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艺术浅说（故事会1979年第6期“理论”栏目）

　　作者：谭达先（1925-2008，中国民间文学的奠基人之一）

　　早在先秦诸子中，便有笑话的记录。从古至今，真不知产生了多少优秀的民间笑话。明清以来，作家江盈科、冯梦龙、赵南星、石天基、游戏主人等创作的民间笑话外，也创作过一些优秀笑话。前些年，笑话收到“四人帮”的严重摧残、破坏，今天是人民历来欢迎的这朵文艺鲜花大放异彩，迎春盛开的时候了。

　　优秀笑话之所以成为现实主义文学中别具风格的讽刺文学形式，是由于它具有这两个艺术特征：首先，笑话具有高度的思想性、战斗性。主要是它以现实生活中的消极面为主，专注意于揭露黑暗，所刻画的否定人物的言行品德等，都是违反常理、不近人情，并能给人以特殊教育意义的；它能显示人民对反面事物的鲜明的否定观念、强烈的憎恶感情。对人民内部批评的笑话，如手术刀，只割脓疮；对敌人批判的笑话，如**，直刺心脏。两者性质大有区别，但思想上都是严肃的。其次，笑话还具有独特的艺术特点。如：艺术形式简要；结构布局巧妙；题材精粹，有典型性；故事情节只求表现主题，不强求首尾完整；主干突出，线索单纯；人物少，最少一个，一般两个，最多三四个，刻画是粗线条式的；时间是片段的，插曲式的；针对某种不合理现象，进行高度的集中、概括和漫画式的夸张，使它被放大几倍乃至几十倍，把丑恶的本质，给以充分的揭露；故事环境扼要，甚至只有人物对话，略去环境；常在将要结束处用几句甚至仅仅一句话画龙点睛地揭出主题后，便戛然而止；语言通俗、形象、生动、新颖、口头化，易讲易记易说，但又幽默、泼辣。深刻的思想意义常蕴藏在高度含蓄之中。总之，笑话以塑造讽刺性反面人物形象为主，鲜明、尖锐、深刻的主题常用与高度简约的艺术形式、幽默诙谐的艺术风格巧妙结合起来。

　　从大量作品看，优秀笑话对上述两个艺术特点缺一不可。它与别的故事文学形式同样要有思想教育意义。有如上述艺术特点，因而显得与寓言、童话、动物故事、趣事、神话、传说等口头文学形式有着鲜明的不同。有的故事，即使主题思想都很有教育意义，有相当的讽刺效果，但由于没具有上述的艺术特点，使不是笑话，很可能成为讽刺性的小品文，或讽刺性趣事（如传统民间故事中的较多的《呆女婿故事》，故事会1979年第2期中的《最不爱啰嗦的人》）。笑话是永远需要的。它可分为三大类：对付敌人的，对付同盟者的，对付人民内部的。三者因讽刺的对象不同，态度各不相同，各有不同的教育作用。它们在过去、今天或将来，都很需要，不可缺少，因此，它的存在，是长期的。

　　在笑话中，还有与上述总的艺术特点紧密结合在一起的独特的表现手法。它与特定的作品结合得很巧妙、自然，而且往往还很新颖，富有创造性，这就使笑话的艺术色彩更加鲜明、强烈。无论整理民间笑话，还是新编笑话，对保存别具特色的表现手法，是绝不能掉以轻心的。

　　笑话的表现手法，极为丰富多彩，下面介绍七种。

　　一、谐音法。这就是采用同音词或金因此取代应该说的本意的语词，借以使人想起被批评或讽刺的人物的品德、知识有严重的错误缺点，又显得愚蠢可笑，表现出奇趣式的幽默感，如在《陈阿大 学外语》（故事会1979年第3期）中，那个教授教 陈阿大 学英语时说：“‘今天是星期一’，英语读作‘Today is Monday’。”却被陈阿大在面对姚文元时要说成：“秃头也是笨蛋！”这样，不但以：秃头谐“Today”，以笨蛋谐“Monday”，把易学的词，也说错了，揭示了陈阿大的愚蠢；而且，还当面尖锐地嘲笑了姚秃头是“笨蛋”。这样，谐音词就起了一箭双雕的讽刺作用，妙绝！

　　二、矛盾法。这就是刻画被讽刺的人物认为某种言行是对的，却明知故犯有意无意地去触犯它，由于自相矛盾，因而显得十分可笑。如《裁判》（故事会1979年第3期）中的那个父亲，是个篮球裁判员，自名最遵守公正的规则，明知打人就是犯规，但却打了他那打碎茶杯的儿子，另一个儿子吹哨子大呼“打人犯规”。由于裁判员并不“公正”，因而显得滑稽可笑。

　　三、隐喻法。这就是通过某些打比喻的语句。或一般性故事，暗中揭示一种更加重要的人物、事情，听后，便感到它有影射性，是个十分可笑的隐喻。

　　四、引申法。这就是把具有一般意义的某一事件或事物，转移到具有特殊意义的另一事件或事物上，听着感到发生的事态很严重或问题很不伦不类，因而引出了小生。如《我害怕》（故事会1979年第4期）末尾，老农给江青的答话是：她抓文艺，人民没戏看；要是她抓农业，人民就没饭吃了。这是采用引申法，突出了江青破坏人民正常生活，时态十分严重，令人发出鄙视的笑声。

　　又如《比星星小时什么？》，教师在问一个小学生。教师：“用肉眼来看，太阳小还是月亮小？”学生：“月亮小。”教师：“比月亮小的呢？”学生：“星星。”教师：“比星星小？”学生：“比星星小……这个……不知道。”另一个学生举手回答：“老师，我知道！”教师：“那你说说，比星星小是什么？”学生：“比猩猩小的是猴子！”这里，结尾以同音词“猩猩”代替了“星星”，接着引申它比猴子大，这是不顾两件事物是否有本质上的相同点，只因为是同音词，便无理类推，这显得不伦不类到了极点，于是叫人发笑不止。

　　五、露底法。这就是从对话会中，巧妙地揭示出某个人物有着极其荒唐可笑之处，如《等不及了》（故事会1979年第3期）中说江青与张春桥下棋，一动手，小卒才走了一步，还没过河，就气势汹汹地吃了张的老帅。这使张很吃惊，把自己性格上蛮横诡诈这一点做了彻底的自白，因而引起鄙视的笑声。

　　六、硬凑法。这就是把两件毫无因果关系的事件，硬要联系在一起，使人一听而知是强词夺理，因而笑起来。如母鸡多生蛋，本来是对人有益的好事，可是在《唱反调》（故事会1979年第4期）中，“四人帮”一个余党把画家作画这种事情，硬诬成与“宣传计划生育唱反调”，不是“为当前的政治服务”，这是横蛮地歪曲和对文艺家的政治迫害。

　　又如《他离太阳近》：从球场上走来一位身高两米一的篮球运动员，热得汗流浃背，路旁有甲乙两位小同学，甲问乙：“你说，叔叔为什么这么热？”乙回答：“个子高离太阳近。”这里，天真的小同学回答另一个小同学，因为“个子高离太阳就近”，所以感到特别“热”。这是把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硬说成有因果关系，其实只要一听，便明白被批评者的天真幼稚，因为感到极为荒唐可笑。

　　七、直叙法。这就是把精选了的有某种代表性的事件，给以赤裸裸的直接叙述，便能概括出重大的不合理现象，一向便会感到它的可笑。因说时没有加上任何修饰词，也成为白描。如《教歌》（故事会1979年第4期）结尾阿凡提说，路边一根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发疯了，十年来它只会唱一个调子，我正在教它唱《十二木卡姆》（维吾尔族古典大曲）哩。”这正是直叙在江青抓文艺的十年间，祖国的文艺事业百花凋零，万籁俱寂，这完全是她疯狂摧残的恶果。这个带有滑稽性的故事，采用了直叙法，很能令人发笑。

　　又如《这本书说实话》。江青问阿凡提：“听说你博学多才，一定看过不少书吧？”阿凡提说：“我以前看书虽不算太多，但天文、地理、历史、哲学、文学、科技，啥书都看些。”江青又问：“哦，那最近看些什么书哇？” “《看图识字》。” “放着那么多新书不看，怎么去看那东西呀？” “因为这本书说的还是实话。”这里，阿凡提这番话，言外之意就是说“四人帮”横行时，迫令许多作者要按他们旨意讲假话，而且许多有利于祖国建设事业的好书却不能出版，可见他们严重摧残文化出版事业之不得人心。

　　此外，笑话常见的表现手法还有拟人、反复、无悔、对比、反语、巧合、自误、层递等。上述十多种手法，根据具体作品的需要，或一种独用，或两种乃至三种结合着用，都很常见，这里不再详述。

　　总之，优秀的笑话，自然贵乎思想性、战斗性强；但在艺术上同事贵乎高度精练、简短。对于所批评、批判的对象（哪怕是偶尔采用神话传说题材、人物）都要奠基于现实生活，构思新颖，想象丰富；进行高度的集中概括，给以漫画式夸张，从而使所揭示的现象显得极端荒唐，违反人情，便会叫人对鲜明、突出讽刺的形象发出有力的笑声。

　　整理民间笑话，新编笑话，是必须使它符合特有的艺术规律的。在这方面，我们对过去的许多经验有待总结。

　　我国笑话具有悠久的现实主义创作传统，拥有十分丰富的优秀遗产。近年也涌现了不少新作，在艺术规律上，它们可供今天作者批判地学习与借鉴的经验不少。上面所说，只是我的点滴看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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