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车在疾驰,故乡小镇近了。
车窗外,一个个水晶晶的池塘,一条条潺潺的小河,渐次掠过,或许,其中的一湾河浜、一簇芦苇、一株野草、一只蜜蜂……都曾装点了我童年的梦境。
车窗内,是熟悉的乡音,几位明眸善睐的少女应是周末放学回家的高中生,互相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突然有一个女孩指着窗外,兴奋地说,那是我家,我妈在等我呢,循声而去,果然有一位中年妇女含着笑老远的招手。可怜天下父母心,想起自己读高中时,每次离家,母亲总依依不舍地张望着,张望着……每每都不忍回头,我这一生,都走不出母亲的目光。
故乡,于我怀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这么多年,无数次路过却极少回去,只有春节时才不得已待几天,陪陪父母。
前些日子,父亲在电话中说:“你很少打电话,又不回来看看,你晓得啊?有些想你了。”行伍出身的父亲,年轻时那么暴躁,没少挨他的巴掌,现在,他的话,让我难过,父亲老了,家这么近,我该常回家看看了。
下了车,清清爽爽的晚风扑面而来,在淡淡的雾霭之中,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
踩在坚硬的水泥路上,有些陌生,松软的土路不知何时消逝了,擦身而过的汽车,路边的工厂更是提醒我,所谓的现代工业文明正吞噬着儿时关于故乡的记忆,心里有些烦躁,加快了脚步。
过了一座桥,便远远看到老屋,汽车几乎没了,工厂也不见了,仿佛进入另一个空间,即使在夜晚,一切是那么地安静与清澈。
天完全黑了,大约是阴天的缘故,不见月光,黑暗很浓。路两边是潺潺的流水,湿湿的水气夹着麦子、油菜籽和青草的味道拼命往鼻孔里钻。
夜凉如水,蛙鸣如潮水般响了起来,蛙鸣,属于故乡,属于我的童年,属于那一段永不再来的日子,象一捧湖水,晶莹剔透,无限眷顾,又掬它不起。
过不了几天,秧田、小溪、池塘里将盛满了水,青蛙将会叫的更欢,只是,不知道,还会有雀跃的小鱼吗?还会有青翠的菱角、芡实、莲子吗?还会有张牙舞爪的螃蟹吗?还会有那坐在水边,温婉清丽的表妹吗?
父母没想到我会回家,很惊喜,又有些慌乱,“你怎么不打电话说一声,我们什么都没准备”,母亲开始催父亲上街去买菜。我连忙拦住,饭桌上是咸菜烧蚕豆和梅干菜扣肉,还有几个咸鸭蛋,典型的家常菜。母亲还是那么细心,把碗筷用开水烫了又烫,才给我盛上米饭,蚕豆有些老了,嚼在嘴里,却是满口的清香。
父母一如以前唠叨着,一直说到十二点,才回房休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翻看童年时的书刊,《一千零一夜》、《365夜故事》、《郑渊洁童话》、《少年文艺》……一本本翻过去,年轮残忍的碾过,一晃快三十了,不由在心底轻轻地叹息。母亲又在敲门了:“别看书了,早点睡吧。” 在我熄灯之前,母亲绝不会睡觉,一如多年前做功课到很晚,母亲一遍遍的叮嘱。
迷迷糊糊,仿佛刚睡着,传来一阵鸟儿的呢喃,眼睛却睁不开。刚开始,小鸟的歌唱清越而悠扬,渐渐热闹起来,唧唧喳喳,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如银铃串串,依我的经验,其中肯定有麻雀、燕子和布谷,睡意全消,心情非常愉快,像初夏雨后的天空,晴朗、干净、清新,于是想起来看看那些小家伙了。
父母已经起来,准备早餐了。母亲一忙碌就是几十年,家里永远是那么地清爽,干净。母亲告诉我,这些年,政府严厉打击捕杀鸟类的行为,收缴私藏的猎枪,鸟像我小时候一样多了,光家门口的树上就有好几个鸟窝,有时刮大风,幼鸟掉下来,父亲会从猫狗的嘴巴里夺下这些幼小的生命,架起梯子,把它们送回鸟窝。
微风轻徐,满眼的翠绿在风中婆娑,蜿蜒的河岸边,盛开着月季和蔷薇……果然有不少的小鸟,在树梢上扑楞扑楞地飞来飞去,婉转的歌声划破黎明的寂静,除了一些凉气,更多是甜甜的花香和青草的味道。
淡淡的雾岚柔柔地迷离在屋后的池塘上,水绿绿的,酽酽的,水草、蒿草和芦苇都在像梦境一样柔和地晃动,很多小鱼在水草之间游来游去,听见脚步声,忽然受了惊,一阵水花声,轻巧地遁入池塘深处。
池塘不大,却伴随了我整个童年,特别是夏天。几乎每天中午都在池塘里嬉水,“狗刨”、“扎猛子”样样精通;常常,在水里就迫不及待地品尝起口齿生津的美味,嫩嫩脆脆的红菱、糯糯甜甜的芡实、青涩微苦的莲心……;不分清晨傍晚痴迷钓鱼,哪怕不吃饭、给虫子咬、给父母打骂都在所不惜,全力以赴做自己喜欢的事,真是人生莫大的快乐。
“能不能多住两天?”父母的语气近乎恳求,我的心里一阵刺痛,硬着头皮说:“中午要赶到无锡与客户一起吃饭,已经约好了。”父母坚持要送我上车,一路上,乡邻们热情地打招呼:“儿子回来啦?”“是的,儿子回来了!”父母满脸的笑容,大声应着,语气甚是骄傲。
纵是不舍,还得离去,车开了,父亲挥着手,神情落寂,母亲追上来喊着:“多吃蔬菜和水果——不要熬夜——过马路要当心——出差时注意安全……”点点头,转过身,想起母亲在我小时候就念叨的“儿行千里母担忧”,再也不忍回首,怕自己的眼泪会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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