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狗情断》
下乡当知青时，我的好朋友陈有富养了一条猎犬，这条狗并不是真正的猎犬，但它被陈有富训练得可以帮助人打猎了。这条狗毛色灰白，略略有点黄，两耳尖尖，嗅觉灵敏。陈有富上山打猎，每次枪响过后，这条狗都会像箭一般地窜出去，很快就会把猎物叼回来。
我与陈有富走得比较近，这条狗与我也比较亲近。如果陈有富不在家，我只要在门口打一声唿哨，这条狗就会跑出来与我亲近并跟我上山。这条狗会做许多动作，队里的人们都非常喜欢它。
有一天，陈有富告诉我：“老三，我的狗下崽了，你要一条不？”
等了一个多月，狗崽可以吃食了，陈有富让我挑了一条黄色的小狗。我把小狗抱回青年点，小狗不住地叫唤着不肯吃东西。我向刘世芳要了一点玉米面子粥，用一个小碗喂狗，小狗不肯吃，它想继续吃奶。
刘奶奶告诉我：“老三，养狗得有耐心。小狗刚断奶，不习惯，你得熬上两天它才肯吃东西。”
我一连陪了小狗好几天，它终于肯吃东西了。一碗面糊，它很快就吃光了。小狗一天天长大了。同学们都非常喜欢它。
当小狗认人之后，我便开始对它进行训练。教它两腿站立、坐、卧、爬行，找东西。当小狗两个多月的时候，它学会了很多动作，经常按照我的口令给大家表演。其实，我会训练狗主要得益于下乡前我家的一个养狗的邻居，他姓于，养了好几条大狼狗。他把狗训练得非常听话，甚至他的狗可以代替人去商店里买东西。
有一次于大叔在狗的脖子上挂一只筐，里面放上钱和一张纸条。这条狗跑到后河套的商场里，趴到卖肉的柜台上，哼哼叫着。一个男营业员看到了筐里有钱有纸条，打开看了看之后，就切下二斤肉放到筐里。这条狗朝营业员“汪汪”叫了两声就回去了。
因为我经常看于大叔训练狗。如今我养了小狗，就照于大叔的做法训练起我的小狗来。
这条小狗的嗅觉非常好，有一天我把一双鞋子藏到后院里，下令让小狗去找，小狗很快就把我的鞋叼了回来。从那以后，我便有意识地训练小狗这方面的能力，很快它就显示出比它母亲更强的本事。
看到小狗的本领越来越大，我想训练它学会打猎。有一天，我借了陈有富的枪带着小狗上山，我发现一只树鸡之后，便把小狗喊到跟前，指了指前面灌木丛中的树鸡。小狗看到树鸡很是兴奋，跃跃欲试地要扑过去抓树鸡。
我知道小狗还不具备这种本事，便让它趴在我的脚边。我举起鸟枪瞄准树鸡开了一枪。“咚!”一缕白烟在枪口处升起，前面的灌木丛枝叶乱飞，树鸡被打落在树下。我大喊一声“虎子，去！”
小狗的名字是“虎子”，平时只要喊叫一声“虎子”，它就会立刻出现在我的面前，摇头摇尾地表示亲近。可是今天我的话音落下以后，身边一点反映也没有。我低头一看，虎子不见了。它什么时候跑的，我竟然没有发觉。小狗是被枪声惊吓得跑掉了。
我丧气地回到青年点。发现小狗躲在自己的窝里不敢出来。
我向陈有富请教，陈有富说：“让狗学习打猎，要把狗拴住，让它听枪响，至少需要几十枪才能让狗适应。当它不怕枪响了，才能学习打猎。”
听了陈有富的话，我没有办法了。用枪训练狗需要买火药和铁砂，几十枪，至少得十几元钱，我掏不起这笔钱，训练虎子打猎的想法只好放弃。
可爱的虎子渐渐地长大了，一身金黄色的皮毛，油亮油亮的。两只黑亮的大眼睛流露出柔和的目光，像两颗星星闪闪发光。一对漂亮的耳朵耸立在头上，显得非常威武。
平日里，虎子总是东瞧瞧，西望望，用它灵敏的鼻子，一会儿闻闻这，一会儿闻闻那，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从女生住的房子到我们男生住的房子，它迈动着四只小腿跑来跑去，忙个不停。当我们上工以后，虎子就会趴在大门口，像一个卫士守护着大院。一但有陌生人走过，虎子就会站起来，发出“哼哼”的威胁声音。这只狗轻易不叫，但对陌生人，它总会表现出不友好的神情。院里的两家人和知青们谁只要喊一声“虎子”，它就会安静下来，但它的眼睛会始终盯着陌生人，直到陌生人离开。夏天的时候，天气太热，虎子经常会跑到门前的树底下乘凉。它乘凉的时候，眼睛却一刻也不离开大门。
随着虎子渐渐长大，它的食量也明显增加了许多，青年点终于有些承受不住了。虽然虎子不挑食，但每到我们吃饭的时候，它都会趴到我们的脚前，瞪着一双大眼，企盼着我们给它一些食物。我实在忍不住了，有时只好把自己吃的那份饭给了虎子。用自己的饭食喂狗，一次两次还可以，时间长了我也挺不住，渐渐地同学们对我养狗有了意见。
一天中午，我收工回来，看见虎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耳朵趴在地上。我到厨房找到一块玉米饼子，刚走到门口，虎子突然窜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高高地跳起来，叼走了我手中的饼子，一转身冲到院子里狼吞虎咽起来。我鼻子一酸，知道虎子是饿坏了。这也不能埋怨同学们，我们的粮食都不够吃，哪还有东西喂狗呢？
一天傍晚，我带着虎子出去溜达。刚走到陈有富家门前，虎子突然疯狂地扑到我的前面，两眼瞪着前方，发出“哼哼”的声音。它的两只前腿撑住地面，浑身的毛都竖立起来，“汪！汪！”地叫着。
我仔细一看，一条大蛇从河沟里爬出来，正伸着腥红的舌信向狗示威。原来，虎子发现了前面的危险，便奋不顾身地冲上去保护着主人。看到忠心耿耿的虎子，我似乎感觉自己的生命与虎子已经紧紧地联系到一起了。我每天上工的时候，虎子会送我到大门口。晚上收工回来，虎子会兴高采烈地出来迎接我。虎子一会儿跟着我走，一会儿在我脚边绕来绕去，一会儿在前面引路。
每当我坐在河边想心事的时候，虎子就会用牙齿轻轻地咬住我的裤子，拉扯着我做游戏。我把手伸到它的肚子下边，轻轻地给它挠着，它会闭上眼睛享受，并轻轻地发出酣声。狗虽然对生人凶猛，但对主人和它熟悉的人性情温驯。虎子特懂人性，能与人沟通，这一优点实在突出，远胜同类。虎子见到主人会大摇其尾，会亲热地舔主人的手背，用它那轻柔、温暖的动作，向主人发出一种电流通过般的默契之感。
虎子有着超常的耐性，如果主人要求它不动，它会静静地，一蹲一趴就是一两个小时。虎子经常偎依在主人脚边，主人走，它会紧跟不舍，如影随形。主人站，它会立住，用和蔼的目光关注着主人。虎子的美德是忠诚，它不仅能够忠诚守宅，甚至在危急关头敢于挺身而出保护主人。我对它真是难舍难离。
一天晚上，青年点里为虎子开了一个会议。开会的时候，大家都在用眼睛看着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历福成说：“今天晚上我们研究一下老三的这条狗的处理问题。我们的粮食不够吃，再养一条狗，确实承受不起。所以，我们看看这件事情怎么处理？”
我从炕上跳到地上，说：“你们想怎么处理虎子？”
历福成说：“大家的意见是养活不起，想让你把狗送人。”
送人？我还真舍不得。我看了看同学们的面色，没有任何人同情我。我只好服从，说：“行，既然你们容不下虎子，明天我就把它送人。”
第二天早晨，我用一根绳子把虎子的脖子系上，虎子说什么也不干。自从我养它以来，还没有用绳子拴过它。当我牵着虎子离开生产队的时候，我不由地流下了眼泪。虎子也“汪汪”叫着，不肯离开这个经常饿肚皮的家。
我无奈地说：“虎子，走吧，找一个能吃饱的地方吧。要不你可能会被饿死的。”
虎子带着抵触情绪跟我离开了二队。我把它一直送到六队那个地方，找了一户人家，把虎子送给了人家。
当我离开的时候，虎子拼命挣扎，它围着拴狗的柱子转了好多圈，直到把脖子勒出血了，累得趴在地上，才不动弹了。
第二天早晨，我还没有起床，就听到窗户外面有狗叫的声音。我跑出去一看，虎子带着一身伤跑回来了。
早晨吃饭的时候，我端起了自己的那份饭菜，送到虎子面前。虎子却不肯吃，它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它害怕我喂饱它以后再把它送走。
历福成端着饭碗也出来了，他流着眼泪把半碗饭也倒给了虎子。虎子这才带着疑惑的眼神，低下头把食物吃掉了。
一天，两天、三天，我的身体迅速消瘦下去了。大家都劝我：“老三，狗确实不能养活了。赶紧处理吧。”
我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找了几户人家，谁都不肯养活这条狗。社员们说：“老三，说实在的，我们也养活不起啊。”
陈有余找到我，说：“老三，咬咬牙，把它杀了吧。现在得顾人啊。”
我流着眼泪，想了一天，艰难地作出了决定，把虎子杀死。
第二天，陈有余帮助我在门前河沟里把虎子杀死了。虎子临死的时候几乎没有挣扎，也没有发出声音，它默默地接受了死亡。
杀死了虎子，同学们通知三队的知青来到我们点，大家把虎子给煮了，吃掉了它。这一天，我一口东西都没有吃。看到同学们吃狗肉的时候，我只能流泪。
多年以后，我经常会想起那条金黄的虎子。它用自己尚未成熟的身体，在困难的时代，给饥饿的知青弥补了一些动物脂肪和能量。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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