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搞清楚何为寓言式与梦境式的意象结构,然后再去探求这两种意象结构在贾平凹作品中的具体表现以及背后的意蕴。
01 寓言式意象结构1 什么是寓言式意象结构寓言,作为一种文体出现,从上古神话时代开始,便以自己特有的艺术功能,揭示着人与大自然的奥秘。
此后在几千年的文学艺术发展过程中,一方面,她作为一种独立的文体而存在。古今中外,寓言故事的创造,从未终止过。另一方面,寓言则被其他的文学品类所吸纳,与其他文学品类相交汇,形成了寓言小说、寓言戏剧、寓言诗等等。
更多的情况是,寓言所特有的寓意性、象征性、哲理性等,被其他门类的文学艺术所吸取,使之具有了寓言的特性。
《愚公移山》故事插画
寓言,可以说是一种人类智慧和文化心理的结晶和积淀,具有原型性。人类在其发展的历史过程中,形成了寓言故事原型。
就其结构而言,它的内在结构,往往是一种人类生命或者哲学内涵。它通过比喻、象征等方式,向人们讲述某种人生道理,做事的原则等。
而就其外部结构来说,则常常是一个具有怪诞性的故事。这种故事,作为寓言的外部结构,与现实生活具有相当大的距离,它突破了现实生活的现实结构形态,而进入到一种幻想的境界。因此,寓言故事表现出虚幻性、超现实性和怪诞性的特点。
但是寓言又是人化了的。它可以将无生命的东西变为有生命的,它们有了人的思想情感,灵魂。它们象人一样存在着,就此而言它又打破人与自然的界限,走向了交融。
而且,寓言不追求结构的完整性,也不去探究故事的前因后果,而只是一个片断,是个故事片断。目的不在于构建生动曲折的故事,也不在于让寓言承载更为丰厚繁复的社会生活,人生内涵,而在于通过简洁虚幻故事的讲述,揭示一种哲理、一种道理。
比如寓言《黔之驴》、《愚公移山》、《农夫和蛇》等等。正因为如此,寓言所表达的,是作家对于自然与人类体悟思考的结果。
现代寓言在艺术建构上,则更侧重于现代人类精神与生命状态的揭示。一方面作家于精神上和现代社会生存相沟通,另一方面,也不可避免地与古代文化精神相对接,它是在运用现代文化意识阐释着社会与人生。
2、贾平凹作品中的寓言式意象结构表现及意蕴贾平凹作为最具中国古典文化艺术精神的作家,他受中国古典文化艺术的感染是显而易见的。在进行文学创作时,自然从中国古典文化艺术中吸取营养。
他试图用中国传统的形式,传达出最具中国味的现代生活。他曾经说过,想将中国古代的神话、寓言故事进行重写,他非常欣赏“夸父逐日”的伟大精神,对“杞人忧天”也有着新的见解,这些自然会在他的文学创作中有所体现。这样,寓言与他的意象创造便不期而遇了。
贾平凹散文集
贾平凹在文学创作上,表现出寓言象征性,是于1980年代初期。他的散文《一只贝》、《丑石》等,都是具有寓言象征性的。
不过,这时在创作上,贾平凹更注重于现实生活性,所以,他所建构的意象及其象征,具有明显的生活事理性特征。在此强调的是故事与生活事理的某种契合性,因而还不具备怪诞性、奇谲性,奇幻性。
小说中如《瓦罐》、《鲤鱼杯》、《山坳》、《遗璞》等,都是具有寓言象征意味的作品。这些作品在走向象征时,都依据一个现实的故事。这现实故事与象征之间,存在一种对应。
到了80年代中期以后,贾平凹在创作时,也写了《美好的株人》(《妊娠》第一章)等这样独立成篇的寓言型作品。但是,更多的情况是他将寓言性意象,熔注于作品整体意象群体的构建之中,或者一部作品在构建整体意象时,富有寓言性,使之具有了寓言象征的意味。
但是,作家在创造寓言性意象时,并未脱离某种文体的固有特性,比如小说,其间的寓言性意象仍然以生活故事为依据。因此,作家所创作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寓言故事,而是现代社会生活或现代人精神追求的寓言,可以说是一种现代寓言。
贾平凹作品中的现代寓言性意象,表现出不同的风姿形态。一种情形是,他叙写一个现代生活故事,这个生活故事具有寓言性,因而形成了一种具有寓言意义的意象,比如他的《土门》、《高老庄》等作品。
《土门》叙说的是一个名叫“仁厚村”的城郊村庄被城市化的过程。这部作品的寓言意义,在于一方面预示着农村城市化的不可避免的历史一进程,另一方面,则又在追寻着一种保存乡村农耕文化的理想世界。
“神禾塬”作为一种乡村农耕文化的意象,实质是一种理想的象征,在现实生活中是难以存在的,它只能存在于人们的精神追求之中,是作家的一种虚构。就此而言,与其说它是一种现实生存境遇的追寻,不如说是在创造着一个理想的寓言童话。
《高老庄》则也成为一种寓言象征,它揭示着人种退化和历史文化与现代文化的碰撞与交融,表现的是作家对于人类生存的一种焦虑与忧患。在这个意义上说,“高老庄”成为一个寓言的象征。
另一种情形是,作品自身便是一个富有象征的现代寓言故事。作品所描写的故事与现实生活、现代文化观念间具有一定的距离感。
比如《美好的株人》这个小说,“株人”作为传统道德的象征意象,诠释的是处于世外的一种社会道德及其这种道德的演变过程。“株人”及其道德是美好的,但是,它却已不能适应于现代社会,作家通过这一象征意象揭示了传统道德的裂变。
在此,必须谈到贾平凹的《怀念狼》——写狼的故事,狼被赋予了人格。这是一个典型的现代寓言。这部作品以狼写人,写人与大自然的关系。其深层是对于人生存、生存状态的存在的哲学思考。
在贾平凹的文学创作中,更多的情形是,在一部作品中,创造一些具有寓言象征的意象,来传达某种社会,人生生命乃至大自然的内涵信息。
这类意象,一方面是与作品整体意象建构密不可分,如果脱离了作品整体意象建构,将失去依附。或者说这类意象是融注于整体作品意象建构之中。另一方面,它们又有相对的独立性,构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意象。或者说在一个人、事意象中,包含有某种寓言的意味。
比如,《废都》中的牛,作为一个哲理的意象,在它的身上就表现出了寓言的意味。它就如一位哲人,在揭示着某种人生与历史文化哲理。
还有《白夜》中的宽哥,就是一个现代寓言,一方面,他的行为被视为一种异态,不被世人所理解;另一方面,他身上的硬壳和白雪片,是一种人类病态的象征,而那位省府秘书长最后变成了一个蚕似的白体,也具有着深刻的寓意。
此外,还有《土门》中梅梅的尾骨,《古堡》中的麝等等,它们从不同的角度,暗示着人类生存的奥秘,以及人与自然的某种神秘的关系。《高老庄》中的石头,他的出生,就表现出一种特异性。他与人世处于似通不通的状态。但他于绘画上却是无师自通,他所画的画,显然是一种人生的暗示,预示着某种人类生存与生命的秘密。
这种种寓言性的意象,在意识上与下面将要论述的民间意识原型有着密切的联系。或者说,贾平凹在创造这种寓言型意象时,受民间文化意识原型影响较大,将民间的文化意识溶进了寓言意象之中,因而,使其带有比较浓郁的民间文化色彩。
实际上,贾平凹在建构寓言型意象时,多以民间文化意识或故事传说为意象原型加以艺术化的加工改造,使其成为一种象征性的寓言意象。所以,其意象表层是一种怪诞性的人与事,其深层是作家对人类生存与生命意义的思考;处于中介层次的,则是这种民间文化心理意识。
02 梦境式意象结构1、何为梦境式意象结构现代心理学和精神分析研究表明,人就其感知而言,存在着知觉、感觉与幻觉。而人的意识形态,也是由集体无意识、潜意识和意识等层次构成。
就中国文学而言,20世纪最后的20年间,从开始的有意识地以现代心理学与精神分析的基本理论指导写作,到后来,便成为一种创作上自然而然的运用。写人的幻觉,人的潜意识、无意识等等,以此来增强作品探析的深度。
其实,在这些现代理论未出现之前,文学创作上对于梦境与幻境的描绘,就早已存在了。就中国的文学创作而言,一部《红楼梦》对于虚幻境界的描绘,就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其间充满了神秘幻境的感人艺术魅力。就连《镜花缘》谁又能说不是作者创造的一种幻化世界呢?
戏剧上,《梁山伯与祝英台》等等都有对幻化境界的描绘,以此来加深作品题意,使人物的精神情感得以升华。
就意象创造来讲,这是一种虚境中的幻象。在中国的意象理论中,早就有实象与虚象之分。《周易正义》中说:
“或有实象,或有假象。实象者,若地上有水,地中生木也,皆非虚言;假象也,若天在山中,风自火出,如此之类,实无此象,假而为义。故谓之假也。”
这里的“假象”,就是虚象。虚象是与人之梦境、幻境相联结;或者可以说它是人的潜意识与幻觉的艺术表现。
换言之,这种梦境意象的创造是以人的意识与幻觉为基础的。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它是作家艺术想象的一种变异状态。
2、贾平凹作品中的梦境式意象结构表现及意蕴贾平凹在进行自己意象世界的艺术建构过程中,自然不会将梦境意象的塑造排除在外。就其文学创作实际而言,他不仅致力于意象的创造,而且,对于梦境性的意象的创造,达到了执着的境地。
这种梦境意象构成了他意象世界中不可分割的、不可替代的一种非常重要的类型。就这类意象的构建,从意象结构在作品整体意象建构中的作用而言,一种是作为作品整体意象结构而创造的,另一种是作为作品整体意象结构中的一种构成方面。从意象构成自身的特征来看,再一种是属于梦境意象,一种是幻化意象。
对于梦境的描绘,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并非罕见,有许多作品,写了人物的梦境,以此来反映人物的心理活动。比如鲁迅《阿Q正传》对阿Q在土谷祠所做理想之梦的梦境描写,达到了入木三分的境界。作品对于梦境的描写,可以说是建立在对于现实整体刻画基础之上,从总上看,梦境也是现实情境的一种表现。
但是,在贾平凹这里对梦境意象的创造,似乎不能简单地作如此观。他对于梦境的描绘,可以说已成为其整体意象建构的一种非常重要的类型,在他的作品中多次出现。
他对于梦境的描绘,其虚幻性则是非常强烈的,比如《故里》中赵怡之梦境,特别是其父在玄虎山白石洞前的梦境就已成为一种物我化一的境界。作品现实描绘已弱化到了极点,而精神幻化性则达到了颠峰。尤其是赵怡从故里回到城市的家中,所见到一幕的描写,则纯粹是一种幻境描绘。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离开自己的床,或者做了一次精神的梦游。
在《废都》、《白夜》等作品中都有梦境的描绘。因此,贾平凹对于梦境的描绘,则更侧重于人的潜意识活动的展示,致力于本我的探寻。正如荣格所说的梦就是潜意识的表现。
这种潜意识活动,有时所表现的是人经验性的东西,从现实中可以寻求到一种对应。但是,有时则表现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现象,直至是超验性的,在现实中难以对应。
作为以梦境为结构形态的意象,其内在结构,自然是人的潜意识,是处于非理性状态下的,但具体建构时,其情形可能更为复杂。
贾平凹所创造的梦境意象,更多的是难以用现代理性加以阐释的,而带有更为浓郁的幻觉,是超越人意识的,通向人生命本体更为神秘的、而无法破译的那一层次。
正因为如此,他的梦境意象结构就具有了更大的虚幻性、模糊性,因而也就更具有神秘性。
他的《太白山记》、《烟》等作品,创造的是一种幻境意象。但这些作品意象的建构,具有着一定的现实性基础,比如《烟》中,对主人公现世真实情境描写,《太白山记》的一些篇章中,如对于乡长等的描写。但是,更多的是一种超验性又积淀着中国传统文化意识原型的意象。
从创作论角度看,可以将这视为是作家一种幻觉的表现,创造的是一种作家处于“迷糊”状态的幻象。这种幻象就难以用梦境完全解释清楚了。
比如《太白山记》中的大部分篇幅,创造的就是一种幻境,《寡妇》中儿子看到母亲与已故去父亲的交合,《挖人》中妇人所看到镜中的情形,《猎手》中猎人与狼的搏斗,《香客》中上香客头的丢失,《丑人》中儿子所拖沉重的影子等等,都是一种幻象。
但在解读的过程中,就其意象的结构而言,这种以实写虚的幻象深层潜存的则是一种意念。也就是说,从这些幻象的象征意义的指向中,能看到作家的某种观念性的东西。
比如,《寡妇》中潜存的是性意念,《香客》则是现代人的自我消失等等,表面层次是一种虚幻的现象,虽然这种幻象以非常实在的笔法加以描绘的,就如同果真如此一样。
但是,其深层起主导作用的则是一种意念,这种意念是幻境意象构建的内核,离开了这个内核,那这种幻象就真正成为一种虚幻的、虚无飘渺的、不可知的东西了。而处于潜在层次的,则是无意识活动或者说是一种人类的前意识。
就此而言,贾平凹《太白山记》等作品中的意象结构,其内在结构里,表现着人类原始意识原型性质。梦境也好、幻境也罢,在艺术表现时,归根结蒂,它还是有一种意念在起支配作用。
而这种意念,并非现代人完全清醒意识下的产物,而是人类前意识原型。因而就具有着永恒性和超验性。贾平凹的梦境意象正是如此。
总而言之,作家在进行艺术创造时,因表现方式不同,主观情感与客观对象结合的形式不同,造成作品的艺术建构形态上的差异,意象的创造也是如此。
贾平凹在构建意象时,因其基本结构视点不同,结构的主导要素不同,构成意象的核心不同,便形成了以上两种意象结构形态。
回答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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