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兔子般纯白的猫》(Almost All-White Rabbity Cat)
[美国] 迈·德容(Meindert De Jong)著
任溶溶 译
肖毛 扫校
孤独是一只猫(代扫描说明)
1.孤独的男孩,总会遇到一只孤独的猫
故事发生在一个冷清的公寓里。窗外,是冷冰冰的雨;屋内,是一个孤独的小男孩。
是的,只有他一个人。父母在电话的那一头工作,家乡在河流的那一头沉默,寂寞在金鱼缸里面喘息。
太熟悉了,这个雨天的男孩,我太熟悉了。所以,当那只白得像兔子一样的猫来到他的房门外时,我也看到了那只世界上最纯洁的、最温暖的白爪子。
“这一点不假!既然这样,也就没有—个人,绝对没有一个人会知道这只白猫在这个房间里和他在一起。没有人知道。”
不,我知道。
寂寞是一条蛇,孤独是一只猫。
每个孤独的男孩,总会遇到一只孤独的猫。当他们相遇,就会看到一条纯洁的河。沿着这条河,他们就会找到家,自己的家:
“没有人说话,都在欣赏那条河,它在月光中清楚得像在白昼。他们在回家。汽车一路开啊开。过了一会儿,他们在山间越登越高,山下传来他们那条河的流水声。车内只有天亮就到家了的安宁的快乐。家还远着——但要到的。”
最后,故事里的小男孩,终于与故事里的猫,回到了故事里的家。
现实里的男孩,你的家却在猫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永远都无法到达。但是,你和你的猫永远都保留着那个比白兔子还要洁白的梦想。
梦是不屈的,就像一只对陌生人怒吼的猫;梦是不碎的,就像一滴宁愿被太阳晒干,也不肯回到暗沟中的水。
2.我是怎么遇到“兔子猫”的
下午,在我的猫的陪伴下,我飞速地将这篇原载于1993年第3期《外国文艺》杂志上的小说一气校对完毕。在那期杂志上,它的名字叫《大楼的猫》;可是,既然小说的原名是《Almost All-White Rabbity Cat》,我就要把它改成《一只兔子般纯白的猫》——故事里的男孩,拥有的就是这样一只梦一样纯洁的猫。
初次看到这篇小说,当然是在1993年。某天,去单位的某个宣传部门办事,见那里有很多杂志,便从《八小时以外》、《妇女之友》等杂志中捡起了……
(写到这里时,我的猫怪我不同他游戏,便狠狠地咬我。我把它关到门外,想吓它一吓,它却使劲踢门,发出狮子般的咆哮。把门打开,发现它挂在门上,朝我呲牙,像一只长胡子的蝙蝠精一样。)
这本《外国文艺》。回来后,就看到了这部Meindert De Jong的小说。虽然译笔比较糟(具体实在懒得说),连标点都糟(如“但是我知道了这件事不能再回去工作”,实际上应该是“但是我知道了这件事,不能再回去工作”,还有更多的读了让人受累的、古文般的句子),还有错字,但我一样喜欢这部小说,因为我弄不到原文,也看不到别的译本。
十多天后,再遇到借杂志给我的那个宣传部门的人,我说书还没有看完,他回答说:“没关系,你不必还了,反正到年末,这些杂志也要卖到废品收购站去。”
我是不愿看到这种情形的,便把它留下了。
3.扫校经过
一晃,时间就到了这个月的22号——时间总是这样——因为这个数字很像两只蹲在地上准备咬人的猫,便又想起了这本杂志。那天下午,我把杂志拿回家,将这部小说全部扫描,然后又从《小说月报》中扫了鲁彦先生译的两篇小说及郑振铎先生译的《印度寓言》,还有整本的《鲁拜集》。
从那天起,直到今天下午13:51,终于把其余的全部校对完毕,然后,才把这部小说校完。由于译文较差,在正文中改了几处错字,用括号括起后,懒得再改,只是尽量将中间没有停顿的句子断开,那些奇怪的病句,我也没有更动。由于校对匆忙,错误一定不少,但也不愿再校,反正译文也未必确。不管怎样,明天起,我终于可以暂时歇息一下了。
4.其他的Meindert De Jong作品
几天前,从网上检索了一下,在某个网上书店发现了一些正在出售Meindert De Jong的作品名单,便把它们整理如下:
1.Hurry Home Candy(1953)
2.Shadrach(1953)
3.Singing Hill(1953)
4.Along Came a Dog(1958)
5.Big Goose and the Little White Duck(1963)
6.Far Out the Long Canal(1964)
7.Puppy Summer(1966)
8.Journey from Peppermint Street(1968)
9.The Easter Cat(1971)
10.The Wheel on the School(1985)
11.The Tower by the Sea(1986)
12.The House of Sixty Fathers(1987)
13.The Little Cow and the Turtle(1991)
by Meindert De Jong, Maria Oyarzun Ibarra, Maurice endak
14....Y Entonces Llego UN Perro(1998)
15.Una Gata Casi Blanca(1998)
16.LA Colina Que Canta/the Singing Hill(1998)
by Meindert De Jong, Guillermo Solana, Karin Schubert (Illustrator)
17.Gata Casi Blanca/Almost All-White Rabbity Cat (1999)
其中,除《Almost All-White Rabbity Cat》外,真想看看《The Easter Cat》,因为Meindert De Jong是能理解猫的人,我也是这样。可惜,这只能想想而已。另外,在亚马孙书店看到了《Almost All-White Rabbity Cat》的精致的封面,也把它们转贴出来吧。画面上的猫,表情有趣极了,可惜,看起来却不很像浣熊:)
现在,我的猫同我和好了:它跳到我的腿上,胡噜噜地给我带来了“毛茸茸”的温暖……
有了一只猫,还会稀罕什么呢?
23:36 03-10-26肖毛
《一只兔子般纯白的猫》
(Almost All-White Rabbity Cat)
[美国] 迈·德容 著
任溶溶 译
肖毛 校对
[译者前言]
迈恩德特·德容(Meindert De Jong,1906-),是美国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国际安徒生奖和美国纽伯里奖等许多重要儿童文学奖的获得者。他生于荷兰渔村维鲁姆,八岁就跟着父母移居美国,生活在密执安州的大拉皮兹农村。1928年他毕业于该州的加尔文大学,在大学任过教,但后来去办农场。在一位图书馆管理员的劝说下,他尝试为儿童讲故事,写出了第一本小说《大鹅和小白鸭》,1938年出版后大受欢迎,接着就不断写下去。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参加空军,被派到中国做了三年随军记者。战后他专业从事儿童小说写作。从1938年出版处女作到 1972年出版《一只几乎全白的像兔子的猫》(以后再无新作问世),他一共写了27本书。其中有一本正是根据他在中国的见闻写成的,即他的重要著作之一《有六十个父亲的家》(1956)。这本小说写一个叫天宝的中国孩子在日本军队侵犯他的家乡时和父母一起逃难,中途失散,历尽千辛万苦,坚韧不拔地终于重新找到父母的故事。书中还写到他在敌占区从被击落的美国飞机那里救了美国空军。值得一提的是,为这本书插图的是美国著名画家,也是安徒生奖获得者的儿童画作者莫里斯·森达克(Mauris Sendak),他喜爱德容的作品,多次亲密地合作。
德容的作品大致上写两个方面。一个方面写荷兰——荷兰的小朋友,荷兰的风土人情。他写荷兰的作品达七种之多。连评论界都感到惊讶,他离开荷兰时那么小,脑子里竟有那么完整的荷兰世界。大概他一家到美国后谋生困难,又是移民,受到一定的歧视,这就使他念念不忘在荷兰的童年生活。而他生活的荷兰渔村确也有可怀念之处,它低于海,靠堤坝保护,而人民过着古朴的生活,这些都是他在异乡向往而不可复得的。正由于如此怀念荷兰,他最早投稿时有人建议他换个美国通用的名字,他坚决不肯,还是沿用他的荷兰名字:迈恩德特·德容。第一本小说获得成功后,接下来一本小说就是写荷兰的。他的几本写荷兰的小说都很成功,成了他创作上的重要特色。
德容作品的另一个方面是写农场——农场的小朋友和动物。他为了养家活口办起了农场,但并不成功,倒是对饲养牲口有愉快和丰富的经验。他动笔写的第一本儿童小说,从题目看就知道是写动物的。只是他笔下的主人公,即使是动物,也都很孤独,不被人理解,逃来逃去。这也和他在美国所过的不愉快童年有关。他把他小时候所体验到的这种感情甚至倾注在动物身上,因此写得十分使人感动和同情。德容小说的情节并不复杂,有时甚至极其简单,但他通过一些细节刻画人物的心理,很能吸引小读者。
评论界有人认为德容的作品老派和有局限。如不从贬义解释,这说法颇能说明德容的创作,他所写的小说既以荷兰和农场为主,自然就不‘摩登”,也有局限。不过德容自己说,每个作家在艺术上总是有其局限的,总是局限于他自己的东西。
这里介绍的《大楼的猫)原名《一只几乎全白的像兔子的猫》(1972),是德容迄今为止发表的最后一部作品。这作品与他以前作品的不同之处就是在写法上不再那么写实,而是写得十分夸张,夸张得有点像童话。但我们在小说中仍旧读到他一贯写的那种孤独。从农村到城里来居住的孩子没有了原先的三十只兔子,—个人关在公寓房间里不许出门—步,他是孤独的。这时候却来了一只神出鬼没的猫,为了找这猫,他在大楼里遇到了很多人,这些大人也是孤独的。尽管故事发生的地方移到了现代城市的“摩登”公寓大楼,而作者向往的还是他的”田园”。
1.金鱼缸里的两条金鱼
在新城市的新公寓里,巴尼今天得到了一只样子像白兔的猫。这真是想不到,因为巴尼原来在他的山区故乡一直玩浑身雪白的兔子。三十只白兔在爷爷牲口棚的三十个铁丝笼里。笼子靠着后墙一排一排地叠上去。
笼子高得巴尼够不到,他只能从一个放钉子的小桶爬上酸菜桶,站在酸菜桶的顶上才能喂顶上面的兔子和给它们搞卫生。可是笼子似乎还得高,一排加一排,一层加一层,因为兔子要生小兔子,小兔子长大了又需要自己的笼子来生它们的小兔子,要让更多的兔子有地方住,唯一的办法就是叠上去,一排又一排,一层又一层,兔子笼叠兔子笼,白兔叠白兔。爷爷可是说过:“噢,还会有更多。还会有更多…直到笼子顶穿屋顶。既然有三十只白兔,还会有更多!”
爷爷说这是必然的。
爷爷还说过,几年之内——一噢,离开巴尼长出胡子来要刮的时候早得多——整个牲口棚从门口起就将挤满兔子。它看上去要像一个监房,里面满是一排一排的铁丝笼,越来越高,彼此之间只有一臂宽的窄小过道。这些过道宽得正好够你没完没了地收拾打扫,没完没了地喂兔子,没完没了地服侍兔子,没完没了地繁殖白兔,直顶到屋顶。“往后,”爷爷严肃地对巴尼说,“往后你最好学会飞到屋顶上的顶排。那都是三十只白兔生出来的。”
这话听来可怕.它几乎使巴尼相信,三十只白兔可能太多了——不过二十九只也同样是太多了。
那时候巴尼正坐在他的公寓小房间里,眼睛看着金鱼,心里想着兔子,一想到爷爷他就咧开嘴笑,只是同时想到爷爷说的一句话,他的笑容便顿时消失。爷爷是这么说的:解决问题有个好办法——把那些兔子吃掉!
爷爷即使说要把他吃掉也不会比这个更令他震惊。
巴尼无法想像把心爱的兔子吃掉的情景。哪怕只吃一只。只要想想——吃烤心爱的兔子!还配上生莱、卷心莱和萝卜头,这些正好是兔子爱吃的东西。这将和吃爷爷一样!
想到这里,巴尼不得不暂时离开爷爷,把所有关于烤兔子的可怕想法赶出脑子。他的思路一直跑到遥远山村那边的家。他的家,就在他家开的杂货店后面。家里当然没有人——爸爸妈妈正在前面照料他们的店。他没有去前面打搅他们,因为他的思路还得继续跑,于是他绕过村子跑上那条陡峭向上的路,一直回到爷爷的院子。他没有到牲口棚去找爷爷,却到屋里去找奶奶。长长的陡峭的路跑得他精疲力竭,他早知道中饭会有炸鱼吃,因为上一天爷爷和他到河边去钓鲇鱼。巴尼已经流着口水等吃鲇鱼,他爱吃炸鱼。鱼从来不是他养着玩的宠物。
在精神上饱饱吃了一顿鱼以后,他直接又回到兔子那里。爷爷常说巴尼为他的宠物而生,还好笼子小,要不,巴尼就会和他的兔子一起爬进去。爷爷还说他认为巴尼用“牲口棚”做名字一点不错①,因为除了上学和偶尔去钓钓鱼,他真是一直呆在牲口棚里。巴尼根本不在乎什么牲口棚——要不是牲口棚里有三十只白兔的话。白兔才是了不起的。
① 巴尼(Barney)的“barn”在英语中童为牲口棚。
如今兔子的所有了不起都已成过去,一如那个山村,一如爷爷,一如奶奶,一如钓鱼,—如一切的一切。白兔现在由爷爷去爱护去清洁,去喂食去照料。他只好把它们留下来给爷爷。当巴尼把兔子作为礼物送给爷爷的时候,爷爷看上去极其迟疑,尽管奶奶拥抱了他,爷爷还是含糊其辞地说道:“从某种意义说,三十只兔子比去钓鱼好——那是说,至少是在下雨天。下雨天不太好去钓鱼,但是有三十只兔子可以照料——也许这会使下雨天好过些。”
但现在巴尼来到了一个陌生城市,住进了一座公寓大楼,这会儿他正坐在公寓一套房间的地板上,能做的事情只是看金鱼缸里的两条金鱼。他眼睛看着金鱼,但脑子里只看见山高处一个村子的黑色牲口棚,棚里有三十只白兔用它们的红眼睛看着他。这使巴尼叹了一口大气,吹动了金鱼缸的水面。他又叹了一口大气,水面波动得更厉害了。他一直宝贝着的一切都没有了,现在他所有的只是两条哑巴金鱼。他很厌烦。这真是又乏味又无聊——两条鱼都张开了傻乎乎的圆嘴巴在游。它们只会在它们那点平静的水面上弄出啜水的响声。
在所有无聊时刻里最无聊的时刻中,那只几乎全白的猫到他这里来了。它到这静悄悄的小公寓房间来,是在下雨天,最叫人难受的时候;这时候只有雨,再有就是两条金鱼。这白猫一定本来就在大楼里,因为一个早晨都在下雨,它身上却是干的。
巴尼知道这只白猫的第一件事是搔扒声。巴尼本以为是来了老鼠,就把一个老鼠夹放在凳子上。因为下雨天太暗了,他让所有的灯开着——连小门厅的那一盏。他只要弯身向前就能把它看清楚。但是他吃惊得两眼瞪圆,因为这不是只老鼠,而是只白爪子,和所有兔子的爪子一样白,从门厅的门底下伸进来。但是这只爪子是翻过来的!现在又是一只爪子,同样是翻过来的,从门底下伸进来,伸到绿地毯上。白爪子!爪子翻过来,掌心却是粉红的,也和所有兔子的爪子掌心一样。但这是一只猫——爪子上有尖爪。
一只猫!噢,在这里能有只猫跟他在—起该多好!他能悄悄地走到房门前,猛地把门打开,在猫被吓走之前把它抓到手吗?猫连老鼠最轻微的声音都能听出来,会听到他过去而逃掉的。真该死,他一再答应妈妈——她对这大城市怕得要命——他一个人留下时绝不离开房间,一步也不离开。
巴尼朝四下看,要找样东西来引那猫进房间,猛看见电话机底下压着一小片纸,就抓了过来。他在衣袋里掏出一根线,是他留着打结又解结玩用的。他把纸片捏成一团,用线把它的一头扎紧,另一头就像裙子那样撑开。如果他把撑开的纸团沿着门缝抖动,猫跟着它走,他就可以悄悄地把门打开,用嚓嚓响着跳动的纸团把猫引到屋里来了。然后赶紧把门关上,猫就是他的了。
巴尼踮起脚尖轻轻地,轻轻地走到房门口,免得把猫吓走。他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跪下来,把纸团就在伸进来的爪子上嚓嚓地晃动。但是爪子拳起来,一下子抓住了纸团,把纸团连同整根线一起在门底下拉出去。跪着的巴尼能听到纸团给猫爪子撕碎。他引猫的计策才开始就玩完了。
现在门外寂静无声。猫一定已经跑了。巴尼大为失望,从地板上站起来,但是低头一看,白爪子又伸到地毯上来了。它们接着又在门底下缩回去。在寂静中发出极其轻微的门锁克答声,门一下子打开了。巴尼站在那里低头看到一只白猫。白猫抬起头来看着巴尼。但是它没有逃走。它打了个滚,站起来,高高竖起尾巴,友好地自动从吃惊的巴尼面前走过,一直走进起居室,一直向金鱼缸走去。
巴尼一声不响,不是看猫而是看着敞开的门和撒满门厅地毯的给抓碎和咬碎的纸屑。巴尼站在那里,仍旧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那开着的门!
接着他回过头来。猫已经跳上放着金鱼缸的桌子。巴尼连忙砰地把门关上,跑进起居室去抓住那猫。他抱着猫在凳子上坐下,从门看到猫,又从猫看到门,猫在他的怀里,和所有白兔一样毛茸茸的,雪白的。嗐,真是一只兔子那样的猫,好像钻进锁着的门里来代替他那三十只白兔的。简直叫人不相信。他仔细地看那猫。它倒不是和他那些兔子那样全白——至少它的尾巴不是;不知怎么的,这反而使他觉得更好。它的尾巴和浣熊的尾巴一样一圈一圈,有三个圆斑从尾巴根部一直通上来,横过它的背,颜色和它尾巴上的圈圈一样是暗灰的,每—个圆斑像一元银币大小,也那么圆。但这更使人惊奇,猫看上去竟会如此白,如此像白兔。
巴尼只顾着对猫看上去会如此白和如此像白兔感到惊奇,几乎忘记了为猫能打开锁着的门进来而感到惊奇。但不管它是怎么进来的,如果它愿意呆在这里,巴尼要它甚至胜过要他的所有三十只兔子。
猫没有抬头看巴尼,坐在他的膝盖上,只看着两条金鱼。接着没想到它向巴尼扭过脸,两片淡红色的嘴唇间露出玫瑰红的舌头,求巴尼把金鱼给它。
“你不能要两条金鱼,”巴尼好像一直和它很熟的样子说。“连一条也不能要。不,不行,罗茜塔。对,我就叫你这个名字——罗茜塔!我想它有玫瑰红的意思①。你呆下来的话,这就是我叫你的名字,罗茜塔。”
这个名字太合适了,似乎使它成为他的猫,因此他狠狠地拧了它一下。罗茜塔叫了一声,但不害怕。它低头把它粉红色的鼻子塞进他的臂弯,开始对他咕噜咕噜叫——很好听,很温柔,很可爱的马达咕噜咕噜声。
① Rosita是名字Rose的异称。rose这个词有玫瑰红的意思。
巴尼听起来,它这咕噜声就像是歌声。罗茜塔正在给他唱没有歌词、没有结束的白猫之歌。这自动开始的咕噜声用不着停一下换气,用不着停下来咽一口口水——它就是一个劲儿地唱下去。
兔子不会咕噜叫。这是个背叛的想法。对,罗茜塔吃东西的时候不会皱缩鼻子,不会使下巴一动一动,因此一对一,平。但兔子到底不会咕噜咕噜叫。
猫好像知道巴尼在想他的兔子似的,做了一件温柔美好的事。在咕噜声中,它把一只爪子从巴尼的手臂里抽出来,伸到他的脸颊上。它让它留在那里,轻轻地按巴尼的笑窝,尖爪全收拢,安全地缩到它的粉红色软掌里面。
这时候巴尼想要跟它说话。在这下雨天漫长的上午,自从爸爸妈妈不得不一早出去上班以后,它是巴尼第一样可以对谈的东西。巴尼想要说啊,说啊,说个设完——但是怎么跟猫说话呢?也许照猫说话的方式?
巴尼开始咕噜说话,设法让喉头咕噜响,听起来就像猫的咕噜声。听到他开头两声咕噜,白猫马上蹲起来,很害怕的样子。巴尼赶快使他的咕噜声变温柔。罗茜塔侧着它的白脑袋听,同时考虑。
接着它好像对他的咕噜声认可了,开始用新的调子咕噜叫起来,像是说:“马马虎虎,马马虎虎,巴尼,试得不错,可以通过,不过只是仅仅通得过。马马虎虎——我不太在乎——马马虎虎。”
它定睛看着巴尼,接着好像表示称赞,抬起它白色的小脸和粉红色的嘴,亲亲他。
巴尼大大出乎意外,忙转过头去看身后,想看看是不是有人看到了猫亲他这件希罕的事。当然没有人看到。没有人看到,只有金鱼看到。没有人能从窗口看进来。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雨和下雨天的阴暗。他孤零零的一个。
这使巴尼觉得把头转过去太傻了。罗茜塔没有再亲他,没有再伸出白爪子来摸他。相反,它把脸转开,把伸直的白爪子从他的膝盖上放到金鱼缸上。两条金鱼盯着他的白爪子看。
但巴尼还是惊讶地看着白猫,想它做了些多么奇怪的事。就这几分钟,花样多极了!兔子没有这种花样——兔子没有任何花样。但是毛茸茸白得像兔子的罗茜塔鬼精灵极了。噢,它真精灵——又充满深情!兔子不精灵,也根本不充满深情——对人不充满深情。
从转过脸去看有没有人看见猫亲吻他的一刻起,巴尼迫不及待地要跟人讲罗茜塔的事。当然,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讲任何事。巴尼不由得想,在山村也没有人可以讲这件事。亲一只猫——这听起来会使他像一个大傻瓜!在村里人们曾经怎样取笑他啊!
巴尼低头看在他的膝盖上伸直了身体睡觉的白猫,它的一只爪子碰着金鱼缸。不行,在那边家里他也不能告诉任何小朋友——也许只告诉一个小姑娘。把罗茜塔可爱的花样告诉哪一个很熟的小姑娘,一个小得多的小姑娘。如果你只是单独一个人和这样一个小姑娘在一起——投有别的男孩在附近——你甚至也许可以做给她看罗茜塔是怎样亲他的!
巴尼留恋地朝窗外看。那里当然也没有人。窗外只有交通繁忙的大街上一片茫茫大雨。只有汽车经过时扬起的泼水声。一个人也没有,整个城他认识的人一个也没有。这座公寓大楼里他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他打赌,这座大楼里连一个他这种岁数的小朋友也没有。没有人。
这一点不假!既然这样,也就没有—个人,绝对没有一个人会知道这只白猫在这个房间里和他在一起。没有人知道。
巴尼得意地低头看睡着的猫。没有—个人他本来觉得很难过,但现在这反而变成了最好的事,如果他要把罗茜塔留下的话。没有人知道,没有人会知道。好像要使猫整个儿属于他,巴尼轻轻地抚摸睡着的猫。两条金鱼从金鱼缸里望出来看着。
2.热的狗在猫的肚子里
现在是中午。房间里没钟,但是巴尼根据肚子里的钟知道现在是中午——他饿了。由于膝盖上睡着的猫,他一直得一动不动,但现在他饿得没法坐着一动不动了。白猫肚子里一定也有个钟。它动了一下,马上从巴尼的膝盖上跳下来。它跳下来就不动,抬起头来用发绿的贪婪眼睛看着金鱼。它发出那么嘶哑刺耳的喵喵叫声,巴尼一听跳了起来。他本以为那么小的一个嘴只会发出温顺的小声音,但罗茜塔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它患了重感冒。不对,巴尼一面听,一面断定这声音更像是罗茜塔在说出一连串猫的咒骂的话,快得听不出字来。
“不管你说什么——你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说话——你是得不到金鱼的,”巴尼对它说。
它不要金鱼。为了让巴尼知道它要什么,罗茜塔翘起尾巴跑跳着进入厨房。它真的是在跑跳,至少也是在厨房的油地毡上做出很轻的跑跳声。它跑到冰箱那里,像是知道冰箱是干什么用的。
“中饭吃热狗怎么样?”巴尼问猫说。“不过没有面包卷——我妈昨天晚上忘了买。一只猫能吃多少个热狗呢?嘿,真妙——热的狗在猫的肚子里。”
接着巴尼动起脑筋来。他不知道一只猫能吃多少个热狗。不过既然妈妈忘了面包卷,那就不夹面包,光吃熏红肠好了。他毫不小气地把整袋熏红肠全倒进了他正在烧的水里。既然罗茜塔和他两个吃,就把它们全吃了吧。
他们开始一起吃。但比巴尼想的更“一起”。罗茜塔看上去又文雅又白,但吃相实在难看。当巴尼把所有的熏红肠从开水里舀进盘子时——用—个盘子可以少洗点盘子——罗茜塔马上跳上桌子直接从盘子和他一起吃,一点不假,它真开始把一根熏虹肠拉出盘边。巴尼只好一巴掌把它拍下地去——它会烫痛嘴的。但是罗茜塔太饿了,重新跳到桌子上来。这时幸亏巴尼想起,这套公寓房间的原住客不但留下金鱼——还在壁橱里留下了一把婴儿吃饭用的高脚椅。这是个好主意!他把罗茜塔塞进胳肢窝,跑到壁橱那里把高脚椅拖进厨房。
事实证明这给罗茜塔正好,它也好像很熟悉高脚椅。它没等巴尼把它放上去,已经跳到高椅子上。它在高脚椅上坐得端端正正,把两只前脚搭在面前婴儿吃饭用的金属盘边上,张开嘴,用粗哑、咒骂的刺耳声音要东西吃。嘿,它咒骂得甚至比爷爷还厉害!
巴尼向罗茜塔解释,它必须等到熏红肠凉下来,不然会烫伤嘴的。讲它那张粉红色小嘴和它的咒骂听起来可笑,但不知道怎么跟一只猫说话。
巴尼把熏红肠摊开,使它们尽快凉下来。他把它们推到桌子当中,猫够不到的地方,去拿刀来切给罗茜塔吃。但是它太饿,已经等不及了——这一定是它虽然住在这大楼里,但是没有主人,正挨着饿。巴尼把整整一根熏红肠扔在婴儿食物盘上。他猛想起应该用手背去试试它烫不烫——就像妈妈们给婴儿吃东西时那样。罗茜塔却不把整根的熏红肠当食物,伸出白爪子,在食物盘里翻动它,把鼻子凑上去嗅它,但是不咬。这样在冷的金属盘上翻来翻去至少使熏红肠凉了一点,不过罗茜塔是在把它拿采玩,就像它是一只弯曲的煮熟老鼠。
巴尼给它切熏红肠,但站在食物盘旁边,熏红肠的胡椒味直冲鼻子,使他自己也饿坏了。尽管那么饿,巴尼还是公公道道地分来吃——一薄片给它,一厚块给自己,你一片我一块,轮流着给。他切给自己的大,大三倍,但是他比猫至少大五六倍。
他们就这样一起不停地吃,终于把白盘子里的熏红肠吃光了。
巴尼可怜巴巴地看着它,他自己还没吃饱。唉,光有熏红肠,没有面包卷,没有芥末,没有调味汁和辣椒,吃起来就很快。光吃熏红肠,一下子就吃完了,他和罗茜塔刚试过。巴尼环顾空荡荡的厨房,除了牛奶,他想不出可以当中饭吃的东西。他把牛奶直接给萝茜塔倒进它的高脚椅食物盘,他自己就着瓶子喝。碟子不能用来喝牛奶,玻璃杯又都有牛奶渍,洗起来挺麻烦。一块纸巾就能擦干白盘子,巴尼就用纸巾擦干了罗茜塔的食物盘,这一来不用洗盆子了,巴尼把煮热狗的长柄煎锅翻过来放进洗物槽。煎锅这类东西是由妈妈洗的。他把剩下的牛奶放进冰箱——于是一切结束。他甚至没坐下来吃,就站在高脚椅旁边等着罗茜塔吃!好了,还不太糟,现在没别的事,坐下休息一个下午,等到妈妈和爸爸回家就行了。天一直在下雨——下了又下,下个不停——反正下雨,他哪儿也不能去。
巴尼抬头看厨房的钟。现在才是中午十二点正。他和罗茜塔肚子里的钟一定都快了!
“中午了,”巴尼严肃地对罗茜塔说,抿着嘴打算想出些什么事接下来做。他毫不抱希望地看冰箱——如果有更多的熏红肠就好了,他们可以再来一次。天呐,他还饿着。这是囫囵吃东西的结果。妈妈常说,囫囵吃东西,东西吃得太快,在你的肚子里会慢慢使你饱,你得等着。好,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无疑就是坐到起居室去看着金鱼缸,看熏红肠是否会慢慢使人饱。这听上去无聊乏味,又花时间又叫人不耐烦。
巴尼从厨房看外面金鱼缸,但从金鱼缸看过去望到了电话,这使他想起来了。他非常快活地告诉一声不响的猫,好像这是一桩大事:“现在中午了。妈妈很快就要从她工作的地方打电话来看看我怎么样。她担心我一个人整天在家,但又不让我出去!她害怕这繁忙城市的汽车。不过天反正在下雨。等着她今天来电话吧!等着我告诉她我在房间里有了一只猫吧!”
罗茜塔打了个哈欠,开始它吃完大餐后的洗脸。它那样子像是吃得太饱了。巴尼对这一点很不满。只要想想,他多半比它大十倍十二倍,因此它吃的熏红肠多了三倍,而他还没有吃饱。但现在有什么办法呢?他最好不要去想熏红肠。
“妈妈会不相信,‘巴尼试图快活地说。“她不会相信我在这里找到了你。”他想到妈妈呆会儿在电话另一头的惊讶样子,而咯咯笑。他咯咯笑着看白猫。“妈妈当然不会相信,”他慢慢地说。“她不会相信,因为门是锁着的。除非你有钥匙,不然就进不来。她怎么能相信你穿过锁着的门进来呢?”
巴尼对着罗茜塔的脸兴奋地大声说话。
猫还洗了一会儿脸,接着不高兴地抬头看巴尼,从它那张高脚椅上跳下来,跑到门厅。它毫不犹豫就倒卧在地,把爪子从锁着的门底下伸过去顶它,直到传来喀哒一声。随着这很轻的喀哒声,锁开了,门打开来。罗茜塔得赶快跳起来,不让门撞着它。它向后跳,门敞开了。罗茜塔得意地竖起尾巴,大步走出开着的门,到外面走廊上去了。
它到了走廊回过头来看,一见巴尼向它走过去,马上一溜白烟似地沿着阴暗的长走廊飞跑。巴尼也飞快地跳出门去追它,但白猫已经拐了个弯,到相连的走廊,不见了。
由于巴尼用力地一跳,房间门震得关上了,门锁喀哒一声锁上。就在这时,房间里电话铃声震耳响起来。它响了又响,要他去接电话,巴尼手忙脚乱,拉门把手,推门,踢门,但门依然锁着。是妈妈打来电话看看他怎么样,他却被关在门外进不了房间。如果他不回答电话,她要急死的。她不让他离开公寓房间。
电话铃声停了,但是巴尼等着。最后他从房门口走开几步,看是不是可以看到罗茜塔在什么地方。
电话铃又响了。这一回它不停,滴令令地响个没完,又尖厉又生气。巴尼顶门,但顶不开。接着他照他看见白猫做的样子做——躺在地上,滚过去,把手指尖伸进门底下的缝去顶门。在电话的铃声中传来很轻的一下喀哒声。从巴尼听来,它就像是一声枪响。手指尖仍旧在门底下的缝里,他用头顶去推门。正如罗茜塔做到的那样,门开了,从他伸着的手指上滑过去,碰响了里面的墙。巴尼马上跳起来跑过去接电话。等他伸出手去拿电话,电话铃声停了。但他还是抓住电话听筒大叫:“妈妈,妈妈,我在这里。妈妈!”
没有回答。他把听筒啪地放下,要去抓起电话机压着的一张字条——那上面妈妈留下了她的电话号码和爸爸的电话号码。但是,他的心马上一沉,想起这字条他已经用来逗门底下的猫,现在它巳经成为碎片了。他冲到房门口,但是没有用,剩下来的碎纸片已经拼不出电话号码。在惊慌中他能记得的只是:爸爸和妈妈虽然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电话却不同。他在凳子上跌坐下来,试图想出他们的电话。但是不行,他想不出。电话太新了。到这新城市,这新公寓的第一个星期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关于新工作谈了那么多——在他心里全搅成一团。巴尼只记得爸爸正在学习管理—个大超级市场,妈妈正在学习当他的簿记员和采购员,这样他们就能在这城市或其他大地方给一个百货联号管一家连锁店。他们叽哩咕噜说得太多了。接着来了罗茜塔,而现在连罗茜塔也走了。
他必须找到罗茜塔,这正是他必须做的。他现在学会了从外面把锁着的门打开。他随时可以回来。他可以去看看整座大楼的七层,然后人不知鬼不觉就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跑到房门口,把门打开,出去后让它关上,锁上。他顺着走廊跑着去找罗茜塔。
3.敲每一扇房门
决定必须找到罗茜塔是容易的,但巴尼一跑完四条走廊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哪条走廊上都看不到白猫。到处静悄悄昏沉沉,只有天花板上没罩的电灯泡的一些光点。光点,昏暗和寂静就是一切,哪里都没有生命的迹象。
巴尼回到他出发的地点,站在自己公寓房间关着的门前。除了房间号码,这房门和其他房门毫无两样。在他家关着的门里面也是一片寂静——没有电话铃声。哪里都没有电话铃声,没有猫在走动,没有人声。静得巴尼能听到外面的大雨声。就只有雨。
反正不能随便进去,巴尼重新走起来。他真想在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廓上跑啊跑,这一来就发出啪哒声,这一来一扇扇房门会打开,人们会出来看,有人会帮助他。
但他现在必须动脑筋接下来做什么。大叫狂跑想想可以,却不能做,他顺着那排白色的房门望去——白色的门,白色的光,但是没有那只白猫。
巴尼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万一罗茜塔到外面去了呢?他得去看看它是不是能打开外面那道门。那是他能做的一件事。
他用一只手的两个指头试推那大门。他推不开,他用他认为猫所具有的力气推它。还是推不开。接着他想这不对——他是在正面推门。罗茜塔要顶门底下。他躺下来,用一个手指头顶,用一只摊平的手顶,用两只摊平的手顶,门开了。
巴尼抬起头来,是一位老太太进来把门打开的。是她开的门。巴尼觉得傻,竟躺在大门的地板上。他用双手捂住脸,很轻地叽哩咕噜,好像在玩捉迷藏给自己数数。但他张着一只眼睛,看到那位老太太摇摇头,接着在他身上高高地大步跨过去。大步跨过时她低头看巴尼,说:“哈,捉迷藏吗?但愿我也能玩。”
接着她走了。巴尼还没来得及叫她:“我要和你一起玩!”走廊那头响起丁关门声。他一点没想到问问她知道不知道罗茜塔,不过他不能说罗茜塔,那只是他叫那猫的名字。那么该说什么呢?对了,也许可以问问她有没有看见过一只有圈圈尾巴的像兔子似的白猫?不,他最好不说兔子,这些都是城里人,城里人不养兔子,他们没有牲口棚。兔子的气味相当厉害——养在牲口棚里合适,养在公寓里就不合适了。不是太合适!
想到这里巴尼笑起来,他有主意了,现在他知道该怎么办。刚才毫不生气地在他身上跨过去的老太太给了他启发。他可以敲她的房门,然后敲每一扇房门打听罗茜塔的事。如果他们知道它,他们就会知道它住在哪一套公寓房间里。如果他们不知道,他就一层层走,直到把它找到为止。他必须有它。在他和它在一起的那一点儿时间里,它一下子就取代了他三十只兔子的位置。
巴尼满怀希望,从大门口勇敢地走到他认为曾听见那位大步从他身上跨过的老太太关上房门的地方。但这不过是估算——巴尼的希望开始变得渺茫。他站在门前举起拳头要敲时迟疑了。似乎不能敲。万一不是那位善良的老太太可怎么办?他说什么好呢?万一是个大个子开门怎么办?他对陌生人该说什么?如果是位太太,他能这样说吗:“太太,你见过一只几乎全白的猫吗,尾巴一圈圈像浣熊的?”这没意思。城里人不知道什么浣熊,浣熊不会在公寓大楼里爬。他们倒可能知道复活节兔子,但是不会知道浣熊。
他再想。“那是一只兔子似的白猫,”他对一位假想女人说。“你知道这样一只猫吗?”噢,听起来就怪!“兔子似的!’那女人会砰地把门关上,然后在锁着的门里跑到电话机那里给警察局打电话:“警察,警察!这里有个发疯的孩子,他问一只兔子似的猫,有浣熊尾巴的。快开来你们的警车,带来担架和手铐,还带来拘束衣——把什么都带来!”
在寂静的走廊里,巴尼为自己想出来的玩笑试图咯咯笑和哈哈笑,但是笑声听上去更像是水底下上来的气泡声。他放下手,但愿门上有门铃。敲陌生人的门把人叫出来,会使人觉得你的做法像警察,有门铃就方便得多。
由于这房门没有门铃,使巴尼有了借口离开它,顺着走廊去找有门铃的房门。他也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不去敲任何一扇门。唉呀,真有一个装着门铃的房门!这房门不同,不是白色的,是灰色的,而且是铁的。也许这是大楼管理员住的地方。大楼管理员认识整座大楼的人,会知道那有圈圈尾巴、像只兔子的白猫是不是这大楼哪家人的。还说不定罗茜塔就是他的猫……
按门铃比举起拳头敲紧闭的房门要容易十倍。他很快地按了门铃,然后转身站着,得意地看需要敲的所有房门。这只要轻轻一按就完事了。他又想,如果里面也是个男孩——就一个——那倒挺有趣,用不着再敲任何一扇门了。光他们两个就够好玩的,不用想别的了。但是光想没有用——他知道这里没有孩子。这里只有还不会有孩子的年轻人,或者老得有孩子也只能是孙子孙女的人——至少他从窗口看到的是如此。
巴尼背后传来很慢很劳累的一声叹息。他转过身来,在他眼前,叹息着的灰色门打开了。这是一部电梯!巴尼吓了一跳,一脚跨进去,毫无目的,只因为门开了等他进去。他一进去,门又关上了。巴尼面前有整整一排白色按钮。七层楼一层一个,还有一个写着B字,那一定是basement(底层)。他以前还没有乘过自己开的电梯。现在按哪个按钮好呢?按底层那个吗?但那里除了老鼠还会有什么?他不禁笑起来,想像着罗茜塔在用刺耳的咒骂声音对他说:“来吧,巴尼,乘上电梯,让我们到底层去。”
想像中的罗茜塔说得像是真的,这使他充满希望能找到它。他决定让电梯七层都停一下,走遍每一层的四条走廊。他先一层一层上去,如果上到第七层还找不到罗茜塔,他就一直下到底层去。
能够重新奔跑真是太痛快了。因为跑得痛快,巴尼到了三楼出来就飞也似地绕着走廊跑,要看能否在电梯门很慢、叹息着关上前抢先赶回来。结果他输了。但他虽然跑得那么快,还是四处看了,知道罗茜塔不在这一层。自然,除非它在其中一套公寓房间里。
他每一层都输给了电梯,但也不觉得奇怪。在游戏中他有了进步,在六楼他的确看到了门开始关上。他对抗地大叫一声,飞快地跳进电梯。它夹了他的脚后跟,把他掀翻在地——把他的喊叫声关在走廊里。
如果拼命跑六次很好的话,在寂静中大叫就更妙了。当他从七楼也就是最后一层楼冲出来的时候,他在四条走廊上跑得最起劲,让他的狂叫在他的身后流泻。狂叫使一扇扇门打开,人声响起来,惊恐地向来问去。一个女人喊道:“快叫警察!”巴尼回过头,但看不见人。由于跑得太急,他错过了电梯门。在他后面,人们已经到外面走廊上来了,大声问是怎么回事。一个女人直接向巴尼叫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威胁他。巴尼啪哒啪哒跑,心里害怕,但依然想起每一层就在电梯后面看见过一扇白门,上面写着:楼梯。
他低下头快跑,要绕过拐角。
“那小家伙在这里干什么?”那大个子隆隆地说。“他没事到这里来——小家伙是不许来的。”他的话追着巴尼,绕过了拐角到楼梯门口。
巴尼把门推开,上丁三级楼梯才想起再下来把门关上。他站在那里喘着气倾听。他不能回去——那些被他的狂叫引出来的人还在外面走廊上时不行。是什么使他这样做的?是寂静的地毯,寂静的走廊,紧关着的一扇扇门和罗茜塔哪儿也不在。但现在知道为什么也没有用了。巴尼悄然无声地转过身去看上面是什么。
在上面,黑暗的楼梯通到一扇关着的活板门。在黑暗中,最上面一级楼梯上有样东西白晃晃的,竟然蹲着罗茜塔!在它的圈圈尾巴上,一个蜘蛛网像一面薄膜旗子那样在晃动。它使巴尼觉得好受得多——它就像爷爷牲口棚里的蜘蛛网,这说明这楼梯难得使用。但他不能抱着罗茜塔回去——那些人还在走廊里——如果有人上这里来,他们也会在活板门下面被逮住的。他们得上去。这似乎正是罗茜塔想做的,只要看它把头在布着蜘蛛网的活板门底下擦就知道。它用巴尼先前没听见它发出过的轻轻的小猫咪叫声求他这样做。它等着他。这准是它唯一没法开的门。
巴尼向上推门。活板门刚推开一条缝,罗茜塔已经钻出去了。巴尼不敢响。他得悄悄把门直推上去,然后慢慢地让它向后翻,落到屋顶上。现在雨水落在他仰起的脸上。他和罗茜塔正在雨中的高屋顶上。
巴尼站在高屋顶上正不知如何是好,雨落进巴尼的眼睛,雨在他倒过来的脸上往下流。他有点害怕。他知道他正在做的事不对。妈妈从未说过不要上屋顶,但那是因为从来想到过七层高的屋顶——反正不许他走出公寓房间一步。但是现在罗茜塔连影子都不见了,哪儿也看不见它。他必须到屋顶上去把它找回来。噢,它在那里了,正在翻过去的活板门底下爬,好不让雨淋着。巴尼得在一潭深水上跪下来去够它。他用两手去抱它,但它从他的手底下溜走了,留在他手里的是原先绕住它尾巴的湿了的蜘蛛网。
罗茜塔不管下雨,从活板门底下的那头跑出去,爬过屋顶。这时巴尼看见一些鸟在一把海滩阳伞下面避雨。这把伞一定是为它们撑的,因为伞下撒着一些谷粒。当扁着身体的猫溜到红条子阳伞下面,白爪子一闪一闪的时候,响起了拍翅膀的声音。鸟都飞走了,罗茜塔跳高落下来时,伸出的爪子里只有一根黑色的尾巴羽毛。它把羽毛嗅了嗅,扔掉了,接着在潮湿的鸟食间不高兴地嗅,尾巴拍打着身体两边,好像因为太笨拙在惩罚自己。
巴尼几乎可以感到自己在为它难过,全身弄得那么湿却一无所得。白猫捉东西一定是挺难的——太显眼了。但他看到谷物,担心起来。尽管有蜘蛛网,每天一定有人上这里来喂鸟。不管谁来喂鸟,准是让活板门开着的,只碰到下雨才关上。罗茜塔一定知道这件事,所以上这里来捉鸟。他们现在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他们被困在这里了。巴尼用一只湿手擦他的湿脸。“我们走吧,”他对罗茜塔说,同时在鲜艳的伞下弯下腰来。但是罗茜塔直奔围着屋顶外沿的一道矮墙。巴尼飞快地追过去。在整个平屋顶的坑坑洼洼里都是很深的水潭,平的地方雨水流过,柏油地面闪亮发黑。罗茜塔绕过深水潭,大步跳着跑,就像一个女人拽高了裙子免得被水溅着。这时候,一只精湿的麻雀愚蠢地落到矮墙上,也等于落到白猫的嘴里。罗茜塔毫不迟延,连看也不看就直扑墙头,伸出了爪子,尖爪也伸出来准备好了。在屋顶边上,降落下来的麻雀拍着翅膀向后倒退,落到了矮墙后面巴尼看不见的地方。罗茜塔向下伸出两只前爪要捉麻雀,全靠两条张开的后腿使自己保持在墙上。它想抓住那已经飞在空中的麻雀。它是在七层楼顶啊!
巴尼在它后面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呼唤罗茜塔。接着他慢慢地向前走,直到膝盖顶到墙,然后弯下腰,双手准备好抓住罗茜塔的后腿——他无论如何不能错过,他务必不出一点声音。
在这可怕的慢动作中,巴尼朝七层下面两座大楼间的砖头峡谷地面望去。他看见罗茜塔在盯着两座大楼间的通道里的一只猫看。下面是一只叫春的雄猫,一路嗅着,从一个底层窗口到另一个底层窗口。在雨打不到的窗口,它一面哇哇叫一面闻嗅。雨忽然停了,罗茜塔抬起头看巴尼吓得发青的脸,重新恢复常态,蹲在墙边开始弄干身体。它没有回答那只雄猫,高傲地洗它的白胡子。
在它头顶上,巴尽松了一口气。猫蹲在那里——继续洗它的脸。他把它抱起来,紧抱在自己怦怦跳的心口上,把它一直抱到屋顶的当中。在这里他只好停下,他哆嗦得那么厉害。在这地方,他们底下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一片硬水泥地面——在整整七层楼下面!硬水泥地面和那只叫春的雄猫。巴尼退回海滩阳伞里面。它的长伞柄弯得那么厉害,发出咯咯声。罗茜塔吓坏了,扭动身体挣脱了巴尼的手。它跳到了阳伞上。伞柄的咯咯响给了巴尼—个主意。他钻到伞下学麻雀吱吱叫。罗茜塔爬到阳伞边上,跳到他的脖子上。他一把抓住它把它拉了下来。
他一直吓得太厉害了,直到这时才注意到雨已经停止。在高高的屋顶看下去,雨洗过的城市在他们周围升起,美丽悦目。太阳忽然在云间一个孔里眨跟,短暂的彩虹横过天际,很快就像出现那样突然地消失了。接着云从城市上空飘走,蓝天先出现在楼房上空,继而笼罩着青山。
在蓝天下,在成片的高楼远处,一道银光闪烁——一道长长的银光。那么长是因为那是—条河。现在阴雨停了,可以看到小船沿着河在慢慢地航行。在河上的一座座桥上,爬行着甲虫大小的汽车。一座桥升起来让一艘船过去,从这里远眺,它就像是用自己的魔法升起的。在河的银光那边,天空的蔚蓝落在乡间的山峦上。
“河,”巴尼轻轻地说。“看,罗茜塔,我的河。我们沿着它从我们的山里村子一路到这里来。这是我的河——它汹涌,白净,在山间冒着泡沫流出来,爷爷和我在那里常到河边钓鱼。”
他不再说了。他向楼梯跑去。“我们得跑,因为又快下雨了,”他对猫说。但他是在逃离那条河。他的河。
为了放下活板门,他得把罗茜塔放下。他用手推它,让它下楼梯。他再也不要上这里来了!
在楼梯脚,他抱起罗茜塔。他轻轻地把门打开一条缝,走廊上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不过巴尼还是不敢乘电梯下去。如果有人进电梯,他们会像在屋顶一样被困住的。一扇门又一扇门,一层楼梯又一层楼梯,巴尼抱着罗茜塔偷偷地一路回到楼下,接着,他抱着它飞快地顺着无声的地毯跑到自己的房门口.他和手里的罗茜塔一起躺到地上。它挣脱他,但没有跑掉。它看着他把手指尖伸到门底下开锁。接着它离开一点,在他身边躺下来,也把爪子伸到门底下。它一面这样做,一面咕噜咕噜叫——他感觉到它贴着自己的脸颊。它一定为了他已经学会开门而自豪。它要和他一起把门打开。
4.家乡的河
巴尼和罗茜塔—起顶门。顶不开。他们再试,还是顶不开。接着门悄没声儿地从他们的爪子和手指尖上面滑开了。
两只眼睛望出来,接着门完全拉开了。是妈妈。平躺在地的巴尼往上看。妈妈低下头来对他看。“妈妈,看我的猫,”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躺在地上干什么?”妈妈的声音发抖。“快起来!”
巴尼抱着希望咧开嘴笑,向罗茜塔转过脸去,但是罗茜塔已经不见了!巴尼一言不发,跳起来就去追猫。它不在走廊上,不在拐角里,哪儿也不在。巴尼跑回自己的门口.但是妈妈不在,她正跑过拐角去追他。他马上去追妈妈,但他的思想跑得更快。当他来到通二楼的楼梯时,他犹豫起来了。他该去追妈妈还是趁罗茜塔没跑回屋顶,上二楼去找它?屋顶!他不能让妈妈知道屋顶的事。他得先找到她,和她一起也许能在罗茜塔没到屋顶时就找到它。
妈妈这时候正在后面一条走廊上跑。他一追上她就拉住她的手。“来吧,”他求她。“快,我们得找到罗茜塔。”他拉她的手。
但是妈妈不拉他的手——她不干。“罗茜塔是谁?”她问道。
“罗茜塔是你刚才看到的白猫。我得找到它,”巴尼吐了一口气。“快!”
妈妈看着巴尼担心的脸,开始跟着他跑。但是等他们跑上第一层楼梯时,她再也跑不动了。她在肮脏的梯级上坐下,低声说:“巴尼。”她的胸口一起一伏。缓过气来以后,她斩钉截铁地说:“别管猫了。我要跟你谈谈。”
巴尼去关上楼梯门,这样就没有人会看到妈妈像个在壁橱里的淘气小姑娘那样坐着。接着他在她旁边的梯级边上坐下。他很担心,妈妈是那么一动不动,他说的关于罗茜塔的话,她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罗茜塔是那只白猫……”他开始解释。
可是妈妈打断他的话:“我工作请假跑那么长的路回来——我叫不到出租车——还跑这些楼梯。我再也……再也跑不动了。”
这也许是好事。这使他有时间想想。妈妈是那么难过和害怕……如果她发现他上过屋顶——他靠近一点,有时候这有用,他靠紧了她坐。如果罗茜塔是上屋顶,活板门仍旧关着,那么它只能在那里呆着等他。它必须等到妈妈——瞧她那个累劲——回去工作,或者回公寓房间。那时候他就能跑上去找到罗茜塔了。
忽然之间妈妈说:“为了那只猫,为了你那么想它,现在你要随便到哪里去找它,对吗?哪怕上危险的屋顶……甚至到车辆繁忙的大街……”她的声音发抖。“但是我知道了这件事,不能再回去工作!巴尼,我要回家去!”
现在轮到他吓坏了。“你是在家,”他告诉她。“妈妈,你是在家!”也许她为了[她](他)又害怕又担心,都发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妈妈不耐烦地说。“我说的是家,真正的家。回到我们原来住的家,爷爷奶奶所在的家。”
巴尼无法相信妈妈刚说出来的话,他无法相信他眼前的事。他不想回家,至少不想丢下罗茜塔回家。
他听见自己马上回答妈妈。“如果我们走,我们首先得找到罗茜塔。没有它我不走。”
和妈妈说话真费力,因此巴尼一个字—个字说。“如果罗茜塔不是什么人的,只是只野猫,我们可以把它放在汽车里带回家。你会喜欢它的,妈妈,它可机伶了。”接着,为了增加说服力,他又加上两句:“爷爷也会喜欢它在他的牲口棚周围转,捉住所有来偷吃兔子饲料的老鼠。妈妈,如果我把我那像兔子的白猫带回去,给我所有的白兔,那不是好极了吗?”
标签: 一只想飞的猫童话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