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旭东:寓言文学的传统与创新(论及闪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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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言文学的传统与创新

  谭旭东(汉族)

  (谭旭东 北方工业大学文法学院教授,博导,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

  从晚清孙毓修主编出版《童话》丛刊开始,现代寓言就有了发展的雏形,但现代寓言的创作还是从五四时期开始的,一批现代文学的先驱介入寓言领域,然后经历过五代作家的精心创造,于是,我国作为现代文学有机部分的寓言,就有了百年的辉煌。

  一、五代作家共享时代的荣誉

  第一代以鲁迅、冯雪峰、张天翼为代表。鲁迅先生收在《野草》集里的《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立论》和《狗的驳诘》,其实就是寓言散文诗。冯雪峰是左翼作家的领袖人物,也是现代寓言的先锋,他的寓言创作主要在1940年代,被人评价为“寓意深刻,充满现实主义精神,针对性和战斗性突出。”如《蛇和兔》和《狐狸和兔园》无情揭露了国民党反动统治的罪恶,《蛇和音乐》和《鼓手的蛤蟆》是讽刺了那些为反动派捧场的无耻文人。张天翼是现代童话大家,他也是现代寓言的实践着,上个世纪1940年代,他在《文艺生活》和《小说月刊》杂志上发表过《猪》、《狐》、《犬训》、《一条好蛇》和《野牛》等战斗性的寓言。五四时期的作家茅盾、郭沫若、胡适、郑振铎和林语堂也都创作过寓言,为现代寓言的开端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还有艾青也有寓言体童话发表。

  第二代以严文井、公木、彭文席等为代表。严文井新中国成立之前就在散文创作界展露才华,他也是当代儿童文学的泰斗,以童话和寓言的影响为大。他的童话、寓言创作故事生动、构思巧妙,具有很浓的哲理与诗意,被誉为“一种献给儿童的特殊的诗体”。他创作的寓言《习惯》进入了教材,还写过《关于寓言的寓言》,虽然是随笔式的,但对新时期寓言创作起了引到作用。他认为:“寓言是一个魔袋,袋子很小,却能从里面取出很多东西来,甚至能取出比袋子大得多的东西。”“寓言是一个怪物,当它朝你走过来的时候,分明是一个故事,生动活泼,而当它转身要走开的时候,却突然变成了一个哲理,严肃认真。”“寓言是慷慨的。当童话请它帮助的时候,它就到童话那里去;当小说请它帮助的时候,它就到小说那里去……所以,现在我们从童话、小说、诗歌、戏剧里都可以看到寓言的影子。”公木是我国当代著名的诗人、教育家和文艺理论家,也是一位哲学思想家,他对我国古代哲学有颇深的研究,其学术著作《老子校读》、《老子说解》、《老庄论集》和《先秦寓意概论》等,为当代寓言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论依据,也是当代寓言理论研究的开山之作。彭文席的寓言《小马过河》是第二代寓言作家的代表性作品,因为被收入教材近半个世纪而享誉文坛。

  第三代以金江、彭文席、韶华、黄瑞云、樊发稼和杨啸等为代表。其中,金江的寓言吸取了童话的幻想,诗歌的清新,把寓言推向了艺术化的高峰,如《小鹰试飞》、《乌鸦兄弟》、《狐狸的“真理”》、《老驴推磨》、《白头翁的故事》和《老虎伤风》等寓言集很受欢迎,有的成了中小学语文教科书中的重要篇目,有的为千万孩子身边的读物。黄瑞云出版了《智慧的葫芦》和《黄瑞云寓言》等多部著作,他是新时期涌现出来的寓言大家,他的作品主要借鉴古典寓言,有着明显的民族特色,如他的入选语文教材的《陶罐和铁罐》就赋予了寓言较深的文化内涵;他在寓言理论上也有独到的见解,主张让寓言回到寓言,使寓言成为真正具有文学价值的文体,而不是依附于其他文学类别。樊发稼是儿童文学创作与理论大家,在寓言创作方面也颇有建树,他在大陆和台港出版了《学下蛋的猫》、《三个富翁》、《将军与跳蚤》、《夏天的寓言》、《猫学下蛋》和《樊发稼寓言集》等多部寓言集,还写了多篇寓言评论和理论文章,为推动新时期寓言创作做出了重要贡献。而杨啸的寓言诗也独树一帜,如《蜗牛的奖杯》把童话叙述与诗结合,形成了风趣幽默的寓言诗的风格,也成为脍炙人口的佳作而入选教材。

  第四代以刘斌、叶澍、顾建华、薛贤荣、凡夫、钱欣葆、马长山、张鹤鸣、邝金鼻、邱国鹰和吕金华等为代表。其中,叶澍寓言 钱欣葆有《鸡妈妈的新房子》《架桥》《兄弟拉纤》《小山羊和小灰兔》《两只小袋鼠》和《大象认输》等6篇寓言进入最新的语文教材,成为国内寓言界进入语文教材最多的作家,他的寓言多与童话结合,在幻想性、生活趣味性和教育性之间找到了一个艺术平衡,因此很受少儿读者欢迎,他也是寓言与儿童文学结合的一个典范。薛贤荣创作了很多寓言,他的《躲雨》入选语文教材,他还出版了《寓言文学概论》是新时期第一部系统论述寓言文学的理论著作。张鹤鸣出版过《醉井》和《猴蛙公主》等寓言集,他的一个重要贡献就是把寓言与戏剧结合,创作了多部有影响的寓言舞台剧,为当代寓言赢得了“曹禺戏剧文学奖”这样的大奖。邱国鹰出版了《不受骗的俱乐部》开创了海洋文化寓言。顾建华主要从事寓言文学理论研究,著作《寓言:哲理的诗篇》为新时期寓言本体研究的代表性著作,他还与仇春霖合作主编过多部寓言作品选,为当代寓言研究留下不少珍贵的资料。

  第五代以孙建江、余途、少军、檀冰、孙三周、侯建忠、王位、安武林、杨福久、肖显志、袁家勇和冰子等为代表。他们大部分都是在上个世纪1990年代或新世纪进入寓言界的,而且也大部分也涉足童话或小说创作,因此,也都属于艺术多面手。其中,孙建江的寓言集《美食家狩猎》把寓言创作凝炼到了格言、警句的地步,在文体上有新的尝试,也因为其富有哲理性和诗性而获得了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檀冰出版了寓言诗集《精神的流浪者》,是哲理诗与寓言的结合。孙三周的寓言集《大撇和小撇》以简约的文字营造情节,巧用汉字笔画之间的关系构成故事,引领读者在汉字世界与现实世界间漫游,领会深刻的哲理,在寓言领域开辟了“汉字寓言”的新地,这是一种饶富创新意义的创作,值得称道。而少军出版有寓言集《灰蚂蚱和绿蚂蚱》、《小点点寓言》、《喜鹊的总结会》、《小熊浇菜园》、《少军寓言选》、《动物世界里的寓言》、《顽皮可爱的聪明狐》和《毛驴开荒》等,他的寓言与童话结合得很天然,而且很适合儿童阅读,被儿童文学界广泛认可。

  二、寓言现代化之路的审视

  我国现代寓言自发生以来,作家们就一直在进行艺术探索与研究,每一个时期,都有一些新的发现与收获。不过,总体来看,寓言的现代化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入手。

  1、向古典寓言学习借鉴。这是自五四以来,白话现代寓言写作的一个主流,大部分作家都是在充分地借鉴我国古代寓言。众所周知,我国古代寓言发生很早,据说比西方伊索寓言都要早500年之多,《尚书》里就有类似于寓言的“譬喻”,到了先秦时期,诸子百家为了阐述各自的政治主张和社会观点,而生发出了很多哲理性的故事,如“揠苗助长”、“五十步笑百步”(《孟子》),“庖丁解牛”、“涸辙之鱼”(《庄子》),“滥竽充数”、“郑人买履”(《韩非子》),“刻舟求剑”(《吕氏春秋》),“愚公移山”、“杞人忧天”(《列子》),“画蛇添足”、“狐假虎威”(《战国策》)等,这些后来也变成了“成语故事”,成为历代人日常话语的一部分,也成了文学创作的资源。到了两汉、南北朝和元明清时期,古代寓言越来越多,也出现了个人寓言文学专著,如刘基就写过《郁离子》,它虽然当时属于政治寓言,但今天看来是艺术性最成熟的古代寓言文学著作。从鲁迅、冯雪峰到当代的金江、凡夫等寓言作家来看,都有古代寓言的哲理化、成语化倾向。

  2、向外国寓言的学习借鉴。西方寓言对我国现代寓言创作的影响也比较大。如《伊索寓言》集合了北非和古希腊的智慧,也收集了阿拉伯民间故事,它更具有民间性,属于民俗文学的一部分,不是官方文学和政治寓言。印度的《五卷书》属于宫廷教育故事,强调教育性、知识性,而且读者少儿意识比较明确,后来也成了很多的儿童读物,还有印度的佛学故事《百喻经》,是以故事阐述佛学道理,也有教化人心的作用。对我国寓言创作很有影响的外国寓言作家,要数法国的拉封丹和俄国的克雷洛夫,这两位一位写寓言诗,一位写寓言故事,但都开启了艺术寓言的新道路,为欧美文学提供了一种新的文学样式,也使我国现代寓言作家冯雪峰、张天翼、叶澍、樊发稼、马长山和少军等认识到了寓言的艺术性和批判性、人民性是可以有机结合的。

  3、学者寓言与艺术化寓言。从我国现代寓言创作队伍构成来看,主要有几类:一是大学学者,二是专业作家,三是业余爱好者。但从其整体来看,学者寓言影响很多,而且成果很多。如冯雪峰和鲁迅就是典型的学者,当然也是大作家,他们的寓言创作虽然只是其文学成就的很小部分,但对现代寓言的发展起到了奠基作用。当代的公木、金江、仇春霖、樊发稼、黄瑞云和薛贤荣等,也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学者性作家,他们既从事创作实践,也有理论探索,出了很多标志性成果。公木是一位现代诗人、哲学家和教育家,也是一位文艺理论家,他对寓言的贡献也是不可忽视的。金江可以说是当代寓言的大师级人物,他的《乌鸦兄弟》和《白头翁》等寓言已成为经典,而且他对寓言文学理论的阐述也是独树一帜,且具有本体建构性。仇春霖是一位美学理论家,也是一位教育家,他在科学寓言创作方面的成功是无可辩驳的。樊发稼、顾建华、陈蒲清、薛贤荣和黄瑞云等在创作和理论之间,时时都有洞见,对推动新时期寓言文学的发展可谓功不可没。可以说,寓言的艺术化与学者参与有密切关系,这也证明了寓言创作起点很高,而且队伍虽小,但艺术质量非凡。

  三、寓言在新媒介时代的创新

  从前面的论述可以看出,我国现代寓言已经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但当下的新媒体环境也给寓言的创新提供了机遇,目前来看,有如下两种情况值得重视:

  第一是“闪小说”,它是寓言与小说的互滲与创新。其代表性作家就马长山、余途和程思良。“闪小说”英文为“flashfiction”。西方的“flashfiction”可以追溯到伊索寓言,写作者包括契诃夫、欧·亨利、卡夫卡等伟大作家。闪小说在写作上追求“微型、新颖、巧妙、精粹”。从作者创作角度看,闪小说是灵感的火花,是心灵的闪电;从读者接受角度看,闪小说是一种轻松阅读,符合现代生活的快节奏特色。因其短小精悍,可以在瞬时阅读,并激发读者思想火花,增添读者的生活乐趣,所以很有发展空间。2007年1月,寓言作家马长山、程思良在天涯社区“短文故乡”发起了“180至210字超短小说征文”,6个月时间收到的作品总量逾3000篇,参与写手200多人,且其中不乏小小说和寓言名家,而余途创作和出版的闪小说集《余途不多余》也受到了主流媒体的好评。这些都说明“闪小说”是寓言在网络媒介生存的一个新方式。

  第二是“微文学”,它是寓言和微童话、微小说和微随笔结合的一种新文体。微文学写作目前虽然还不是文学的主流,但它也引起了很多关注。微文学的最大特点,其实就是寓言的本体特点,即寓意性——它是讽刺、幽默、趣味和哲理的总体性概括。微文学必须是在微博里产生,因此受到了字数的限制,作家需要在140字内苦心经营,因此,微文学是极具艺术张力的。目前,微文学里最活跃的是微童话的创作,但冰波、王一梅和谭旭东等作家创作的很多微童话其实就是寓言,或属于微型哲理童话。所以,微童话等的出现,也意味着寓言又有了大显身手的空间。

  总之,寓言虽然在我们大文学系统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但寓言是人类文化的一种重要载体,寓言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和价值。我国先秦诸子,如墨子、孟子、列子、庄子、韩非子和荀子等哲学家都在他们的著作中用寓言巧妙地阐明他们的哲学主张,创造了一种寓言与散文融为一体的哲理散文,既推动了文学的发展,也推动了哲学的发展。我国现代寓言也在各个发展阶段成为了文学的良心、社会的见证和思想的阵地。樊发稼在一篇文章里说过:“寓言这个特殊的文学样式,对未成年人的思想道德建设,是完全可以发挥它应有的作用的。我想因为寓言富于理趣这一独有的品质,在某种意义上讲,可能会使初入人世的少年儿童从中更直接地获得思想道德包括生活哲理方面的教益。”今天这个新的文化时代,寓言无论是在少儿精神成长方面,还是在社会文化建设方面,都会发挥其独特的作用,呈现出不同于其他文学作品的价值。

  (原载2012年02月17日>第3版{妙论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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