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地
——历史从来不是人道主义的,所以我们追寻正义
第一章 我们就这样被规定着
“我们是对的”
“我们是对的。”
说完这句话,我的心情越发沉重了。同时我也感觉到时间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流逝。莫名的哀伤悄然爬进了我的心头,生命的脆弱和那不可知的命运。我是谁?此时此刻这样的问题是否有些不和时宜。凉风吹过,我闻到了阴冷的气息,白悠来了。我似乎感觉到他在嘲弄我的伤感。绝对开放的,坦诚的心灵意味着绝对的冒险,虽然信任的基础也是坦诚。这是一个悖论。温暖的气息缓缓怀住我。我无奈地轻笑,看着灵儿,灵儿在看星星,星星没多少。这是在1999年,初冬的北京。
“我们继续吧。”曜淡淡地建议。
“事情很不妙……”我的声音有些发哑。
“说重点。”白悠插上一句,在萧瑟的风中我的嘴唇早已失去了知觉。
“就我们所知,共有三人被幽闭了。97中文的李翔,99生物的唐琳,97物理的曹钢。当然,包括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信息……”什么是真实的生活呢?悲情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我们真还有希望吗?
“或许我们就有机会了。”曜若有所思地望着灵儿,灵儿的眼神迷离。
“她好像也感觉到了危机,奇怪,怎么可能……”灵儿的声音有些慵懒。
我在心中立刻过滤了可能的人选。是宇还是宏?
“是个女孩,她的一篇文章叫‘X的存在’。”
“是宏。”我想叹气,这次我们必须把握机会。
“时间?”有人问,似乎是白悠,白悠不再那么阴冷了。他有一些朦胧地站在那里,我看向他的身后,那忧郁的蓝色。
“曜,我们还有机会吗?”灵儿突然开口。
“大概。”曜苦笑。如果曜的结界也不能使我们处于分界点外,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希望呢?“我想曜的结界应该可以让我们处于事件水平之外吧。”把话说出口,但我自己能确信吗?
“今天到此,镜儿盯住宏,但不要介入,除非她来找你。”曜说完,收回了结界。
我们四人一起走出了五四纪念亭。已经很晚了,初冬的夜晚有些冷,长椅上的情侣也比秋天少多了。秋天,我在彷徨之中寻找着那召唤我的命运。
我想我在飘零。
现实的彷徨
还清晰地记得8月18日晚上下着细雨,我一个人在那著名的天安门广场上撑着一把刚买来的伞。心情虽然抑郁,但却不敢跟自己原本虚弱的身体开玩笑,毕竟我还年轻。我只能用这样的理由来解释我还未自杀的原因,虽然事情已遭到可怕的地步。战争和洪水,贫穷和饥饿,没有星星的夜空和令人窒息的空气构成了这个世界最平常的图景;盲目的崇拜和盲目的批评成了时代的时尚,好似大家的脑袋全不长在自己身上。我几乎在每一张脸上都看到了死神的疯狂,仿佛是圣经启示录中描写的末世纪!我祈求,有或没有的所有神灵,给我个理由些,好让我苟延残喘下去。但,这在上帝已死的世界里不是件易事。但,我的这一切自以为是的绝望在别人眼里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别杞人忧天,有那工夫多背点四级单词,考高分,也好找工作呀。你操那份心,你以为你是谁,党的接班人?闪一边去吧。”“你是不是对党,对社会主义有不满?难不成国家领导人比不上你,没想过这些问题?你要相信国家领导人已经有了万全之策,要知道现在咱们国家处于发展的关键时期,我们要坚决拥护党的领导,不能给国家添乱,知道吗?”
我叹口气,默默地点点头,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朋友,你能说点别的吗?不说苦难,至少能说点爱情吧;不说人类,可以谈谈艺术吧。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我很愿意相信是我疯了,但求求你们,给我个理由些,但他们永远拿不出让我信服的理由。晚上我喝了杯叫“红粉佳人”的酒,从积水潭步行到天安门,途中下雨买了把伞。酒很冲,后劲也足,雨下的也好,不大不小。长安街,荷枪实弹的士兵一动不动地站着,目不斜视地望着不知是哪的远方,好似这样便能屹立于不败之地,让我想起服饰店里塑料模特的高傲,于是我有种想哭泣,想狂笑的冲动,但为了我的某一部分的安全,只是嘴巴动了动,终于还是没出声。我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用眼神扫了我一眼,我知道士兵是人,可他看我却不像在看人。所以,我更绝望了。在半夜的天安门,人少得可怜,肉眼能看到的只有几个士兵和我,可他们不把我当人,也不把他自己当人。可我不甘心就这样,我想要?!我想要什么?
孤独与爱情
“你们先回去吧。我送镜儿。”曜似乎和灵儿和白悠说。
他把我拉了下来,我又感觉到了土地,真好。“写的很好,对不对?”我望着主楼上某位领导人的题词,淡淡地问。“我们得面对现实。”曜答非所问。“或许一切都是命运。”我想起了轮回。“不要陷入无谓的幻觉,必然与偶然的问题我已经向你解释过。”曜沉吟了一下,温柔地望着我,说:“所以,我们要接受挑战。”他的声音很低,但似乎很坚持。
我看向他的未来,应该说是未来的集合。我知道未来我是他的妻子。但是我愿意吗?我不敢想,亦不敢说,深怕在哪一个分界点上选错,但这种小心不也是一种选择吗?如果能一直待在结界就好了。但,真的好吗?
“我们为什么会遇上这些事?”我有些无奈。但是即使我们不遇上,事情总会发生,这样我们的未来就彻底毁掉了。
“我送你回去,我们会有未来的。”曜的话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坚定。这是一种依赖吗?
我望着那美丽的灵魂,轻柔地印上了我的初吻。他没有推开我,只是轻轻地抱住我,就像怀抱初生的婴儿那样。我笑了,我觉得很温暖,虽是瞬间。
“你设了结界吗?”我问。
“没有。”
“这会是分界点吗?”我又问。
曜没有回答。我看不清他和自己。
“你不怕罚款?”我轻笑。
“这里不是图书馆。”曜的嘴唇也撅了起来。
“再见。”
“明天见。”站到14楼门口望着曜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我转身一拐一拐地走了进去,爬上楼梯。收发室里的大姐像往常一样对我笑了笑,我也冲着她咧开了嘴唇。没有温暖,只为让我和我们的孤独有一些幻想。
桔子——缩写的命运
寝室的门开着,好像都回来了。我走进去,直接爬上了床。
“镜儿,好点了吗,腰?”
“镜儿,你大连的同学来电话,叫你回电话。”
“镜儿,晚饭吃了吗?”
我像往常一样,跟她们说说笑笑,又给大连的同学打了个电话,没话找话得闲扯了一通,又把我伤腰的经过从头到尾再说了一遍,终于在半小时后结束了这场看似温暖实则无聊的情感投资。其实我与她之间剩下的只有习惯,真正的理解早离我们远去,只是当我们察觉时,却不想承认这一点,于是理解变得越来越不可能了。现在我已经有些厌倦这种谎言了。不过我们不都是靠着这点幻象保护着自己日益疲惫的心灵吗。相互微笑,然后安慰自己依然生活在人群之中。
我看了看表,十点五十分,快熄灯了。
“镜儿!”
“宏!”
我有些惊异地发现宏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的床头。她的眼神有些迷离。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犹豫可恍惚。
我知道我遇上了分界点。选择在等待。
“下来一下,镜儿,我有话跟你说。”她好像有些累,充血的瞳孔中有抹淡灰色的混浊在漂动。
我们站在昏黄的楼梯口,沉默在继续,不安在流淌,还搀杂着一些来自绝望的激情,或许还有一些兴奋。“你说吧。”我想我只好冒险了。如果沉默是一种选择,我宁愿选择信任。虽不知这样的举动会带来什么后果,但如果放弃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事情就是在那些犹豫和琐屑中改变着方向。我想我这次应该没做错。
“我作了一些梦,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将消失,它要我来找今天分给我桔子的那个人。”
我想起中午我把琳分给我的桔子分了一半给她。原来这就是分界点?!我有种想哭的冲动,为了我们这可笑的命运,桔子?!
“我们回去睡吧。明天我找你。”
灵魂的疲惫总是来自时间序列的荒诞与无奈之中。
流浪在生活之中
“镜儿,你是不是为被点名的事烦心?反正,你只要及格,不会有问题的。”琳说。我笑了笑,没说什么。我知道这对于我已经不是问题了。我甚至拒绝给它一个解释,因为它也是来自时间中的合伙人。但现在我必须表现正常,“正常”地担心点名,这可笑的游戏。
“今天星期五了!”芳兴奋地说。“星期五,怪不得11点半还不熄灯。”我躺在床上,听着她们的谈话,看着一个又一个分界点,她们人生的分界点,在瞬间被选择,我无奈,却无可奈何。或许我有能力影响某几个分界点,但这有用吗?如果我无法看清所有分界点和它们之间的所有联系,那么,我怎么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呢?整个人生的偶然性,就此可以获得永恒的神圣与虚无了。未来对于我,对于人类不就是一个在死之前永不能猜到谜底的猜谜游戏吗?
“听说,秦老师的夫人怀孕了。不知是男是女?”
“秦老师真是双喜临门,听说明年一月他就要到美国进修了。”
对于他,生男还是生女是分界点吗?那么,美国进修呢?哪个更重要,更关键呢?是他做爱射精时那一刻的状态,还是他用E-mail给美国大学发申请时的网络速度?
我不能确切知道其中是否存在绝对的因果关系,而且,我不可能看到所有的未来。对于两个或更多更早的分界点,我无话可说。
对自己我何尝不是这样。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竭力想把握每一个分界点,掌握自己的命运。以前,我只能用理智去分析有限的信息,现在,我依然用理智去分析有限的信息,虽然比以前多很多,但当我无法衡量各个分界点的轻重时,我一样成了对自己的命运无话可说的人。因为我不能真正预知未来……
于是我依旧流浪在生活之中,没有家园。
知觉的迷雾
事情就像平常的生活那样发生了。上个星期五早上一切还是那么完整和有逻辑。七点起床的困倦一直持续到了上午的第三节课,可能是因为秋天醉人的阳光,天气虽然稍凉,但是在封闭的教室里依然弥漫着阳光慵懒的气息。一个可以容纳一百人的教室里几乎坐满了人,老师在前面讲课,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对于学生的相对虚无。没有什么可以抵挡秋天的阳光对早上七点起床的学子们的诱惑。
一个沉闷的课,但更重要的在于无法逃课,每次都有两次点名,一次在上课前,一次在下课前。
似乎快下课了,我看了看表,这几天的表总有些问题,不能全相信它。老师的声音空灵而乏力。我看见97中文的李翔在外边停车,我很希望他能抬头看一下教室,果然他抬头了,如同往常一样,咪起了他可爱的小眼睛。这种意外的放肆总能减轻我对老师和这门课的反感,很灵。
李翔的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然后他不见了。整个人消失在那灿烂的阳光中。
下课铃响了,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窗外,阳光如旧。
我感觉到一股寒冷悄悄地爬进了我的脊柱。可是那里,的确没有任何人,连李翔的自行车也没有。我突然想起初二那年那堂课上,一个银灰色的流质从窗户飞进教室,转了一圈又飞出去,只有我看见的事情。
越神秘的事情越能让人无法相信自己的知觉,我立即想到我有一些幻觉的事实,企图证明我刚才感知的一切都只是幻觉。我神情恍惚,像行尸走肉那样步履蹒跚地往寝室的方向挪动着脚步,突然我看见跟李翔同班的他的女朋友,她亲切地问我腰伤怎么样了,我谢谢她的关心,便迫不及待地,但小心翼翼地问她今天看见李翔没有?师姐非常奇怪,“李翔,我不认识这个人,镜儿,你是不是记错了?”我脸色有些惨白,身子有些摇晃,我听见她小心地安慰我,“镜儿,估计你这几天太累了,对了,你不是一直惦记给我介绍男朋友吗?我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过几天我们请你吃饭,好吗?”我的心突然感觉到了巨大的悲伤,似乎原本的恐惧变得无足轻重了,但我能确定她真没有说谎,她真不认识叫李翔的人。或许原本世界上就没有这个人,只是我一相情愿的幻觉罢了,我或许今天发烧太厉害了。
不记得怎么回到了寝室。在寝室大家都在看午间的校园点歌。我爬上床,拿了藿胆丸和银翘解毒丸,下来和着热水吞了下去,然后一声不吭地爬上床躺了下来。好像并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异常,或许是我以前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原故吧。在还不能判断我是不是疯之前,我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她们准认定我科幻片看多了,脑子变疯了,何况我之前的有些言行已被人视为异类,居然有好事之徒向组织反映,连辅导员前几天都找过我,再加上这件事情。天!这件事情也太严重了。
我开始真地发烧,下午没去上课。
晚上,烧更严重了。恍惚间,我看见斑斓的颜色,还听见动人心魄的歌声,但最后我看见李翔在茫茫的火海里挣扎,每一束火焰都直穿他的身体,直至他吼出可怕的声音,然后周而复始,我头痛欲裂。
琳她们很着急,她们想送我去医院,我紧握着床栏,坚决不同意。我怕我在高烧时吧今天的事情说出去,给别人当成疯子送进安定医院,离学校不远的北京一家著名的精神病院。烧一直到凌晨三点才慢慢退了下来,出了满身的汗,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当我起床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我感觉神清气爽,只是身体有些虚脱,鼻子和脑子似乎又回到孩提时代的清凉透明,我有些奇怪,很多年了,我一直生活在混沌的感觉之中,当我几乎要忘记这熟悉的感觉时,它又重新回来了。
我下了床,拿着香皂和牙刷到水房,寂静的楼道空无一人。
楼道似乎刚刚打扫完,我洗漱完回到寝室拿了餐卡,不管怎么样,我还得吃饭,况且肚子已经饿得乱叫了。在一楼的楼厅中,我看见一个男孩子在看墙报,本来这没有什么稀奇的,在这个时间,总会有一些男孩子在这里边看报纸,边等他们的女朋友,然后或者一起吃饭,但是我惊奇地注意到那个男孩子身后若有似无的雾。一些白色、蓝色、还有灰色的雾围绕在他周围,围绕着他纠缠流动。我感觉心跳得厉害,似乎都要蹦出胸口,但是我握紧双手控制住了自己,我尽量平静地走过他的身边,深怕他发觉我怪异的眼神。我终于有一些明白,昨天的事情可能并不是幻觉。一切,包括我的生活都在发生着不可知的变化。
学1食堂11点开饭。我在匆匆的人群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看到了雾。我强忍着大声叫喊的歇斯底里的冲动,缓步走进了食堂,一个又一个人影在我的眼前闪过,灰白或带有各种色彩的迷雾在翻腾,以至于在打饭的喧嚣声中我依然不能够相信这世界的真实。有些灵动的色彩从我的身边走过,或冷漠或温暖或好奇的眼神轻抚过我的眼帘。我像往常一样打了二两饭和蛋炒西红柿,想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只是到处都是幽灵般的人们,留给我的空间总显得那么狭小。西红柿的颜色像血一样鲜红,鸡蛋发出妖异的黄色,我尝得出它的咸淡,但却闻不出它的味道。突然,我看见,坐我对面的女孩温柔地冲我眯起了眼睛,温暖的淡黄色弥漫着些许的同情与不解,在她纤细柔弱的身影背后轻轻地震颤。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一向不习惯别人的同情,但是下一刻,我再也不能享有这种不耐了,因为那美丽的淡黄色消失在空气之中。
所有的时间都似乎停止了,而所有事件都在继续着,仿佛一切的开始与结局都与时间无关,各自维系着自己的轮回。恐惧使得我的一动不动地呆坐在那里,而我的胸口似乎炸开了一个深深的裂口,所有的未来带着鲜红的血渍从那里喷涌而出。
是有一个声音证实了我的存在,“不要害怕,你能跟我谈谈吗?”,抬头我看见了熟悉的亲切与信任。
我开始号啕大哭……
朱曜
落叶掉了满地。在新图书馆前面的柏树下,在那被雨水洗刷地斑驳不堪的长椅上,我看着一个又一个灵魂,匆匆而过,走过人生。
“你怎么知道我看得见?”我望着天空,北京的秋天总是那么令人心碎,几抹白色执意纠缠着蔚蓝的忧郁。
“就像你看得见我一样。”
“什么意思?”
“如果总是想把事情弄得彻底清楚,你就会失去很多因迷离而美丽的机会……”
“但是,如果总生活在知觉的迷雾中,我又怎能知道自己的美丽?”
“是的,但是就因为如此,你才会被折磨,被抛弃,直至被毁灭。”
“是的,我很明白,只是那不死的欲望总渴望着燃烧自己,仿佛那渺小的热度能够点燃人类湿露的躯体……”
“终于在太阳远未升起时,就已经不甘心地纷纷飘落在以往的灰烬之上,却直至那一刻也不愿承认是它那引以为自豪的绚烂剥夺了它继续生存的可能。”
“纵有毁灭,也不愿在死寂中求生存。”
“所以你求的无非是欲望的解脱,与你那些似是而非的伤感无关。”
“不是的……”我满怀悲愤,但却无从反驳。如果这是事实,那么一切的挣扎,一切原本作为荣耀的挣扎,只不过在证明我的自私与贪欲,越挣扎,便被抓得越牢。
“难道以前就没有人消失在你的世界中吗?”
“当我们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们时常会关闭心灵的门户……”曜蔚蓝的忧郁带着轻快的节奏,在秋天的凉风中显得如此让人伤怀。
风有些冷,无奈与失落,还有一些微微的心痛。
太阳快要下山了,火焰烧红了天际,而我现在变得更迷惘了。
“你能告诉我李翔或刚才那个女孩的事情吗?”
“如果你只是在疑惑自己的生活发生的改变,那么他们的生死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事情不会严重到什么地步,起码在我们是生命结束之前。一切该发生的一样也少不了,不该发生的这样的你也不会感知到。你的生活无非多了一些信息源而已。”
曜明亮的眼睛有无限的悲愤,却也不只是针对我的,甚至他说的话好似也不是给我听的。而我却感觉到了深切的内疚,但是我又该怎样向他解释这种复杂的心情呢?
太阳终究还是下山了。曜的悲愤弥散在空气之中,而我却感觉到了某种嗜血的味道。
“镜儿,我们因偶然而被选择,却因必然而争斗,你愿意接受你这种命运吗?”
我无语,因为我的心此刻也沸腾了起来,记起那些不幸的人们,那些绝望的眼神,那些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哀嚎……
“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站在高山之巅,那你应该撑起苍穹。”
低沉苍凉的声音划过耳际,我听到了横贯时空的承诺。
心中淌着泪水,原来这就是他的命运。
其实人的伟大未必在于去追寻和完成什么,而在于当命运来临时坚韧地承担重量。
夜深人静,我回了寝室。甚至连曜的住址都没有问。而周围的迷雾越来越重,连那些没有生命的宿舍楼和花草树木也似乎被谜一样的薄雾缠绕着,无休无止。
其实在那个可爱的女孩在我面前消失的刹那,我已经朦胧地意识到事情不会简单地结束。一切想回到原有的生活已经是万万不可能了。虽然如果曜说的没错,我还是可以完整地走完这一生,完整地享受一切属于末世的欢愉和疯狂,甚至我可以像神那样做出预言,接受崇拜,像佛陀那样创立宗教,如果我的心可以像传说中冥界的黑暗之石那样冰冷,或许这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我是玄镜,所以……
鲜祭的开始——大洪水(1998)
滔天的大洪水,来了,又退了。
一切重新回到了过去,却已经在一些琐碎的分界点上表现出命运的坎坷。
有人说这是末世的象征,但末世从未存在过,如若不然怎么会有人记得有末世,如果真有过末世便不会有关于末世的记忆了,因为人都死绝了。
有的只是鲜祭,只是世人不知而已。其实在那些相信末世的人里面,末世也只不过是一种交际场合的谈资罢了,有谁会相信如此庞大的人类世界会在短暂的时间之内真正消失掉呢?
其实他们的想法是正确的,没有末世,只有已经开始的鲜祭。但他们的错误在于居然也不相信鲜祭。
很多人死了,也有很多人出生了,出生的人比死去的人多,所以在那些远离伤害的人群和地域里想象生命的可贵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但他们却反复谈论尊严,而在那些生命随时受到践踏和威胁的地方,有时尊严成为了妨碍生命的绊脚石。
也有最无耻的敌人,即使你付出尊严也不会宽恕你的生命,也有一些英雄的人民,他们的生命与尊严密不可分,他们愿意为了尊严面对死亡。
在汹涌和洪水和海啸中失去生命的大部分是那些最为无辜的生命,那些没有力量离开那里的生命,成为了鲜祭最初的祭品。
不会有人记得他们的面孔,这是鲜祭的规则。
但在太阳染红云朵的任何一个刹那我都能听见那撕心裂肺的哀鸣,催人泪下。
牵绊
中午,暖洋洋的阳光。
除了我所有的人都已经上课去了,我给妈妈打电话报平安。
“妈妈,我,镜儿!”我故意装出轻快的语调,希望能掩饰我心中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镜儿,怎么样这个星期,过得好吗?”妈妈的声音依然带着兴奋,对于她,或许我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镜儿,家里没有什么事情,你不要操心,只是你,好像心里有事?”
“没什么事情,昨天晚上被秋蚊子咬得没睡好,有点困。”
“是吗,那你还是先补一觉吧,不过你这阵子要小心,不要交男朋友,你快满20了,我真是有些不放心,说不定那时遂了你的愿,把你送到北京念书是一件错事……”妈妈的声音显得有些憔悴,如果是以前我或许只把这种劝告理解成反对早恋,但是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家人的担心,那个右手心上的凤凰印记越来越鲜艳了。
随口安慰了妈妈,承诺坚决不找男朋友,然后挂了电话。父母为我做出的牺牲可能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但是曜的身影却也越发变得清晰了。
“站在高山之巅,就应撑起苍穹。”
迷雾
我站在图书馆前面,太阳又快要下山了。夕阳虽然引发我无限的哀伤,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世界上仅有的一些美丽了。
我来,是在等他,我相信他会再来这里。
心绪隐隐地波动,如平静的湖面上吹来了微凉的风。
我来这里已经是第三次了,又快天黑了。
风越来越冷了,吹得人的头微微发痛,似乎是发烧的前兆。
我终于等到了他,曜从路的尽头向我走来,身后五彩的幻影让人感觉极其不真实,就像爱情。
“你来了,曜!”我淡淡地开口,我只是在等待命运,或早或晚与我原本的命运没有什么太多的影响。
“镜儿,相信你的封印已经彻底解除了,恭喜你!”曜的声音与我记忆中千万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同样平淡温和,仿佛在他的心里确实有我。我知道一切即将按照它原来的样子重复过去。心情一下子淡了下来,原本就应该相信自己的感觉的,刻骨铭心的思念是最不容易改变的东西,即使我和他都一样。
想起在没有解除封印的那些日子里单靠着模糊不清的感觉痴心地等待着他的出现,有一种无奈,有一种叹息,久久不能平息。
在等待中或许还有希望,谜底却是最伤人的。
鲜祭已经越来越有力量了,此时此刻的确不适合讨论那些伤春悲秋的事情,即便千万年的等待又如何,面对生灵涂炭的世界,爱情又能拯救什么?!
“镜儿,我们现在已经不需要太多的解释了吧?”曜似乎还是在隐瞒一些事情,但我不知道从何问起。
“那些幽闭的人是怎么回事?我不记得鲜祭的运行过程里有这样的现象?”或许我的提问过分带着莫名的指责,曜沉吟了一会儿,我看得出他的犹豫。
“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我还是没有一点头绪,不过你既然已经解除封印了,我们的问题应该好办很多。”曜的回答显然是沉稳的,但我还是觉得他起码在隐瞒自己的某些预感。
我伸出右手,轻轻地握住曜的左手,慢慢摊开,那里果然有与我一样的凤凰印记。我抬头轻笑,“我们之间不可能隐瞒什么的。”
我的声音温柔但却坚决,如果在我与他之间还存在着心灵的障碍,那这一切就变得太可笑了。
“不时隐瞒,而是保留。”曜并没有惊讶,只是有些无奈。
“我遇到了两个也是应运而生的人,他们也有凤凰印记。”
“是吗?”我有些意外。
“我之前也怀疑他们的到来另有启示,但是他们记忆中的前世与你我一样。”
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消息。一个与自己拥有同样过去的人。
“他们叫什么名字?”
“男孩的叫白悠,女孩叫青灵。”
“名字不符。”我说出了一个巫师最不该说出的话。
“名字从来不说明问题。”曜的眼睛里有笑意,有一些类似失望的东西,或许我这一世的牵绊过多,已经失去做太阳之女的权力。
“他们有与我们的同样的印记,同样的回忆,虽然我不清楚青灵,但我曾经试过白悠,他的记忆和我的记忆几无二致。”曜的话是可信的。那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我很想问曜,青灵对白悠的感情,不知道从何问起才好。
“青灵很虚弱,我恐怕她的生命坚持不到鲜祭的第三个高峰。”曜似乎有些伤感。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幽闭的事情已经在我预言的能力之外,却又出现了与自己争夺过去的人。不过,虚弱的身体不意味着脆弱的灵魂,只要她的灵魂足够坚强和完美,鲜祭也可能接受她的封印。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我有些哀伤,一个以死亡为目标的人生,我与青灵到底谁才能获得未来,获得神圣的死亡。
“很快,或许就是明天。”曜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这样很好,没有比等待更消磨人意志的事情了,有时候身不由己也是一种卑微的幸福。
“你应该尽快处理自己的事情,我们并不清楚鲜祭大概会多快。”我感觉到曜温暖的气息,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原因像我表达属于同伴的关怀。
“我知道,我会尽快解决的,而且他们未必没有预料。”心痛,我无法克制自己的眼泪。
离别的时刻即将到来,希望他们能保有回忆中的幸福,不要被自己的爱所摧毁。
爱是双刃剑,对于父母尤其如此。
等待中的离别
天气已经完全转冷了。期末到了。还好,所有的考试都已经结束了,只剩下那些论文了。
对于一个即将面对死亡的人来讲,这些似乎已经无所谓了,但我却感觉到了更深切的眷恋,不眷恋生活的人是无法理解神意的,也无法成为一个真正洞悉天地秘密的巫师。我不是因为眷恋生命而眷恋这些,而是因为眷恋生活。
拥有生命不意味着拥有生活,这一点总有些人不懂。那些发动战争的人总能找到无数道德上的措词,毁灭别人的生活甚至生命。其实也在毁灭自己的生活。沉湎于权力和可笑的语言游戏,并不能使人拥有生活的乐趣,也不能使人理解生命的意义。
但是鲜祭并不是针对个人的轮回和报应,它的报应总是姗姗来迟,降临到无辜的生命之上。
星期三,我最后仔细修改了一次论文,在系里的机房里把论文发到各个老师的信箱。
心情有一些空荡荡的,也有一些安慰,只有自己才能理解的安慰。在一切的结局已经明朗化的时候,现实磨人的细节却也成了幸福的感触。
回到寝室,还没有到晚饭的时间,谁也没有回来。寂静流淌是时间之中,我却明确感觉到了鲜祭隐隐的波动,这是我熟悉的力量,却让我无端陌生,因为我感受不到任何神圣的残忍,却感受到了诡异的流变。但,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妈妈先把我的头发梳成三个长辫子,然后盘成了三层的高髻。熟悉的哀伤一下子涌到了心口,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妈妈甜甜地笑着,看着镜子里三岁的小女孩,然后一把抱到怀里,说:“怎么这么可爱呀!我的宝贝公主!”然后用温润的面庞摩挲着女孩显得有些苍白的但光滑的面庞。
我感受着妈妈的温暖,甜美让哀伤的味道更加醇厚了。我把身子紧紧靠在妈妈的怀里,贪婪的享受着这一切,似乎这一切对于我即将烟消云散。
毕竟二十多年,命运并没有在我身上体现它最残忍的本质。我拥有过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爱,最敏感细腻的爱,最深切无悔的爱,我应无悔于一切,纵然毁灭。
“妈妈,您估计是知道一切的,时间到了,我已经不再属于您了,甚至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拿起全家福扫过每个亲人的脸庞,伤感像钢针一样深深地轧入心底。在针头颤动的地方,感受着浩瀚的悲悯,我知道我已经被迫放弃了很多,或者我即是这样,这样的即是我,即是命运,即是命运的本身。
缓缓地闭上眼睛,为家人抚去最后的记忆,看着他们的音容笑貌消失在黑暗的另一边,我却没有了勇气消除自己的记忆。
点点滴滴的关怀与刻骨铭心的依恋像海洋一样淹没了情绪的堤防,冲刷着本已千疮百孔的心灵。我细细地感受着每一个痛楚,每一个痛楚的每一个细节,希望这样的努力能够为我挽留一些幸福,挽留一些我能够心存仁慈的幻象,制造一些我应该无所畏惧的理由。
但我却无法拯救任何个人,甚至是我最深爱的妈妈。泪水在眼圈里,然而我没有让它湿润脸庞,凤凰的印记开始燃烧,滚烫的感觉遍及全身,我知道我并没有软弱的权利,甚至没有选择的权利。
站在高山之巅,就应撑起苍穹。
黑夜里哭泣的女孩
这阵子我始终不能摆脱这如泣如诉的笛声,从小到大梦境从来不是抚慰心灵的场所,相反它一再地向我展示我不得不面对和接受的命运。黑夜对于我的可爱之处只在于可以不顾别人的眼睛尽情地悲伤,尽情地用泪水洗刷无奈和悲愤。对生的绝望既来自命运也来自现实,或许该说是现实的绝望才唤起了命运的绝望。
灾难更为频地光顾我的世界,洪水和火山、台风总有一些默契,总在最合适的时候实行合谋,而我即使是以前还是现在都只能在夜里为那些无辜的灵魂祈祷,在每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盼望着我们的世界已经不再需要用鲜血来获得重生。可是这几天的火焰越发艳丽夺目了,沸腾的云雾在早晨和傍晚都有把整个天空烧遍的气势。或许鲜祭已经在一步一步攀升。
我已经记起了在遥远的年代我曾经双手捧起沸腾的火焰所作的祷告,我说:“我,来世的神,今世的神,愿我的身躯化做一扇重生之门,愿我漆黑的万丈长发指引他们的脚步,愿我的眼睛能指引他们的心灵,愿我的笛声可以荡涤他们的罪恶,愿那些追逐真理的人得到重生。”
那一世,我还小,可是年龄的大小对于我的命运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纷乱的世界又一次回到了分界点,人类的愚蠢又一次推动了能祭之轮,鲜祭已经开始,如果不是鲜祭,能祭之轮怎会召唤我的苏醒呢?鲜祭自从我有记忆一来始终没有在它该到来的时候到来,它总是被人类的贪婪和罪恶所催促着,像被迫从母亲的子宫里爬出来的婴儿那样茫然,对于一个婴儿嗜血本身没有任何的道德问题,远古的鲜祭应该是一种短暂的调整期,虽然会有牺牲,也不会波及到整个的人类,但是,这样的事情,在我都已成为了神话。
我知道鲜祭对于我意味着什么,其实我也知道鲜祭对于曜意味着什么。
命运总是在不适当的时候向我提出那些不得不履行的义务。
其实与曜的对话无非是一种相互确认身份的把戏,但是这种缠绵却似乎也带着古老的记忆,似乎在遥远遥远的从前我似乎也曾热衷于这种炽热的感情。
鲜祭的高潮还未到来,能祭之轮还未成形,我还有些许的时间在这里停留,而命运朝着它既定的方向前行,在天地之间最为伟大的是真理,而最强大的却是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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