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分手了。她毅然向金黄色的沙脊走去,把他和石榴树残骸丢在身后。
他听到微风的声音,溪水上波纹剧烈地滚动。
一只红蜂向她的背影冲去。接着三只,牠们的口器像海豚尖锐的鼻子。
他手中的激光枪发出闪光,他击中了一只。两只红蜂调头向他扑来,他一边射击,一边快速移动位置。红蜂穿过他早先的位置,向上拉起,又掉头俯冲下来。他的头发在红蜂带起的风里像狂风里的树梢。
她转过身,用激光枪射击。
他又击中了一只,红蜂像芯片失灵的无人机一头扎向地面。另一只俯冲而下。完蛋了,他已经来不及规避。
突然,红蜂凌空爆炸,四分五裂。
她解决了偷袭的红蜂,又救了他,从岭上冲下来。
溪水在梯度悬殊的地势上跳涧跌宕,岩石上,苔藓开着小红花。苔藓是红色的。
这里能看见沙岭,看见大海。流水冲向大海,撞碎在礁石上。
他们向山上爬去。
“我知道你会回心转意的。”他俯卧在一块石头上,向往上爬的女人伸出手。
“别以为我心软了。”她抓住他的手,身体蹴起来。
“嗨!”他用力把女人拉上来。他说,“你是我生命更为丰厚的一半。”
“别以为心软了,我怕你死。”女人往上走。上面光线闪耀。
他们从石裂里穿过,石缝里铜绿色的植物上长满锐刺,一枝锐刺下一簇鲜艳的青春豆。
地势平坦了。
“我不是心软了。”女人仿佛要纠正男人误解,再次说道。
“我知道,你没有使命感。”他说。
“你说的对。”她同意。
男人看着女人衣领里的皮肤,“我们多久没有Q了?”
“很多天吧。”她心不在焉地说。
岩壑里有巨大的蜂巢,他们小心不惊扰蛰伏的蜂群。
这是银河系的一座小星球,白天和夜晚都是1小时45分钟,一年春秋两季,各300天。他们比地球人长寿。
他们是全球文明体,没有国家。传说,他们的文明来自地球——一座银河系的蓝色星球,神话里,他们的祖先乘坐着以槎为龙骨,用喜鹊羽毛和苇蔑编织的航船,从一条黄色的河流上的城市上溯河源到达钻石星球的。
他们受到了不明物种的侵略,钻石星的文明体系荡然无存。入侵者确信钻石星球上的人类完全灭绝了以后就离开了。
还有两个人活着。
男人说服女人建立家庭的努力失败了,多少个世纪以前,他们的祖先建立了无性生殖的繁衍方法。他俩是这种模式的产物。
傍晚来临,严寒和暮色渐浓。
女人把土坑拓展成可供两个人躺下的地穴,她看着白昼的余晖,对男人说,“睡一会儿吧,马上天亮了。”
男人在头前拢一堆火,在脚后拢一堆火,把枪取下,跳进坑里。他把枪顺到身边,贴着女人躺下。
满天繁星,有一颗是地球。
“在地球上,我会做什么?”
“你会躺在土坑里,看满天星,有一颗是钻石星;或者和女人Q,不是我。”
“我会想爸爸,用婴儿澄澈的眼睛想他的面容,他欣赏我的成功,为我骄傲。”
“爸爸是个好东西。”她说。
“我会和他聊生活琐事,我也喜欢我的儿子探望我,陪着我回忆他小时候的事。”
“挺好的。”她翻身背对着他。
“在地球上,一个男人终生只爱一个人女人。既使他不能和她结婚,也爱着她;既使他和别人结婚,他心里也只有一个女人。”
他没有听到反应,他转过身,贴紧她的后背,两个人像顺序扣着的汤匙。
在地球上,他想,他遥想着满天星斗里一颗钻石星上,两情相悦不以生殖为目的,世界最后的一个男人和最后一个女人憧憬着一个新纪元,他们用爱发电,用爱使濒临覆灭的世界焕发生机。
夜晚过去了一个小时,两堆篝火的明火已经熄灭,偶尔一阵风吹过,结壮的木柴上的灰烬散去,露出暗燃的红彤彤的木柴,火星闪耀。
他听到山溪的哗啦声,听到远处的兽吼,听到爬虫爬搔落叶的声音。
世界是美好的,生命是有意义的,他有义务让生命延续下去。
睡意稠密了,两个火堆在他朦胧的意识里闪亮,一堆在脚头,一堆在头顶。
一个沉重的东西砸在他身上,他睁开眼睛,一只红蜂晶莹的复眼只有几吋远,像曲面晶体球。
他推开红蜂的尸首,跳出地穴。
山坡上躺满死红蜂,她倚着树干,枪口喷着曳光。山头上覆盖着乌云似的红蜂群。
他从另一个角度向蜂群射击,蜂群被打散了。
他们迅速地平移到安全的位置。
这地方的植物没有受到污染,他们找到一些可食用的果实。
他们在溪边吃一天中的第一餐,也是最后一餐。
钻石星罹劫以后,他们一直寻找一个可以耕种,养殖,可以建立城市的地方。
入侵的不明生物使用射线武器,首先使海洋生物产生变异,吞噬了海上的航船,从那儿以后海洋生物凶猛变异,开始上岸觅食。
海洋成为最凶险的地方。
陆上生物大量灭绝,驯服的动物恢复了野性,钻石星的蜂群杂交产生了新的物种,就是红蜂。红蜂体形巨大,繁殖力惊人,杂食性,称霸了天空。
灾难来临之前,科学家已经发出警告,说宇宙里有一类“罪犯型”生物在星系里流窜,以屠灭文明为乐事。可惜没有引起人们的警惕。
劫难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重铸钻石星的辉煌文明,这没有异议。问题是,他们老了以后还有人类吗?在他们出生前很多世纪,人口的补充就进入生殖皿的工业化时代,爸爸是称呼领导人的,妈妈是社会管理的委员会,人没有血缘的父母。
爱情简化成情感的需要。
回到古典的生育方式,这种返祖现象,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这可能是惟一正确的选择。
她拒绝了,有这种念头的男人在身边,她嗅到了危险。
那天,他们位移了两个纬度,依然没有找到理想的家园。
夜晚又降临了。
他们找到一个狼窝,他耙了干燥的苔衣和树叶,做成厚实温暖的床铺,这让她产生了一点儿欲望。然后他们平静地躺在床上。
黑暗中可以听到某处水珠的嘀嗒声。
女人听到男人的心跳,她想找点儿话说。
“又想起你的’在地球上’?”
“在地球上,”男人顺着自己的思路说,“男女对偶生活在一起,一同养育儿女,一起吃饭,男孩儿期望给父亲带来骄傲,女孩儿希望母亲欣赏她的美丽……这也许是最人性的生活方式。”
“为什么不是男孩儿让女友骄傲,女孩儿让男孩儿欣赏她的美丽?”
“这是不同层次的亲情,人们只有平行的关系,没有垂直关系,世界太单调了。”男人说着,亲吻女人。
过了一阵,他说,“你很自私。”
“你说的对。”她说。
“你不愿意承担责任。”
“你说的对。”
“你为什么不愿意生育呢?即使你要生育,我也保证不了,毕竟我们退化了,我们还需要医生祛魅,使我们的肉体恢复古老的生机。”
“你的腔调不是男权主义者的傲慢吗?你怎么不怀孕呢?”
“我没有这种能力,法则是男人不能怀孕。”
“只需要改变一下构造。”
“上帝啊,你要按照自己的想定塑造世界了。”
“你强调使命感,到了节骨眼,你成了孱头,畏惧了。”
女人的蛮横让他沉默了,再说下去就会变成争吵,温暖的狼窝就成了战场,他不愿意让她成为对手。他竭力将注意力凝聚到山洞外,倾听着那些细小的声音。
第二天,他们下到一个河谷,之前,这里被称为钻石星的粮仓。
这里还维持着生物多样性。
他们决定定居下来。
地上草编篮子盛着几条剥过皮的蜥蜴,他们的腮帮子踊跃着,津津有味地嚼着。
“我想好了,”他酙酌着将那个艰难的决定说出来,“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医生。”他注视着她的眼睛,眼里充满痛苦。她抬头看着他,她感觉他真的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他必须是称职的,能够完美地构造我们的身体。”
她明白了,她笑起来,有些粗鲁,“我就是医生。第一个医生总是称职的,但不一定是熟练的。”
半个小时后,他们把衣服也换了。新的女人感觉到她的身体充沛着让人类可持续发展的使命。她站在半坡上,看着他跳进河里捉鱼,光线让他的身体显得质感。
把房子造好,就该打造宝宝了。她想,心里充溢着一股体验的感觉。
(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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