眼角余光一瞟,玉梅双眼一瞄,两片眼光就像天上的白云粘在了一块儿。
几天后,小丈夫对爹娘说,爹,我去找镇上的王医生看过,不是玉梅,是我的毛病。你们放心,毛病不大,孩子会有的。你看,这是王医生给我开的药。
那以后,爹娘对玉梅立马换了笑脸,有一次娘还叫了玉梅一声“闺女”。玉梅牙咬得咯嘣嘣响。夜晚,大通炕上,两套嫣红的铺盖之间依然横放着那把刀子,刀尖依然对着小丈夫,别指着我领你情,我就盼着你家早点休了我。
又是一年过去了,小丈夫毫无征兆地失踪了。爹娘就互相埋怨,都是你着急要孙子把儿子给逼走了。玉梅不难过,反倒有一丝轻松。不久,爹娘病倒,有贵和玉梅倒也伺候得上心,可终归解不了思儿之苦,先后相继离世。
偌大的院落里就剩了玉梅和有贵。玉梅对有贵说,我要等他回来,等他把我休了,我要你光明正大地把我抱上你的马车。
几年后的一天,村里来了一个大个儿男人找玉梅,说小丈夫在前线和敌人交火时被抓了俘虏。玉梅咬牙切齿地问,他当了叛徒?!我就知道他不是个爷们儿。大个儿男人说,不,他把敌人引入了我们的埋伏圈,他和敌人同归于尽了。玉梅愣了一下,讥笑道,怎么可能是他,他胆子那么小。大个儿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说是小丈夫的贴身之物。打开布包是一个纸包,纸包里是一张剪纸,是玉梅剪的一男一女脸挨着脸的头像。
玉梅大病了一场,老觉着心口疼,吃了好多药不管用。有贵伸出手,我给你捂捂吧。玉梅杏眼一瞪,从褥底抽出一把月牙镰刀,镰刀直钩有贵的脖子,别碰我,我是小丈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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