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寓言小说(连载)

大千世界 90 0

  这本集子的文字,均有一种寓言的色彩。许多的篇章,采用了过去经典的寓言或成语来作为标题,但展开的内容与这些寓言或成语故事并没有必然的联系,而是使之成为自己创作的某种灵感,或纵深背景;还有相当部分的篇章,纯然是自己原创的寓言故事,试图赋以一种新的感觉,思维。这本集子里还有许多寥寥数句的格言式的短篇,实验着卡尔维诺的“一句话小说”的理想。而暗下里,作者也曾野心勃勃地想以自己的这些文字,将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的那些伟大的寓言小说成规模地开拓一下。

  空中楼阁

  从前有一位工匠,一心一意想造一座空中楼阁。

  根据字面的要求,他先建了一座楼阁,然后,用四根木柱把楼阁支撑到空中。轮廓初定,他便考虑如何使这四根柱子从公众的视线中消失。他的思路是这样的,用斧子等一套工具,把木柱削细,再削细,直至接近无限的细微——木柱便会从视线中消失,或者说隐去了。

  但尚未等到木柱接近无限的细微,楼阁便倾覆下来——因为楼阁的重量并未同时趋向无限的细微,压折了正细微中的木柱,工匠因为过于关注目标,忽略了这一常识。于是,他不得不又搅尽脑汁地寻找这样一个能趋于无限细微,又不改变支撑力的材料,他甚至乞求起了炼金术,试图从地球无限多的物质之中,化合出这样一个神奇的材料。他的院子里堆满了采集来的矿石,终日火光熊熊,熏的左邻右舍怨气冲天。

  眼看师傅濒临绝境,徒弟灵机一动:何不把那座楼阁置于一块巨大的,有着足够高度的透明玻璃上,这样,至少在视觉上,公众会承认这座空中楼阁的。

  焦头烂额的工匠感到这是一个挽回面子的好主意,他立刻动手,居然真的弄来了这样一块玻璃。然后,他用起吊设备将楼阁搬迁到玻璃上,并在周围拉上铁丝网,立牌警示:谁擅越此网,便触犯了空中楼阁的第一条戒律。

  一位过路的智者看到这块牌子,哈哈大笑:

  “楼阁放在一块玻璃上与放在一块石头上有何区别?放在一块石头上与放在另一座房屋上又有何区别?只要公众认为这玻璃,石头,房屋不存在,空中楼阁就成立。如果公众不愿意承认你的空中楼阁,你就是真的把楼阁悬在空中,他们也只会把这看着是某种魔术。再说,楼阁下面的空气,与船下面的流水,以及现在你这座楼阁下面的玻璃,难道不都是一种支撑物质?别煞费苦心了,去吧,去更多的地方,建造你的更多的空中楼阁,随便把楼阁放在任何的物体上,只要向公众反复宣传:那物体根本不存在,只是一种幻觉。他们很快就会看不见的,就像在睡眠中感觉不到自己的肉体一般。”

  工匠茅塞顿开——但他并没有按照智者的话去呆做,而是反了过来,在大地上建造了无数辉煌的庙宇,然后,反复地向公众描绘着庙宇上空的美丽楼阁,如何四季如春,居住着永生的灵魂和幸福。

  人们欢呼着,追随着,从四面八方拥来——

  这位工匠成了一位先知。

  中天台

  但魏王的孙子一直以为垒筑中天台是一个绝妙的主意。中天台那高耸入云的形象,无疑具有极大的象征意义——其时,魏国的国运已江河日下,急需这样一个象征来振作士气。

  当时,天与地的距离是1万5千里,——还未曾今天这般地远离人类而去,那么,中天台的高度就应该是7千5百里。宫廷工程师经过精密计算,并引进国外最新理论论证,发现台基面积只需魏国国土的二分之一,而非误传的那样,须以整个国家作为台基。

  魏王的孙子坚定了信心。他登基的当天,即把国号改为中天,并立即着手中天台这一浩大的工程。中天台的台基是一个圆,圆心应置于国家的中心部位,这是基本原则,不能动摇。工程师和大臣们闭门策划了两天,喜剧性地发现,圆心就是国王临朝的宫殿。随后,工程部队以宫殿为圆心,用一个今人无法想象的巨大圆规,划出了一个面积占国土二分之一的台基,台基内的百姓必须在三日内,迁移到台基之外,凡身体尚能行动者,都必须立即加入工程的施工。然而,又一个难题随之出现了,而且几乎是不可克服的——国王的宫殿绝对不能因工程而随便迁移,它与中天台有着同样的象征意义。煞费苦心的工程师和大臣们,又闭门研究了两个月,终于拿出一个天才而完美的方案:当台柱垒到与王宫一般高时,立即在王宫的上面,再快速地建一个王官,从而使得王宫与中天台交替着,一同向着天庭挺进。

  但中天台垒了约一米的高度,就被迫停了下来。因为台柱垒高一米,就意味着台柱外的另一半国土要刨低一米,而这些低洼的国土,一到雨天,便成了一片泽国,无论是苟延残喘的国民,还是艰难作业的民工,简直就是在泥沼里滚爬。对周边诸侯国的防洪任务,也随着工程的进展,愈来愈艰巨,因为魏国的国土本来就是一片洼地——这也是垒筑中天台的国家潜意识动力。而且,无论国王如何宣布,保证:国库充实,贮粮足够全国吃30年。百姓中还是出现了对饥饿的恐慌。

  终于,国王接受了现实,同时亦接受了一位最有智慧的大臣的建议:择良辰吉日,向世界宣布,中天台工程已经竣工。理由是充足的,朕即是天,中天台此时的高度刚好是国王身高的一半。全国上下一片欢呼,并一致举手通过了这个建议。同时,为了显示与民同乐的精神,国王颁令,让那些筑台的先进民众,披红戴花,搬迁到中天台上居住。

  长绳系日

  从前有一个皇帝,一直痴迷于长绳系日的传说,以至于寝食难安——他想用一根绳子把日拽到皇宫,因为上面满溢着金水。

  经过内阁大臣的一番筹划,他下令征集全国的能工巧匠,打造一架抵日的云梯。这架云梯自然是由无数更小的云梯叠加而成,而每打造一架小云梯,至少需一棵40米高的大树,仅此先期工程,便几乎伐光了全国的森林。一个良辰吉日,当日抵达皇宫正午的上空,掌旗的太监一声令下,工匠们便瞄准日头,迅速开始了叠加云梯的工作。虽然那时的天不算高,蓝晶晶的有一种伸手可触的感觉,但当这架云梯垒叠到日的高度时,日已向西偏移了约三华里的路程。爬梯子的太监只得把两百斤重的用于系日的绳子,又气喘吁吁地背了回来,脚一落地,人便瘫了下来。

  一直在中宫焦急等待的皇帝,又立刻下令征召全国最杰出的天文学家和算术家,经过三七二十一天的车轮式闭门计算,终于得出了云梯该何时垒叠,何时将与日相遇的精确时间。但当踌躇满志的太监爬到梯子的顶端时,却沮丧地发现,近处的日并非远视时那样的几乎静止,而是泥鳅一般地滑行着,根本不予系绳结扣的从容时间。而且,系绳时,斜出的身子难以保持平衡,一不小心,云梯和顶端的太监就像倒挂的钟摆一般,在空中晃荡起来——以至于胆战心惊的太监下意识地将手扶向日,烫了一手金黄的伤疤。

  虽然这个金黄的伤疤,更加刺激了皇帝的斗志,但全国上下仍是一筹莫展。

  这一天,皇宫来了一个方士,自称刚从天河乘浮槎回来,为皇帝的精诚所感,遂献上一个方子:“从理论上说,日首先是一种时间的象征。因此,如果控制了时间,也就控制了日。”

  皇宫的密室里,方士诡秘地向着皇帝和大臣们耳语着。皇帝和大臣们则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然后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才能控制时间?”

  “有办法,”方士站直身子,胸有成竹地说道:“皇上可下令全国所有的钟表同时停止运行,静止在正午的共同时刻,这样,日也就会随之固定在这一时刻——所有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显然,这是一项浩大而繁琐的工程,不亚于修筑万里长城,但皇帝的决心已定,不容动摇。首先,须举办各级官员学习班,统一认识。然后,再由官员们组织无数个宣传队,深入千家万户做动员工作,并许诺成功后,每户可得一枚纯金日币。而违逆的后果,自然不言而喻。人们将信将疑地接受了这种说法,纷纷取下时钟,置于案前,准备听从号令。然而,这看似简单的关键一环,却意外地遇到了麻烦,由于钟表出自不同的厂家,质量参差,在向皇宫要求的时间进发前,步调就已先后不一了。“必须以同一步调,同一速度,抵达那个共同的时刻。否则,将会影响对日的控制效果。”这是方士一再关照的。

  皇帝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他立即指示,全国只留一家最大的国营钟表厂,其余的立即倒闭。

  但问题似乎没有穷尽。例如,如何指导人们的具体操作,就十分令人头疼。指针指向的那个皇宫时间,精确率必须达到“亿分之一”,而且这个精确率是大臣们与方士协商了三天之后,方士作了让步,才同意的指标。但下层如此广大的文盲,根本就不能理解“亿分之一”是个什么概念,对于如何进入这“亿分之一”的精确率,有如探入虎穴般的胆怯。倒是孩子们早已对大人们的这些失常举动好奇起来,把指针胡乱地拨个不停,造成更加混乱的局面。

  当然,这一切都可以通过教育来解决,皇帝坚信——一夜之间,全国雨后春笋般地冒出了无数的速成大学,财力雄厚的,还从国外聘请了金黄头发的教授。

  皇帝踌躇满志地等待着那一幸福时刻的来临——

  但他没有想到,皇位的觊觎者们也在同样地利用钟表,暗中进行着反叛的工作。他们只须一台时钟和简单的工具,便将皇宫的正午时间指向黑夜。

  于是,直到现在,日仍在天上循时运行,皇帝的子孙们垂涎地望着。

标签: 寓言故事的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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