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于网上得电子版《寓林折枝:中国历代寓言选注》,全书从春秋战国到清朝末期,收中国古代寓言六百八十一则,将目录通览一遍,虽是选注,凡经典作品基本都收进来了,有此一书,若想翻查中国古代寓言,倒也方便,遗憾的是,书中一些活干得不好,文字让人不敢轻信,翻译水平一般,作者简介也没有,许多作品,除了选自《管子》、《汉书》、《启颜录》等著作的,皆未注明出处,也许这都是电子版的问题吧。
庄子是个爱讲故事的,好像对用寓言讲道理还有过一番理论,书中收他的寓言不少,一共五十一篇。孟子养浩然之气,性格可能板一些,大概不太幽默,他肚子里的故事可能比道理少,书中只收七个。荀子好像更老实,没占多少篇幅,和《列子》的二十四篇比起来,才占了个零头。老实人受欺负,荀子的“荀”字被弄错了,草头给弄没了。网上查看了一下,《寓林折枝》有纸版,这个电子版的《寓林折枝》应该是从纸版拿过来的,不知纸版是否也拿走了荀子的草帽。孟子板,荀子老实,韩非应该更严肃,毛 泽 东曾赞“百代皆行秦政制”,“申韩”代表人物之一的韩非为“秦政制”贡献不小,这个人说话结巴,应该长有一张严刑峻法的法家的脸,可是仅从这本书来看,他的寓言比庄子还多,一共六十三篇,较本书所收最多的明人刘基的七十三篇仅少十篇。
既然中国古代经典寓言基本都收了进来,自然有“叶公好龙”。不知纸版如何,这个电子版的《寓林折枝》,在一些生僻疑难的字的旁边多标有拼音,“叶”字这里却没有标。没标也许有一定道理,这个字看上去简单,却是有些说道。在《辞源》里,“叶公好龙”的“叶”是读shè的,繁体,《汉语大词典》也与《辞源》同,而且特别把“叶”与“葉”分开,在“叶公好龙”这里,“叶”要写成“葉”。但是,在《现代汉语词典》1996年修订版中,“叶公好龙”就是“叶公好龙”,“叶”读yè,“葉”也要写成“叶”了,这就像“呆板”的“呆”,被大家一个劲读错,最后只好将错就错,连字典词典也不得不从众了。
砸过缸的司马光,写过《资治通鉴》的迂叟先生,也写过寓言,本书收三则,一则名叫《饭车》:“天雨,迂夫出见饭车息于高蹊者,指谓其徒曰:‘是车也将覆,不久矣!’行未十步,闻讙声,顾见其车已覆。其徒问曰:‘子何用知之?’迂夫曰:‘吾以人事知之。夫天雨道泞,而蹊独不濡,又狭而高,是众人所趣也。而车不量其力,固狭擅高,久留不去,以妨众人之欲进者,其能无覆乎?祸有钜于此者,奚饭车之足云?’”电子版《寓林折枝》译“饭车”为“卖吃食的车”,大概感到不踏实,附有一句解释:“此为本人的理解。没找到相关‘饭车’的释义。”闲着无事,也翻了下书,查《辞源》,无“饭车”词条。《汉语大词典》却有,词下只有四个字:“运饭的车。”
从纸版挪过来的《寓林折枝》,不仅有译,译文之下还有感言,看文字下面所标时间,应是上传者或是上传之后别人所做。感言写得一般,或似是而非,或俯仰时尚,或强说硬解,也有读寓言而似有所记却又想不起来的。比如在冯梦龙这里,有一则寓言写蝙蝠:“凤凰寿,百鸟相贺。惟蝙蝠不至。凤责之曰:‘汝居吾下,何倨傲不至?’蝠曰:‘我有足,属于兽,贺汝何用?’一日,麒麟生诞,蝠亦不至。麟亦责之,蝠曰:‘吾有翼,属于禽,何以贺与?’麟凤相会,语及蝙蝠之事,互相慨叹曰:‘如今世上恶薄,偏生此等不禽不兽之徒,真个无奈他何!’”文中有丢字有错字,据别个版本校正了一下,而原文下的感言是这样说的:“记得什么地方看过这个故事的,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了。不会是前面古人有这个故事吧?应该不会。”如果没有弄错,感言中“想不起来”的,应该是《伊索寓言》中的《蝙蝠与黄鼠狼》:“蝙蝠掉落在地上,被黄鼠狼叼去,他请求饶命。黄鼠狼说绝不会放过他,自己生来痛恨鸟类。蝙蝠说他是老鼠,不是鸟,便被放了。后来蝙蝠又掉落了下来,被另一只黄鼠狼叼住,他再三请求不要吃他。这只黄鼠狼说他恨一切鼠类。蝙蝠改口说自己是鸟类,并非老鼠,又被放了。这样,蝙蝠两次改变了自己的名字,终于死里逃生。”伊索的蝙蝠有点可怜,冯梦龙的蝙蝠有些脾气,两人都看到了蝙蝠的两面性,若是碰到一起,或有会心一笑。
东晋葛洪,喜欢炼丹,隐逸求仙,当时人称小仙翁,却留下这样一篇寓言:“南顿人张助者,耕白田,有一李栽,应在耕次,助惜之,欲持归,乃掘取之,未得即去,以湿土封其根,以置空桑中,遂忘取之。助后作远职不在。后其里中人,见桑中忽生李,谓之神。有病目痛者,荫息此桑下,因祝之,言‘李君能令我目愈者,谢以一豘’。其目偶愈,便杀豘祭之。传者过差,便言此树能令盲者得见。远近翕然,同来请福,常车马填溢,酒肉滂沱,如此数年。张助罢职来还,见之,乃曰:‘此是我昔所置李栽耳,何有神乎?’乃斫去便止也。”此一则是否又有错字,不得而知,这里的一段感言还有点意思。先是说了一句:“神是人造吗。”然后这样说道:“我看现实生活中,这个张助无法砍得了那李树。他真要去砍那树,被砍掉的,我认为只会是他的脑袋。这就是人类造神,盲目崇拜的可悲之处。”最后却又跟了这样一句:“邪 教可恶!宗 教又有多少不是利用崇拜?!”看下面所标时间,是2003年9月15日晚。
本书收有王阳明《格物》一则:“初年,与钱友同论做圣贤要格天下之物。如今安得这等大的力量?因指亭前竹子,令去格看。钱友早夜去穷格竹子的道理,竭其心思,至于三日,便致劳神成疾。当初说,他这是精力不足。某因自去穷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以劳思致疾。遂相与叹圣贤是做不得的,无他大力量去格物了。”此一则不太像寓言,写感言者吱吱唔唔亦不得要领,话也说得不伦不类:“这么白话,注释了两个字应该不要翻译的了。这大概是讽刺当代什么人号称圣贤的文字吧?孔子被人尊为圣贤,尚不知道太阳是早上还是中午离我们近呢。否则作者就太白痴的了。”若是读过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却又会觉得有意思,原来王阳明的格竹,还真有其事。冯友兰在《中国哲学简史》第二十六章中写道,王阳明“早年热诚地信奉程朱;为了实行朱熹的教导,有一次他下决心穷竹子的理。他专心致志地‘格’竹子这个‘物’,格了七天七夜,什么也没有发现,人也累病了。”
不知道现在的相声演员还看不看书,马季生前应该是看的,而且可以猜想,没事的时候他很有可能经常翻看古代寓言,从中寻找灵感,吸收营养,他创作的群口相声《五官争功》,可以肯定是受中国古代寓言影响而来的。且看冯梦龙的《口脚争》:“脚谓口曰:‘世上唯你最讨便宜。我千辛万苦奔走来时,都被你吃去了。’口答曰:‘不要争!我莫吃,你也莫奔走如何?’”冯梦龙之前还有《唐语林》的《口眼眉争辩》:“口与鼻争高下。口曰:‘我谈今古是非,尔何能居我上?’鼻曰:‘饮食非我不能辨。’眼谓鼻曰:‘我近鉴毫端,远察天际,惟我当先。’又谓眉曰:‘尔有何功,居我上?’眉曰:‘我虽无用,亦如世有宾客,何益主人?无即不成礼仪。若无眉,成何面目?’”
这个电子版的《寓林折枝》有许多人都熟悉的“一个鸡蛋的故事”,邓拓在写《燕山夜话》的时候也引用过。对电子版的文字不太放心,且摘邓拓所写一段吧。“明代万历年间,有一位小说家,名叫江盈科。他编写了一部《雪涛小说》,其中有一个故事说:‘一市人,贫甚,朝不谋夕。偶一日,拾得一鸡卵,喜而告其妻曰:我有家当矣。妻问安在?持卵示之,曰:此是,然须十年,家当乃就。因与妻计曰:我持此卵,借邻人伏鸡乳之,待彼雏成,就中取一雌者,归而生卵,一月可得十五鸡。两年之内,鸡又生鸡,可得鸡三百,堪易十金。我以十金易五牸,牸复生牸,三年可得二十五牛。牸所生者,又复生牸,三年可得百五十牛,堪易三百金矣。吾持此金以举债,三年间,半千金可得也。’” 邓拓说:“这个故事的后半还有许多情节,没有多大意义,可以不必讲它。不过有一点还应该提到,就是这个财迷后来说,他还打算娶一个小老婆。这下子引起了他的老婆‘怫然大怒,以手击鸡卵,碎之’。”
那老婆的一巴掌,把个市人的计划经济给打碎了。
《寓林折枝:中国历代寓言选注》(全二册)》,刘国正、马达、戴山青编, 北京出版社1984年6月初版。定价:3.9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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