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们可以从《我他妈的很崇高》当中领会到作者独特的展开故事的方式,即通过思考的延伸来支撑、推动故事的发展。“形象思维”在这里尤其显得意味深长,形象在脑海中的映现和运动,不仅是这样,在小说中,人物形象在一场对爱情与婚姻的辩论中,成为思考的工具与介质,或者说人物形象是构成思考的元素。这种写法和昆德拉的主题先行式的写法又不同,昆德拉的小说有明确的哲学指向,或者毋宁说,他的人物和情节等小说要素都是对他哲学观点的论证。而盛可以这里有的是思考的碎片,这些碎片表现为人物的语言、心理、行为与表情等等,在这些之中凝聚着对爱情婚姻和人性的深入思考。这些碎片要连缀起来,就需要一个故事来承载,而连缀的过程,刚好是故事的发生完成过程。“我”代表对男女情爱中人性弱点一种透澈达观的认识,“我”这个人物是鲜活的,但朱媚则完全是一个服务于思考的符号,代表与“我”对立争论的,信仰爱情的专一与持久的观点。这种写法的可取之处在于,它会使一个平淡的故事因为承负这一思考使命,而获得了独特动人的面目和生气,它的危险在于,当作者的思考力不逮的时候,故事在思考作用下独特的面目消失了,浮上来它原本平淡苍白的脸。确切地说,就是从“飞舞风中的鳄鱼眼泪的亮光的虚幻的你的背影”开始,小说像个杂技演员脚下一滑,从紧绷高空的思考的钢丝索上跌落到故事本身的平坦的草地上。我们可以感觉到作者和作者的叙述都因此获得了履于平地的轻松,但那种刺激欣赏神经的眩目效果也就没有了。
在《我是杂种》当中,钢丝索被一直走到尽头,这是因为,《我他妈的很崇高》讨论的仅仅是男女情爱问题,范围太窄,也就是说 钢丝索太细了,所以一不小心,杂技演员――小说就失足跌落下来,而《我是杂种》以杂种狗的视角观察思考人生百态,而不是单单集中在人生的某一方面的问题上,这种问题指向上的多元,使钢丝索被加粗了许多,压力减小了,杂技演员――小说甚至可以左顾右盼地走到尽头。杂种狗通篇对人类行为的审视与批判,在观念位置上,带有强者姿态,但随着它审视挖掘的深入,最后带来自掘坟墓的效果:这匹具有理性审视与批判反思能力的杂种狗的恋人母狗“贝贝”被自以为是的人们用黑公狗强奸了。如果联系到我们当下社会的精神空间里,在日常欲望和癫狂的进攻下,理性批判立场暧昧、怯弱和和经常性的缺席,那么《我是杂种》就像一篇寓言,不无警世意义。
人们认识世界的方式,无非理性与感性两种,思考无疑更多地带有理性色彩,即使是形象化的思考;感性认识无疑应当表现为人对世界的情感体验与欲望表现,所以,我们理所当然地,在思考支撑的故事之外,又读到作者用人物情欲来支撑开展故事的篇什。在《硬伤》当中,作者使用了类似于科学研究的方法,摒除非相关与次要因素,用落霞、猫猫、范石和蓝歌两女两男,建立了一个男女情欲互动模型,四个人共同地都非常优秀,带来情欲发动的契机与合理性,在这个模型里,四个角色相互交叉地用各种排列组合来演示情欲的丰富与实质。在一个悲剧思路的惯性作用下,结尾处落霞为了报复范石的不贞,然而更多是与蓝歌被情欲支配相互吸引而发生关系,但这时范石向落霞坦陈了自己与猫猫的情况,并真的要娶落霞,“落霞感受到了范石那即将给予的一生一世的关爱。”然而落霞与蓝歌的节外生枝,成为这种完美至爱里的“硬伤”,“绝望”。这里表现的是情欲的泛滥给人的伤害。而走向情欲方式的另一极致,《致命隐情》则表现了情欲在道德羞耻心之下极度压制所导致的更为怵目惊心的杀伤力。
经过这样一番演练,思考、情欲和故事逐渐摸清了相互的路数,于是搏斗进入白热化,尤其是思考和情欲高招迭起出神入化,使得搏斗场面好看得让人惊叹,我们读到了《沉重的肉身》和《一场春梦》,二者分别带给我们散漫开放的畅快和紧凑内敛的精致,其独特的审美价值,体现了真正的原创精神,应当视为当代文学事业中弥足珍贵的收获。《沉重的肉身》从男性生殖器官的社会语义入手,“撕掉了幕布”,把女性的人与男性的生殖器官和男性的人的种种纠缠和撞击直接上演,其大胆与淋漓尽致足以令神经衰弱的阅读者崩溃,而思考裹携着情欲向人性幽邃与美学意象的险地奋勇挺进无坚不摧,以及在充沛思考之间使故事的碎片分置错落所带来的二元复调结构,对欣赏的冲击几有肉体与心灵同时肢解的快慰。《一场春梦》则是对少女第一次性行为的勾画描摹。“在十六岁的时候,我们决定去一个地方,那是一个毒蛇遍地的山头;山边,有一汪异常澄静的湖水,在那里游泳,皮肤可以永远像青春时一样光滑――到那座山里看蛇和游泳,我们准备了整整十六年。”然后四个女孩果然去了,并在湖水中游泳,“我”被毒蛇咬了,中毒死掉,又活了过来,故事结束。在这一过程中,“我”的父母一路跟随着打扰着,这正是父母对女儿初始性行为的忧虑和管制的象征,而在“我”中毒欲死的时候,父母不是像一般的孩子生命垂危时的表现,甚至没有冲到近前,而是“无奈地摇摇头”,“他们摇着头进了草屋”,父母退入草屋,正是象征在女儿进入成人世界――具有男人的世界之时,父母在女儿的生活空间及生命意义中地位的下滑,开始无奈地退场。小说内容与现实内容有一一对应的关系:蛇――男性生殖器;咬――性交;毒液――精液,同时也代表给女性注入了性别意思以及由于性别差异而导致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游泳――女性在性行为中所能体会的最为普遍的波浪冲击感;那个老人或者是小伙不大清楚确定的语言行为――少女对男性的朦胧模糊印象;湖水开始感觉很清澈澄静――少女对性行为的萌动幻想状态;真正游到湖水中,发现“原来绿色的湖水忽然浑浊起来”,“沙子的磨擦”、“漂浮的杂草”――性的意识和性行为对人的情感、心理和精神的重构,使人性所具有的冲动、含糊暧昧等的复杂状态。让人尤为惊奇的是,这篇小说直接来源于作者的一个梦。
到目前为止,我们看到在格斗中,故事始终处于下风,虽然思考和情欲也朋矛盾,偶尔也相互出手拆招,但更多的时候他们还是勾搭起来联手欺负故事。但作者笔下的故事的确是个争气的家伙,它在战斗中不成断成长,在与对手的搏斗中,提高自己的技艺,于是,在《谁侵占了我》、《中间手》、《中午的声音》、《快感》和《钢筋蝴蝶》这几场里,故事纵横捭阖挥洒自如,终于扬眉吐气了。这时候,格斗的场地也发生了转移,就是说,创作不再局限于两性题材,而是进入更广阔的社会生活,写作由私人空间进入公共空间,作者不再依赖于性别的优势,同时也就不再拘囿于性别的局限,明显的例子就是主人公开始出现男性,如长了“中间手”的杨大柱、《快感》中的“我”。这时候,思考和情欲这一对好动的孩子也由于出门在外而渐渐成熟了,不再那么娇纵和任性,而是尽力做好本职工作。这二者开始与故事出现难得的相安,如果还要说成是搏斗,那么他们到了这里就已经放弃了械斗,浮躁得到了克制和稀释,开始以高手的方式,在不动声色之中比拼内力。
如果说《谁侵占了我》是思考的懒惰和对情欲内涵的挖掘不够深入而躲进鬼故事里故弄玄虚来掩饰一时的贫弱,则其它几篇,确是内容与视角的成功拓展。在文学园地里众多的途径上,《中间手》试图迈上一条至为泥泞和光辉的道路,在人性异化的窄路里,走着伯尔“卖笑的人”,格拉斯敲着铁皮鼓的侏儒,卡夫卡的“饥饿艺术家”、甲虫、K……在这里要赶上和超越先贤是不容易的。《中午的声音》在最后也没有解开那“中午的声音”的究竟,它暗示了生活中“咬啮的烦恼”,不尽的偶然性的捉弄,你不知道它到来的确切原因,也不知道为什么又消失了,而下一个“声音”,莫名而无穷的烦恼又必会到来,只是何时何地何以然?它直指生活甚至生命的烦躁和困惑。
向折荷致歉,这篇读后感没有写完,应该再说说《快感》、《钢筋蝴蝶》、《行窃者》《开火结婚》,来日有暇,再为补全。
赵尚志说:我是我爸的儿子!
标签: 寓言故事读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