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的大舅舅,今年八十三岁了,据说年轻时特别英俊帅气。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由于读完了高中,在那时文化程度相对算比较高的,加上为人本分,踏实肯干,二十几岁就当上了县供销社的中层干部。
到了六十年代中期,社会进入动荡时期。许多人由于家庭出生不好,属于“地富反坏右”的家庭,都被受到揪斗,甚至有人被迫害至死。而我老婆的外公,解放前是“袍哥”组织的舵爷,也被划入了“历史反革命”的范畴,因此,我老婆的大舅舅也被“造反派”列为重点揪斗对象。
有一天,有人悄悄告诉大舅舅,“造反派”正在策划对大舅舅进行残酷打击,打算把他弄到“造反派”总部接受酷刑,让他赶快出去避避风头。就这样,大舅舅在慌乱中,连夜出逃。
由于是临时决定出逃,什么东西都没带,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大山深处跑。一连几天,饿了,就去刨一点老百姓地里的生红薯来充饭,渴了,就喝一点水田里的水,困了,就在路也边老百姓的谷草堆里打个盹。全身上下的衣服已被扯得又破又烂,为了不让人认出自己,还故意把脸抹花。
几天后,当大舅舅走到一个山洞里时,由于惊吓过度,加上风餐露宿,一下子就病倒了,躺在山洞里动弹不得。当时大舅舅想,自己恐怕会死在这里了,就算不会病死,可能也会饿死。就这么在山洞里躺了两天,也饿了两天。
到第三天早上,外面下起了雨,没一会,一个上山打柴的农村女孩进洞避雨,发现了大舅舅。那时,大舅舅正处于昏迷状态。刚开始,女孩还以为山洞里躺了一个死人,吓得就往外跑,但刚跑到洞口,仿佛听见了大舅舅的呻吟声,壮着胆子返回来探了探大舅舅的身子,发现这个人全身滚烫,并没有死,只是病得很重。于是,赶快去找来了水,喂进大舅舅的嘴里。
等大舅舅醒来,见自己躺在一农村女孩的怀里。由于担心暴露身份,大舅舅只说自己家乡遭了灾,自己是逃难到了这里。由于大舅舅从小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会好几个地方的方言,故意说外地方言,也没有引起这个农村女孩的怀疑。农村女孩去山洞外找来干燥的谷草,简单安顿好大舅舅后,跑回家里,找生产队的赤脚医生开了退烧药,又熬好稀饭,带着被子褥子来到山洞。
等大舅舅病好得差不多了,女孩问大舅舅今后打算怎么办?大舅舅只好说,家乡遭了灾,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将来随便找个地方安身。女孩说不如就留在她们那里,她爸爸是生产队长,可以设法安顿他。
其实,女孩每天给大舅舅送饭送药,早就给自己父母讲了大舅舅的事情。她父母十分同情大舅舅的遭遇,也希望他留在那里。
就这样,大舅舅就在女孩家住了下来,每天和生产队的村民们一起下地干活。女孩一家告诉其他村民,大舅舅是他们家的亲戚,家乡遭了灾,才来投奔他们的。村民们也对大舅舅十分照顾,女孩的爸爸总是尽量安排一些较轻的农活让大舅舅去做。
那个年代,生活条件艰苦,但每天出工前,女孩总会悄悄塞给大舅舅一个鸡蛋。每顿吃饭时,女孩总是会给大舅舅碗里多盛米饭,而自己则吃粗粮。
转眼间,大舅舅已经在女孩家生活了一年多时间,两人之间已有了难言的情愫。但大舅舅想到自己将来的前途十分渺茫,仍然只能继续隐瞒身份,不敢表现出任何奢望。
不久后,有村民去县城后回来说,县城里成立了“革委会”,当权的是另一派的人。当初要整大舅舅的那一派已经被清理了。这让大舅舅看到了回城的希望。经过反复考虑,大舅舅决定回城看看。但给女孩一家仍然是说想回家乡看看灾情过了没有。
临行前,女孩一家为他送行。女孩爸爸说,等大舅舅回城后,如果城里平静了,不再回来了,将来就当这里还有一门农村亲戚。如果城里不平静,就继续回来生活,他们一家会给他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原来,女孩的爸爸早就看出大舅舅是城里人,一定是因为运动的关系,逃到这里来躲藏的,只是一直没有说破。这时,大舅舅才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经历告诉女孩一家,并说如果自己将来逃过这一劫,将永远不会忘记女孩一家的恩情。
大舅舅回到县城后,果然得知已经是另一派人掌权,于是大着胆子回到了单位。单位上不但没有为难大舅舅,反而把迫害大舅舅当做另一派的罪状,对另一派进行打击。大舅舅恢复了他的工作岗位。
又过了三年多时间,许多人都关心大舅舅的个人问题,要给他介绍对象,大舅舅都婉言拒绝,说自己已经有了未婚妻。突然有一天,大舅舅告诉大家,他要结婚了,并向单位上请假,要去把未婚妻接来完婚。
大舅舅又来到了女孩的家里,向女孩家提亲。女孩一家竟不知所措,只有女孩一人欢天喜地。
原来,大舅舅一走就是三年。女孩也早已到了该成亲的年龄了,家里说了好几门亲事,但女孩死活不同意。女孩父母知道她在等大舅舅,就劝她说,大舅舅是城里人,还是干部,不可能娶农村女孩的。但女孩态度坚决,她说她坚信大舅舅一定会回来找她。
大舅舅告诉女孩父母,之所以一走三年,是因为当时的局势仍然动荡不安,稍有不慎,谁也无法预料后果。所以,只有等到一切稳定后,才敢来提亲。
后来,这个女孩就成了我老婆的大舅妈。在此后几十年的日子里,两位长辈相濡以沫,日子过得平淡而恩爱。四年前,大舅妈病重在床,每天都是大舅舅亲自为她喂饭、洗脚,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直到去年大舅妈病逝。
今年,在我们与大舅舅团聚时,大舅舅仍然会给我们细细讲述他和大舅妈的那段爱情往事,对大舅妈的爱,仍然是那么的深、那么的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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