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弹之一】
互联网时代的嫦娥奔月
○雷立刚
这个故事发生在乌托邦最华美也最堕落的时代，那是一个风云际会的时代，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一个喧嚣而寂寞的时代，一个虚拟却又无比真实的互联网的时代……在那个时代，最杰出的网络精英，是一个名叫后羿的英雄哥哥，他不仅是著名网站的CEO，是第六届乌托选美大赛冠军嫦娥女士的老公，还是那个时代最有远见卓识和良知的男人，乌托邦所有人都知道，在那个时代，为了资本积累，良知已经被天狗吞月般遮蔽。
因为良知的缺席，人们集体性地疯狂追求财富，不择手段。其中，乌托股市成了冒险家的乐园，宛如1935年远东的旧上海滩，每一个人都在发狂地叫喊：“来吃这免费的午餐吧，反正是最后一群客人支付所有的帐单”，在那场盛况空前结局却无比凄凉的盛宴中，有十大黑庄最为兴风作浪，他们包括索罗斯的量子基金，孙正义的软银，以及其他知名不具的凶悍基金，他们在乌托股市不断制造神话，却也不断掀起腥风血雨，一将功成万骨枯，无数散户欲哭无泪。终于，乌托高层不得不下决心整顿股市秩序，乌托证监会让英雄哥哥后羿去打击黑庄。
后羿弯弓搭箭，射出爱国者导弹《基金黑幕》，将这十大黑庄，一举消灭九个，狂潮开始退却，高楼轰然倒塌，乌托股市指数由5000点狂泄到1500点，后羿原本希望适度地挤去泡沫，对于网络经济，他一直坚定地看好，然而人们的恐慌，如同人们最初的盲从一样可怕，群体性盲目地恐慌，使优秀的网络公司也雪上加霜，连后羿也成了神话破灭的悲剧人物，为了整顿秩序的大业，他自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这个财富像风水一样流转的时代，某一个清晨，一觉起来，他竟然已经濒临破产。
这天深夜，后羿从投资方那里失望地回到家中，家里冷冷清清，早没有了往昔的高朋满座，茶几上没有了丰盛的果盘，惟有一张字迹潦草的便条孤零零地浮在上面：“微波炉里没剩菜了，最后一根香肠在高压锅里；人头马已经喝光了，俺买了瓶通化葡萄酒倒在那空瓶里，并且特意把瓶盖弄的像新的一样，你可以继续‘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最后一张邦迪牌创可贴放在酒瓶旁，你今天跟投资商又撕破脸了吧，注意把撕破的地方帖上，免得弄脏枕巾——家里已经没洗衣粉了”，想到爱妻嫦娥如此悉心呵护，而自己却一再拉不到新的投资，英雄哥哥后弈忍不住悄悄地抹了一把辛酸泪。
本来不想惊动嫦娥，后弈漱完口，冲了凉，贴好邦迪，蹑手蹑脚地摸上了床，然而，嫦娥还是醒了，“达令，你今天拉到投资没有？”
“没有……恩，真是太失败了。”后弈自责地说。
“别太郁闷，谁叫你是个男的呢，我听说，这年头，只有美女才拉得着赞助，要不，我去找投资商？”
“不，那些投资商都是色狼，你去我实在不放心，何况，我还有秘密武器……”后弈神秘地笑了一下，从保险柜里找出两粒药丸，借着月色，细细查看。
“什么呀，这是？”嫦娥小心翼翼地问：“现在连赠肥丸都有假的，你可别病急乱吃药啊。”
后弈遥想往事，疲惫不堪的脸上微微浮起笑意，说：“你知道我当年为何剩下一个黑庄没灭了它吗？”
“忽忽，俺又不能入侵脑细胞，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嘛，分特！”
“就因为他们老总送了我这两粒神药，这药叫‘白加黑’，有两种吃法，一种是分开服用，‘白天服白片，不瞌睡；晚上复黑片，睡的好’，增加细胞活性，使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当年苏秦等著名说客，都是靠着这药成就惊人业绩。”
“耶，原来这么神奇！”，嫦娥兴奋地拍起了小巴掌。
“不仅神奇，而且稀缺”， 后弈得意地一笑，“传到我们这一代，全乌托邦就只剩下三粒，我亲眼见到那黑庄老总吃下一粒，立即辩才惊人，对答如流，硬是说得我下不了狠心灭他——何况，他还把最后的两粒都给了我”。
“你的意思是，你准备吃了这药去找投资商？”嫦娥冰雪聪明，一点即透。
“正确！”后弈眼睛里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我已经和乌托邦最大的投资商屯门色魔约好，明天上午八点在香格里拉喝早茶，到时候我吃一粒药，保证说的天花乱坠，拉到新的资金！”
然而，数日来的奔波，使后弈实在太累了，上午七点三十三分，闹钟响了两次，都没能把他闹醒。嫦娥早已经起了床，几次想把后弈叫起来，却又每次都缩回了手，“哎，他实在太不容易了，让他多睡睡吧”，嫦娥想，“俺嫁给他那么久，还从来没有帮过他的大忙，今天是该俺做点贡献了，既然那药如此厉害，我吃了自然同样也能有效，我去说服屯门色魔，或许把握更大点。”
这么想着，嫦娥就摸出一粒药，就着瓶娃哈哈矿泉水，送下了肚。立即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看来果然有效，她高兴起背起坤包，就要出门。突然，嫦娥又想到，那屯门色魔，听着名字就如此恐怖，肯定不是浪得虚名，万一他见色起兴，喊上几个小弟，将她绑架到僻静处……那可怎么得了？想到这一节，嫦娥觉得必须进一步增加自身能力，考虑到吃了一粒药后不仅思路迅捷，而且手臂有力了许多……那么，如果吃两粒，不仅口才将纵横四海，力气也必将惊人，他们妄图施暴，哼哼，只能是自取其辱，而且，游说到投资的把握也更大了一层……
时间不多，私家车已经当掉，出门还得打的，来不及多想，嫦娥立即将剩下的那粒药丸也吞下了肚，没想到，两片药下肚，她脚下一飘，像直升飞机一样就悠悠地飞了起来，一眨眼儿工夫，居然已经离地三尺。
他们原本住在巨人大厦，自从私家车当掉后，他们把房子也卖了，在城市郊区租住平房，平房顶上是瓦片，不太结实，嫦娥的脑袋很快就触到了屋顶，一下一下地撞，撞着撞着，就撞开了个缝。听着越撞越响的声音，后弈终于惊醒，他揉了揉眼睛，还以为看花了眼——嫦娥正悬在屋顶下，乍一看还以为是在寻短见。后弈大惊失色：“老婆，你这是干嘛，互联网时代的冬天确实寒冷，但是，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现在就比谁能熬，你不要挺不过啊……”
“不，不，老公，俺不是上吊，你快把俺攥下来！”
一看老婆不是求死，后弈松了一口气，满心喜悦地找梯子想去拉嫦娥，可是，他刚把梯子搭好，说时迟，那时快，嫦娥已经把瓦缝撞得很开，裂成了个大口子，“簌”地一声，她就从口子飘逸而出，像抛物线一样划着一道淡淡的弧线，向着望不到尽头的天空飞去了，如同一只小小的脱了手的氢气球。
只怪自己没有将“白加黑”的另一中用法说清，当年那个黑庄好心地告戒过，“白天不懂夜的黑”，千万不能同时服用……然而此刻，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后弈像发疯一样推门而出，无助地呼唤着嫦娥的名字，他从城市一路狂奔，逃离那人心隔膜的水泥丛林，在郊外的旷野上，后弈用最大的虔诚恳求上苍，让他再看看心爱的人，哪怕只是一眼。天黑的时候，一轮圆月从平原的尽头升起，渐渐地升到了半空，突然，后弈清晰地看见，他的女人，嫦娥，正在遥远的月亮里面地对着他哭泣，后弈心里一阵刺痛，他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嫦娥，血无声地从他喉管里喷了出来，仿佛啼血的杜鹃，后弈倒在了旷野上。
一个时代不会因为两个人的离去而停息，尤其对于互联网时代而言，个体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重视，因为每个人都可以自我表现，但同时，个体也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漠视，因为人心在乎的依然只是自己，谁也不会真正在乎他人的表达，所以不会真正在意别人的离去——这实在是一个悲剧，在最自由的时代失去自由，在最自主的时代放弃自主，对于物资和效率的趋附，最终使网络热潮复兴，新的网络英雄出现，新的网络神话被广为传播，人们重新洗牌，重新树立游戏规则……而那时，偶尔，乌托邦的人们会想起曾有一个著名的美女嫦娥，在互联网时代的冬季里到月亮里去了，她的男人变成了一只杜鹃，逐渐被大多数人遗忘，他只飞翔在伤心人的梦里。
（01年9月22日上午，雷立刚于成都郭家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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