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九月寓言》中的反人道主义及其矛盾思想之探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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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炜《九月寓言》中的反人道主义及其矛盾思想之探源

   一、我的张炜

   张炜(1956——):山东著名作家。从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声音》、《一潭清水》和《玉米》等,中篇有《秋天的愤怒》和《蘑菇七种》等,长篇有《古船》、《九月寓言》、《家族》、《外省书》以及《能不忆蜀葵》等。

   他为文很严肃,从来不取媚庸俗、肤浅,这是我最尊敬他的原因!一个作家能有这样的精神追求,就绝对能够写出有情感深度和思想深度的作品。他的《古船》就是这样极其罕见的一部!我个人于之极为心仪,所以对于张炜的热爱也从此开始!

   记得阅读《古船》那时侯,我的大脑和作者平行思考和想象,因而是炽热的!之后,便热烈地向我的同学、甚至大学老师推荐它!我觉得张炜就是我的精神导师之一,指引我向前!

   尤其在看了张炜后来对于他的读者的谈话,我更喜爱他了!用一种的俏皮说法就是“进入了热恋期”!张炜说:“我一直对读者中的两种人十分重视。一种是真正的知识分子——这种人心气太高,不自私,常常关心一些远远超出他自身能力的的大问题,而不仅仅是有好的学养。另一种人就是喜欢读书的普通劳动者。因为他们一直投身于劳动,所以往往能葆有那份质朴,汗水洗掉了偏见。他们的直觉一般讲来是不错的,可惜他们的真实看法常常被人歪曲或被人覆盖……”(张炜的《问答录精选》第191页,山东友谊书社版)

   我觉得我是属于后一种的!因为从那时一直到现在,我一直坚持阅读,并且努力保持自己的质朴品质。先投身于体力劳动,当然后来是脑力劳动(因为我是一个农民的孩子,后来考上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所以我非常热爱张炜笔下那条芦青河,充满了柔情和羞涩,洋溢着劳动的热烈和想象!我真的陷入了“热恋”,那是真正的痴迷!!!

   此后看了他的新作《九月寓言》(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开始了晕头晕脑,尽管当时也参看了复旦大学中文系教师郜元宝博士《拯救大地》一文,疑惑释了些,但对它还是有一头雾水之感。于是,我对张炜开始了失望,慢慢疏远他了。

  到后来看到文坛“二张”(张承志、张炜)和“二王”(王蒙、王朔)的论争,以及后来张承志信奉伊斯兰教哲合忍耶派所表现的偏执等事,所以我对他越来越失望。

   到1998年来了一个大转折!这是因为当时看了武汉大学哲学系教授的邓晓芒先生《张炜:野地的迷惘》(《开放时代》杂志1、2月号)一文对它所作的思想和语言批判,才使得以前所存之疑惑雾散云开,终于我灵台清明,豁然开朗,彻底离开了“我的张炜”!

   记得邓先生在其论文中,深刻指出张炜在小说《九月寓言》中在思想上存在着浓重的复古、怀旧、停滞倒退的倾向。

  我也因此开始思考,觉得张炜的这种思想倾向其实早在《古船》中就隐伏着,早期的很多的短、中篇小说中也有,在后来的创作中就越来越明显,而到《九月寓言》臻于高峰。正是在《九月寓言》中,他不但对广大中国农村人民生活的真正实际困难表现很少,反而在作品中流露出对于苦难持颂歌的倾向!由此,我想到一个在中国农村真正深入的作家,决不会像他这样漠视农民生活苦难!即使是在今天,我们去农村走一下,仍然会看到还有惨不忍睹的人民苦难,就更不必说失学儿童了!所以我也就开始不理解张炜所在的山东龙口真的像他所描绘的那样,充满富饶、美好?!

   而到最近,由于一些网友连续对张炜予以关注,甚至对他还有很多的赞美,不仅心头一动,小心翼翼写了一些相左的文字。没想到,不写不知道,一写反而热血沸腾(尤其是与云也退兄进行了激烈的对话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于是有了断断续续的很多文字。好友shidi和云水斋主人两位兄台多次催促,建议我这个小弟结一下文字以构成“我的张炜”。而在我,则反而更加小心谨慎了。因为我个人真是没有认真读过《九月寓言》之后的张炜作品,岂敢随意造次!

   但也正是在这种珍贵友谊的激励之下,我渐渐有了想写好和写下去的信心,所以大着胆子,尝试着写了这则“张炜《九月寓言》中的反人道主义及其矛盾思想之探源”。其中很多观点是借鉴了邓晓芒和郜元宝以及胡河清先生三位先生的,这一点首先是要说明的!而我所论中不当之处,也只好虚心求教于大方之家了。

   二、《九月寓言》之批判

   首先说明“批判”这个词语,其实借鉴于李长之先生《鲁迅批判》一书。正如李长之先生次女李书先生所言,“其实,‘批判’不过是分析、评论的意思,并非如后来‘文革’中广泛使用的那样含有‘抨击’的意味”。长之先生用“批判”一词,乃承继于德国古典哲学奠基人康德之影响,因康德有三大批判巨著——《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和《判断力批判》。所以,李长之对于鲁迅,也是如此,他说:“我的用意是简单的,只在尽力之所能,写出我一点自信的负责的观察,像科学研究似的,报告一个求真的结果而已。”先贤已言,小子不敏,斗胆借鉴术语,也为的也是求一个探究张炜《九月寓言》及其思想矛盾的真。

   (一)张炜《九月寓言》人物或意象的写作倾向批判

   打开《寓言》此书,迎面扑来的是很多在飞跑的人,比如赶鹦、比如肥等形象,尽管有名有姓,是具体的。但给我们读者的感受是:这些人物和我们似乎是隔了一层的,感觉总是模模糊糊、不太准确的样子。邓晓芒先生也指出了这一点,他说:“如写小村青年们的领导人赶鹦,我们除了知道她远近闻名的俊,辫子长,腿长,像小马驹一样精力充沛,每晚率领年轻人在野地里疯跑之外,对她的内在的方面就无所知了。她和家人说话,动不动来一段‘数来宝’……至于‘数来宝’究竟数的是什么内容,小说在十几次提到时却都忽略不谈写……又如写龙眼少白头,在他母亲喝农药未死的奇迹发生后,作者逼迫这个农村孩子‘像受到什么启示一样’顺口编出了一句书生气十足的‘歌儿’:‘妈妈活了,我无比欢欣’!(第133页)还让所有的小村青年在去工地偷鸡时跟着他嚎唱‘我无比欢欣!欢欣!’(第140页)……这句歌词在小说里反复出现,显然具有某种象征意义, 但我们在其中看不到半点‘山野精神’或‘民间精神’……龙眼最后在矿井里被砸死,死前意识到自己掏空了小村的基础,是‘有罪的孩儿’,明显是作者自己的观念加在了这个农村孩子身上。”

   当然也许是由于“寓言”的原因,但如果真是寓言,那么为什么我们读者在《九月寓言》中读不出其内在意蕴,而在看卡夫卡的《变形记》、《城堡》和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时,反而能够体味到其中的内在意蕴?!

   更何况张炜他自己对于“寓言”说:“这讲不清楚。它是我最先捕捉到的一个意象。如果说有更直接一点的理由,那就是书的正中部分,由金祥在忆苦时讲了一则长长的寓言故事。书中包裹了这个故事,所以即可用‘寓言’命名了。”(此书的第362页)

  那么金祥忆苦时讲了什么寓言故事呢?我们来看此书的第四章“忆苦”!

   正是在这里,我们看到作者所流露出对人物的苦难的讴歌。作者借重金祥这个忆苦天才将苦难的颂歌表现到了一种极致!那么金祥忆苦时讲了什么寓言故事呢?我们来看此书的第四章“忆苦”!就是金祥他将过去自己吃地主老财的苦编排成引人入胜的故事,他每每一开讲,台上台下就会大哭成一片,“苦啊!苦啊!”满场的人连连呼叫(参看《九月寓言》第148页,下略去书名)。他接着一个个串讲,让小村中的所有听者如痴如醉,直到最后爆发出群情激昂的效果,也因此他因忆苦出了名,常被外村邀请去讲,很为小村人挣回些脸面。

  我们再来看张炜津津乐道的“打老婆”的话题,张炜又在这里反复歌颂:这“是小村人辈辈相传的美好风俗”(第110页)。其中打得最出色、也最狠的是金友,他有一句名言——“老婆是苦虫,不打就不行”(第61页)。小村里多少男人钦佩他,多少女人羡慕他的老婆小豆。入夜后,当金友开打老婆小豆的音乐在村中响起,其他家的女人马上把自己的男人吵醒,告诉他:“人家又开打了”,并不断地骚扰男人,迫使男人终于“不得不蹲在小平原特有的大土炕上,正经收拾起老婆来”,“而且由于男人们已经睡了半夜,这会儿正好精力充沛”,而“女人早已做好了准备,赶在前头把头一低,挨着拳脚”,接着就是“好一阵劈头盖脸的击打,真解躁”!于是,此时街上的大狗小狗们“美滋滋地听着各家的打斗吵闹”(第72页)。

   另外还有村里人用鸟枪子弹打伤同族人老鳖的腿弯,老鳖落到了“谁见谁杀”的地步,沦为十足的乞丐之事(第248、249页)!

   我不想再引用下去了,我觉得作者张炜的写作倾向确实存在问题,再是寓言,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来表现,更何况他还说这些内容绝大多数是真实的!不信,我们可以看张炜的关于《九月寓言》的答记者问的第357页、358页!比如他这次写作所在的山东登州海角的人,看了《九月寓言》此书后,说:“一点不错,就是这样,那些事俺都知道。”张炜说:“我写作时,最怕的就是走进隐喻和象征。当时只想求个真。”

   所以实际上《九月寓言》有很强的纪实色彩,而非纯以“寓言”手法形诸笔墨。

   而且如上所述,他塑造的这些人物也都已失去了基本人性,甚至根本没有当作人。然而就在这种地方,作者张炜却为之深深着迷和陶醉,他说:“一个人这时会被深深地感动。他像一棵树一样,在一方泥土上萌生。他的一切来自这里,这里是他一生探究不尽的一个源路。人实际上不过是一棵会移动的树。他的激动、欲望,都是这片泥土给予的……故地在我看来真是妙迹处处”(第359页)。他真是由于迷恋这样的苦难生活,而且从这种苦难生活中体会出了“永恒的美”,甚至宣布:“但愿截断归途,让我永远呆在这里。美与善有时需要独守。”这一点邓晓芒先生也深刻指出了,他深刻指出这一倾向的反人道主义的实质,指出当代人文精神的出路不在于把人变成植物。

   所以在整个《九月寓言》中,我们不能发现一个有人文关怀的人物,而这一切都是由于作家本身的写作倾向性或思想所决定的。

   由此,我对张炜的“土地思想”和“山野精神”开始了怀疑,我觉得这并不是我们中国农村应该继承或发扬的。

   (二)张炜的“土地思想”批判

   张炜在此作品中所张扬的“山野精神”或曰“土地精神”、“民间精神”究竟是何种精神?而他最后写代后记《融入野地》中的“融入野地”究竟以怎样方式“融入”呢?

   张炜说:“土地精神是具体的,它就在每个人的脚下。它的强烈而又长久的要求默默地渗入人心。”(第374页)而且张炜是把“土地精神”和劳动紧密相联系的,“土地与人之间用劳动沟通起来,人在劳动中就忘记了世俗的词儿。那时人与土地以及周围的生命结为一体……我想将自己融入其间”(第345页)。

   毋庸置疑,土地是《九月寓言》中最重要的意象!小村人是以土地为生的,他们有句真切反映自己心声的一句话,就是——“土人离土不活”。因此,土地是整个小村人的物质保障和信念支柱。也因此,在这里,张炜安排肥和挺芳这对男女不能结合!因为肥是小村子弟的代表,而挺芳是工区子弟的代表!小村的女人不能和工厂的男人结婚!她对挺芳说:“你这个工区的浪荡子!你不知道在这个夜晚里,还有以后的千千万万个夜晚里,都有一对沉沉的眼睛在盯着你。他藏在你永远也无法知晓的地方,代表着整个村庄,保护它的儿女平安无事。他有一把镢头,他要杀掉所有敢向我伸手的人。他是一条真正的鱼廷鲅(笔者注:前两个字应该结合,字库里没有!按张炜的解释,这动物是一种毒鱼,如误食,人会惨死)!他是这个村庄里的主人,是砂子和土粒,是到了最后把所有人都埋掉的那种黑土。”肥又说:“我是小村人,也是一个土人,生下来就要土里刨食……你不是吃地瓜的人,咱俩的血不一样。我是鱼廷鲅,你知道什么是鱼廷鲅!”但是,挺芳抱着她说:“我知道,我也会变成个土人,和你一样——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但最后肥是用双手把他掀开老远。挺芳绝望了,肥则跑进了夜色里。

   好!既然不吃地瓜,人的血不一样!那么就让我们接下来讨论第二个与土地有关的重要意象——地瓜。这也正是张炜文中自始至终都一直在津津乐道的一个意象。

   因为是《九月寓言》,所以作者特意安排了那些年的九月里把地瓜作为小村的主食!(第363页)当然这涉及到了丰收劳动成果!张炜接着又说:“我越来越感到它的独特的美、它的不可替代性。它有火红的表皮,一经掘出,就像碳火一样在田野上燃烧。它与人的关系也极不一般,在所有的庄稼中,它与人的关系是最为密切的。这是个事实。”

   既为事实,那就让我们来看地瓜!正由于地瓜是小村的主食,所以“小村人每年吃掉的瓜干如果堆起来会像一座山”,“这么多东西吞进肠胃,热力顺着脉管奔流,又从毛孔里涌出”,“年轻人抖掉棉衣,身上的热气透过单薄的衣衫冒出来”,所以他们“故意粗野地骂人”,“如果吵翻了,就扎扎实实打一架,尽情地撕扯”,“田野里到处是呼喊的声音,远处往往有一个更粗鲁更狂躁达到嗓子”。(第9页)我这样引引材料,想想此种场景,也实在有些心惊肉跳之感!

  就是在这种火热、粗野的场面下,作者进行了抒情:“难忘的九月啊,让人流泪流汗的九月啊,我的亲如爹娘的九月啊。”张炜他这样歌颂这些山野痞子,简直在开国际玩笑!!!

   说完了地瓜,接着说劳动,“劳动是张炜把野地与传统道德观念联系起来的纽带,凭了它,张炜才得以正气凛然并和山野痞子划清了界限。”但是可惜张炜由于他塑造人物的失败,也使得这一条皈依土地的精神断绝了!

   塑造失败的人物就是露筋和他的瞎子老婆闪婆。正是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张炜作为一个作家的思想矛盾处。他一方面已经如前所述努力将把野地与传统道德观念联系起来,另一方面他又把这两个人物塑造成为了懒汉。张炜说露筋“从来没做过一点田里的事情,极为蔑视劳动”(第74页),由于夫妻双方的亲属都反对,所以只好在大地上流浪,偷庄稼地里的粮食藏起来过冬,躲在河边的洞里藏身。露筋死后,张炜津津乐道说小村就失去了这个“有史以来最优秀的一个流浪汉,一个懒惰的天才。剩下的只是天才的影子,小泥屋里的闪婆”(第83页)!之后,对于这对夫妻的孩子欢业和闪婆本人,“村子里按规定保起他们娘俩,口粮可一直发到欢业十八岁。村里人饿不着,闪婆就饿不着;她比全村人优越的,是她尚可在忆苦归来时捎回一些吃物和杂乱东西。那真是不错的收入”(第84页)。呵呵,张炜这样叙述简直是在宣扬“不劳动光荣”思想嘛!

   显然,张炜这种“土地思想”存在很大的问题!相应的,“融入野地”的方式也就很难了——我们不禁也想向张炜发问,这“融入野地”,“究竟是融入小村那个老实、古朴、本份、靠自己劳动实实在在地过日子的‘野地’呢,还是露筋那个餐风饮露、鸡鸣狗盗、无拘无束的‘野地’呢?”

   所以总结上述之论,我们发现张炜的创作思想存在很大的问题!那为什么张炜会有如此的矛盾思想呢?就让我们来探究张炜矛盾思想的根源!(马上会有续文)

标签: 短篇寓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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