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炉香》:一则关于性的寓言故事

大千世界 72 0

作者:式微

1943年,张爱玲写了两部《沉香屑》小说,是她的早期较为知名的作品,其中普为人知的是《沉香屑·第一炉香》,人人都记住了那个让人感慨叹息的女学生葛薇龙,但在她这战前香港的故事里,还有一炷《第二炉香》,同样讲述了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华南大学的理科主任英国人罗杰安白登娶了年轻的白人妻子愫细,但在新婚之夜愫细却逃到华南大学学生宿舍,哭诉罗杰是个禽兽,一时谣言四起,经反复传播后,罗杰已成众人眼中的色情狂。但实际真相却是,愫细的母亲蜜秋儿太太对姐妹三人生活严格把控,导致其对性生活一无所知,而误认为丈夫是禽兽。最终,名声败坏无计可施的罗杰选择用煤气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第二炉香》的故事,总结为一句话,或许可以概括为“年轻貌美的妻子对性一无所知,造成了身为大学教授丈夫的自杀”。故事并不复杂,尤其对比《第一炉香》,这个故事就更为简短了,但这其中的寓言并没有那么简单。

张爱玲擅长小说,尤其擅长现实题材的小说,她的作品中具有鲜明的女性主义特征,关注女性悲剧性的命运,《第二炉香》也不例外。因此《第二炉香》的寓言性不仅在于极致的“纯真”是残忍,也写出了严谨守礼的家庭对女性的压抑与控制。

《第二炉香》内容的发展,可以从罗杰的心理变化来看。一开始,在他与愫细即将举行结婚典礼的时候,罗杰充满了紧张与兴奋,“罗杰安白登开着汽车横冲直撞,他的驾驶法简直不合一个四十岁的大学教授的身份,可是他深信他绝对不会出乱子,他有一种安全的感觉。今天,他是一位重要人物,谁都得让他三分,因为今天下午两点钟,他将和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结婚了”。这个时候,罗杰还不知道这个“怪异”的家庭中“不同寻常”的教育,但张爱玲的字里行间已经给出了暗示,“她那蜜合色的皮肤又是那么澄净,静得像死”。一个年轻美丽的白人姑娘,在张爱玲的笔下却美得没有一点生机,就算在结婚典礼的时候,“愫细隔着西沙向他微笑着,像玻璃纸包扎着的一个贵重的大洋娃娃,窝在一堆鬈曲的小白纸条里”。这段的描写,已经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出女主人公愫细是一个怎样的年轻女人——美丽,但没有思想与生机。愫细就像猎人设下的一个美丽的陷阱,等待猎物上钩。

随后,罗杰的心理进入第二阶段——婚前的他来到蜜秋儿太太家,发现家里三个女人在哭泣,而此时这个家庭的氛围已经使他感到不快与些许恶心。这一段张爱玲着重描写了愫细的姐姐靡丽笙——这个结了婚又离婚的不幸女人。她哭泣着与罗杰说起她的丈夫,“他待我的态度,比禽兽……还不如!他简直不能我当人看,因为……他说是因为他爱我……”“我的丈夫外表是一个极正常的人。你也许还没有发现你和旁人有什么不同,这是你第一次结婚。”在靡丽笙的口中,我们知道了蜜秋儿太太家教的严格,即使女儿们读的报纸,也需要母亲检查过后才可以。而靡丽笙的离婚,也能从此处看出些许端倪——不是单纯的感情不和睦,更像是这个家庭造就的婚姻悲剧。这天上午,让罗杰感到不适的表面上是炎热的天气和两位女士的汗渍与泪水,但实际上却是这个家庭压抑到诡异的氛围。

下午的结婚典礼过后,进入午夜愫细便逃走了,这一段对罗杰的心理描写尤其微妙,从惊吓到原谅最后到痛苦迷茫。愫细逃走的夜里,水泥路上美丽而阴森,“回忆里有眼睛亮晶晶的黑色的怪兽,也有半开化的人们的爱”。这一句很耐人寻问,似乎是描写夜晚的路边黑暗的样子,实际上是对愫细的隐喻。愫细就是那个半开化的人,她没明白爱是什么,她的爱最终会化身黑暗里看不见的野兽吞噬罗杰。

愫细在新婚之夜后,对罗杰的评价与靡丽笙对前夫的评价如出一辙,也使其家庭教育的问题逐渐浮出水面。罗杰虽然明白了靡丽笙的丈夫与他一样都是顶普通的人,也明白了蜜秋儿太太家庭教育的问题,但依旧选择原谅,并对愫细进行“爱的教育”。

《第二炉香》中反复出现“蓝色”,成为一种宿命般、魔鬼般的暗示。罗杰的眼睛是蓝色是的,愫细爱这蓝色,“但是愫细每逢感情冲动时,往往能够幻想它们是这朵牵牛花的颜色。她又吹吹那朵花,笑了一笑,把它放在手心里,两只手拍了一下,把花压扁”。愫细的笑与感情的冲动,代表了她的爱与纯洁,这种纯洁并不简单,压扁了这朵牵牛花也正是在暗示对罗杰必然的摧毁。除了罗杰的眼睛,张爱玲又用蓝色来形容靡丽笙和愫细两姐妹的牙齿。靡丽笙在提到丈夫时露出的小蓝牙齿令罗杰打了个寒噤,愫细笑的时候露出的小蓝牙齿让罗杰觉得很美,但这些“小蓝牙齿”,一直到罗杰打开煤气自杀时都围绕在他身边,终于变成了尖利的獠牙。

罗杰在得知靡丽笙的丈夫自杀后,似乎突然看透了这个家庭的悲剧,此时的他已经有一种绝望的平静。愫细的性无知使他在香港白人圈中的名声败坏,像罗杰这样小心谨慎爱惜名誉的人,原本选择离开香港,却最终感到“宇宙的黑暗进到他屋子里来了”,而选择用一种决绝的形式离开这一切。

小说在罗杰自杀后戛然而止,但一切会有任何改变吗?并不会。蜜秋儿太太家的小女儿凯丝玲,或许就是第三个悲剧的女主角。但造成这一切结果的刽子手,并不是这些年轻的女孩,而是压抑封闭的家庭教育,来自蜜秋儿太太封建的思想与控制欲。“小蓝牙齿”是这些女孩在人前的样子,“尖利的獠牙”就是她们吃掉身边人的样子。

张爱玲的小说里,爱情从来不只是爱情,更是人性与社会。《第二炉香》中,她用极其微妙的隐喻,刻画出这样一个性压抑之下的悲剧故事。蜜秋儿太太曾两次祝福罗杰好运,这种祝福最终在她的“尖牙”下变成了诅咒。刽子手不知自己的残忍,因为她们也是时代的受害者。(式微)

标签: 爱情寓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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