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生活的绝妙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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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生活的绝妙寓言

  谢志强先生是一位极为执著的作家。多年以来,他总是保持着强劲的艺术探索能力,保持着一种不断超越的写作姿态,以丰沛的想像和机敏的叙述,在小小说的创作领域里取得了许多引人注目的实绩。尤其是近些年来,他又通过一种系列化的写作方式,创作了“沙埋王国系列”、“绿洲记忆系列”、“意外系列”等作品,试图多方位地展示作家对某些生存领域的系统性思考。同时,这种系列化的创作构想,也从某种程度上大大强化了小小说的叙事表现力——单独来看,一篇作品就是一个精巧的故事,但围绕着同一个空间或时间维度,众多作品集聚一体,便又形成了一个丰富而完整的艺术世界,巧妙地传达了作家对生活的某些宏观性和整体性的思索。

  这种“聚沙成塔”式的创作思路,无疑改变了小小说对生活宏观面难以顾及的叙事尴尬,也折射了谢志强先生在这一领域中的探索智慧。有关这一点,在他新近出版的《新启蒙时代》中表现得尤为突出。《新启蒙时代》是一本有关“超常体验系列”的小小说集,收录了作家在该系列中创作的108篇作品,但这108个故事都发生在同一个地域空间——艾城。于是,我们看到,在那座被称为“艾城”的都市里,一切看似井井有条,繁华自足,但人们总是不断地遭遇着各种现代生存的尴尬、分裂和错位,陷入一个又一个无法预防的怪圈。这使我们阅读《新启蒙时代》时,仿佛不是在品味一本单纯的小说集,而是在品味一个有关艾城的长篇叙事,每一个单篇故事,只是其中的一个篇章而已。

  这正是系列小说所带来的一种特殊的审美效果。它成功地穿超了小小说在叙事上“小而巧”的艺术局限,以集束的力量和灵活多变的叙事视点,巧妙地营构了一个有关“艾城”的生存伦理及其价值谱系,展示了作家对现代生活多重维度的思索——尤其是在那些看似严谨、科学、高效的文明制度之下,人们却不断地陷入各种反常识和反经验的陷阱之中,成为荒谬生活的见证人或参与者。譬如,在《纪念一个孩子》里,一位外乡人来艾城进行教育取经,却意外地发现,一个勤奋乖巧的小学生的死亡,结果换来了同学们半个月的狂欢。这种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做法,无疑生动地折射了我们现代生活中常见的某种思维陋习。在《鼓掌的权利》中,无论滑稽剧团的表演如何,艾城的观众一律报以疯狂的掌声——因为对于艾城的观众来说,看表演只是为了满足鼓掌的权利,与表演的好坏并无太多的关系。更有意思的是,在艾城居民热衷于鼓掌的背后,还延伸出鼓掌手套、鼓掌润滑油、孤掌绝技等“现代产业链”。这种舍本逐末的做派,显然也是对日趋符号化的消费时代的一种生动隐喻。在《超负的城市》里,一场盛大的聚会意外地导致了城市的倾斜,于是,艾城宏伟的“增高计划”迅速变成了“减负计划”。在《分享错误》中,作家从一进入艾城开始,便不断地被别人以各种方式“分享”着自己的种种“错误”……这种“超常体验”,既是现代文明秩序中真切的生存悖论,又是作家深入生活背后的独特发现。

  有趣的是,在“新启蒙时代”这个庄严的命题下,谢志强先生所精心演绎的这一场场现代生活的尴尬景致,并不仅仅指向个人与现实之间的错位,同时还直接指向现代人内心深处的精神处境。在《策划》里,策划大师雄心勃勃地为艾城企业进行策划,结果却变成被企业主们精心策划的表演对象;《女模肚里有条虫》里,女模养虫为了瘦身,结果反而被虫主宰了自己的生命;《监狱是我家》里,失去工作的木匠只好通过偷盗进监,来解决就医的昂贵费用;《腹唱》里,没有任何声音的腹唱表演,却成为艾城的一种时髦艺术而大受追捧;《赵一现象》里,被虚荣掏空了灵魂的赵一,在飞翔中迅速成为艾城的名流,甚至由此导致了艾城空中交通的阻塞;在《孝顺》里,老李因为年龄关系而退休,可经过一番努力,老李从制度上恢复了艾城老年人工作的权利,而让年轻人赋闲在家,于是父子关系出现了一系列的颠倒和错位……读这些作品,我们会为那些离奇的事件和细节而发笑,但发笑之余,面对人物的荒诞命运和尴尬处境,我们又不得不陷入沉思——因为在他们的身上,我们也同样看到了自己在某些时候的处境或感受。

  从叙事策略上看,《新启蒙时代》还非常巧妙地动用了一种“轻逸”的叙事手段,将一些凝重的生活通过轻盈迅捷的话语呈现出来。像《泥土!泥土》对都市人群与自然关系极度疏离的表达,只是通过“土浴场”的狂欢细节推衍出来;《收购烦恼》对收购别人烦恼的老人博大胸怀的展示,也仅仅是让他从高空摔到地上,又接着爬起来继续叫喊“收购烦恼”;《蜗牛行动》中的老教授“背着电脑买菜”,原本是为了应对学校荒唐的防窃规定,不料被人们演绎成一种时尚的健身方法;《会议生涯》中的干部在退休时回顾自己的一生,发现自己仅仅是一个只会“开会”的产物……作品中一切沉重的生存命题都被作家悄悄推到了叙事的背后,而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常常是各种轻盈的、充满荒诞意味的、有时甚至是饱含喜剧色彩的情节。但是,在这种看似并没有多少思想力度的情节中,又时时映现了现实对生命存在的强制规约。这是一种典型的“以轻写重”的叙事策略。它使《新启蒙时代》中的很多作品,一方面“致力于把语言变为一种像云朵一样,或者说得更好一点,像纤细的尘埃一样,或者说得再好一点,像磁场中的磁力线一样盘旋于物外的某种毫无重量的因素”(卡尔维诺语),另一方面又在这种轻逸有趣的语境中,慢慢地呈现出深邃而凝重的内涵,犹如海明威所说的“冰山原理”那样。

  我总认为,一个好的作家,必须要拥有一种超越常人的穿透力和表现力。惟有如此,他才能在那些看似很不经意的地方,发现人类存在的潜在困境与本质,同时又能借助各种有意味的形式灵动地展示出来。读《新启蒙时代》,就让我常常感佩于谢志强的这种穿透力和表现力。因此,我觉得,《新启蒙时代》与其说是一部有关现代生活的奇幻之作,还不如说是一部探讨人类精神处境的绝妙寓言。

标签: 现代寓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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