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皮文集】散文以及乐评还有书评以及小说

大千世界 93 0

    【三皮文集】散文以及乐评还有书评以及小说

            心有些乱心有些乱

            三皮

            1.

            都熄灯睡了,仰面望向漆黑的天花,听外头劈头盖脸又落一陈暴雨,听一列快车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待一切重归平静,就又爬了起来,扭亮台灯,坐到书桌边,摊了这本稿纸,把一些不得不说的话说一说。

            若干东西藏在深深的记忆里总仿佛刺鲠在喉,不呕吐出来总不能够痛快,心是要乱的。这好比下头所要说到的那部小说集子,在我看就是作者郁结于心不吐不快的一些东西。而集子就仿佛一座陵墓,保存了那些或光辉灿烂或不堪回首的往事的化石,从此就有了个缅怀之地。对于作者本人而言,也就和过去的岁月做了一番绝美的了断,心便不至于翻来覆去的乱了。

            2.

            集子就是《今天可能有爱情》。

            既是已醒,睡怕是睡不着了,时间也多的是,更难得今夜忽然很有些说话的欲望,就按了顺序一篇一篇来说说了。

            张颐武做的序大可不看,看你也别想看出个什么名堂。正如我这篇自称作评论的玩意儿你也可以不屑一顾一样。太多的评论都是垃圾,看多了难免要恶心人的,老张的东西也不例外。好好的一些小说经他一说就云山雾罩了。更多的所谓评论家不过是文化一点的狗崽队加故作高深的理论家。不知从哪里偷些条条框框的理论就硬往小说上塞,颇有些强暴的意趣,活生生一篇小说没有不被蹂躏得面目全非的!

            相较老张倒还是一个有出息的评论家了,至少不是多么八卦,至少在序里还说了一些人话,估摸就是这偶而可说出的一两句人话成全了他教授的职位吧。然则也很难说,即便在我读书的年代大家就都有了共识:教授是比恶心的。或者说是他序里那些不知所以然毫无气力毫无血肉的言语成就了他也说比定。

            废话一大通,想自己也是陷入了评论家的思维。可眼见很多的评论都是情不自禁的,就晓得伟大的不是情不自禁,而能够把感情平复了才是了不起的,这或者就是心乱的高明之处,他终于不曾把一些精致的东西敷衍成长篇,这也便和那篇四平八稳说话怕得罪人放屁脱裤子的狗屁序文形成鲜明对比。这也就可以见出序后头的小说怎样的精彩怎样的节制。惟有如此理解方可解释出版社编辑选用此序文的良苦用心,也才不会谴责这些同志的鼠目寸光以及拙劣的品味。

            当然因为失眠而导致的坏心情发泄到了张先生的文字之上也是有些过激,在此道个歉先。

            3.

            说到《今天可能有爱情》的时候,我常常要感到自己文字的无力,这是心乱第二篇使我敬畏的小说,第一篇乃是《宜宾故事》。

            文字固然是一个方面,那种敏于行而拙于言的叙事风格不是饱经风霜恐怕是拿不起来的;更重要的是隐藏在文字背后扑之不灭的激情,那些激情往往来得悄无声息,一开始被他的文字包裹得好好儿的,而一旦裹着的那层糖衣一化,激情就四溢了,人就年轻了,也就是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了。

            在鹅岭公园狂喊在嘉陵江上跳桥都不是不可能的,反正热血沸腾,象前头说的,一些剧烈的动作其实并不就能侵入深深的内心,而相反在岭上静静相拥不发一言看山下层层叠叠的灯火,任潮湿的江风吹拂脸颊,幻想一些遥不可及的未来倒反而可以带来心灵更深的震撼。

            我所认识的朋友或是敌人只要看了此一篇小说都要激动一把,要叫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却也不可能。慢慢我明白不是非得有相似的经历才有深入骨髓的感慨。时间人物地点都不必相同,而所叙写的那一份爱情却是为人人所历练着,也才是最感动人的东西。那种善的东西是为每个人内心深处所共同拥有的,只是在岁月的打磨下隐藏得深了。而心乱则用他的故事唤醒了每个人心中那份美好的事物,从这一点来说,鹅岭可以不要,嘉陵江可以不要,北京租住小平房也是可以不要的。

            然则这些东西的缺失,却就不成其为一篇小说了。所以当我和我的朋友坐在平安夜的鹅岭揽胜塔颠朗读此文时,那夜空中的星星,铺展脚下的万家灯火,她冻红的鼻子......斯情斯景,每每忆及,低徊不已。

            4.

            《绿蓝》即《绿色》是《绝色片断》之一叶。写了一点少年血。这样题材在南京作家苏童手里写过多篇,他甚至有整整一本书都是用来叙说这样一段萌动着青春和血的少年时期,从他那篇成名作《桑园留念》中便可看出端倪。

            然而这样联系到一起来比较似嫌牵强,虽则二者都写到了少年人眼中那种耀动的色彩。苏童说的是老家苏州城北的桑树林,是穿过桑树林的绵长小道,是小道尽头的小桥。而心乱则写了成都宁夏街附近的绿色,那浓得叫少年喘不过气来的绿色。

            显然两个人目的都不在写什么色彩,那是拙劣的二三流画家或抒情散文家的事业,而不应该是优秀的小说家所应该死缠不放的。所有的这些不过是一种氛围,正好比搭台唱戏,背景设定为了绿色总不会给些老旦在那里伊伊呀呀,一劲儿唱个没完。这是一种涌动着血液和生命力的颜色,那么在它的背景下就理应生发一些和青春有着千丝万搂联系的事件了。

            故事总是因人而异的惟其如此《桑园留念》才是苏童的,而《绿色》只能出于心乱之手。

            那是两个不同经历的少年。而提笔命文之时两位作者也不是同一个年龄段。我们知道苏童当日还是一个刚出校门不久的年轻人,这样的年岁必然注定了《桑》的稚气,他只能用他灵动的笔来修补,把它写飘了;心乱呢则是而立好久了的人物,该做的尽皆做了,故而即便是叙写一段少年经历也是用着一种回首的眼光,就有一些感慨在里头。少年乐也才能在那样的氛围做下那些在那个年代或者有些别具一格的事体,却也正是那些事体造就了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少年。在心乱的“少年血”里少年终于踏上实地,不再飘在半空。

            这样实在的少年在别个作品中也存在着,据我知乃有钟晓阳的《阿狼与我》(不容易的是写的还是一个女孩子)王朔《动物凶猛》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虽然各自有着迥异的生活,在胸间涌动着的却皆是鲜红而粘稠的少年的血。

            5.

            等我把全书读完,我就可以认定《冰雹》是这本集子中写得比较勉强的一篇了。

            作者所欲表达的和表达出来的并不一致。在前后近三十页的篇幅中,心乱始终在努力把现实和想象糅合在一起。这样的想法很好,可惜做得并不成功。冰雹终究是一种意向或者说一种载体,一把钥匙,藉此方可打开记忆之门。而往事必如潮水涌来,涓涓细流抑或滔滔不绝,却终于总要流入现实里回忆者的脑海积淀发酵始可成酿。一任肆意奔流,而妄图靠某种意向将其连缀贯穿恐怕只是徒劳。

            当然,从创作的整个过程来看,自此一篇却又看出心乱的可贵之所在。这老兄仿佛天外飞物一般也看不出模仿谁不模仿谁,这不是最牛逼的,最牛逼的是这兄弟自己却也是不模仿的,一篇一个味儿。八十年前一个叫沈从文的小说家每把自己的小说都称做习作,这名词真是用得好,非精力充沛才思敏捷者担当不起。有趣的是这两个人居然都非汉族,想必少数民族里头的才子绝少汉人中的酸腐气。个个率真坦诚,精气神都旺盛得凶。

            至于此文中心乱所经意或不经意间使用的意识流也不是我这篇文章所意欲分析之所在,就不说了。

            6.

            《拒绝》有了一些悲悯以及沉痛,这不同于《今》文中的感伤,这是零零年代的故事。故事的恐怖不是其独一无二,相反却是它的普及化,这才是叫人忧心忡忡的。

            兔子似有所指,但愿她是,然而却又不是 ,这就可怕了。每个人仿佛都是兔子,而每个城市都是索多玛,现实就比梦还要恐怖!飘逸字里行间那一丝丝叙说者无奈的苦笑也是一个恐怖源所在。这样一个恐怖文字的构造者不疾不徐把一张残忍的画幅缓缓平摊到你的面前,图穷而匕首现,这却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递过来的却是刀柄,甚至跪下来恳请你结果他。纵是秦始皇也要莫名其妙不知所以了吧。

            阅此一篇,起始同时在听着Marilgn Manson《Holy wood》,小说也读完了,唱片也听完了,末一曲整好儿是《6个死亡人数》,觉得好玩,复去看了看唱片封套,几乎被Manson自虐那画面弄得要呕吐。妈的,这屁唱片被我塞到书架角落里去一年半载怕是不会听了。

            现而今我是知道什么叫做恐怖了,就把你扔到《索多玛120天》这片子里,不畏惧死才怪。这一比较那些传说中的山妖湖怪 真比天使还可爱了。

            心乱在错乱的叙说中构建了他眼中的索多玛。我们这些在现世中幸福着的家伙,谁的心中没有自己的一角索多玛呢,只不过没有勇气拿出来摊到阳光之下吧。

            往事我们是不敢碰的,并且我们也害怕的是在回头的一刹那凝成盐柱。

            7.

            现在是初夏,读《秋天的浮雕》时却真就有些深秋的感觉,或也与我住山上有些关系。有一大部分原因却还是源于文章所叙写的那种过分舒缓的清幽。这样的故事就只有放在秋天发生,就只有在木犀地的环境里而不可能在重庆这样天天爬山热情似火的城市发生了。

            后来我发现《秋》放在全书倒数第二篇实在有些道理。它的慢节奏平衡了前头几篇的浓烈以及后头一篇的诡异。仿佛休止符,简单的一断,却是万千风情尽在其中。

            记忆中心乱有说过北大岁月一直是他想动一动的题材。却是一直不曾动,太过纷繁,不敢动的心思想也是有的。哪里碰一下都是一处旧伤口,膏药起了,还要流血,伤得太深!

            回忆本不是多舒服的事体,更况这样一段蹉跎岁月。然则正如本文第一节所云,很多东西却是非呕吐出来不可的。即便血流不止也是非做不可,块垒郁结难免结石,再要取出来就得动刀了,除了无能为力者,没有谁愿意动刀。

            心乱在这一篇里就开始动北大了。还是可以看的出来,温情多于谴责。动虽动了,却不够狠。人皆怜悯,即便这母亲有多么无情,却仍有着养育之恩。以心乱的心地再下去几十年也还是不会把北大弄得伤痕累累的吧。到底有四年的青春岁月抛掷在了未名湖畔,有些携手走过的晨昏是忘怀不掉的。

            那么,那些惨痛的回忆呢,难道就一笔勾销了;那些丑恶的嘴脸,就在时间的洪流里烟消云灭了;那个叫秦的女子,那幢歪歪扭扭的屋子就在岁月里淡薄了么?

            这是不可能的,于是就用四十一页结构一栋大房子,让那些过去的一切各得其所。对于多年后的回忆者来说,所能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问题接踵而至,即——记忆者又当在哪一节居留呢?是自己结构的四十一页的房子,还是由别人结构的每一秒都千变万化着的现实呢。在两极之间游移,最终免不了把自己也丢失了吧。

            所以在全文结尾作者说道:“秦的房子就在那里。真的,不骗你。”说得多么的有气无力,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言辞。

            不过对于那些逝去多年的事物,他不这样虚弱无力的强调一下,又能如何表达呢?

            8.

            从八岁坐火车随父亲到遥远的江西去游庐山即爱上这样一种轰隆窿的铁家伙。每个坐过火车的人物总是有些或者美好或者恶劣的回忆吧。朴树写了《火车开往冬天》戈麦写了《火车》我写了《去锦州的铁轨两边开满杜鹃》......不胜枚举。心乱就写了篇小说《火车快开》。

            又是回忆,呵呵,有过几个朋友问我老是沉湎于不尽的追思之中累不累,我也懒得跟他们解释。我甚至怀疑这样一些小男女(指心理年龄)怎样就成了我朋友的,或许是他们一张张幼稚的面孔反衬了我年轻的老奸巨滑,使我沐浴到一些单纯的味道从而心生欢喜吧。不知道他们晓得不晓得抑郁的老普鲁斯特《追忆似水流年》一直追忆了七大本哪。

            回忆无可厚非,回头来说这中篇。在本文的第五节把心乱表扬早了,在此得修正一下。在这样一个中篇里他还是模仿了一下在他成名作《秋风十二夜》里的写法,比如把每一个女子派定成同一个名字。在《秋》里是朵朵,到这里不过换成小北而已。

            这样的结构事实上也为我所喜欢,欢喜的东西一用再用,本无伤大雅,问题是结构背后的叙事技巧却是有些雷同了,这就有些英雄气短了的味道。

            如此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要一动笔都写出《今天可能有爱情》那样一气呵成的佳作,心乱的创作之路怕也就到头儿了。沈从文所说习作的意思也就是边写作边学习的意思,谁都没有一个终点,没有绝对,只有在跌打滚爬中方可学到惊世绝学的吧。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即——看心乱小说的读者中志在写作的朋友却也可以鼓起些勇气,知道偶像不是万能胶,什么都可以沾得上;知道自己倘是有些天赋有些经历有些吃苦耐劳的精神,也就没有不成功的一天。

            此一中篇对话的运用是最大的尝试所在,做的比较到位。惜最后把两个女人派定为盗贼就有些敷衍了,也就消解了前头那一大段又一大段的忆念。活生生把一篇好小说硬拉成了故事,不知是否跟网络写作的急功近利有关。

            本无意评价网络写作,既是涉及到了便也随便提一提。前些时日翻旧报纸见到马原说过的一段话,以为颇实际,抄录于下:“网上的东西感觉都是很相似的。很有名的东西也都幼稚到极点。传统作家基本不在网上竞技。他们有发表的渠道。上网写作的大多没有多少网下的机会。网络写作在传统作家眼里还是有问题,但是传统作家要守住自己那块阵地也不易。”

            又有一段,不知道是谁写的,觉得有道理,就也抄下来:“网络对文学的解放主要表现在两个领域:诗歌和武侠小说。前者短,适合速些;后者飘,适合乱写。”

            在在都在说网络是个叫人浮躁的江湖。当心有些乱心有些乱了,可能产生爱情,产生一些又一些绝美的邂逅。然而心不平复下来,要想在创作上更进一尺,怕就比较困难。心乱兄好自珍重。

            9.

            都看出来了。我颇有些拿别人的东西说自己个的事儿之嫌。既是码了这许多字,改是来不及,只有LET IT BE了。

            唠叨到现在,还得再唠叨一下:张教授的序文你完全可以不看,心乱兄弟的后记你却非看一下不可,字也不多,所有的无奈以及辛酸都蕴涵其中了。实在沉痛得紧,给全书做了一份最完美的注脚。一字千金,不可替代。

            六月二十三在歌乐山

            阴了一天心情倒是好

            那个下午在旧居烧信

            三皮

            (只是因为喜欢,题目与下文无多大关联。)

            在中国邮政环节里,到底是哪一节出了问题呢?可惜查不出来。机构甚是臃肿,人员也颇为复杂,几封即或是几十封皆泥牛入海恐也说不出个什么道理来的。

            只是那天到师大去访一个朋友,从信箱间经过,才知道这种已极为古老的通信方式仍为而今的年轻人所喜爱和使用着,只少了一根鸡毛罢了。我看到那长辫子女孩打开信箱看到满满一下子信件时候的灿烂眼神。每个人在接信的时候大多是幸福的吧。

            有一段日子老在想平信在签发和接受过程中所经历的。倘若它有个摄像头,整出来说不准就是一很具晃动感的先锋电影。

            感情自然是要酝酿些时间,方始提笔书写。如果是夏天,一只恋爱中的苍蝇飞过便就扰了思绪,滔滔流年就成了不堪回首;看到黑板也就想到旧社会;看到教授叉腰走过就想到双枪老太婆;档在头前的课本风一吹倒下来,这风真是清凉,这课本却甚是可恶,先是撂倒了忘了盖帽的娃哈哈,这娃娃就当真哈哈起来了,信纸潮湿了,潮湿了的信纸会否使对方想起多情的泪水。

             的诞生有多么不容易。我寄过 了忘了贴邮票,居然到达了目的地!然而更多的时候是被退回,事隔数日自己的文字重有回到自己的手里,看了又看,倒陌生起来,也别是一番滋味。有过火的话就可以删了,有觉得欠火候的地方恰可以努了劲儿再煽一把。相比较,信是这么样的沉静,温和而不焦躁,素面朝天,可以说多少话啊。

            习惯走很长的路到门前有梧桐绿阴的小邮局去邮寄,那时候走得慢慢的。在一个拐角总是到报亭老汉那买一份杂志,常常是《收获》。不是常常可以买的到,人家两个月才出一期呢。交了钱,取了,信就往里头一夹,也不急着看。在邮局有两排椅子,老空着,坐到一角,翻翻看目录,然后合起来,取出信,走去邮筒......

            我记得在学校的那四年那许多个寄信的下午,现在都恍惚了。我把每一个下午都想象成以上那一段的场景,我剥离了那些曾经和我同路的人.那些季节.那些纷繁的报刊杂志。只留下了信.下午.夏天.邮政局.《收获》......是啊,在我的回忆里为什么总是夏天呢?为什么只留下了这样一些意象?

            你注意到了,在这里很奇怪的我没有提到雨。这是不可能的,在漫长的四年里,更何况在那样潮湿的城市怎么可以没有雨呢。没有雨天的信自然还是信,却不可以称作情书了。难道以此推论在四年的岁月里我根本不曾写过什么情书,或者说根本不曾恋爱过一回,这是可能的吗。那么唯一还可以解释的就是我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做得那样的理所当然,仿佛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是现在想来,那又是如何的刻意,因为刻意到都不觉得是在刻意了。

            信大概注定是这样一个东西,你发出了它就永远不再是你的了,它开始有了它自己是生命。老达明有一首叫《那个下午在旧居烧信》的歌子,听了总使我伤感。回头想,那些曾经的.欢乐的.美好的旧日时光又怎么可以烧得掉!几年几十年过去,在旧居的下午还是会历历浮现的吧,那时候又要怎样的百感交集。

            在许多我曾写过的信封上通常都有一句话不是写给收信人的。这一句话通常都在信封的左下角,写到:“邮递员哥哥姐姐或者叔叔阿姨您辛苦了,祝您快乐”

            那个时期我无端的觉得必须也应该祝福他们。在我眼睛里他们常常就是天使,以至后来读到诸如《圣经》之类的神学书籍,我总觉得天使理应是绿色衣服。他们可以没有翅膀,却必须有一辆后坐挂了两个邮包的二六硬杠凤凰或永久牌儿的自行车。

            我有过几天跟随一个乡村邮递员走街穿庄派送报纸信件的人生经历,我喜欢那样的马不停蹄,喜欢看到收信人的笑容,甚至于无人在家把信从门缝中塞入的那一刻也叫我心生欢喜。

            天使与信使区别何在,我至今不知。在我意识中他们应该是合二为一的。我不知道那些投递我信件的邮政工作人员是否注意到我那一句,看到了又会有何反应。我只知道自己的衷心。

            从明天起我将给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当然,其中最主要的还是你。

            写毕于四月二十九近午

            在重庆四公里之风信子

            山上的生活

            三皮

            种种原因,移居到歌乐山上来,半个月就过去了。这十七八天倒落了有十二三天的雨,弄得所居农民房子周围弥漫一片浪漫气息。

            那天过来,很是费了一番工夫。虽是起个大早,等把一应物品拖到山上,也已是日正当午了。且多亏了我那十多年的老同学和两个年过半百了的棒棒。那是两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再重的担子压在肩头也不喊累。走了五百米的铁轨,休息下来给了两支香烟抽就感激的不得了,实在淳朴得叫人过意不去。

            山上也不尽是良善之辈。即如那位差点就成了我房东的妇人,就是个扬二嫂一派的人物。只因我未曾缴几个押金,虽是把房子谈妥了,却就在隔日转手给了两个给现金说南蛮话的广东学生。偏又不留个电话我,待我万苦千辛把家什么搬上来,已是无家可入了。两个老年棒棒也不着急,只坐到石头之上冷眼观望,汗在面孔奔流也顾不得挥去。我和这扬二嫂软硬并施终无法叫伊改变主意,当真是心急如焚。

            这扬二嫂的老婆婆却是个热心肠,不声不响走了几家邻居,竟是被她找着了我而今这间房子,事既已成也不便再耽误那扬二嫂洗那块早洗得发白了的大肥肉,搬了过来。五月二十九日我在歌乐山上就有了一间将近二十个平方的屋子,隔天就住了进来。

            房东姓个什么我也不问,缴了几个不足挂齿的房钱,拿到一把钥匙,就关进小屋成一统了。

            这房东也是常常没事。四十几岁人,往往坐在庭院里一把不带扶手的竹椅子,眼睛看到远远沙区的高楼大厦。既熟悉就知道这个人原乃山下灯泡厂的,下了岗。厂子是被他一个师兄弟个人买了去,和这师兄弟又一直不曾好过,就只得赋了闲。说起两人贫富之差别,也没有恨恨的表示,脸色一如既往的淡漠,叹气叹的是命运,仿佛天注定不可更改似的。这人有个妖娆但不美丽的妻子,天天早出晚归,想是有班可上,大约也就是家庭唯一的经济来源了。这一对中年人只一个女儿,照例有着重庆女孩子的白皮肤有着重庆女孩子的好身材却也有着重庆女孩子的矮个头当然也有着众多重庆女孩子可以结识的山城附近地方的一个男朋友。

            这男子岁数要略略大些,皮肤黑些,身材瘦些,个子高些,是日日在这里吃住的,不是怎么说话,或者说只是和我少言语。我倒落得做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任谁搭个话,通常回过去一张笑脸罢了。这笑解放了我脸部肌肉,使之不至于在长期的独处中瘫痪了下去。

            大家都少说话,更显得山上的静。大家不过知道我只是一个贪图安静躲来埋头读书的西政或者川外的同学。知道这是个极本分的同学,整日除了读书就是听听音乐,红颜知己不说没有,即便朋友却也不见一个上来。更奇怪的是这个人天天是半夜台灯不灭,一早人却不见,就没见过这么辛苦的同学。

            惊奇就常常写在这一家几口的瘦脸上。我也懒得解释,就以一个希奇古怪不合时宜的研究生身份安度时日。

            用两天左右时间,把个破屋子整理得象个流浪汉的卧室了。天兰背景头发乱如麻的女生头像镜框照例挂床头墙上,把四壁贴满《南方周末》,桌子摆到床头,CD机摆到桌子上,书籍及生活用品各自找到它们合适的居所。然后就通宵通宵的写字。

            不下雨的黄昏,到庭院去坐矮凳子上读书,或者趴在木头椅子上又写字。看到路畔的美人蕉鲜艳的开放,也看到下山路旁一丛一丛的黄花菜。扬二嫂有一个傍晚来用几个粽子换了一洗脸盆回去做蛋汤喝。这个瘦脸长身的妇人捧了一脸盆的黄花菜边急走边和闲坐一边的男房东说够了够了。当然够了!她这一摘,我估摸房东一家一个星期不要想吃黄花菜了。

            我感激重庆现在也有了一档通宵的音乐节目,它使我免除了不少深夜袭来的寂寞的侵扰。我那已是残破不堪的收音机指针就总指在FM88.1上,许多时日不曾动过。虽则电台还不尽是原创,就是说零点之后它播放的只是广东或者北京的节目。这样我就听到了佛山的小伙子通彻心扉说着他的恋爱史听着远在香山化名叶子的女生声泪具下的控诉负心汉。还可以听到首都的陆凌涛做的“可乐加冰”,怪腔怪调的说些叫人喷饭的笑话。有几回我笑得从床上坐起来,看到窗外银白的月光或者连绵的雨丝。陆凌涛的声音还是“老式汽车带我回家”里的那味道,它使我想起在北京的一些时间,想起那些岁月里的一些朋友。有时候耽于回忆,一夜休想睡眠。

            我还是得再感谢一下重庆音乐台的那些领导,感谢他们不曾弄出那些前列性炎尖锐湿油张医生王医师的来恶心人。

            在一些不眠之夜后我再无精力支持下去,就拉下窗帘在大白天呼呼大睡。进入夏天,胃口锐减,常常是熬一大电饭锅银耳汤,足够喝上两天。冰糖放的多都甜到心里。屋子通风,清凉,放三天也不得坏,自然是放不了三天的。一个叫小乔的朋友送我一袋枸橘,后来银耳汤里漂几颗红果儿就更好看了。水分充足,茶就喝得少了,干脆就把那罐黄山炒青返送给了小乔,这个人却也是不喝茶的,最后这炒青就到了她父亲的杯子里。据说老头子喝的有滋有味的,常常就要拉住她说说他年轻时候去安徽途中结识她母亲的故事。

            我着实是个不善喝茶之辈,就实在辜负了这日日享用的泉水。这水也是自来水管子流出来,却不是一日到晚皆有供应,只是每夜零点前后有三个小时的供水期,房东及邻居就修了个大水池子。有时候早睡了夜半醒来听到水声以为天又漏了,出屋方便才看到却是在放水,故而每日都可听到几许雨声,实在是酣畅淋漓的很。

            我就用这样子的池水做银耳汤喝。那汤做出来都清明得有些叫人不敢下口的意思,却就在无意中长养着自己。也曾泡过几数回茶叶,效果固然很好,然则于饮茶实在不当一个事,照常当作解渴之物牛饮下去罢了。

            洗澡却还是用了这水。买了个塑料桶,总在夜幕降临之后,提一满桶水,沿了另一条羊肠小道再往荒山上走几十米,寻个无人场所,就赤身裸体站到了星月之下,和提上来的泉水做一番肌肤之亲,冷到骨头里却也舒服到骨头里。打着肥皂,望到沙区某高楼上几道激光五颜六色射到山上来,晃来晃去。捧了水桶,兜头浇下,连声呼喝,四谷回应。擦净身子,原道走回家来,可闻蛙鸣,也可听到蟋蟀叫,路上的美人蕉黄花菜都开得正好。

            大黄狗铁皮桌下站起来汪汪汪叫几声,看清楚虽是少了几件衣服,却还是同一个熟悉的人,就又摇头摆尾伏了下去。

            有时候,实在饿的不行,银耳汤偏巧喝完了,懒得再煮,卧室里也找不到一块可填肚子的面包,只得走下山去。

            到山下有两条路:一个得经过扬二嫂门口,远一点,却都是石板路。东转西转的,甚至得穿过一家的厨房,得听关在一木栅栏里一身泥土的白毛狗吠叫几声。也还得经过一户人家门前,那人家堂屋是通常有四个胖子女人围坐了麻将,也就有三二个瘦子男的坐于一边作壁上观。扬二嫂则总是在屋子附近追鸡逐鹅的,嘴皮子一刻不肯消停。

            另一条道路,近得多,没有几个弯可转即可来到铁轨上,却是用铁锹现做的山道,雨天路滑,我贪路近,走过一回,滑过一交,之后雨天再不去尝试。也是得路过二户人家,有一家小洋楼四方方极似碉堡,从来不曾看见过人;一家隐蔽在桃树丛中,远远可听得人吆五喝六,可看到炊烟缭绕。临近铁道则是一私人养猪场,得闭了鼻子飞速走过沟上的小木桥,不然总要嗅些腥臭,来自于畜生卧室的古怪味道。

            到可乘公车的场所,也还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傍了农药品仓库(国军时代建筑青砖二层小楼)北山墙沿陡坡走下山去,直走到另一个坡上叫作一坪的铁道桥下,就可候到或南来或北往的228路,终点却都是沙区,片刻就又回到城市里,回到繁忙的人群之中。

            另一条就得沿了铁轨北走将近五百米,踩了枕木一格一格的走下去。要是走烦了,到五百米的样子就转到西政校园里去,或者还不烦就再往前走上一二百格枕木右转到川外校园里去。不烦的时候常常居多,原因无他,过川外的校园实在要比西政的有些趣味,虽则树木绿化不比西政,却是满眼睛的女学生,行走其中,琳琅满目,总归养眼。倘若仍然不烦走铁轨,前行却是不可能了,总不可以去穿隧道,走到人家嘉陵厂去,精力太过剩要再走就只有回过头来把六百米铁轨再走一遍啦。

            终于穿越校园,然后过了红岩魂广场,终点都是一处叫作烈士墓的地面。到一家“拉面总汇”的小吃店喊二两牛肉拉面,便把肚子填了。那面汤皆是极粘稠,而那漂溢其上的香菜却也是极鲜美,为我所喜爱的。

            高兴的时候,就又走到这面食店二楼一个取名“爱伊”的网吧到线上去和人说上半天话,到一个虚拟社区去现编几句分行的东西。不高兴的时候就又原路走了回来,这回穿越的却是西政校园。夜里挂在路畔小叶榕树上的装饰灯泡都亮了,很是好看,走在下头,看每个男女都神神乎乎的,飘飘欲仙。在几个极闷热的日子,近篮球场总是听到皮球几十个蓬蓬触地的声音,也不走过去看,却是想这帮年轻人真是热血和精力过剩了些。

            于铁西的轨道上遇到过几回嘉陵厂过来的火车头有时候拖一二节物资车厢,速度仿佛遗忘在岁月里了,就也不急于让,总等有了四五十米近距时才轻轻一跳偏到一边的碎石子路面上去。那驾车的汉子常在红灯换轨的地方停一下,小一个便和另一个汉子坐下来抽支烟,说些不足向外人道的胡话,重新驾车而去。所有的声音在夜空中都传得很远......

            半个小时之后,我重又回到山上,生活到无边的寂静之中。

            六月十三在歌乐山上

            自昨夜起下大雨至此

            刻不停,晨动笔,毕

            于下午一点三十五分

            放音乐《谁可改变》

            幸福的童年是相似的

            三皮

            1.

            这题目来自于女作家筱敏,这句式也不是她首创,明白人马上知道更远的是托尔斯泰。然而形式实在是不重要的,我更看重的是其中表达的意味,想一想真是很有道理。人人皆有过烂漫的童年生活,故而也就人人皆可以写出这样题目的一篇文章来。

            就坐在下午的光阴里,钢笔吸饱了一管的碳素墨水,五百格稿纸也是平摊在小方桌之上。音乐是关了,只偶尔有一列火车过境的隆隆声,记忆之门开启了,纷繁的童年往事却一下子滞塞住,吐不出一个字来。

            黄昏走去烈士墓看了半场世界杯,看得一肚子的气。遂在黑夜之中走了回来。过五百米铁轨的时候,身子前后左右飞来飞去明明灭灭的萤火虫。远在合肥的兄弟来个信息说起回家过端午节的事。想一想原来一年又是下来一半了,就格外的想念起家乡及父母来。

            等我把五百米长的铁轨一格一格走完,早已归心似剑。这份心情实在有些象中学一年级我一个人远到别一个镇子上寄宿读书的头一个周末。要说童年从什么时候结束,我想就应当是从那一个冬天开始的了。

            2.

            兄弟小我三岁。在我到别个乡镇寄宿读书的那个冬天,他还在我家门前的小学校混,我在那里已经把六年混掉了。留有印象的教师不过这几个人:

            独手的徐恒墨和略许疯癫的栾慧萍,此二位乃冤家对头,见面必吵架,恒墨每回落败就说一个好男不跟女斗;慧萍则是胜不骄败不噪总得讲讲真理是掌握在她手里。我们一帮小孩子又哪里晓得个什么真理不真理,但觉得闹起来好玩而已。仿佛那个时候就明白了看热闹着实是很有趣味的一件事,待到日后在课本上读到鲁迅先生大批有闲看客时节,也就很理解那看客的心理,脸就红上一红,却是改不掉的。

            另外有一个叫田玉贵的,有一脸麻子,乃是县上调下来的,做校长,想也是一个不怎么得志的人物。终日闷沉着个脸,和校园周围的人家关系搞的很恶化,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村子里的鸡鸭鹅高兴了可以一直跑到教室来留泡尿大摇大摆走去,小孩子们笑几声也不影响学习。老田却似乎看不惯,终于弄了个围墙。自此园子里荒草丛生也没得家禽来消灭了。就常常组织了学生带锹带篮子义务劳动,搞得怨声载道,少了不少欢乐。周围居民见此人这副德行,就越发的横眉冷对了。

            也奇怪,很多时候正是这等不着四六的人物反叫人记着,念念不忘;那些中规中矩埋头教书的男先生女先生却是淹没于记忆的长河之中,每得一丝印象了。

            3.

            我在小镇读中学的第一个周末,下了一整天的雪子。到下午二节课后终于停了,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径走到办公室去和一个姓王的代课班主任请了假,居然也就得了首肯,最后一堂图画课就顾不得上,即刻回到宿舍整理了小小的包裹,推了自行车就往二十里外的老家骑。

            一路上得穿过好几个村庄得穿过更多的田野。那时候我才学会骑车两年,个子也还矮小,坐垫是都够不到的,就那样随了车踏板,整个人一高一低的骑着,满眼睛的雪。到途中才惊觉体育课脱下的外衣忘在了教室,却也不觉得冷。在路上希奇的是遇到了才在办公室碰了面的代课王班主任,且同行了有七八里,说了些不温不火的话,也是我和他在一年是师生关系里说得最多的一次了。到今天我还记得这个人有着一头自然卷的短发,皮肤比血还显得白皙。几年之后这个人终于抛下代课的工作跑到另一个更远的镇子卖羊肉去了。自此再不曾见过一回面。

            那个周末我是一口气骑车到家的。有一段路太滑,跌了一个不小的跟头,眼看骑行不了,便推着走,速度却不曾稍减。天总是不黑,行人稀少,雪是铺天盖地,走习惯了的路子也有些似真似幻的陌生。

            等我远远望到老家屋子,更远远望到立于桥头戴着雷锋帽子的兄弟时,就有些热泪盈眶了,怕又跌跟头,就下来,一路推了回去。

            4.

            当时还不曾有电话,兄弟却逃了课在自己想象的时间里来到桥头候我归家,现在想来只有归结于兄弟之间的心有灵犀才可以解释的吧。那个黄昏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上周一比一平今天是不是继续。”

            那个黄昏回家就被父母姥爷以及来访的亲戚包围了,问寒问暖,比赛的事只得作罢。一比一平也就只好由它去了。

            第二天的大清早,不服输的兄弟还是喊醒我,翻墙到校园子里再用篮球充当足球踢了一场雪地二人赛。短短一周便使我童心尽消,仿佛七天就长大了,知道了照顾别人的情绪,为着兄弟高兴,乃故意把那场球输掉。兄弟着实聪明,却是不太快乐,言下胜之不武。说什么和我踢球没有往日激情了,加之我昨天二十里的雪地之行也影响了发挥,总之他胜得不够光彩,如是这般唠叨了一大通。

            那时节他还不会骑车,三二十里在他眼睛里也是个不小的概念。看我一个人单枪匹马毫发无损的骑了回家,心生佩服。

            天似乎又阴了。两个人站在临河的学校大操场,喘气西望,看到灰色天空下的砖瓦厂高烟筒,我用右手食指指向那高烟筒上方的一大块乌云,告诉兄弟我读书的地方就在那个下面。

            我看到兄弟怔怔站在当地眼中流露的向往。这个美好的向往直到多年后他也到那所中学去读书,才烟消云散。回过头来我们去向往无忧无虑在家门口读小学的童年光阴,却是再怎么也回不去了。

            5.

            那个冬天,很多东西都离我远去了:不绝于耳的蛙鸣,雷雨前匆匆忙忙的蚂蚁,一动不动把网结成八卦阵的蜘蛛,曾经雪亮长久不用锈迹斑斑的铁环,老化了的皮筋,掉了毛的毽子,一抽屉的火柴图标,孤零零的钓鱼竿,见面必吵架的独手恒墨疯子慧萍,仍然一脸阴郁的田玉贵......

            即便是小我三岁的兄弟,他也不复是那个高兴起来一天换一回书包文具盒,不高兴起来搂搂抱抱滚得一脸一身泥土的小家伙了。在我离家寄宿之后便增加了他的一份向往,即便我的生活是怎样的百无聊赖,然而相隔了二十里的路途却仍是在他心中产生了不尽的遐想,这遐想之后的驱动力多少要影响一点天真烂漫的童年的吧。

            我们踢球的那个星期天黄昏,我又蹬了单车沿原道赶回寄宿学校去。兄弟送到桥头,不再往前走。晴朗了一天,雪有所消融,一些地面就黑了,整个大地是斑斑驳驳的,在我眼前如一张偌大的绸缎。

            我骑了多远,回过头去,还看得见小我三岁的兄弟孤孤一个人站在桥头。小小的,站在他的童年里。

            那个黄昏,我别过头来,再一次流泪。

            六月九日两点多钟

            一个不眠之夜在

            歌乐山烈士墓

            花儿在夏日凋零

            三皮

            1.

            多少次暗暗告诉自己,不必老是死皮赖脸的去回忆;并且在缠绵的叙说中用那些一去不返的情节感动自己。终归于人于己都是不好的。

            一则是朋友都不愿活生生一个块头也不矮小的男青年,一天到晚凄凄切切掸拂着岁月的尘灰絮絮叨叨,看多了徒坏了人家情绪;二来沉湎在不尽的回忆中,不免耽误了现时的大好光阴,且必将错失了即将的美妙前程,吃力又不讨好。

            却到底是一股什么力量总是牵制了右手里这支派克钢笔的呢?

            多年前李惋写到校园民谣的高晓松《这么早就开始回忆了》。那时候高正出了他个人最精彩也是最完备的一张唱片《青春无悔》,算是和刚刚消逝的青春做了完美的告别。在创作文案中有着他的不甘以及勉强。隔二年读到石康《晃晃悠悠》,在后记里这个三十几岁的北京人也是做了一通不短的追忆。说到二十七岁那一年完成了小说云云。使我注意到和高石有一点相似的是今年我也二十七岁了!在过去的那个春天以及多雨的五月,回忆也是在我胸间泛滥开来。莫非二十七岁就应该是一个怀旧的最好年纪,三个九年把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消耗掉了,不牛反刍般的回味一下也是不应该的。

            2.

            是否是聂鲁达记不清了,总不外是个南美作家写一篇散文《我承认我历经沧桑》,文章如何,也不曾深读,这题目却甚是中听,和我时下的心态是极相吻合的。从什么时候起我也是回忆不起来,总是有两年了,沧桑这个词算是在我脑中扎了根。在私下评价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女人的时候不再是美丑与否,值得多看几眼的就命名一个沧桑。

            得到这般赞美的女人不多。《情人》的杜拉斯是一位,天津的伊蕾是另一位。后来在成都见到翟永明,在她那昏黄的白夜酒吧,我和我的朋友第一回和她说话居然就说了两个小时。在忽明忽暗的射灯光线里,使我惊讶的是一个将近五十的女人仍保有那般娇好的容颜。然而在她的开怀大笑之中,我还是看到那些隐约其间的沧桑,并且认定正是这沧桑成就了她不老且优雅的美。

            后来在一新朋友留言里看到他的交友标准“小的不要来找我”当真是心领神会,即刻引为知音。MD,说的多好!一个“小”字把整个我们懵懂的少不更事的岁月都概括了,我们所积淀下来的就惟有沧桑啦。

            3.

            直到昨天夜里我才读了《小王子》。是真正的读,用嘴一个字一个字的把它们转换成语言。在深夜的山上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与其说我被当中的两个章节感动了,倒不如说我是被自己的声音所激动了。

            我读毕全书,关了台灯,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重又燃起灯来,在二十平米的小屋子把那两章重又朗读一遍,觉得狐狸远比小王子还要可爱,于是又读了第三遍,在那一个章节哽咽了一回,心灵受了触动。

            问题是我再怎么也找不到很远地方的一个朋友期盼此书带给我的浑身震颤。我得说除去21.26的那些篇章纵非败笔也是平淡无奇,了无新意。

            而问题的另一面是,我还是受了大的感动。有关于爱,我曾以为自己再不会掉一滴眼泪的。这使我晓得了二十七岁的心尚未全死。虽是为沧桑包围,混混沌沌活在不尽的追忆中,却仍饱有温度,懂得爱的珍贵。而且不免也会想到我的那些花儿,在什么地方正灿烂开放。

            口干舌燥,水瓶却空空荡荡。开门去喝蓄在池里山上流下来的泉水。看到远处灯火已灭,而月亮却朦胧的出现在了南山之上,我蹲在下山的小道,看了许久。

            4.

            一定有一条路是通往过去的。路不是多宽大也不是多平坦,路畔的景物却一定是美妙动人的。即便为了那些生命中在路畔显现着的美妙景物计,我们也是有回到过去的必要的。

            又是一个夜里,我醒来听到收音机里在回忆小虎队,放一支叫《丽歌》的歌。市中区的主持人不能够知道她的一番举动是注定要破坏我这整个夜晚的睡眠了。好在是周末,感情泛滥一回也是无关紧要的。

            想到自诩为太阳的老家伙尼采一句话“音乐是一切悲剧精神的源泉”。小虎队的歌唱再次,在我眼中却也还是一段旋律,也还是一段记忆,更何况《丽歌》的忧伤在遽然之间就使我想起早夭了的邻居一平呢。

            一切皆是生活带给我们的。在九十年代初,除了小虎队我们那一代少年人又可以聆听谁呢。

            一平的那一盒《丽歌》后来为我所收藏,到他落水而毙命的那一年大家已许久不听了。有时候从某个角落翻出这张专辑,磁性都快消失光了。而且我们家再找一个好些的收录机也不可能。我就用那个年代用过的那台录音机播放此歌,就想到邻里的孩子围坐一起的少年光阴,但是一平已是不在了,春花二小小贺和平呢,却也是飘落四方,一年难见一回。经历过了的青春与死去又有何妨!

            这支离别的歌在今夜使我想起了更深的分离,那就是---永别。不是没有道理,一大帮人朝夕相处了四年,忽然就走散,有谁经得住这永远的分别。真就是这个样子,真就是一辈子的事,那些青春年少也就只有活在回忆里了。

            十年八年。岁月是这样的快,也是这样的无情!

            5.

            小王子最终还是要回到他自己的星球上去,纵使那儿是那般的逼乍,仅仅三个火山而已,有一个还是死的。但是有他的玫瑰花在,那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玫瑰花,那是他灵魂的根系,那就是爱。

            小虎队也终必解散。虽则当年的我们还不能够理解,就象我们不能够接受一平的永远消失一样。等到我们明白这个世界上“更多的死于心碎”,我们便算知晓了,那如潮的记忆给了我们欢笑却也禁固了我们的思维。

            在我眼中二十七岁的自己已经逝去了,和那些不尽的往事一起,如水之一滴消失于大海,剩下的不过是缅怀一番,然后赤身裸体继续下一个尚且空白的二十七年。

            我的那些花儿必将在这个夏日凋零,而我的另一些花儿正在另外的一些夏日悄无声息的开放,美丽而又娇艳。

            6.

            我所要做的不过是重复着一场又一场的告别,无论它是兴奋快乐还是痛苦忧愁,甚至伤痕累累。

            零二年六月一日

            零点整于歌乐山

          闲话读书

          三皮

          晨得稿费一笔,冒雨带天堂牌雨伞到批发市场买书一本。自来重庆书是买的越发少了。很多的书一看到就有了购买的欲望,当时不买,过个一天二天,那个欲望就荡然无存,再看到碰都不想碰。

          这下雨天我是无比喜欢的,又有漫天的大雾。过桥的时候看到整个市中区都隐约在雨雾里,梦幻一般,不是文字可以表达,也不是读书可以读出来的。

          书是一个法国女人所著,这个法国女人我是没有听说过,名字是典型的法国人的名字“安尼.沸朗索瓦”(此姓名颇多出入,奈何我是靠智能所打,实在打不全对);而书的名字也是常见的很《闲话读书》,四个字在一起就叫我想起老周作人,分开来呢,前头两个就使我想到了棋王阿城,后两个就使我想到了有两年不读了的一种杂志。想一想在法国,还有个女人肯得坐下来说说读书的事,就觉得怪有意思。捧起来看了看还真就喜欢上了。

          一下子翻到129页,就到了《结束语》。有这般的两段“朵朵告诉我,她有一个朋友,每次翻开书都夹上一张书签,最后发现整本书都夹满了书签。”“几天前,终于明白了我之所以喜欢有苦苦杏仁香味的浴皂,是因为这种味道和书的胶水味儿很相似。”不免会心一笑。

          全书颇多叫人会心一笑之处,文章短小,趣味却长,很有些董桥的味道,惟文字表达不同而已。西方人究竟不好和温婉的董桥比较精致,即便她是一个女性。然则,也正是这一点使得安尼成其为安尼,而非法国的董桥,虽然他们都说书,而且都说的那么细腻。

          在归途坐公车驾驶副座,开半窗,有细雨飘入,眼界开阔。读书中文章二篇:《防盗磁条》,《条形码》。呵呵正是我所思想,当真是字字说到我心深处去。因想到上一个星期天在家看的《电子情书》,在书商介入图书市场之后,带来的方便是不可言说,却也带了了浓浓的金钱气息,这些是为真正的读书人所厌恶所鄙夷,然而却也是无能为力的。

          仿佛就在我的眼前看到了儿童书店的店长梅格.瑞恩在书店关门之后的落寞,看到了她对童年读书生活的留念,对她母亲的不尽回忆。那是旧书店的旧书才承载得下,是得用心去慢慢体会,是在无语的深夜才感觉得出来的。

          所有的这些感情都将被“防盗磁条条形码”所抛弃,这是一个匆忙的时代,它需要的是速度是麦当劳,一本安静的书只有在一小部分还怀念着安静的读书者手中才可获得重生。

          在大雨天的伞下,我抱着这本小书,看着脚下的水洼,慢慢的走回家去。在家里没有红泥小火炉,但是有着一盏用了十年的台灯,有着半架子的旧书,它们正不发一言的等着我。

          五月二十中午在

          四公里风信子

            常常感动(之一)

            三皮

          今天有空,把屋子里太多的CD翻看一遍,记下那些每听都要感动的歌、曲。

                《难已抗拒》 李度

          做过《新龙门客栈》插曲,和老周华健合唱。听了便想起故乡。那一年的故乡,是哪一年的故乡?是哪一年,皆已淹没于记忆,唯余此歌了。

                《童年时》 张国荣

          有意境的歌词,我的童年也是这样过的。老张老了,唱这样的歌自有一种韶华不再人事全非的凄楚感觉包蕴其中。他的童年又是什么样子的呢?看朱天心《想我眷村的兄弟们》,看她似水柔情的回忆,听着此歌又会有什么样子的场景呢!六十年代的香港六十年代的台湾,那个时候世界上还没有我这样一个人。

        《因为》 范伟其

          是歌后面的故事好。也不是故事的作者老痞子菜写的好,纯粹是这样子的青春好,是那种别过头去就怀念的青春激情好。

                《拜拜》 范伟其

          小品。大凡小品皆不急不徐,娓娓道来,自有一种幽默在。使我喜欢。

                《孽缘》 姜昕

          这个姑娘的第二张专集已经大不如前了。是这首歌使我知道她又出来了。是那一个深夜看一个电影频道的彩色片子,题目却是叫个《黑白》的。艾敬演一饱受侮辱的摄影师,杀了那个侮辱她的大款。结尾便有这飘渺的迷幻之曲。夜深听了,撕心裂肺!

                《断线》 万芳

          “童年不该长大,姑娘不该年老,邻居不该在那年搬走,落泪的情人你别掉头。”有这一段就够了。

                《艳粉街的故事》 艾敬

          又是一个怀念。童年,再郁闷的童年也是值得一再怀念的!

                《爱的代价》 张艾嘉

          那一连串的“走吧走吧”,有多少无奈的爱情故事包蕴其中呢。

                《点歌》 谢霆锋

          在黑夜的城市边缘,当我想起你,烟抽完了,酒喝尽了,收音机里在唱歌,你当时在哪里呢。小谢还小,这样忧伤的歌唱得还不够狠。

                《未央歌》 黄舒骏

          谁没有年轻过?那些少不更事的国中生活,那红扑扑脸庞的少年啊。在彼此的回忆里,温暖的是感觉。头一个叫我三皮的那个小男孩后来成了做媒的,一身雄心的小个子做了乡村医生,借读的新疆姥后来还读古龙吗,喜欢过的女孩子十有八九都嫁人了吧。

                《那年我们19岁》 马兆骏

          人并不是要长的好看才可以唱歌,人有了话要说就可以唱出来,无论他是谁。我19岁的时候正在镇上读中学,一周回一趟家。有时一大帮人结伴,有时候就一个人,蹬那辆没有后座的破单车。从黄昏到黑夜,从黎明到天亮。

                《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童安格

          在孔桥镇上读书的二年半光阴,在我这一生中将处于何种位置?现在怕还不好说。善于吹口琴的那个复读生善唱此歌。在灰朦朦的夜里,那个破败的中学静的可怕。河里的水是静止的,我得到老张家去睡觉或者我回到厂房宿舍去洗脚读席慕蓉。

                《童年》 蔡国权

          此乃罗大佑的《童年》粤语版。唱粤语的人也应该有童年的。都是从穿开裆裤子开始的,没有什么不同。蔡的名字很有亲和感,很熟悉很熟悉的老乡一样。

                《我是一只小小鸟》 赵传

          还是在孔桥。我想我的人文生活还是从那个破败的小镇开始的。如果给我一双翅膀,我就不在现在的这儿了。但是要去哪里着实也不知道。我们这一生似乎都是在逃避着。不想长大的时候长大了,不想年老的时候年老了。我们什么都可以征服,除了时间。如果我是小小鸟,就要飞去时间之外,只是不知道,那里还有她在吗?

                《地图》 姜育恒

          凭地图索引就可以找得到的是不折磨人也是不可怕的。每一条路都通向你心深处,但是到了那里又如何。大雨如注,我在四野狂奔,你消失在云之尽头。永远的消失是地图无济于事的。除了把地图摊下来,坐在沙漠边缘叹息复叹息,我又还能做些什么?

                《火车顶的心情》 卜学亮

          虽然听不懂客家话,但每每听了就是想哭。丫是一搞笑主持人,却也有这一面。可以见得人都是脆弱的,所以说“更多的人死于心碎”。

                《凌晨三点》 李小龙

          这个时间是我常常可以亲密接触到的,我因为常常就不太敢在那个时候去想一些朋友远方过去啊什么的,否则就还得继续的失眠下去。那个时候总是够到单人床上去,凭音乐的麻醉进入梦乡。在梦里祝福我的朋友们一切都好吧。

                《情人》 BEYOND

          听了就感动。也不是想起来黄家驹啊什么的。只是想起生命中的那一个个女子,想起那些做情人的年岁。一切都过去了,不堪回首。

                五月二日近黄昏

              常常感动(之二)

              三皮

                《四季歌》 达明一派

          达明的创作颇多诡异之处,有些另类的意思。作品中弥漫的虚幻却是一脉相承。诡异,或者就是二人气质所表现。此歌是他人所作,作曲邓丽贤无有印象,作词林夕就恨不得家喻户晓了。据说林夕词作受过罗大佑指点,却很是化得开,其中你找不出老罗的影子。这自然不是达明最经典的作品,却无疑是二人最为大众接受的佳作之一。题目之庸俗并掩盖不了通篇洋溢的散淡的温暖。这一些温暖在达明作品中是不多见的。或者就是这一丝飘忽不定的温暖使我记住在天津红桥区独居一栋红砖旧楼的那个冬天,记住第一次从一个盲者手中买到达明的那一张盗版唱片,距离我第一次从一本叫《青年歌声》的音乐杂志上知道达明一派已是整整过去了十个四季。

                《十个救火的少年》 达明一派

          是一九九八年春天。在那个三月到南京师大去访一个和我同名姓的朋友。正如余华所说,那一年已有一大群胡子到我们嘴上定居了。我在操场看着我的朋友们踢完了球,看着他抱了球衣走过来,看到他胡子里蓄满的汗水,开始意识到我们的少年生涯是一去不复返了。

          正是那一夜,熄灯之后,上铺的兄弟扔下来一盒磁带,恰就是达明一派十年精选。大家在黑暗中嗓子说哑了之后,也再无姑娘可谈。我就取了这位同名姓朋友的WALKMAN,耳塞了听这张集子。偏偏上来就是这极具调侃意味的小品,听来颇有感觉,便到他那搜了那种用于剧院查找位子的纽扣电筒,就着那微弱的冷光看了皱巴巴的歌词,从此再不能忘记。多少年仍深深记得一九九八年春天那个夜晚,那样的青葱岁月。

                《最爱》 张艾嘉

          只是后来我才注意到,此歌的词作者正是后来影响了我创作的钟晓阳。张艾嘉的声音并非多有特点,但是她深情,她冷静。在她冷静的歌唱之下却又澎湃着浓得化不开的激情,颇有些象她影片的风格。《心动》中金城武梁咏其多年后重逢,却仍是那样清淡。旁人都要哭了,张艾嘉的画外音却还是那样的不急不徐,一如既往。当一个女人到了这般田地的时候,她一准是历经了沧桑,繁华颓败皆已看尽了吧。

          我就不知道年岁也不是多老的钟晓阳何以就有那般的大悲悯在,简直就把情爱二字写到了极致。此歌颇多人翻唱过。潘越云的风格有些闺怨,我虽也爱听,却始终觉得她不曾把握住那种无怨的痴情,她只是在哀叹。而张艾嘉却是紧紧握住钟晓阳所欲表达的那些无奈,仿佛进入了彼此的内心。

                《娘子》 周杰伦

          即便满世界的华人都ROB起来,我还是不太看好周杰伦。这并非说我怎么怎么的不入潮流,而只与个人性情有关。《双截棍》那般的不着四六始终是我所不可接受的。这也不是说我对周杰伦就怎样怎样的反感。相反,在巨无聊的时候,想听听什么,我第一个想到的还就是小周。小伙儿精力充沛,唱起歌儿来虎里虎气,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娘子》,曲也就那么回事儿,词就有趣儿得多。之前恐怕把这字词整进一首流行歌曲的至少在我还没有见过。方文山的词当真是无孔不入无所不包。前日在经典书店是看到他和小周合作出了一本影像书了,无非是收些歌词及创作感受(小周象个男花瓶,摆了些造型罢了)看多了就不免雷同。正如口语化诗歌,口语入诗很好啊,然而没有了精神空有一副烂髅的架子恐也不妥。在我看小周和老方所有的合作里只有《娘子》是唯一的,流而不俗,怪而不诞。

                五月六日就快到早上了

                在四公里风信子

              常常感动(之三)

              三皮

                《飘洋过海来看你》 娃娃

          有整整一个秋季我都在听这样一首极为女性化的歌.它使得我那一整个秋季都活在一种比较阴柔化的空气里---细致而又脆弱.在听到六百遍的时候秋天过去了.这样一个事实至少使我明白了:

          1.在这个世界上,在我的生涯里,真是有一些百听不厌的东西;

          2.一张CD最少可以听六百遍,它比人耐烦得多,你就是再放下去,它仍然无怨无悔;

          3.一首歌可以和一个秋天等长,甚至可以和一个人等寿命;

          4.我们听一首感动的歌只不过是在怀念,哪怕这个怀念是虚幻的,却也刻骨铭心;

          5.即使再听六百遍,我仍是学不会这首歌,足见我是怎样的一个乐盲.但这并不足以影响我对这支歌曲的把握;

          6.每一支歌它既是单独的,同时它又是依附于每一个听者的.比如说娃娃唱了这支歌,但是于我个人而言,它现在却应该叫作"三皮的<飘洋过海来看你>"了.无论在海洋的那一头是否有一个你的存在,仍然阻挡不了我储蓄的习惯以及反复的练习呼吸; 7.有时候我想我们飘洋过海所要去看的无非就是一场回忆.它可以是那个听歌六百遍的秋天,可以是那些日子里总从窗前经过的你,当然也可以是那些反复练习呼吸的陌生城市的下午,那些树阴里的住足,那些信誓旦旦的诺言......

                《当爱已成往事》 李宗盛/林忆莲

          头一回听,不是这老二位的版本,那是张国荣.当时和兄弟到一个叫嘴岸的镇上去给一个教体育的老家伙送礼.老头儿忒客气,笑逐颜开的收下了两瓶茅台,却非是要我们带了两瓶郎酒走,意思是有来有往,不想谁沾了谁的光.父亲送礼的风格本便为兄弟两个所厌烦,拎了两瓶酒走二十数里地早就怨声载道,就再不想什么有来有往的带两瓶破郎酒回去.当即就在镇子上的小铺子卖了,偏那店主却也一势利小人,把价钱压到等于白送了.结帐时候丫也不知道哪根筋骨搭错了,昏头昏脑的就多给了十元;和兄弟就也势利了一回,安然收下,走人.

          走到唯一的新华书店门前,想到十元到底也有些不义之财的嫌疑,不花掉终归心里不塌实,就进去选磁带.那个时期正兴萨克斯,我便主张弄张肯尼金的《回家》但是兄弟不买纯乐器的帐,认定了老张国荣的《宠爱》,并以报告父亲我倒卖郎酒之事相要胁,只得从了.

          在那家小书店还买了一本《马尔克斯中短篇小说选》,用掉了所有二瓶郎酒换回来的人民币.那张《宠爱》里就有这一首《当爱已成往事》.但是那样两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在那时候又如何听得明白个中的悲怆与无奈呢?不过是在途中河畔坐下来,翻看歌词时候的激赏罢了.张国荣水样春愁的歌喉也拿不起来,又怎么可以去体会<霸王别 >里的那种酸楚.

          那张郎酒换来的磁带终于被那日下午的风沙所尘封所掩埋.只是多年之后听到此歌已是李林版本,再想起那个夏天的夜晚听了张国荣入梦的日子,再要去找那张磁带却哪里找的出来.更不知是自己还是兄弟在哪一年在哪里把它给丢失,或者就是它不甘心人世之寂寞,独自个儿走了去,终于是消失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了.

          只是不知道兄弟是否还记得那样一个倒卖郎酒买一盒磁带的小镇下午,记得那个满是风沙的小镇,记得体育老头一脸的大麻子,记得那盒没有买成的肯尼金《回家》,记得那些不堪回首不可再提的如烟往事,记得那些说之不尽的滔滔流年......

          此刻我再听这样一支歌子,就要忍不住潸然泪下了.

                五月六日下午在

                四公里风信子

              常常感动(之四)

              三皮

              《美丽世界的孤儿》 汪峰

          听鲍家街43号已有几年的光阴,乐队专辑里能够记下来的歌曲不多。在我甚至把汪峰这个人也逐渐淡忘的时候,仍然不会忘掉《瓦解》,《青春》,以及这一首。

          是兄弟最先接触这样一支也不是多另类,也不是多保守,也不是野山团,也不是学院派的乐队。这得感谢头一张同名专辑的封套设计,那一年夏天看见了就喜欢,就觉得大头脑的兄弟也是一个有思想的大孩子了。

          那个时候正有一些同学,朋友先后搞起了怪里怪气的先锋艺术。把屋子一通折腾,画上一些七扭八歪的先人图画。敲掉日光灯,吊个大灯泡,电风扇对着吹,夜里影子晃来晃去。把收录机开到最响,喇叭都要裂。在门楣上写“鲍家街43号”,在大门上油漆大字“中央音乐学院”,日复以夜疯狂的练习吉他。热了就到井畔冲凉水浴,肆无忌惮,旁若无人。

          那是怎样的一个年代啊,集体伙儿长发飘飘,可以背下一大段一大段的《嚎叫》,视金斯堡为领袖,在瓦解中得到共鸣和安慰。那是怎样的一个夏天,皆随着通知书飘落四方,在秋天一哄而散,而一颗心却还在升温,变得火热。

          就象汪峰的所有创作一样,这一首歌也是直白得奇怪浅显得奇怪,音乐也通俗得奇怪。而恰恰是这个平常得不能够再平常从各个角度都看不到闪光点的一支仅长五分三十一秒的思念之歌,却给了我前所未有的震撼。在一个又一个的五分三十一秒里我都木呆着听完这支歌,心里是不尽的哀伤。不论这五分三十一秒是在清早还是黄昏,是正午还是深夜,它都可以使我在瞬间心无杂念,顿然被无边无际的哀伤所覆盖。

          有多少人用多少种方法纪念这个年纪青青就走去了的少女。在我看汪峰的表达是最直接也是最痛彻心扉的。这思念是来得如此的真实,已经超越了歌词以及音乐,超越了时空弥漫在每个聆听者的身畔。在短暂的五分三十一秒里,他营造了另外一个世界,并且带领我们进入。在那里是那样的洁白,思念如花正开遍了原野。而那个远去的筠子是有福的,在所有爱她的人的守望中,在汪峰暗哑的歌喉里她正幸福的走向天堂。虽是一个孤儿,步入的却是一个美丽的世界。

          汪峰在此歌的副标题里写道——献给青年歌手筠子,而这样一首告别时代的歌又何尝不是蚂蚁一样弱小,小草一样空虚的我们献给那些注定一去不返的青春之歌。纵使世界美丽,我们却也还是孤儿!

              《溺爱》 郑钧

          有整整一个半月,我不去碰这首歌,我想使自己变得快乐起来。精力充沛面色红晕才应当是这个年纪的模样。但是为什么我总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大雨的深夜,从噩梦中醒来马上就想起这样一支旋律呢?

          这是一支在熄灯之后的夜晚听得我泪流满面的歌子。我总记得在那样一些深夜听着这歌浑身颤抖的紧紧抱着自己,为无穷尽的失眠所伤害,却也为郑钧飘忽着迷迭香的嗓子所伤害。或者说它们有着因果关系,或者说就是结伴而来,总是有些什么维系着它们,或者维系着的这根线就是我这样一个人。想起来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而那一个人却已在山之外云之外大海之外。纵我有漫天的爱也还是逃脱不了她致命的伤害。

          在我冥想里大雨总是如期而至。在过去的那个的春天,总是多雨。我重又从箱子里翻出《半生缘》来读。十多年间不知道读多少遍了。那些如水的日子如水的流去。全不搭界的两样事物:一支忧伤的歌一本同样忧伤的小说,被我用忧伤把它们联系到了一起。我没有更多的心思,我把它们归结为爱。

          九三年听郑钧,还在读中学。正有着少年水样的春愁,善感。也有一场似有似无的爱情。现在想来那样一种相思也谈不上故事,就连伤感也达不到,敏感一些而已。所以会听了《灰姑娘》心生欢喜。而斯时郑钧也正年轻着吧。整张《赤裸裸》都有着一股桀骜不驯的背叛在里头。

          我在星期天的下午拿到教室用英语老太婆的大录音机放。在她经过窗前玉兰树下的时候开大音量,随着放声高歌。至今还记得黄昏时候蕴涵在风中合欢花的清香,她在跑调的歌声里疾步走过。对面过来的老王告诉我她的笑容是如何的灿烂。而《灰姑娘》还没有唱起哪,仅仅才过了一大段的巴乌前奏。在那样的年纪,是怎样也听不出郑钧叹息的歌声中的哀伤的。

          用十年去等一个人到来,等来的却是伤害,面色不苍白又是怎么可能的呢。那是湖南卫视周末的一个节目。郑钧的出现使我们大吃一惊。我所说的我们指的是老陈老王还有我,是去年冬夜,一个在重庆一个在扬州一个在成都。三个一起走过九十年代的年轻人相隔数百千公里同时看着苍白得象个大烟鬼子的郑钧。现在,就是他唱《赤裸裸》的时候也哀伤大过了绝望,偏激荡然无存。

          我不知道那一夜三个地方的同龄人都想起了什么。我只是知道自己再不是那个笑着唱《灰姑娘》的年纪了。而我也就知道了是什么使得郑钧面色苍白,因何唱到《溺爱》就要掉泪。

          十年就是这样用它的人,物,地理,故事给了我们苍老以及哀伤的理由,同时也给了我们眼泪,给了我们不敢触碰的伤疤和痛苦。再说什么她也是不会再多停留片刻了。她同样在岁月的折磨下遭受了伤害,甚至是更深的伤害!这些来自于溺爱的伤害是致命的。在我被掩埋被泪水覆盖的同时,她正呼啸而过,朝向虚空朝向生命的荒野。

          在五个月之前的冬夜,我的看着郑钧苍白的朋友们你们好吗。在那天夜里我想起你们想起老太婆的大录音机想起窗前玉兰树下狂奔而去的姑娘想起黄昏的合欢花香......并且想到了一切的一切是再回不去了。

          零点二十八分。又是一个深夜。且让我把唱片从CD架上取下来,掸去灰尘,再听一遍《溺爱》。

          就让自己的泪水再度泛滥一回,深深把我自己覆盖。

              五月十七夜里在

              四公里风信子

              常常感动(之五)

              三皮

          竟日大雨,懒得在家闷睡,到下午醒来,饭也不想吃了。和同事打了几圈麻将,到四点钟头晕脑胀再不想打下去。将好手气赢的钱又还给各人,也没得废话说。

          回到自己的卧室来,开了窗听雨。烧一壶水探手拿了两把黄山炒青泡一大缸浓茶,取老卢一根骄子烟,几口就吸完了。向来不吸烟的,直吃得咳嗽连连。再看看窗前书桌已为雨水污染,忙取了抹布清洁一番。边开了CD机听披头士,一曲才罢,便耳闻隔壁连天价的音乐。罢了手过去看看,正是几个无聊之辈开了电视卡拉OK着。

          昨夜醉酒,一到家倒头便睡,竟不知道老叶诸位终是去了山上一趟花天酒地了一场。照例从洗头房捞了几片带子回来。早上即听到那张粤语精选里头这个歌,当时就是一愣,仿佛时光倒流了十多年。赶着出门也就疏忽了,不想这时候又放了起来。

          到自己房间关了CD,桌子也顾不得清理,就也坐到隔壁床上戴了眼镜盯着屏幕吼了一通。当真是好久不听了,此刻重逢老觉得它总是默默无语在历史的某个角落候着我的。便好象以为丢失了的某个心爱之物数年之后却在墙角或是书橱顶上找了出来,温度还在刻在上头的名字也仍还清晰,就是这样的亲切。

          图象是不同了。这一个镜头拍的是铜锣湾跑马地一带面无表情匆匆而过的路人。我看着那些匆匆而过的人们,心头是莫名的空虚。在他们了无知觉的时候进入了镜头,数十年后倘可见此录影带,是否还可以从这一条汹涌的街道把自己认识出来呢。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传奇也有着一代人的故事的吧。

          这样一首歌子似乎就是我和她的联络暗号,很多时候哪怕只是会心一笑也就可以莫逆于心,已不需要太多的词语,沉默比千言万语还要来得深刻。

          我记得那时候这支歌的录影带里头有许冠杰张国荣的表演,有一个张国荣的镜头是他趴在落地玻璃窗上,猛然之间转过身来,当胸抱住了双手。就是那一个短短片段,却是万千风华尽在其中。我努力学习几乎有整整一个夏天。百货大楼的售货员都没有不认识我的了,大厦的保安更是双眼雪亮。那个夏天我肯定无数次的打消了他们稍事休息打个瞌睡的念头。他们怎么可以想象一个梳分发头的小青年,一会儿趴在落地玻璃窗一会儿神经一样转过身,且翻来覆去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所欲表达的意图呢。

          那时候的百货大楼的播音员肯定是我朋友或者当时不是也早晚会是我的朋友,因为这位先生或是小姐也是神经质的一遍一遍播放着此歌,它使得整栋大楼都充满了许冠杰张国荣的影子。

          在我重复同一个动作将近两千次的时候,我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街头经过的她。我是那样的确信她就是我要寻找的人,我是那样的笃定以至在惯性的驱使下又开始同样一个转身动作在中途就强迫了过来,没头没脑的冲向电梯。我的举动一定惊讶了衣冠楚楚双目炯炯的大个子保安,但是我来不及看他们的表情了。待他们目瞪口呆反应过来我已永远的冲出了大楼冲出了沉默冲到了大街冲到了她的面前......

          有过一回她问起我,为什么那个夏日的午后就有那股冲动,而最奇怪的就是是什么使我确信她一定听过此歌并且知道也是她的至爱的呢。我没有告诉她,我只是说这首歌在那个夏天真是家喻户晓人听人爱的。我知道这是一个很肤浅的回答,我不想说我那练习了足有两千遍的动作只是为了等待她的到来。我知道说了她也不会相信,但是她肯定喜欢听。

          我知道有时候只需要沉默就可以杀死一个人,沉默是一句话不说却又包孕了千言万语,它使我们彼此相爱心存感激。它就象一把钥匙打开了相互的内心。我知道她可以籍此进到我心深处,一窥无遗。我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沉默也是会带来隔阂带来猜忌以及伤害。等我意识到这一点,大家已经天各一方了。

          我用一首歌找到了一个生命里注定要遇到的人,然后因为同一首歌把她丢失了,丢失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

          在春天我重又看了《甜蜜蜜》,看了三遍,一遍更甚一遍的失落。在多雨的季节,是谁在无休无止的流泪呢。我只是看着铜锣湾跑马地那些来去匆匆的人流,想着张国荣那样一个经典的转身动作,想这可以成全一切也可以毁灭一切的沉默。

          吼是吼不下去了,却是按了重复键把几个同事都听跑了。他们无权选择,因为碟机是我的。忽然就有一股无名的寂寞侵入我心。

          又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呢!没有尽头的回忆么,没有结果的故事么,没有前后的那个夏天么,或者没发一言就一去不返的她么......

          右手拇指轻按停止键,一切便皆跌人沉默。

              五月二十三夜里在

              四公里风信子

          想念一个从没有去过的地方

          三皮

            闲来无事。书是读厌烦了;所收藏的DVD片也多浏览过了,再无精彩可看;就习惯坐下来翻看看地图,看看那些曾经到过的地方,虽只是是在纸面上静默着,小小的点却勾起如潮的忆念。有时候瞪着一页就一动不动的过掉一个又一个无聊的下午。二十几岁的人就有了老人的心境,究竟不是一件好事,然则天性这般了,却也无可奈何。

            即便是那些未曾踏足过的大好河山,却有着过目不忘地名的偏也使我浮想联翩。曾经注意到在广西省境内有个唤着“卖酒”的地方,不知道是怎样秀美的一个处所。名字却是幽默得紧,怎么就想得出来的呢?瞎头瞎脑的猜想掉大半个下午,不晓得自编自导了多少希奇古怪的故事!这些胡思乱想有时候甚至被我带入黑夜。在九楼的小屋子听着Louis Armstrong,听他的嘶哑,活在自个儿幻想的“卖酒”地面,宁静得要伤心了。

            就有一个朋友是到过广西的,喊出来喝酒,问问。却是只到过柳州的。看她指沾了酒在桌子上画些连绵起伏的山峦,说起壮族自治区的美,脸上洋溢的笑容不知道是酒的效果呢还是那些美丽旅途的回光返照。就想或者她就曾经在不知不觉中经过了卖酒这个地面。那些田野里奔跑的野兔或者还叫头贴在车窗玻璃上昏昏欲睡的她惊却了过来。她就那样的经过了卖酒,了无知觉。却是记住了卖酒田野中奔跑的野兔。现在那个遥远的卖酒下午快乐的光阴重又显现在她的脸上了。我只是看着桌上那酒划出来的连绵起伏的广西山峦,在夜晚的闹市街头,眼前渐渐的模糊......

            又是一个下午。在同一本地图上我却怎么也不可能在广西省境内找出卖酒这个地方了。难道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么?但是和她喝酒的那个夜和她通宵街头畅谈山峦起伏的广西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我甚至跑到集邮市场去买了一放大镜回来,把台灯扭到最亮,把电话线拔了手机电脑都关掉。然而任我怎么的聚精会神在那同一本地图上却怎么也找不着卖酒这个地方了。

            那个下午我巨恐怖。屏弃了一切通讯工具使我的小屋子空前的宁静,漏水马桶的滴答声反增添了这种寂寞的况味。而且在我的屋子里却是再怎么也找不出一面镜子来照照自己。用面盆等了半面盆水,我终于可以看到苍白的自己,在面盆里晃来晃去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我真是想不通自己是怎么就把卖酒给丢失了的,以及我是什么时候丢失了镜子,也就是说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这些日子来的形象的。这是完全不搭界的两件事,现在不知道是一根什么线索就把它们联系到了一起。

            卖酒自然是我从没到过的地方。但是我知道它在,完好如初一成不变的在着,在那么遥远的广西某个县境数十年如一日的度着它自己的光阴。我的信念是那样的清晰,就象我知道自己的呼吸知道自己的脾气知道自己的气味,无论意识是多么的飘渺,却仍然在九楼的小屋子现实的存在着。这现实的存在是这样的现实,却又触手不可及。我只是在意识里想象着,甚至想象到自己的生老病死,悲伤和快乐。我为这些想象而兴奋而落泪。

            但是困难的是,我纵然可以在意识里确信着卖酒的存在,却是在意识之外不可触摸了。这即将意味着我也快把那个夜晚那个朋友那些连绵起伏的山峦所丢失。我忽然感受到一种无助正侵入我心。正是在我泛起不尽想念的时刻,卖酒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在那个下午丢失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我所不甘心,也不可接受的。后来我用尽了那个下午之后的一整个夜晚企图把曾经的卖酒寻找回来。我喝掉了所有的咖啡所余下的一大块沱茶吃掉了仅余的三张回民千层饼,在黎明到来之际,终于还是趴在那本中国地图上睡着了。

            三天之后她来敲我的门。那个时候我已形容憔悴,却还是在门启的那一刻灿烂的微笑了起来,笑得她莫名其妙的。“你是怎么了,电话不通手机关机网上也看不见”“呵呵,我去了一趟卖酒”。除了这个我已没有再好的回答了。

            那个时候她就掏出了两张去往卖酒的火车票。我还有什么可以言说的呢,除了再度灿烂的微笑?我难道可以告诉她我把卖酒丢失了三天把她丢失了三天把那个夜晚那些桌上酒水划出来的连绵山峦丢失了三天......

            那个时候我就静静的站在她的面前,站在对卖酒不尽的怀念里,对一个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感到不尽的温暖。

            我甚至也就站在无穷无尽的回忆里,从容而安静的。

            写毕于零二年青年节

            黄昏六点二十

        废邮存底

        三皮

        (昨夜翻旧书厨,于角落得废邮数封,读之思绪如潮。登录如下,以为纪念。)

        小妹:

        黄昏时候坐圈儿椅子里想到一段话,写下来给你。

        “我行走过许多地方的桥,

        看过许多次数的云,

        喝过许多种类的酒,

        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人”

        到下午过了一半的时候,已经在来往的公车55路上狠狠的睡了一觉。在太平洋百货站下来,不知道往哪儿去好,乱走。然后又站56路到白房子去齐力音像店淘旧CD。几乎把整个店子翻了一通,最后买二张。

        《西风的话》

        乃青岛爱乐少年合唱团演唱的二十几个曲目。指挥古光均。这些孩子里头就有他的女儿古小溪,小古除了伴唱,还间或作了钢琴伴奏。

        这个题目的一首歌似乎张雨生唱过。录音易有伍,于我所知,是个大名人,不知道是否在雨果唱片打工。大凡雨果出的辑子却多是他做录音师,是世界音乐风行时候的英雄。

        少年合唱团的实况我从未亲见,读中学的时候倒是参加过歌咏比赛,记不得是不是唱一段黄河颂了。在众人中站在舞台上,大抵是在最后一排的,张张嘴也就完事了,然后在退场中听听情不由衷的掌声。服装也不统一,简陋条件下的合作也好不到那儿去。然则在我私心里所向往的那种合唱镜头却也不必衣冠楚楚,而不过是在篝火下在小河边在树林子里在溪流的伴奏下,围坐一起情不自禁的哼唱起来。那该是怎样一幅如诗如画的美丽景象。

        青岛爱乐少年的这张唱片自然是在录音室完成的,然而却有一股清醇的风仿佛从初春的田野吹来,是那样子的清凉,源源的远远的仿佛从青岛吹来。那是一个我所向往的海边城市,从未去过。那些唱歌的少年而今怕也都是青春年少了,他们还留在风景如画的青岛吗?他们还常常聚到一起唱一唱歌吗?他们在西风里要说什么话呢?

        六点十九分,我坐到小卧室开始听他们倾诉。我在倾听的时候看着辑子上的色彩,想着下午看到几米的画,在辑子的反光里,隐隐约约我看到早已远去自己的童年。

        《天使倾情》

        又是一张世界音乐。在白房子的这一家齐力音像有太多的世界音乐折价唱片卖。去年八宝街拆迁之时,为我碰到起始的大处理,一下子买了许多。世界音乐而今似乎式微了,我青少年阶段喜欢过的许多东西现在都式微了。但是它们毕竟陪伴过我成长,使我心有所激动,所以怀念所以追思所以一买再买。

        三月十四夜里

        三皮在东大街

       小妹:

      这一天一直在车子上辗转,从这一辆公车下来,而后赶上另一辆,不管不顾往哪儿去。到了想下来的时候就下来,没有目标,风尘仆仆的样子。

        这些日子都是这般过的。也是天气的原因,也是心情的原因。春天使得一切都潮湿了,隔三差五的雨似乎下到骨头里去。坐公车宽大坐椅上,从宽大的窗玻璃望出去,就把自己望成梁遇春了。

        那是多少年前了,在泛黄的上海滩,在真茹的一个小学校里,在雨丝丝的早晨的电车上,二十多岁的梁遇春走出了爱人守望的目光。心里在窃喜着,想流浪汉的好日子。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书生,古灵精怪也只是在想象里,思想着自己是终生未娶的兰姆,是漂流四海的康拉德。在那样的日子里在晨昏的电车上他构思了他那短暂一生仅仅的三十六篇流光四射的小品文,然后在夜里如豆的电灯泡光下写下他灿烂的思绪。纷飞的不可捉模的灵动的思想被他举重若轻的放到五百格的稿纸上,象做了一锅酸菜鱼那样畅快,吃不吃那是看客的自由了。

        就是这样一个精神上的流浪汉,在二十七岁的这一年就流浪完了他的生命!

        在辗转的一天中,我始终在想着这个不老的青年。无比的忧郁而且无比的敏感,脆弱。在渐黑的薄暮时分,看到车窗玻璃里那个面色苍白的自己,流着泪。

        三月十六近午

        写昨日事

        小妹:

        即将离开这个自始至终都喜欢的城市了。搁在三个月前,打死我也不会离去的。当时正经历一生里第N个最轰轰烈烈的爱情。至此以后这间给我温暖给我烂漫回忆却也是不堪回首的小卧室已渐为我所厌倦。终于对这个美好的城市也麻木了起来。

        所住这家小饭店六月份之前就要拆尽,横竖是得走了。且让我在一切仍保持原状的时候悄然离去。至少在回忆里这所有的过往都是完整的。

        去年冬天,一夜醒来见到督院街的梧桐皆被砍伐,我说过就得离开这个城市了。今天想来,果然。

        二零零一年永远留在记忆里,和成都融合一起,成了琥珀吧。

        三月十六中午

        小妹:

        张艾嘉唱到《也许》。

        用光驱改制的CD播放器小绿灯一闪一闪的。

        握笔的右手影子在稿纸上移动。

        可夹台灯放在唱机上,二者之间有书二本。

        书乃上下卷《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

        7/8年前推出来时候引起过轰动,

        只是为了小说卷里踢掉了茅盾,而引入了金庸。

        唱机变压器比唱机还大,上放CD十一张。

        最顶端的是《上海梦》,钢琴好象是许可。

        上头还搁有本人木头相框,内有半面相一张。

        还是去年11月18在国际会展中心的留影。

        音箱50元,购于家乐福,用到今天,带来了不尽的快乐。

        三角镜子是夏天的一个下午从顺城大街拿回来的。

        镜子里的自己二十八岁,头发不短不长,

        眼睛却是近视。但是秋天爱上一个人之后,就再也不戴了。

        硬从朋友那要来的塑料相框里头没有相片,

        有的是一张画,画的是一条林阴道伸向远方,远得看不到头。

        平躺着,肚子饿了。手机为中马四服装店送的木偶手抱着,

        象一张娃娃脸,款式到现在还喜欢,对女人就不象对手机。

        知道自己是变了,是彻底的不是原来的那个叫徐默之的家伙了。

        张曼玉(写错了,情不自禁的,曼玉得改过来,改为艾嘉)

        张艾嘉唱到《箱子的大小是旅途的长短》亏郑华娟写的出来

        木偶手下头是保罗.西蒙与加芬克尔精选,

        自从来成都就找,终于在临走前买到。

        派克牌子的墨水,瓶帽子上已经落有灰尘。

        天天用仍然有,这个小卧室日日如此,

        坐着不动一天一夜我们就是兵马俑了。

        扔一粒种子头上,天亮了就会发芽,天黑了就开花。

        拜拜了,我生活了整整一个年头的

        东大街一百零九号一百一十三室,拜拜啦。

        张小姐唱到《她沿着沙滩的边沿走》。

        三月十六三皮在成都

        在老东大街小卧室

      今天可能有爱情

      三皮

      1.

      去年冬天到重庆来访一个多年前的朋友。黄昏到陈家坪,夜饭在石桥铺吃,临时喊了一个网友。就是说有两个男孩两个女孩在一家小店吃了顿鱼头火锅。中途还停了一会儿电,店老板临时到蛋糕店去买了几根生日蜡烛。烛火掩映里四个相识不相识的人喝了不少酒。

      酒足饭饱和那个临时喊来的网友道别。现在在回忆里她仅余的也就一网名了,到底不知道何以就叫个苦儿的,在回忆里她从此就消失不见。

      随朋友夫妇回他们家去,公车到大坪,然后翻山往化龙桥的住所。在羊肠的山道上第一回看到重庆的夜景,当时就喜欢得不得了。在半山腰气喘吁吁停下来,和面不改色的朋友夫妇说:在这样美好的地方不产生诗人或者不生成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都是不可能的。

      那日根本就一阴天,却老是觉得有漫天的星斗在遥远的夜空闪闪烁烁,而且有微风吹拂鬓发。那个时候在心中就想到三三,想到那些相互依偎的夜晚,想到在五百里之外的成都信誓旦旦的诺言......

      2.

      上一个十二月份的前二十天,我已经在四川省境内漂泊了一圈,回到仍还温暖的成都,这个至爱的城市却一下子陌生了起来。督院街的梧桐全不见,宁夏街也已经是面目全非了。幸好去往三三住所的路还是老样子,有节奏敲门的暗号她也还不曾忘记;窗台上的玻璃缸却是没了,知道那一对金鱼想也是云游而去。

      那个下午彼此都不怎么说话,就是默默的又看了看《半生缘》,《甜蜜蜜》,《玻璃之城》。后来实在看累了,就下楼,一直往前走,直走到文殊院,仿佛话都说穷尽了,没有谁愿意打破默契的宁静。

      夜到路上的士也不太看得见的时候,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忽然就和我说一起去重庆的话,也不多问,拉了她掉头就朝火车站走。

      3.

      这些日子总在想一个问题,何以短短几个月就可以苍老一个人,那些通宵游走的激情早已荡然无存,对任何一段感情都没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余下的却只是无休无止的回忆。那些模糊的感觉在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中被修饰得完美无暇;而那些记忆里不清不楚的地方也渐渐的有了答案。虽然我不可以肯定的说出三三那一夜顿然欲往重庆的决心从何而来,但是却可以肯定有些什么就要发生了,它是我们不可预测,也无能为力的。

      我在不尽的回忆里反复思考着重庆在一个从未走出过成都的少女心中的概念,我想那一定是非常的梦幻。

      在漫长的岁月里,至少有三次三三和我提到过五百里之外的重庆:山城,小童是那儿的,夜景很美。在这些话语中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涉及到爱情这样一个主题,何以我无端的就觉得弥漫其左右的总有一些浪漫的影子呢。

      山城那是众所周知;夜景我是见过;而小童也是同吃过一顿饭,是个面孔交好的重庆女子,说她喜欢的却是成都,这似乎是她和三三最大的不同。没有这一点,你就难以分得清她们谁是谁了。

      那么在那样一个寒冷的成都冬夜,三三何以和我提起去一个她从未到过的城市的事呢?总归有些什么在她心中泛滥开来了吧。可以假想它是一个故事一部电影一集很好看的电视剧一个特别会说话的少年甚至是一场梦一片落叶一阵清晨的风一个瞬间爆破了的路灯......

      总归是有些什么的吧,使得少女三三在冬夜的成都街头和一个刚从重庆归来的外省男子说起了重庆。

      4.

      那个夜里,我们一口气走去火车站,已是没有去重庆的车了。一些到站的旅客都冷冷清清头也不回的往黑暗中的市区走去。

      三三在火车站广场站了许久,我一动不动的陪着,不发一言。面朝两个红彤彤的大字“成都”,感受着心的触动。看得到她眼睫毛上的露水,觉得两个人是怎样的亲近,却又是多么的遥远。后来相继的蹲了下来,再后来就都一屁股坐在了火车站广场,相互依偎,直到黎明。

      5.

      两千零一年的圣诞节,我又回到重庆。那一天早上从五桂桥坐了四个小时二十分的大巴直到菜园罢下来。这个时间里三三目不转睛望着窗外那些连绵起伏的山峦,那些田野里的农人,那些行路的挑夫,以及那些池塘,河流...我则断断续续读她提包里的一篇小说《今天可能有爱情》,一切就都在不言之中了。

      那样一个节日的夜晚,我们转了解放碑,看了琳琅满目的夜市,又去朝天门望了五彩缤纷的烟火,在江风的吹拂下感到无比的幸福。

      是的,你想到了,最后怎么可以不去一下鹅岭公园呢。那夜大雾,等我们爬到揽胜塔顶,一整个重庆都在朦胧之中了。我记得自己在塔顶扶了栏杆的狂喊以及喊哑了的嗓子,太过遥远,四谷无有回应。

      两个深深相爱的外省人在塔顶,在重庆的夜色下几尽疯狂了,她就坐在靠椅上就了微弱的灯光大声的朗读〈今天可能有爱情〉的最后几段。读到流泪,旁若无人。

      夜渐深了,已看不见一股又一股的烟火;夜也凉了,就剩下我们两个,仿佛整个世界都把我们遗忘了。在揽胜塔顶看着脚下这个陌生的城市,是那样的遥远而又亲切。在一次又一次的凝望中,我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永远。

      也在彼此心中感受到深深的不可言说的爱情。

      却也感受到那些终将发生的必将发生。那是第一夜,也是最后一夜;那是一个故事的开端,也是一个故事的结尾!

      6.

      五个月后的今天,我坐在重庆的小屋子,看着黄昏渐渐降临。想到一切都是多么的短暂。

      五月七日夜在四公里

      小木屋

    [三皮信笺]就想和你说说话

    三皮

        苏樱:

        都听说了,这个假当真是放得天长地久啊。我就没有你清闲,往深了说,正是我天天的无所事事,呵呵,反倒搞的不尽的空虚了。

        昨天夜里的雨着实吓人,整个大楼的人家都灭了灯,就我不怕死。读《白银时代》,那么薄的一本书偏是读到现在。顺便拿了《一九八四》,《美丽新世界》,《他们》。温故而知新。有些被压制的感觉。

        现在先写到这里,且留这儿,然后一段一段的陆续下去,写到你可以收到我的纸信。不嫌烦吧。

        今天的雨下得比较的混帐,都一夜一天了,还不停。倒是给了我不出门的理由。总算把老王的《未来世界》看完了,呵呵,是看着窗外的雨读完的。这老王把自己写成自己的舅舅了,不幸的是,仿佛箴言,他自己就也早早的离开了这个污浊的世界!

        昨天夜里,大伙儿正聊天的时候,忽然断电了。然后是呼啸而来的警笛。大家就飞奔下楼,看了一场颇不壮烈的救火。恐怕生活里也就这个还可以给人一丝刺激了吧。

        在一个一成不变的世界里我们可以做的是什么呢?老王用尽了一生在思考,最终不过是留下了一些充满怀疑的篇章,还是没有说出什么理想的结局。怀疑总算好的,所以他成了先知,就算是先知了吧。

        在大火里也并不曾有人哭,大家就觉得很不过瘾。房子烧了为什么就不哭呢,这个很没有道理。十几天前,有个婆婆在淘洗衣服的时候被山上滚下来一块石头砸死了,也是没有看见人哭。哭在这个世界好象也不太容易了起来,非得亲身,不容易勾起激情。

        然而今天的雨倒是激情四溢的。未来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每个人心里恐怕都有一个不同的梦想吧。老王是看不到了,我们还是可以碰一碰的。但愿它美丽。

        到夜了雨终于停下来,我推开窗,就有风吹我的长发,空气都是潮湿潮湿的。收到老陈的短信息,说是今天结婚了。这使我很高兴,也是莫名其妙的,在潮湿的风里我就唱起歌来了。就是张楚的那个《结婚》。在空空的星月下面想你......

        后来我就熄了电灯,点燃蜡烛,坐在椅子上想了半天的心事。我忽然想起来楼下的那条马路,又破又烂又脏的,却有一个诗一般的名字——烟雨路。于是我就走下了九楼,走到烟雨路上去。

        在雨后我无比激动,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或者是朋友的结婚,或者是潮湿的空气,或者就是为了有一个好听名字的烟雨路。

        在夜色中充满了深深的祝福。

        我来看了,除了感动已经一无所有。这感动偏又说不出来,只是漫漫的在心中,一丝丝的温暖。

        找了几天,找路遥的那个《早晨从中午开始》,还是没有找到。在我想看看路遥的时候你看了史铁生,这就很使我惊讶。92年在家乡的小县城我或者是先读了《我是地坛》或者是先读了《早晨从中午开始》,时间是模糊了但地点却生生的记得,是在西河边,都是在下午都流了泪。那时候我仿佛很会流泪,有些夜在八个人的小宿舍,把所有可以讲的废话都讲了,还是不能入睡,就一个人跑到操场上去乱走一气,走着走着就流泪了。

        我注意到的是史铁生一个人在地坛消磨掉的那一个又一个下午,那些树干上的飞蛾,忙碌不休的蚂蚁。我注意到了一个人的孤独,是谁也不可以代替的。那孤独有时候就是一条毒蛇,无声的潜入了血液,无声的撕咬着所剩不多的温暖。

        是的,还是孤独。在路遥的《早晨从中午开始》里,那两万字的篇幅仅仅提及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爱人一个就是他的女儿。然而现在他唯一可以做的,不过是在疲累的时候回忆回忆那些曾经的幸福时光。除了这个他已经无能为力。在小煤矿醒来的中午,一个人的路遥他会流泪吗。我看到过一张路遥流泪时候的照片,那个镜头使我触目惊心。你可以想象一个膀大腰圆的陕北大汉流着泪的神情吗?

        在外头转了一天,到现在还没有回去,马上我且去问问张大军信有到了没有。真想看到啊。现在又不是太想了。总在想今天倘是收到了,就又不知道多少天方可以看到你的字了。真喜欢看你的字,一颗一颗的,使我想到老家的玉米啦。

        这一个星期怎么就又过去了,都没做什么事。其实平素我又做了些什么事的呢,只是这一个星期特别的想到自己的生活罢。就到老陈那里把《在路上》拿了回来,睡前就翻翻,心情已经不似去年散漫。到底是又长了一岁的人。有时候总以为自己活不长,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一个事,有精有力的,再过他四五十年是不成问题的,就不再去矫情了吧。

        你是不是也在老着呢。不相信你也在重复这个过程。不要说了,你就不要老了,就永远的年轻着吧,我喜欢.

          四月的最后一天一大早在

          四海花园重录旧信

      一杯奶茶以及两个早晨

      三皮

      渐渐就要把那一件事儿忘了的。那早上在一个朋友家里把天都聊光了,静默了几分钟,那静默实在怕人得很,两个人眼珠子都骨碌碌乱转,企图找出个话题来,不想被凭空的静默所伤害。

      都是年纪不小的人,嘴上一天到晚要自由要独立要孤寂要安静,原来都是假的,都是表象,甚至几分钟的静默也是受不了的。两个人互相看着,却又为这种心底耐不住的静默所伤害了。

      那之后许久,我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停了电,只山上的风吹着山上的树草灌木,还有一种极细极细的竹子,那一阵又一阵的声音平常照例是被我一刻不停播放的音乐所掩盖了的,现在它们肆无忌惮的侵入了我的屋子,侵入了我的耳膜,而我却只有安坐在藤椅里忍受的份儿了。

      那时候我就想到在一天又一天的音乐声中,有一个人是久违了的,那便是齐豫,有几个月了,她都安分守己的站在CD架子上。我想从几个月前我就在惧怕孤独了,我一个人躲到山上来,本是安享孤独的,现在想来,事实完全相反,连齐豫那等清越的嗓子我都受不了,我拿什么来享受孤独呢。

      那个停电的夜里,那些渐渐忘掉的就又渐渐的浮现了。

      还是先从在朋友家的那个早上说起。恒久的静默终于不是一个事,大概我最耐不住,所以几分钟的静默就由我来打破了。我当时看到久违的太阳露了脸,并且透过朋友家的钢丝纱窗有一只无形的手就轻抚上一把少了盖子的咖啡壶。于是我弯腰去推开那只手,把那盛满了阳光的咖啡壶拿起来砸向挡在两个人之间的静默,那静默就在一壶阳光的打击下破碎了。

      我说起更早的一个早上。仍是在我山上的那小卧室。那一天我失眠到半夜,本以为这一睡醒来就又是一个夜了。一场噩梦惊醒,天果然全是黑的。那一觉倒睡得舒畅,浑身精神极了,就开门看看夜色,看到的却不是夜色,而是晨曦,东边的天分明在一点一点亮起来。

      那时候我觉得饿了,屋子里有电饭锅,却没有米;还有半桶色拉油,鸡蛋却没有;下山固然不愿意,喊醒房东借两个蛋却也是不想做的;到鸡舍去看了看,它们都好好儿蹬一根细竹竿上,还不打算这么早就生儿育女;邻居的两头肥猪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解决了下口的;空气又吃不饱,虽然清新却究竟有些清晨的潮湿气,站在里头到底不是一个事。在我东南西北没有找到东西填肚子之前,我那二十个平方的小屋子就用它那长方形的嘴把我先吃了进去。

      我终于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一袋25克的完达山加锌奶粉。找得出这样一袋奶粉来我并不好受,它使我回忆起她在山上的日子,以及他离去时候的眼神,以及她买的那些食物,这恐怕就是最后一样了。心绪因此而郁郁了一会儿。但是再郁郁,我也没有理由看着一袋奶粉而让肚子一刻不停的鬼哭狼嚎啊,就盛了半电饭锅水回来烧。

      我再到外头去洗两只泰国瓷杯子。用一把废物牙刷沾了白猫洗洁精翻来覆去刷,然后再用清水翻来覆去冲,不知道冲了多少遍,那两只杯子都仿佛被冲透明了。我把它们倒过来扣在眼睛上扣在耳朵上,就看到和听到许多梦幻的事物,那些事物无不使我坚信她早晚还要回来,她怎么会丢下她至爱的这只泰国瓷杯呢。

      那是另外一段长长的故事了,我那有着一只少了盖子咖啡壶的朋友早有耳闻,所以我也就不必节外生枝敷衍下去。我还是来说那个早上的事。

      我是到外头洗杯子的,不是磨杯子的。既然冲来冲去冲得再干净不能了,那么就只有回屋子里去,更何况电饭锅也在喊我了,它又不是锅炉,犯不着老和水兄弟过不去。

      现在摆在方桌上的是一锅沸腾着的泉水、两只洗得透明的泰国瓷杯、还有一根半透明的象牙筷子,它搁在其中的一只杯子上。

      现在在我手上的是一袋奶粉,撕了口;一把勺子是匆忙又到外头冲洗了拿回来的。

      现在......

      现在摆在书桌台灯下的是一杯奶茶了。

      我忘了说的是我在一只泰国杯里冲了半杯的牛奶,在另一只泰国杯里则泡了半杯的茶,碧螺春,一两千金的碧螺春。你想得到的是,我在台灯下把它们缓缓兑到了一起。

      时间是早上了,太阳大约升了起来,大约的意思是说我只是凝视着那杯有着扑鼻香气的奶茶,根本没有回头望。但是在我扭灭台灯后,我看到了自己投射在墙上隐隐约约孤独的影子......

      那个在朋友家聊天的早上,静默第二次来临。五分钟后这段静默由我这朋友来打破。她问:“后来呢?”

      “后来我就把那杯奶茶喝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又睡了,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就完了?”

      “就完了。”

      “那么,你屋子为何只有一根筷子呢?”

      那之后许久,在一个夜里,我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停了电。那些纷繁的渐渐淡忘的往事,却又渐渐的浮现,在烛火的摇曳里,异常清晰。

      有一些却依然模糊。譬如独饮奶茶的那个清晨,我听的是什么音乐呢?譬如说在朋友家的那个早上,最后是如何结束的呢?譬如说...

      有一些东西过去了就模糊了,就再也回忆不出来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回忆,这样的办法是我最近才明白的。

      那么就让那一杯奶茶随了那些模糊的事物一并消逝吧。也许那正是它最好的结局。

      七月七日

      在芭蕉沟

        让岁月白发苍苍去吧

        三皮

        1.

      得从一个个子矮小,面相抑郁的年轻人说起。

      九五年中学毕业后,大家天各一方。老王大陈郭猪还有我东南西北的,忽然就结成了一个小团体:互通有无,信件往来不断,各自表叙所处新环境的景物人事。这时候那个往日抑郁难发一言的年轻人却成了最活跃的一个:打架逃课泡妞到阅览室偷书用望远镜窥视女生宿舍一举一动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无所不干起来。这个人就是四个里头的郭猪。

      所有这些张扬的行为后来我想并非此人本性所在,因为这些和之前的中学生活之后的社会生活都不太可以挂的上钩。那之前这个人在群体中是个默默无闻的人物,出格些许的举动不过是用捐款的钱去买一盒子张楚,多年后知道是买了一盒盗版,因为里头不应该有《姐姐》的身影,却有了;不应该没有《爱情》,却没有了,所有这些并不能够削弱他的偏爱。

      在那样一个年代弄得懂摇滚的中学生不多,听了还可以模仿唱上一两句的更少,这郭兄弟是要唱一唱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乃是必唱曲目。每在课间十分钟就吼上几嗓子。至于调子是否正确喉咙是否纯正却也无人理会,内容却是要关心的,起始不注意,慢慢听多了,就明白这兄弟是每把“我喜欢鲜花”唱成“我喜欢钱小华”的。而班上正是有着一个泥塑菩萨一样佼好面容的钱小华,这钱小华听了倒无反应,或者有反应也不表露出来,而我等却就要哄堂大笑起来了。

      有时候这笑声持续到上课铃响停了,不吝哪位老师进了门都是要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一番。倘是碰上班主任老太婆,伊就照例要将那些重复有千百遍的话再重复上千百遍,有一二次兴致上来了,一通海说下去,说到情不能够自禁欲罢而不能休了,就索性把课本一掷,活生生把一堂外语课改成了思想教育课。大伙儿也没有不爱听的,因那些废话倒实在比伊讲授外语有趣的多。问题是等她掷课本的时候一堂课也就差不多了。更可恶的在于,下头的自习课或是读书课就遭殃啦。理由是响当当的,浪费掉的外语课必须补上来,至于是谁浪费的,伊也就不管不顾了。

      “我喜欢钱小华”的郭兄弟喜欢的却不是钱小华,而是一个叫宋飞飞的高个子女生,这一点不足为奇,那宋氏也确是有些姿色,除了有些浓眉大眼略略有些发黑的胡须外长的也算端庄;奇的是这宋氏却也就和小个子的郭兄弟好了起来。二人且通常的手牵了手,那景象看起来颇有些滑稽,很有些大妈带小孩的味道。那之后一二年我读到一篇叫做《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的小说,讲雨水中矮丈夫撑伞的话必得将伞举得高高的,二人方可同为伞所庇护,渐成习惯。文革后高女人先逝了,那矮丈夫在往后的雨中走路却也是把伞举得高高,那下头少了一个人,就多了一份空白,斯情斯景,看了总叫人辛酸。

      郭兄弟自恋爱后似乎不太唱张楚了,想必是不再孤独了吧。当日大家本就觉得此乃一搞笑的歌子(想听出张楚的苦闷以及呐喊几乎是不可能的)无人吼了,乐得清闲,渐渐也就习惯。

      有一件事却是叫我惊讶,至今记忆犹新的。那是一夜自修后我和一同学骑车到他家去睡,两人且行且混说着一些男女苟且之事,路程行不到一半便听到后头有人歌唱“我喜欢鲜花,城市里应该有鲜花...”歌声优美动听,却分明是一女子声线,待慢了下来,二人皆回头一望,就看到了我们班同学:钱小华!

      后来在任何场合不曾听到钱小华再唱起这歌,所以我老以为那夜只不过是一种幻觉。但是同行者的肯定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在这里一定有些什么东西被主观的刻意隐藏着。等我弄明白即便是在一向为老师宠爱有加的学习模范钱小华的心底也是掩埋着深深的孤独吧。等我明白这一点,已是三年过去,已是听坏四张【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的了。

        2.

      老王在郭猪唱张楚我听郑钧大陈追徐蓉的年代听着陈淑桦,上课下课刻那些精雕细躅的石头印章。老王是我们一帮人里头最具模仿天赋的一位。大陈也可以伪造一些饭菜票电影票,却总难免有露馅之日。老王就不同,他做出来的饭菜票比真的还要真!有个仇敌一次就弄了老王的假票到食堂部去告密,不想大师傅拿了票子在大太阳下端详半天,最终确认菜票真得不能再真了,只不过是前年印制的老版本,有些旧了而已。顺便就把告密者训斥了一通,要他凡事得拿准证据,切不可以阴谋诡计的陷害别人,长此以往,将来是要出大事儿的。等丫出了食堂部,兄弟几个就又把他拎到操场上暴揍了一番。老王且又塞了几十远的假票子他。那家伙却也心安理得的用了,狠吃了几顿大餐,想是吃得痛快,就不把被打的事情捅到学生部去。

      但这老王却宁可唱《梦醒时分》也不模仿张楚。这兄弟生的比较娟秀,是众多女生追逐的偶像,又做着数学课代表的职务,这家伙的数学功底一定来自他父亲的遗传,堂堂课睡觉也还是可以考个满分的。天妒英才,上帝在语言文学上就惩罚他,使他怎样也弄不明白孤独的人怎么就可耻了。他翻遍了所有的修辞辞典也终不可以给他一个圆满的解答。

      张楚幸好是个流浪汉,东游西荡的居无定所,倘有个地址,老王就不知道要写多少封信过去切磋探讨了。

      因了题目的含混(老王的话,现在想来含混这个词用得实在有意思)那一二年王兄弟就不去碰张楚,或者也与其身畔总不缺女生,从不晓得孤独是何滋味有关吧。

      一九九六秋天的信中,老王开始跟我提到张楚,并给他一个至高无上的评价:中国最伟大的摇滚诗人。在信封背面他用碳素钢笔娟秀的字体抄下《爱情》中的一段“我看着这个城市/城市很脏//我想着我们的爱情,它不朽/它上面的灰尘一定会很厚”这样一段后来在几乎每 的背面都有抄录,持续了一九九六年的整个秋天和冬天。到后来我们班上就没有谁不会朗诵这一段了。

      在那段时日偶尔的通话中,在电话那头有时候说高了,老王立马就唱起【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使我吓一跳,疑心在和张楚交谈,丫实在能够模仿!然则冷静下来听一听还是可以听的出少了一些什么,至于是什么,却又一时说不出来。

      后来这位兄弟就真正跌入了一场恋爱。信慢慢就少起来,渐至于无;电话也说得短了,更不会情不自禁唱起张楚。话不多,东南西北的借钱,终于在一九九九年夏深秋初组成了一支朋克乐队。再提起张楚就要不屑一顾,【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这等歌曲在其口中也就渐成落伍的词汇。

      随着毕业,诞生在南昌乡间的那支乐队只得寿终正寝;而诞生在下罗校园的那场爱情却晃晃悠悠仍在维系着,虽晃晃悠悠却还是千丝万缕。在南昌扬州之间仍有着一丝不绝的思念联系在一起。

      既都回到家乡,彼此见面机会就多起来。我听坏了第五张【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就到老王那把他的取回来。老王有一张模仿张楚抽烟照的相片,挺酷。日日摆放床头,见我欣赏,就又告诉我给他拍此相片的那位摄像那才叫一个酷!

      于是在某一年的劳动节那位更叫一个酷的摄像师就顺着穿行于两地晃晃悠悠的那根感情线摸过来看老王了。这个叫胡哩娟的摄像师果然有着惊天动地的容貌。而最叫人心动的是,她虽年轻许多,却有着一股灵气,我是说她可以毫不费力就进入王兄弟坦诚的内心,而反过来就有些困难。

      三个人坐在老家小城中心广场喷水池边说了不少痴话吃了不少冷饮,就又去看了一场叫《星月童话》的电影,本来要看的是《星愿》,走错了厅。却也就津津有味的看了下去,感动的地方还都流了一下泪。那片子里似乎有些窦唯之类弄的摇滚歌曲,但是肯定没有张楚,那么当时是什么促使老王忽然就唱起了【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呢。在挺安静的电影院忽然就唱了起来,旁若无人,而且越唱越高......

      那电影有个花好月圆的收场,老王和胡哩娟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之后不久,那根晃晃悠悠的线就顿然断了,情况是那样的断然,以至老王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之后,又许久都不能够接受。

      有一个深夜我就又接一通老王的电话,是在旷野里用手机打的,声音断断续续。那时候他借了同事一辆破摩托就风驰电掣一直往东开,在接近东海的一个小镇子上油耗尽了,他就一屁股坐在了旷野里。我仿佛听到潮湿的腥腥的海风正从听筒吹进我卧室,我深陷在黑暗里听老王又一次唱起了张楚【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声音断断续续,但这是最好的一次,比张楚还要张楚,比孤独还要孤独。后来老王就哭了。莫名其妙,在老家的小卧室,我就也哭了起来。

      多少天后,老王专程来我家,把那盒张楚取了回去。

        3.

      有一些人十年前听张楚和十年后听张楚是没有区别的,这样子的人比如徐蓉。这样一个人是十年前的苗条也好是而今的肥硕也罢,其一颗伪高傲的心是不会变化的。

      大陈恰恰就喜欢这样子的一个人,并且一喜欢就喜欢了十年。这颇有些不可思议,十年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一颗铁钉可以锈烂成泥一场战争也早有了结局敌对国都成了朋友一条再雄壮的狗也要死去而一个人也已彻底丢失了他最美好的青春期,何以大陈的一颗心依旧不变。想必那胸间的孤独是与生具来与时具进不随时间流逝的吧。

      大陈追徐蓉夹在中间受罪的是一个叫张国华的同学。这是由他的地理位置决定的,他整好儿坐在二者之间,迫于拳头的压力就心不甘情不愿做了二者的通讯员。这个工作非无怨无悔者不能担任,张国华似乎应该是这样子的一个人,沉默寡言办事实在在班上没有多少朋友也没有多少敌人,所以他除了做做通讯员又还可以做什么呢,于是乎就日日任劳任怨传递着大陈的进攻和徐小姐的回绝,这徐小姐实在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任你死缠硬磨西皮赖脸她自岿然不动,从不上报到班主任老太婆那去,只一任事态滴水不漏的进展着,既享有着别人的仰慕,却又装扮得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

      大陈送过不少礼物。他有一本过期了的年历,花花绿绿的,查日子是不可能了,却是只要有甚节日就都用更花花绿绿的字体做着记载。在这些花花绿绿的节日(名目着实繁多,几乎隔三二天就有一个)就百思千想弄些希奇古怪的礼物送给徐小姐,且都是理直气壮的写:节日快乐。即便戒毒日植树日三八妇女节也不放过。没有一回送成功的,都是怎样去的怎样退了回来。也有几回久不见退货,正自高兴,却就发现原来是被老实巴交的通讯员断了。

      张国华免不了挨一通暴拳,仍是不声不响挨了,礼物譬如面包吃下肚子再要吐出来是没有道理的。好在张通讯遭了拳头并不就念念不忘进而消极怠工,该做的工作就还是继续做着,有一回就真给大陈送出了一件礼物,一盒包装完好的唱带【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大陈对于徐蓉那么多好东西不收偏收下一盒自己听了也不明白个所以然的唱带很感到好奇。就比较感激郭猪的独特建议,便硬把郭猪拉到冷饮店去喝了一通啤酒,直喝到找不到东南西北,两个人就七扭八歪摸到校园西河沿垂柳下的水泥椅子上糊涂了一夜。

      自此郭猪一旦吼起“我喜欢钱小华”大陈就跟上一句“我喜欢小蓉啦啦啦啦”呆头呆脑,一点也不押韵,却还唱上了瘾,乐此不疲。徐小姐偶尔回首会心一笑,更叫大陈唱得欢了。

      自郭猪恋上宋氏停止歌喉,这种“我喜欢...”唱式就为大陈继承下来,便又流行了许久,然而小蓉换掉钱小华唱起来终不顺口,又不是个个都有脸皮喜欢谁就唱出来,过些日子,终因无甚群众基础,就烟消云灭,听不到此等宣言了。

      后来事态就有了新的发展。或许是徐小姐的变声期过去了,嗓子变的圆匀起来,又临近高考吃了不少补品,脸色苍白也为红光所代替,着实妩媚。为大众见识了味道,趋之若骛,向往者日众。大陈起始不屑一顾,慢慢就压不住了。一些小个子面目可怖形象委琐者喜欢喜欢不过是青蛙之想,而那些身大力块气宇不凡成绩优秀譬如陆小兵者流也喜欢起来就叫人害怕了。

      更麻烦的是那个一贯恪尽职守的通讯员张国华却也日久生情恋上了徐小姐,现在他既有了自己的通讯可做且又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便没有理由给大陈义务打工了。是朋友捶几拳还可以解决问题,而今是情敌,拿刀子捅也是于事无补了。

      扑面而来的高考分散了大陈陆小兵张国华等一大帮情敌的注意力。要等几年后他们才可以明白那些学生期的恋爱实在比镜花水月还要不如,空患一些少年强说愁的怅惘而已。

      总是那个夏天的某一天下午,徐蓉主动找到大陈,那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大陈讷讷站在一棵小桃树下,徐蓉就走过去把那盒唯一的礼物塞还给了大陈。等他低头去看,那唱带却仍是原封不动,就问徐蓉何以不听,徐蓉就说不好听。大陈心说都不曾打开怎么就不好听了!就不再多说话,回头走了去,途径西河沿,顺手就把唱带甩到污浊的水里去,听到扑通一声,十分响亮。想到和郭猪在河沿垂柳下酒醉的一夜,脸上泛着笑,就觉得那啤酒倒是不曾白喝!

        4.

      我虽听坏过五张【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却是怎样也想不起自己是何年何月在哪里开始接触到这张专辑的了。我总觉得比那三位要早一些,觉得而已,却是拿不出证据。而我何以又要刻意的去确认这样一个事实呢。难道说九四年和九五年有什么不同吗,难道说中间隐藏有故事,只是年月的增加,那些起之于青苹之末的起承转合都淡化了,甚至是有些人物也随了那或许源自虚构的故事烟消云散了么。

      那么说我在乎一个时间一个地点而不太看重听破五张这样一个数量就是有原因的。而现在重要的是这样一个原因到底是什么呢?当我这样询问自己的时候就又找寻不出通往过去的小径了,那些通道皆为荆棘所遮蔽,我唯有迟疑,否则任意破开一到荆棘钻了进去,就有可能钻进一道死胡同也有可能钻到别人的生活里去。譬如上头我就先后钻进了三个人的往事。又因我毕竟是一个局外人,看到的听到的就极有可能是一些假象。例如郭猪并不是和宋氏交往而是和钱小华好;例如老王并不曾和胡哩娟掰了,他在电影院也并不曾高歌在旷野里也没有,或者他根本就不曾到什么旷野去过,既然假定他们没有掰,他到旷野去干什么呢,至于在手机里唱歌的事就更是子虚乌有;再例如大陈根本没有送过徐蓉什么东西,事实刚好相反,追求者是徐蓉被追求者才是大陈...更往深处想那些故事为什么就不可以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呢,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就分摊给了这三个知己好友。

      当然,最好的一种情况就是披开荆棘之后,不偏不斜我整好儿走入了自己的往事通道。本人一向礼佛,这样的好事也算是菩萨对我虔诚的报答,不是没有可能的。

      至于哪一年在哪里第一回接触到张楚,菩萨也是老了记不太清,说不上来,它倒是没有忘记把一个叫做孙琴的女子安排到我的记忆里来,这就很感谢它了,我终于在时间的洪流里找到了一个坐标,至于一盒唱带何时听到那样的小事也就不足挂齿了。

        5.

      有了孙琴的出现,那么从现在开始不唯是九四年和九五年有了区别,即便是六月一日和六月二日这样普通的日子就也各有精彩各各不同了。

      六月一日我在西板桥结识了孙琴,继而成了朋友,成了朋友在那个年代无非是指从此可以旁若无人平平淡淡说几个话了,至于说些什么,至今又怎么记得呢。不外一些你知我知的常识吧。

      那天西板桥上有个妇人投水死了,捕捞队花了半天工夫人是弄了上来却不再是活的了。麻烦的是事后花了两个月也没有搞清楚这妇人的来龙去脉,人死不是一个大问题,查不清眉目却是一个大问题,总不至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那日我是到阿姨家去吃午饭,路过好奇,就停下来看了看,看到涨饱了肚子的妇人横在桥面孤苦无依的惨象,随即就看到站在对面观望的孙琴,再走近些就看到她默默流着的泪水。

      后来阿姨家就没去。生平第一次拉一个一见钟情的女孩到桥下“丁大餐馆”吃了一碗小面。丁大后来犯强奸罪被收进去了,在没收进去之前我曾又多次独自去吃一碗面,却再没有吃到六月一日的那种美味,恐怕这一生也吃不到了。

      六月二日,我开始在班上注意到郭猪传唱那首【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等我看了他那张盗版封套里头的歌词,我想搁在两天前,我大概是要感动一把可耻一把,而今却与我无关了。空气里那些情侣的味道毫无疑问也有我的一股!那么这支歌在六月二日出现在我面前的一刹那即刻被我灭了,灭得那样彻底,两年没有再提起。

      两年后和所有初恋情侣的结局一样我和孙琴各奔东西。这怪不得谁,不可抗拒的时空乃天然屏障,拉开了彼此距离。

      其后有个暑假她留在北方读书的那个城市打工不回家。我带了把破吉他扒了几千里火车到她宿舍楼下吼了一通【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灌木丛里多蚊子,咬得我遍体开花。等我吼完了,楼上才有人推窗告诉我你不在。我扭头要走,看到你迎面正走了回来......

      那是我第二次看到你流泪。第一回你流泪,是那投水的妇人使你想到了同命运的母亲;而这一次你流泪,却是为了我了。

      我们到校门口一家叫“曹师傅大排挡”的馆子去吃面,我才发觉这一家做的阳春面和老家丁大做的如出一辙,也是习惯在面汤上头漂一层香菜,我饿了片刻就下去了两碗,你就坐在对面,也不吃,只流泪。

      那个夏天我没有再唱【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虽你怎样要求我,也没有再唱。

      我就也在那个城市打了一个暑假的工。临走你到火车站送我,要我明白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是必然而然的。我的破吉他已经在你宿舍砸烂了,换了一身你送的外衣,站在火车站长发飘飘象在拍MTV。

      火车启动,你从车窗塞一盒正版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CD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正版的张楚CD。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

      那个夏天我并不即刻返家,车到南京我就下来,到审计学院去访了提早过去补考的郭猪,二人到酒馆,喝些闷酒,说些往事,好不辛酸。

      后来郭猪见识到你送的那张正版CD,双眼放光,便要拆了在酒馆里听一听。我硬是没肯,险些伤了兄弟间的和气,好在到底是兄弟,后来也就作罢。

      那张CD到现在我一直未曾拆封,即便在我听坏五张张楚,即便在老王来拿走了他那张,有一段日子我没有张楚可听,也不曾把它拆开来。

      我听人说过一张CD可以保存五十年,我想如果不拆封或可更久,那么五十年后我倘若把你淡忘,就可以打开它,寻出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寻出那些美好的往事。

        6.

      多年以后,我才弄明白张楚在那支【孤独的人是可耻的】里所意欲表达的不过是孤独的人并不可耻这样一个事实。不过用着反讽的口吻表叙着他对孤独者的敬重。这个早年流浪四方的西安人饱尝了人间冷暖发自肺腑的声音非得等我们也历经了风霜才领略得出,到彻底明白的那一天恐怕也就彻底老了。我渴盼着这一天却又无比恐惧着它的到来,我宁愿时光永远停留在童稚的年纪。但是,又怎么可能呢,你都说了,许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的,是非得发生,必然而然的!

      九五年之后,老王郭猪大陈还有我虽是信件往来不断,互通有无,不定期的见上一面,四个人聚到一起的日子却是屈指可数,有几回还是同学会,和众多的人汇在一些大屋子吃饭打牌抑或卡拉OK。

      仅有的一回四个人碰到一起,是在一个叫仲院的小镇附近的村子里。大陈父母反目给他留下三间瓦屋各奔前程而去。那三间青砖瓦屋就成了我们的天堂。

      似乎也还是一个夏天,四个人就了一大锅子肥肉喝了不少的酒,然后互相较手劲然后到井台上脱光了冲冷水澡,仿佛直洗到井里吊不到一筒水上来才作罢。卧室的破唱机则用最大的破锣嗓子把床头柜上的音乐一盒一盒唱将下去,到了张楚,一开腔,四个人就哽咽在了井畔,一任泪水肆意。醉眼朦胧望一天的星斗,齐齐感到有些什么正在瞬间侵入了身体,又随了血液疯狂奔流,慢慢渗透到骨头里去。四个光身子的年轻人就随了张楚吼了起来,透彻心扉,响彻云霄,在灿烂的星空下传得很远,一直传到遥远的九四年去。

      隔日醒来,四个各套了各自外套,各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去。把昨日也一并遗忘到记忆里去了。既是回不到从前,从前只在记忆里明灭着,除了午夜梦回慨叹几声,无能为力之外我们又能如何。

      只是何以你的影子老在我回忆里飘来荡去,给我不尽的忧伤呢。五十年。我会把你遗忘吗?那盒叫做【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的CD我却是再怎么也不会打开了,我将以此珍藏最后一份思之令人怅然的美好回忆。

      我知道,我会的。

      六月二十六夜七点

      完稿于芭蕉沟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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