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译外国寓言”到“伊索寓言”再到周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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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中译外国寓言”到“伊索寓言”再到周作人

   ——读刘树森先生的《西方传教士与中国近代的外国寓言翻译》等论文

   缘 起

   刘树森先生在1998-1999年的《译林书评》报上刊登的系列关于“1840-1919年间的中译外国文学”的专文,深入浅出,见解独到,材料翔实,是我平时很少见到的精彩论文。读了其中的《西方传教士与中国近代的外国寓言翻译》(刊于《译林书评》1998年第11期)一文后,对文中提到的《伊索寓言》的翻译经过很感兴趣,又想起周作人等先生也曾绍介或译过此书,便翻了翻手头的书,随手抄了一点与中译《伊索寓言》有关的文字,然后与刘树森先生在该文(包括其他论文)中的某些观点和资料相验证。最后,将比较的结果整理成文,以便加深我的理解。

   一、谁是“中译外国寓言的先驱”者

   刘树森先生在《西方传教士与中国近代的外国寓言翻译》一文中认为,分别译过《伊索寓言》的利玛窦等人,很可能是“中译外国寓言的先驱”:

   “上溯到17世纪初叶,利玛窦、庞迪我与金尼阁三位来自欧洲的传教士,分别在各自的著作中顺带译介了《伊索寓言》中的内容,大概算是中译外国寓言的先驱。”

   我认为,如果把时间限制在1840-1919年之间,这个说法可能是对的,但是,如果再往前看,至少还能找到一位有据可考的翻译外国寓言的先驱,他就是求那毗地法师。

   鲁迅先生早在“《痴华发》题记”(1926年5月20日作)中,便曾这样指出:

   “尝闻天竺寓言之盛……即翻为华言之佛经中,亦随在可见,明徐元太辑《喻林》,颇加搜录……。佛藏中经,以譬喻为名者,亦可五六种,惟《百喻经》最有条贯。……萧齐永明十年九月十日,中天竺法师求那毗地出。”

   在人文社版的鲁迅《集外集》中,对“《喻林》”与“求那毗地”均有注释。由注释可知,徐元太所辑《喻林》(120卷),包括了中国古籍及印度佛经中的许多寓言,有1615年刊本。

   可见,萧齐时期的求那毗地法师,当是更早的外国寓言译者,因为《百喻经》中虽含有佛教的“信息”,也一向被公认为寓言。至于将佛经中“随在可见”的寓言译出的人,估计还会有许多,只是,那些证据如今大概很难寻觅了。

   那么,最早译成中文并刊行的外国寓言集就是《伊索寓言》吗?手头资料奇缺,不能尽知利玛窦等人“顺带译介”《伊索寓言》的年代,无法将它们与1615年刊的寓言“合集”《喻林》比较。

   目前,我只能查到金尼阁所“译介”的《伊索寓言》及其出版时间。金尼阁“译介”的这本书,名为《况义》,1625年在西安出版。不过,它似乎不是像刘树森先生所说的那样,属于“在各自的著作中顺带译介”,而是一本单独的“伊索寓言选”。

   周作人先生在1925年10月4日定稿的《明译<伊索寓言>》一文(收于《自己的园地》,岳麓书社1987年初版,定价1.4元)中,对此书曾这样介绍:

   “中国翻译外国文学书……大概是甲午(1894)左右,推想…至少还要早十年罢。……《耶稣会士著述志》内……有这样一条:‘《况义》(伊索寓言选),西安府,1625年,一卷。’”

   在这篇文章中,周作人先生还抄录了《况义》中的几则译文。多年后,在《知堂回想录》(《苦茶-周作人回想录》,敦煌文艺出版社1995年初版2印,定价19.8元)的第四卷186则“我的工作(三)”中,再次提到《况义》并指明其译者:

   “……更早则1626年也有此书,在西安出版,是意大利人金尼阁口述的,书名曰《况义》,共22则。”

   这里,将《况义》的出版时间写作“1626年”,恐怕是笔误或者校印之误。

   人文社1981年初版的“网格本”《伊索寓言》(罗念生、陈洪文等译,1981年初版,88年4印,定价1.5元)中,陈洪文先生所作的“译本序”(1978年10月作)中,也提到过《况义》及出版时间:

   “《伊索寓言》……于1625年……初次介绍到我国,取名《况义》。”

   虽然这个序中所言的“初次介绍到我国”未必可靠,但大家都认定了《况义》的存在,这是无疑的。总之,不管1626也好,1625也好,这个时间都比1615年刊行的寓言“合集”《喻林》晚——其前提是:要承认它的里面包括“外国寓言”。

   二、《意拾喻言》与《意拾蒙引》

   在《西方传教士与中国近代的外国寓言翻译》一文中,刘先生着重介绍了《意拾喻言》:

   “如果说,1840年在广州面世的《意拾喻言》可以视为译作…。《意拾喻言》主要收入伊索的81篇寓言,由中、英、拼音共五种文字形式的文本构成,均采用自左向右的横排版式。居中者是作为底本的中文文言文本,右为其两种拼音文本,左边附列两种英文译本……。

   “……国内外主要图书馆迄今未见《意拾喻言》的藏本,目前大英博物馆藏存的《意拾喻言》,很可能是海内外仅见的孤本。”

   读完,我很想知道《意拾喻言》与《意拾蒙引》是否有关,因为周作人先生在文中曾多次提到过后者:

   “中国翻译外国文学书……大概是甲午(1894)左右,推想…至少还要早十年罢。后来…见到1840年在广东出版的《意拾蒙引》,才知道还有更早的文学书译本。……后来在东京上野图书馆见到1840年在广东出版的《意拾蒙引》……现在只记得这是一本英汉对照的洋装书,至于左边的一面究竟还是英文或罗马字拼的汉音,也已经记不清了。”——《明译<伊索寓言>》

   “《意拾蒙引》,于1840年顷在广东出版……”——《知堂回想录》第四卷186则“我的工作(三)”

   “《伊索寓言》……中国译得很迟,大概已是二十世纪了吧,因为是用古文译的,……但这以前有过另一译本,名曰《意拾蒙引》,英汉对照,共40则,1840年出版,四十年前在外国图书馆里看过一回……”

   ——《伊索寓言》(原刊于1950年3月25日《亦报》,陈子善等编《饭后随笔》、钟叔河编《周作人文类编》第八卷中均收此文)

   现在,再将周作人先生的介绍与刘树森先生的说法比较一下:

   刘:1840,广州,《意拾喻言》

   周:1840,广东,《意拾蒙引》

   刘:中、英、拼音共五种文字形式,自左向右的横排

   周:英汉对照,其中的一面是英文或拼音

   从这些特点看,我猜,《意拾喻言》很可能就是《意拾蒙引》。再比较一下这两个方面:

   刘:《意拾喻言》,81篇,大英博物馆,很可能是海内外仅见的孤本

   周:《意拾蒙引》,共40则,上野图书馆

   看起来,它们又不太像同一种书。因再无任何资料,只能仅仅将这个问题提出了。

   三、何时可以算作“中国翻译外国文学的开端”

   再看看刘树森先生在《<天路历程>与中译外国文学的滥觞》(原刊于1998年第6期《译林书评》)一文中提到的几句话:

   “本世纪初叶,梁启超和胡适认为东汉的佛经翻译便是中国翻译外国文学的开端。然而对于两位先哲的观点,长期以来始终是持异议者众,附和者寡。”

   “清末咸丰三年,英国来华传教士宾威廉将……《天路历程》译为中文…。依据这一发现,至少可以推定中译外国文学始于1853年。”

   这里,我还是赞同随鲁迅先生在“《痴华发》题记”中所持的观点:“……即翻为华言之佛经中,亦随在可见”。

   《圣经》可以被看作文学作品,或者说,有文学作品的成分:“路得记”等,当作短篇小说读,也没什么不可;那些“诗篇”,则更应该算文学作品了。同样,佛教中也包含大量的文学成分,其中的故事性“譬喻”,不是多半可以看作寓言吗?而《百喻经》,更可以作为外国文学作品看。那么,梁启超和胡适先生的看法,似乎不是没有道理的,“中译外国文学始于1853年”的说法,也许显得迟了一些吧。

   四、周作人与《伊索寓言》及其他

   最后,顺便再说说周作人先生翻译《伊索寓言》的前后经过。这一点,从张菊香等编著的《周作人年谱》中,可以看出:

   1950年

   2月21日:废名来访,带来郑振铎从中法大学图书馆借得法商伯利译本《伊索寓言》。

   3月13日:根据法国商伯利本,开始翻译……《伊索寓言》。据周作人回忆:“过了几天郑西谛君替我从中法大学图书馆借来一册《伊索寓言》,差人送了来,那是希腊文和法文译本,我便据了这个来翻译;这就是我给公家译书的开始。”

   5月11日:作《关于伊索寓言》……

   5月8日:翻译《伊索寓言》脱稿。

   5月12日:作《伊索寓言》凡例。

   5月13日:抄前作《伊索寓言》注释、凡例和《关于伊索寓言》共计57000字,至本日全部完成。

   1954年

   12月22日:校阅人民文学出版社所送之《伊索寓言》校样

   12月20日:收罗念生来信,大意是关于译文的注释部分主张减少。在《日记》中对此事记有:“殊乏理解,当去信解说,亦未知能懂否耳。”

   1955年

   2月上旬:翻译的《伊索寓言》,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收寓言358篇。

   在《知堂回想录》第四卷第186则“我的工作(三)”中,周作人先生对此有简单的总结:

   “这本商伯利(Chambry)本的伊索寓言,共计358则,自三月十三日起至五月八日止,共计两个月弱,译得不怎么仔细;但是加有注释64条,可以说是还可满意的。”

   这里所说的“商伯利本”,当是废名先生当初带来的那本。精通多种语言的周作人先生,译这样一本小书,竟然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由此可见他的精心,不然,后来他也不会对它感到“满意”。可惜,1955年版的《伊索寓言》,却将译文擅自改动了许多,对体现着译者学识与智慧的注释,也删掉了不少,这倒真应了知堂所云的“殊乏理解”了。

   幸好,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9年出版了未经删节的周译《伊索寓言集》,老人的一番心血才没有白费,我们也才能看到“比较全”的《伊索寓言》。

   1981年,人文社曾经出版过一种罗念生、陈洪文等译的《伊索寓言》,虽然插图精美,但却只有“346-16”则。从该书“译者序”可知,它的底本是德国的本子,与“商伯利本”不同,一共才346则,还有16则没译:

   “……寓言中有16个未予译出,包括7个低级趣味的故事, 1个《圣经》故事……和8个无意义的故事(《求神的驴》……《冬天和春天》……《人和种菜人》)。”

   为什么不译呢?以前,我并不知道;买到周作人译《伊索寓言集》后,也不大清楚,只能略微比较一下。那“7个低级趣味的”,不敢去查,“8个无意义的”,抽样查到了三个:

   《求神的驴》,即周译《伊索寓言集》第262则《驴子们求宙斯》,

   《人和种菜人》,大概是周译《伊索寓言集》第154则《(浇菜的)种园人 》,

   《冬天和春天》,即周译《伊索寓言集》第150则《冬天与春天》。

   我看,如果说,《驴子们求宙斯》与《人和种菜人》的意义并不算大的话,那么,《冬天和春天》的意义,我却不愿小看:它实在太有意义了!

   如果硬说《冬天和春天》没有意义,那除非是在装糊涂。在刊于1950年3月25日《亦报》上的那篇《伊索寓言》中,周作人先生曾经说过:“中国向来多文字的禁忌,所以假如读了《伊索寓言》,那一定会立即感觉到的。我们猜想哪一篇顶犯忌讳。这自然不容易说……”

   如果使用这种解释,才能硬着头皮说《冬天和春天》没有意义吧?

   0:07 04-1-5 肖毛

标签: 寓言故事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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