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马有关》
我一直在谈论马匹,安静冥想的马,忧郁的眼睛折射着一个诱惑的世界的神秘光线。
我以为这就是草原的赤子,透过它饱和湿润的鼻息,我的目光被丰腴的草丛俘虏。刺亮的光线从这匹马的眸子里扎进我的后背,我感到剧痛袭击了我的神经末梢。想象中的阳光像一件钝器,像一匹思想裸奔的马和它主人理想飘泊的岁月。
马的种群就是草原人性灵的先河,也是对我日常生活的精神模范。
在外祖父的家中,我静静地注视着那匹石槽边雄性的马匹。它慢条斯理地嚼着草料,在这样一个和它一样脾性的阳光的清晨,外祖父吸着旱烟,坐在草芥上和我说起关于马的事儿。他侍弄了一辈子的牲口,富有经验,熟悉马儿的脾性让我吃惊。他对马的了解已经在几十年前超出了马与劳动价值的本身。
我就是和外祖父坐在湿漉漉的草堆旁度过这个早晨的。
我以为马是一种浑身充满灵性的动物,四肢矫健,嘶鸣中有一种极度的欢愉和痛苦混在空气中反复回荡。马匹是一种语言,一种奇迹,一种使命。他们在平原上充满灵性的奔跑引发周围的躁动,马背上的民族语言在与灾难的赛跑中诞生,那是荒野里最有力度的奔袭姿态,最有美感的身姿。我见过那些盲目奔跑的烈马,心灵登时被震撼了。它们的影子在大地上越过村庄、河流和野径。这是心灵的放牧。
我见过年老的牧马人曾经为了一匹走失的马潸然泪下。马是他的一种生活方式,他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改变毫无办法。他永远都失去了那匹健壮的骏马,甚至他也失去了情感的表达方式。老人呆在空旷的草原,脚步迟缓,目光凝重。草原上的生死泯灭如尘灰一样,那匹马的走失注定了老人的憔悴。我从此知道了一匹马对人的真正意义。这与草原上的生活习性有关,与马头琴奏出的凄凉音乐有关。马的消失引起一个人的病情加重,一个人的生命竟也因此发生改变。不能说与马为生是一种陋习,这是一种生命原本的感性的注释。留给我印象很深的是一匹沉默无比的马,这是保守的生存态度;我原以为它是弱不禁风的,它却在险恶的环境下生存了下来。它的沉默是牧马人孤独时的伙伴,是牧马人的大知音。两个生命依偎在柔软的草垛边,星光落在土坯、皱纹、衣角和草房子上,湿湿的影子缩进了沉默的人语之中。
野心勃勃地进入这时间的大草原,却阻止不了青春迅猛的衰退;从民间,弱势群体相继退出,剩下的是善于饮酒、围猎、本性粗犷的英雄,他们构成了浪迹苍狼大地的与马有关的家族。马匹,草原上第一个醒来的土著人的内心整个世界。它们仿佛是在论衡举道,而草原就是解脱的归处。在古老青铜辉泽的阳光下呼吸是脊背铁黑的马,踏碎思想的泥塑,剑鬃竖起,这就是生命真实的肖像。
我喜欢在草原的阳光下谈起马匹,泥土的芬芳中孤独思考的土著。与马有关,草原是马的福乐世界。天地间,奔跑的马就是时间唯美的力量与肌体的最佳结合形态。那些嘶鸣的,在时间与历史血火煎熬的罅隙里怀孕的忠实的马匹,它们已经驰骋出寂灭的荒草原,墨绿的思想沼泽地伤痕和世俗审美的范畴。
听过那首著名的《黑骏马》吗?
马,是世间尘埃和山水哺育的彪悍之物,草原岁月的幽冥。与马相关,我看到草原深沉的肌体饱含健康的色素。心脏在奔跑,卷入是情歌、苦难、家园、知音、放浪。跑出天地之间,在自己的野地伫立。在草原和砾石中间伸展自己健美的肢体,鬃毛竖立,坚硬的蹄子踩踏着被太阳光芒刺破的岩石和清晨的露水,鸣啸的声音传到很远的山谷上空,袅袅上升。在我成长的日子,我接受了这种发声的精神引领。与之相关日渐变得珍贵的下里巴人的民谣、鼓、木琴、顺口溜、劳动号子,被我称之为自己的理想音乐或者自己的阳春白雪,同时也是我对外祖父的劳动经验、价值的接受和对现代社会的理解的真正的开始。
这本身是一个骚动的理想,一种面对自然界的无畏和源自内心的力量和勇气。我想起了“小人骑马”这四个字,思想划价为肉体的一部分令人汗颜。一些经济学家轻佻地以为价值规律也可以顺利渗透并殖民世界的任何角落。这是公开的言论,但是我们惊异地发现立论遭遇的抵抗。这是思想或一种价值观的越界。
鲁迅先生说过:青年中也有懦夫、叛徒、混帐。
我视马匹为我的偶像,马是英雄的一根动脉。
如果你想越过这根动脉,就有必要正视自己的惰性、做作与软弱。我在这个疾风暴雨的世界以马为师,接受它一切物质和灵魂的教导。我抚摩着外祖父的那匹马儿,我的情绪慢慢地就会恢复平静。我知道,忧郁理想中草原的内部世界是一个溢满死亡、革新、唯美、力量、衰老和理想气息的新陈代谢的宇宙;英雄与走卒并存,仁者与叛徒共舞。它是另一个世界,另一种暗示;高亢、澄静、孕育着新的胚芽,新的姓氏、新的技术和人格,还有新的序幕。2002年10月4日是我十九岁生日,我在电影《嘎达梅林》中看到了这些。
我喜欢听马的温暖的耳语。它不同于任何一种形式的韵语。我喜欢轻轻抚摩它健壮的身体,光滑的皮毛;一双幽深的眼睛,炯炯有神。这是从死亡和险崖边跨过、从年岁的阴影中挣脱牵绊的马匹。马匹的世代生息,马匹的善良与倔强,都是充满神秘与幻想的。
在古代的沙场,那是纯种的烈马的冒险乐园;他们在兵不血刃的屠杀中猛烈的奔跑和穿梭,从一座城池到另一群大山。马铃作响,热血沸腾,踏过战争的丑陋废墟,仰天长嘶。马就是草原上死者的性灵、生平、理想和血性的遗孤,是隐藏的另一种锐气和光芒。这些马匹是我心灵的修行,更是思想的开始,是草原心性的蛰居,是随时准备追踪飞逝时间的烈马。
时常在我小心地观察马匹时,我会想起一个与马紧密关联的男人。他叫吕布,那匹马是人所共知的赤兔马。我在电视上见过那匹道具的马,它没有任何野性,这是英雄的耻辱和悲哀。没有灵气的马是不能成为英雄的坐骑的。
后来,我看到了《牧马人》的电影版,岁月的沉重氛围使人产生了错觉。感到紧迫,压抑,遗憾。我没有忘记那个年迈、衰老的牧马人和那匹瘦弱的马。沉默的马匹以及艰难的老人,在相依为命,煎熬了很久。我赞叹他们心灵合一的灵性和通性,我以为这是一种美感的存在。你对灵性的态度基本上就是你对生活的立场。马,在我们俗语的语境中就是勤恳和奔腾。
与马有关,时间的鬃毛在人对自然的征服中如利剑竖起。圆滑的石头和匕首在岁月最辉煌的时刻碎裂、折断,饮酒的皮囊在历史的废墟中冒出气泡。马不是俗物,是自然情感的民间遗留的硕果。一种时间的自由跨度,蹬、蹭、嗅、俯身,弯曲下肢,是它亲近母体的动作。
马,与时间在草原上神秘的消失有关。这奔走于四季的土著,带着树木和岩石的精魂。在北方的大地上奔腾呼啸,践踏萎靡的杂草。一个与马有关的草原过去必定是壮烈的英雄辈出的地方,一个骑马走遍天下河流的男人,一定是在寻找世间最美丽的女人。
安居在鱼肚白的草原,马匹和放浪天地之间的家族像英雄一样雄心勃勃。马匹,草原上涌流的性灵之物,嘲笑那些生病的追逐私利的混迹草原的草莽英雄。草原是马的宗教,但不是灵肉食性的围场,不是生死场或煊赫的名利场。它们的出生和沉没,族徽都粘带着草原散发的悠久气息。木头腐朽,车轮陷进泥土,肩膀泛起霜花。风蚀空马新鲜浓密的骨髓,时光如巨大的沙漏,遮住草原上百年动荡的暗流和人的足迹。百年易过,百代易去,但是物质的锋芒并不能轻易刺透草原上英雄们的坚固堡垒。在这个已经没有真正骑士的时代,让马匹孤独地引领我的灵魂,我看到物质的锋芒在人性的阵地销毁,尘埃纷飞。思想的战车、金币、斧钺、画戟闪烁着觉醒的光辉;我跟随导师,马匹,或者我的外祖父的播种经验在民间四季二十四个节气中,在精神的苍莽高地同日月一起生息循环;灵音的辉煌交响让我心如金石。站在人生理想的边缘,我蓦然回首,几度寂寞。
草原的辽阔男儿可以八方驰骋,波澜的大海有容纳百川的气魄,而理想则理应千锤百炼。我时常想起草原上的土著,岁月的粗砺劲风中模糊温暖弯曲的身影和脸庞;沉浸在阳光的仁慈世界,遥望远方。
读韩愈的《马说》我正襟危坐,向往徐悲鸿那撒蹄疾奔的《奔马图》上飕动的神韵,颌首钟子期俞伯牙千古知音的佳话。马,是草原上复活的部族,超自然形态存在,色彩艳丽的狂欢的时间在它们身上持续恒久地流动。古代的大河从这里穿膛而过,冷漠的鱼鳞般的星辰坠落在浮出理想边缘的龟裂的河床,这就是后来的火种,以致有人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蛰居在草原深处,漫行在时间的鱼尾,我盯住马浑圆的肚子呆想,湖水淹没了我的脚丫,我饱满的男人的灵魂。我走进这一度是许多家族的禁区,它曾经被英武的豪爽的男爷们统治的肥厚的领地。
就是为了这些,我从遥远的地方如约而至,仿佛是领取自己的财物、马匹、弓箭、靴子和支配辖地的鞭子。十八年来,这是唯一令我神往的地方,也明白了他们与马有关的故事、幸福和生活的秘密。
高三的文字,正式我最喜欢腾格尔的歌的时间。
想念那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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