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孤舟 北之鱼
“星海孤舟”是一艘和它的主人一起被流放到银河系来的外星飞碟。它的主人是大梵星的智者,名字叫π先生。他却在地球上结识了忘年之交——少年帝凯。
飞碟里的聚会
北之鱼就要开始写这部小说了。为了写得真实一点,他把小说里的主要人物都请了出来,举行了一次愉快的聚会。聚会的地点就是π先生的飞碟“星海孤舟”。
π先生的话
我第一次见到帝凯时,是在那个黄昏的古老的陵墓旁。当夕阳映照着那高大的石碑,那高大的土冢时,一个六岁的男孩就这样面对着它们静静的默立着。金色的光辉照在他的脸上,他圣洁的像个天使,又肃穆得像一个神。这就是一个孩子吗?这就是一个六岁的地球上的孩子吗?而我们大梵星的孩子,六岁时还只是个只会吃奶的婴儿呢。
我很受感动,决定见一见这个孩子。我尽量把自己妆扮得更像一个地球人。我把飞碟停在土冢的旁边,又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他看到了我,很吃惊的样子。我很友善地变了几个戏法给他看。他淡淡的笑了,问我是不是神仙。我说,我只是个客人,而你却是这里真正的小主人。他说,是的,这里是我祖先的坟墓。但这个地球男孩却是昨天的我。
陆爷爷的话
我从中医院退休以后就到后吴村我的女儿女婿家养老。我在村子里开了个小中药铺,继续为人看病。那时吴帝凯就住在我的隔壁。
帝凯体弱多病,我经常给他把脉。他不太和村子里的小孩合群,倒是一天到晚呆在我的小药铺里。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他不仅认识六脉,而且还能用阴阳五行似是而非地分析一些病理。村里一个来看病的人玩笑着让他给自己号脉,结果他不但准确无误地说出了病因,而且还随口点出了几味药,而这正是我要开的。他的父母很高兴,问我是否可以让帝凯跟着我学医。我说学医不是正路,他这么聪明,要让他上学,以后当干部,当科学家。
从此以后我就经常给他讲一些历史神话故事,给他讲一些科学知识。
后来听说他经常独自一人到村后的坟地里去,而且有一天他回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的父母狠狠地打了他一顿。但是帝凯却一声也不哭,也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像在寻思什么事。第二天他溜到我那儿,神秘地对我说,他昨天黄昏的时候见到神仙了,坐着飞车来的。我对他说这种话感到很吃惊。我对他说,听话,以后不要再到坟地去了 。
很长时间后的一天下午,他忽然兴冲冲地来找我,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灿烂的笑容。看,宝贝!他把一个锈迹斑斑的黄铜钱递了过来。我知道这个铜钱是从哪里得来的,他又去那个地方了。他对我说,从这枚铜钱的方孔里往外看,整个世界都在下雨。我诧异的从方孔中往外看了看,依然看到的是晴空万里。我把铜钱还给了他,心里却感到忧郁起来。到了晚上我去看他的父母,对他们说最好让帝凯去上学,以免生出什么事来。
从此帝凯就正式成了村小学里的一名小学生,他的学习成绩很好。
三年后我到县城去开小诊所,临走时我把他很早就想向我学的那套太极拳教给了他。
向云的话
那一年我七岁,人人都对我很好,夸我长得漂亮。我每天都在提醒自己,要做一个好孩子,要听长辈的话,不要和小朋友们吵架。有一天从我家老房子的房顶上忽然掉下了一个铜钱,叮当一声正落在我的脚边。我把它捡起来,透过它的方孔向外看去,整个世界正在下雪,像有许多的白蝴蝶在天和地之间飞来飞去,但等我把她从眼前拿开时,世界又变成原来的样子了。别人看时不灵,只有我看时才灵,从此以后我把它当宝贝,我也更喜欢白蝴蝶了。我有一朵非常漂亮的蝴蝶花,我经常把它扎在两条麻花辫子上,当我跑起来的时候,那朵蝴蝶就像在飞一样。有一天我在一条小路上追一只白蝴蝶的时候被一辆车撞了,我昏了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在医院里,我的那朵蝴蝶花却再也找不见了。
随着我慢慢地长大,那枚铜钱也失去了灵性,我在也看不见许多雪蝴蝶在天地间飞来飞去的美妙景象了。
帝凯的话
我七岁那年,也就是我从村子的祖坟里见到飞碟和捡到那枚铜钱的第二年,我随母亲到家住邢台郊区的大姨家去。在那里我见到这世界上最美的奇迹。我几次看到一个漂亮的七八岁的女孩在街上走过。她穿一件干净的粉红色的衣服,薄薄的嘴唇。她长得很白,也一定很香。而最令人难忘的却是在两条乌亮的麻花辫子上在扎着一朵很大的粉白的蝴蝶花。我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她。我真愿意化成一阵风扑过她的身体,或变成她的一绺黑头发,安静地贴在她白皙的前额上。只要能让我靠近她,我宁愿相信天上没有太阳,海里没有鱼。而那时我只有七岁。
可是在我跟母亲从邢台回来的那天早上……那天早上
救护车……血……杂乱的脚步……黑色的头发……白色的蝴蝶……救护车……血…… 叫嚷声……血……白蝴蝶……白蝴蝶……
她被车撞了,在小路上追蝴蝶的时候被车撞了。她的白色的蝴蝶花从松乱了的辫子上落下来,落到了脚下的黄土中。人们把她抢进救护车里,我把蝴蝶花捡起来,藏在怀里。救护车远去了,大人们有的说估计这孩子活不了了。
我把我的铜钱放在眼前向外看去,整个世界都在下雨,整个世界都在哭。
上午十点钟后,我和母亲坐上了驶往清河县的长途汽车。
帝凯的回忆
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五年,民国八十四年,共和国四十七年,我升入了古城乡中,也就是在那里我结识了我今生的生死之交史友侠。
古城乡中建在外称废墟和内城遗址之间,离最近的公路也有两公里远。外城很大,是北宋古贝州的遗址,历史上著名的王则起义就还是从这里爆发的,可如今却只剩下了一些土夯的长满衰草的长长的残垣来证明它曾经的存在。内城比外城要小的多,用青砖砌成,有东南西三座城门,是明清两代县衙和孔庙的所在地。内城保存的相当好,虽然城墙有大段的坍塌,但三座城门却依然面对着它们各自的方向而巍巍挺立着。
我所读初中的古城乡中,无论教室还是宿舍都一律是青砖的起脊瓦房,一面红旗飘扬在光突突的布满瓦砾片的操场上。学校里没有电铃,只有一口铁钟挂在一棵上百岁的榆数上,由一个驼背的老头子按时敲响。
我爱这里,我喜欢这里的一切。我对这里有一种神秘的和熟悉的爱,仿佛我的前世就是在这古城游荡的一个鬼魂似的。
友侠的话
我出生在一个教育世家,我的老爷爷在东北当教员时曾是北朝鲜 的授课恩师。我的爷爷当过县一中的数理和政治老师。我的父亲是县直小学的校长。但我从小却对军事非常地感兴趣。
我听说我的老爷爷曾冒着生命危险救过一个中共地下党的命。我的爷爷在朝鲜作战时获得过军功章。我的父亲曾是一名年纪最小的红卫兵领袖。
我在上小学四年级时,我的父亲忽然把我转到了武松武校。我在那里吃了很多苦,但也学到了武术。六年级时我又转回了县直小学。但升学考试过后,父亲不让我进一中,也不让我进二中,却把我送到这个连鬼也不愿意来的荒凉的古城乡中来,还美其名曰这是在我成长的道路上锻炼我。
我们在一间破旧的瓦房里上课,我的同桌是一个眉毛很漂亮的皮肤很黑的一个农村小孩。他就是我今生的生死之交吴帝凯。
在我苦恼愤恨的时刻,在我处心积虑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时候,他却在痴迷地深爱着这里,而这种感情慢慢地也感染了我。他带我走在贝州古城的遗址上,告诉我这座城有多大有多高,告诉我在这城下曾发生的王则起义,告诉我早 这城下曾发生的女真人和宋朝军队的战斗,告诉我元朝时的一场黄河大水彻底毁了这座城。他又带我依次登上内城的三座称门口,在那里俯瞰全城。他告诉我明朝嘉靖年间的清河神童滕小圣肩扛“头名状元”旗进京赶考时出的就是南门,而清朝末年的红枪会民变则是从东门攻入城中,又从西门败退而走。
帝凯会练一套太极拳,每次练完后他都对我说感觉很好。我却不以为然,因为我在学校里练的是大小洪拳和少林十三棍,真正的具有杀伤力。我还是个飞碟迷,有一次我把杂志上的一幅照片给他看时,他忽然一下楞住了,眼睛盯着那照片看了半天。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我在古城边在乡中过得很好。每当我和帝凯在夕阳映照下的古城边一边散步一边大谈各自的豪情壮志时,我就感觉到这是一个少年最值得怀念的时刻了。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帝凯的话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独自一人到官道狗来钓鱼了。她找到一个河湾,静静地蹲在那里开始钓鱼。芦苇半掩着她的身体,自行车静静地立在她的身后。她并不关心是否能钓到鱼,她只是静静地半掩在河湾头上,将一支细长的鱼杆挑在河面上,一丝纶线垂在水里。偶尔钓上 来一条小鱼,那杆与线就慢慢地收回,尔后一条小鱼被静静地又放回水中。腮唇上还向外渗着血丝。
终于有一天,她一回头看到了我。我害怕地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一本英语书。她的黑眉毛黑眼睛扫了我一眼,又淡淡地收回,转过头去。我定了定神,一溜烟地跑回学校。
晚上,友侠在那棵挂钟的老榆树下警告我说,不要再去看哪个女的了,她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不知第几天以后,我又独自有人走到那河边去。这次我偷偷拿了友侠那个八倍的小望远镜。我站在高处向那里望去,一眼就扫见了她那辆红色的自行车。她在,但是
就在两个镜筒一下扫见她的同时,她正从一个堤背上纵身跳进河中
望远镜猛然甩落在地上……旋转……奔跑……蝴蝶在飞……水花在飞溅……飞舞……奔跑……飞溅……大地立了起来……天在旋转……奔跑…奔跑…飞溅……血呀……白蝴蝶……白蝴蝶……
我像一发炮弹一样身子一横就扑到了水里。我恨我自己不会游泳,可我在努力向她挣扎。水呛到了她的鼻子,我的脚已软软地蹬不到河泥,我感到呼吸困难。我开始喊,我一边喊一边向她挣扎,我看到了她红色的衣服,我看到了他湿透了的头发贴在她惨白的脸上。不,我看不见了,我的视觉在模糊。
我好像听到了友侠的声音,我
我吐出一口水后,睁开了眼睛。友侠正扶着我的背,哭着对我喊,你没事吧,帝凯,啊,
快去救人!!!我指着河里大喊。友侠一纵身又跳了下去。一辆路过的拖拉机停在河边,两个男人也同时跳了进去。
她被救上来了,却已经死了。
那辆红色的自行车还静静地立在河湾头上。
为什么不先救她????为什么!!!!!我紧攥着双拳疯狂地冲着友侠大喊。
什么也不为!!!!!你是我的朋友,而她不是!友侠也冲我大叫。
友侠的话
不知为什么帝凯变得一点也不冷静,开始疯狂起来。
当我赶到时,那个女的已经没顶了,所以我要先救你。我劝帝凯说。
恐怕还有别的原因吧,你不是对我说过她不是好人吗?他用冷漠的口气对我说。
我也急了,我怒气冲冲地对他说,我不是浪里白条,我不能一起把你们两个都救上来,你是我的女朋友!而她不是!我必须先救你,而且一定要把你救活。
他哭了,他伏在地上,把头死死地顶在青色的碎城砖上,发出了骇人的狼一样的嗥叫。整个世界都在下雨………整个世界都在哭……你们看到了吗……你们看到了吗……
那一年帝凯十五岁,我也十五岁。
友侠的回忆
帝凯向我问她的故事后,我告诉了他。
那个姑娘叫凌波,是县一中的高二学生,搞早恋,后来怀了孕,弄得声名狼藉。那个男的转到邢台去上学了,他家也搬到邢台去了。凌波从此以后就坚决不再上学了,听说她就要快嫁人了。
她从前那个男的好像常常带她来钓鱼。她现在一个人来这里钓鱼,而且死在这里,看来她还是忘不了他。
帝凯早西城门上低头听我讲完了这个故事,慢慢转过身,抬眼向西望去。半个天空被沸腾的火云烧了个通红,仿佛整个大地正在向火海中沉沦。坍塌的城墙中滚出的人骨头也正在沸腾着红色的火焰。
帝凯的对话
那一天我又偷偷地溜出了学校,独自一人来到了河边的那个地方。河水静静地流着,倒映着蓝天白云。天空中有鸟儿发出叫声,疾飞而过。
帝凯,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是河,是水。
不,我要向前走,我要走进河里,我要没在水中。
你是为了她吗?
是,也不全是。
苍天,你是我的心吗?你理解我吗? 你永远是我的女神,我永远是你的弟弟。 这是河水,还是大地的眼泪?再会了,生命
时间的记忆
帝凯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飘了起来,不像是没进了水里,倒像是飞在了天上。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像是在一个船上,可是 天已经黑了吗?为什么到处都是星星?为什么飞走的陨石像是和我擦肩而过?为 为
你还记得我吗?我的小朋友?
帝凯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穿白袍的老人。他极高的鼻子,他深不可测的眼睛。
是你?
九年前在你祖先的坟墓前,我还夸你是生命的精华,宇宙的骄傲。我因为你而爱上这地球,而爱上这荒凉的银河系。可真想不到,九年以后我的小英雄却想在地球的一条河流中自杀。
你真的是外星人?其实我早就想到了。
你忘了我给你变的戏法了吗,年幼的神?
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月球。
啊?!!!!
降落的“星海孤舟”紧靠着一座巨大的环形山,闪着幽蓝的光。头顶上是巨大的漆黑的星空。π先生和帝凯走在月球上。地球像是一个缺边的巨大的玉球悬在月球的巨大的地平线上方。帝凯出神地望着它,想找出穿越大陆的大河,想辨别出大陆和平原。但这却是徒劳,那只是一片清亮的银光。而就在这个银色的星球上,有蓝色的海洋和深厚的大陆,诞生了生命,产生了文明。在这银色的星球上,曾有大陆的漂移,曾有恐龙的灭绝,后来又有人类的崛起。而人类的祖先就世世代代出生在那里,又埋葬在那里。在这茫茫的星海中,在这无边的宇宙中,这个忧郁的地球只不过是载负着生命与文明在慢慢行驶的一叶孤舟呀,永远没有方向,永远没有目的地。
你想的很对。π先生说。但是你可以通过你所流淌的血液回溯到你的祖先,你的祖先又可以回溯到伟大的生命,而伟大的生命又可以回溯到产生它的地球,这地球和其它所有星球又是由唯一的宇宙所产生的。无论是一粒沙子还是,一个星球,还是一个生命,他们都是不可分的宇宙的一个有机部分。因此当你捧起你脚下的月球岩石,你应该感觉到它有着相同的心跳,因为它和你流着共同的宇宙的血。而我们人——那些有着智慧和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无论是地球人还是外星人,却是宇宙的眼,宇宙的心,要去观察宇宙,去欣赏宇宙,去感悟宇宙。
宇宙是伟大的,生命是神圣的,天是自由的!
要珍爱生命。
友侠的叙述
那天帝凯一个人偷偷溜出学校后,失踪了整整一天。问他到哪里去了,他却说到月亮上去了。
不过,从那以后,他倒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开始静静地踏踏实实地学习。而此外的大部分时间他都跑去练他的太极拳。他练拳的地方是在西关外的一棵老桑树下。我不明白他偏要到那儿去练。那是一棵古桑,约有一二百年的历史了。它的树身一长出地面就分成五根杈,四根教细的朝南,一根较粗的朝北,恰似从地下伸出了一个巨大的手,因此得了个美名:佛掌桑。四周的村子把它当作神树,在特定的日子里都要来祭拜。
帝凯就在那棵古树下练拳,无论刮风下雨都去,以至于我怀疑他是否走火入魔了。有一天他在铁钟急促敲响的时候对我说:
太极拳应从头练起,而不应该局限于那“二十四式”的一招一式。正如古桑在清风中婆娑起舞一样,应该以心发力,自然而然。
时间的记忆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在古桑旁,帝凯静观着白云的飞逸,静观着红日的西坠,静观着蓬草的枯黄。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在古桑下,帝凯随风而化,随云而飞,随天地而沉浮。
古桑在风中轻轻舞动着枝叶,
帝凯慢慢舒展着身形,微闭着眼睛,
像是怀抱着阴阳,吞吐着日月
友侠的回忆
帝凯一定是武侠小说中所说的那种天具慧根的奇才。因为等到初中毕业前,他已经能在三步之外静静地用掌力熄灭蜡烛。但这对他也未见得有什么好处,因为他的体质还是那么弱。
中考时我们俩考得都不错,我们就要到县城去读高中了。离开古城乡中是件令人伤感的事,我开始怀念这古城,这荒野,还有老榆树上的那口铁钟。
不知帝凯现在是什么心情,他的心情我是猜不透的。
帝凯的话
公元一千九百九十八年,民国八十七年,共和国五十年,我和友侠一起升入了清河二中高中部。我仍然住校,友侠却开始走读。那一年我们俩都十六岁。
帝凯的回忆
我读高一那一年,武松武校为了它的五十年校庆请来了许多武术界知名人士,其中就有太极拳高手河南陈九斤。
我和友侠躲在他父亲的汽车里偷偷混进了戒备森严的武松武校校门。集武厅里空荡荡的,励武厅里锁着门,走进训武厅方见有密密麻麻的相貌奇特的高手在习武练功。有拿酒瓶子往头上砸的,有拿手巴掌朝砖上剁的,有拿脑袋向石板上撞的,还有滚的、爬的、跳的、蹦的、拿棍的、不拿棍的、使刀的、不使刀的,吱吱呀呀喊声一片,像是要把房顶吵翻。他们是在准备两天后的表演节目。
扯着嗓子打听了半天,最后一个练铁布衫的拿手里的刺喉银枪往墙边一指说,他老人家在那个小耳屋里喝茶休息呢。
我们俩敲门进去,见一个须发银白的老人,这就是太极鹤陈九斤。
听我们说明来意后,老先生和蔼地对我说,你先打一圈套路给我看看。
我说,功夫在招外,以心驭气,以心发力,自然而然,则无为而无不为。
他笑着点点头。
友侠替我点上蜡烛,我后退三步,转而以掌心静气催袭蜡烛。如我所愿,三步外的烛焰在掌力的摧压下慢慢飘忽、倾侧,最后熄灭。
老先生面露喜色,对我说,藏龙卧虎,后生可畏呀。但你的心力自觉虚静,实则杂促,你的掌力看似阳盛,实则阴虚,以至轻飘揉造,如浮云弊日,若烈火燎原。
他又接着说,应以万象而归两仪,两仪而归太极,太极而归一,以至虽无不为,然终以无为为念。则顺其所顺,然其所然,精诚聚合,无所而不能。
说着,他把手掌伸向白瓷杯,暗自运力,里面的水竟然聚合而出,在茶杯之上几十厘米高处形成了一个滚圆的水球,凭空悬在那里,随着上方掌力的微微开合而缓缓转动着。我和友侠的眼睛都看直了,相顾而大惊。
他收了掌力,水球又落回了杯中变成了半杯茶水。他把水倒在桌角上,水顺着桌腿流到地上,又从地上流到洼地去。
看,他说,水看似无根,却是有根,根在无形中,无处不是根;而火必须因物而生,看似有根,其实无根,因此虚而不实。
我说,如此说来,不仅是功夫在招外,而且是功夫在功外。
他点点头。然后问我,尊师是谁?
老中医陆子况陆先生。
啊?他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也算是我的师弟呀。
友侠的话
高二时,文理分科,我选了理科,帝凯上了文科。我们都在努力学习,都准备考上大学,然后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我对爱因斯坦的和他的相对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另外我还贪婪地阅读军事、航天和计算机方面的书。
而帝凯则集中精力研究文学理论,阅读数量惊人的哲学著作、历史著作和政治经济学著作。
此时我们俩都是胸怀大志的热血青年,是狂热的民族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
当我们肩并肩站在飘扬的五星红旗下翘首远望时,帝凯即兴写下了这首诗:
少年青锋久磨砺
只待惊雷破青天
中华独霸大东亚
赤旗横插美利坚
帝凯的回忆
公元两千零一年,民国九十年,共和国五十三年,我考入了碣石学院中文系,友侠则考入了渤海大学材料物理专业。两所学校都地处秦皇岛海港区,面朝大海,背靠燕山,左横昌黎故郡,友依山海雄关,北戴河、莲峰寺点缀其旁,纵横古今,俯仰日月,真天人之地!
我们在这里过得很好,我们俩都有了女朋友。半年后组织了一个论坛组织——逍遥派沙龙。日子仿佛就这样在逍遥而快乐地过下去,当我楼着我的妲蔗而友侠挽着他的雨芬的时候,当同学少年早一起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时候,当狂傲的逍遥派在山海之滨狂酌滥饮与天地同醉的时候。
可是……
愤怒的回忆
时间也忘了那件事的确切时间了,只知道那是在一个彩霞满天的黄昏。
晚风吹在人的脸上,使人感到很惬意,一群群的麻雀在高大的法国梧桐中间飞来飞去,喳喳地叫个不停。帝凯刚刚在渤海大学听完由一个华裔的外国诗人所作的一场讲座,此时正兴冲冲地跨进碣石学院的大门,他想赶快回到女朋友的身边,然后把今天下午所到的精彩的东西都告诉她。
得快点儿,妲蔗等我吃饭都等急了,他这样想。于是他撇看绕远的水泥路不走,径直穿过水泥路旁的小松树林。但在那里……在高大的松树下……在密密的柏树灌木松墙的后面……
那大约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妲蔗身子软的像块糖,喘嘘嘘的。她倒在那男人的怀里,缠在那男人的身上,发胖的身子扭动着,嘴里竟一声一声热热地叫着哥哥…哥哥…那男的也 喘嘘虚的,一口一口亲在妲蔗的脸上,一只手还伸进她的衣服里上上下下地摸来摸去………
帝凯只觉得一口恶气从脚底直冲向头顶,他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肩膀歪在一棵树上。
黑的……整个世界都是黑的……只有暗红色的血流了出来……血……
当妲蔗把那个男人送出校门外,找个小角落吻别之后,忽然发现自己的小挎包还落在了小松树林里。她急忙驱步返回,脸上还带着洋洋的媚态。
走上邀月桥,她忽然惊叫了一声。因为帝凯正面对着她站在桥拱上,脸色漆黑铁青,两眼露出冷默的凶光,嘴上显出嘲弄冷酷的微笑。而手里正攥着她的挎包。
他手拎挎包,把胳膊伸出桥外。
我经常替你拿包,不是吗?可今天我也没有疏忽。他说完手指一松,挎包落进了水里。
她早已吓得缩成一团,但眼睛里还露出了野性的倔强。
说,那个人是谁?说呀,妲——蔗——小姐,你这打了折的贱货!你对不起你家的祖坟,你对不起你脚下校园的这片净土!
哼,别说傻话了,她冷笑道,现在有几个对得起老祖宗的?这学校,这学校就是净土吗?学校里的人就都是干净的吗?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帝凯的拳头攥得嘎巴嘎巴直响。
这时有许多学生在注意他两个,两个校警也沿着湖岸急急地赶来。
你骂呀,你骂我不知廉耻,我就是,你怎么样呀,我的身子是我的,我爱给谁就给谁,我爱跟谁谁就跟谁睡,这是我的自由,谁也管不着。你,你感到屈辱是不是,感到被耍了是不是,这是你活该,这是你瞎了眼。他有钱,我要的就是他的钱,可你有什么?高谈阔论吗,写诗吗,练太极拳吗,可对不起,像我这样的女人要的不是这些。
讲得真好!帝凯一个耳光打过去。
她一下子趴在石栏上,血水从嘴里流了出来,长头发飘散地遮住了她半张肿胀的脸,她就像一个可憎的淫荡的女鬼。
两个校警赶到,从后面捉住了帝凯的双臂。他没有反抗,只是又回头向她啐了一口,正吐在她散乱的头发上。
友侠的话
在帝凯等待处分的那些日子里,我每天都去陪他,有时连课也不上。我除了去安慰他的情绪,还主要是去看着他,怕他在情急之下会生出什么事来。是的,这种事是谁也无法轻易承受得了的,尤其是对一个长大,还未衰老的男人。
帝凯的性格我是了解的,非常地深沉暴烈,这同他活跃的思维,渊博的学识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陪他一起想想过去,想想我们古城乡中的那口大铁钟,想想我们中学时候的老师和同学,想想我们第一次来秦皇岛时外出迷路的事。
可他却像是自言自语的对我说,小时候他独自一人走在村里的祖坟地里时所想些什么,他站在月亮上看地球时所想些什么,他透过那枚铜钱的方孔看到整个世界都在下雨时所想些什么。
我认为他在说昏话,就替他的精神担心起来。我安慰他说,那种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可也巧,过了几天,在处分还没有下来的时候,我却给帝凯带来了好消息。那个男的因为一大堆严重犯罪,在被警察拘捕时因为拒捕而被警察开枪打死。妲蔗却在马路上被车撞倒,虽然死不了,但瘫痪是一定的了。
帝凯此时正吸着一支烟,他呼出一口青烟,淡淡的一笑。一会儿,他把烟头扔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点着手指头对我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记着吧,哥们儿。
说完后他有些激动,一个人到水房去了。
处分下来了,很严重,但可喜的是帝凯还能和我们在一起,很能和我们的逍遥派在一起,其他的一些还能是什么呢?
在逍遥派兄弟姐妹和我的关照下,他的心情和精神一天天好起来。他很坚强,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但他完全恢复成原来的他,却是在他遇到美丽的白蝴蝶以后。正所谓从感情中跌倒,还要从感情中爬起来。英雄也不例外,爱因斯坦也不例外。
帝凯的甜美的回忆
那天我刚在自习室里坐定,忽然觉得心里一震,感到小时侯偎依在妈妈身边的那种感觉。而我脖子上挂着的那枚铜钱却像有生命似的一下一下跳动起来,仿佛要挣脱缰绳跑到什么地方去。
我吃惊地看着它,眼睛前前地往前一扫,却看到有另一枚铜钱也在跳动,而且明显是向着我的方向,不,应该说是向着我这枚铜钱的方向。它们两个就像是分别在两个阵营而又在战场上相遇的两兄弟,又像是被天河隔开的牛郎织女,要冲开一切,跑到一起,抱在一起。我又定睛看了看,没错,这两枚铜钱像是用两片磁石做成的,远远的要相互吸引到一起去。那另一枚铜钱是作为装饰物挂在一个女式挎包上,金黄锃亮,方孔上缀着一绺彩线,很脱俗。
挎包旁边就是它的主人,一个姑娘。她有一头像溪水一样的黑发和一剪像春天的青山一样的倩影。我装作从前门走出的样子偷偷回头看她。可是我的目光却像触电一样,落在她那张娟洁甜美的脸上再也挪不开。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我的思想开始在我记忆的云海中出没沉浮。忽然我看到了那个幼小的形象,一身干净的粉红色的衣裳,白白的脸,薄薄的嘴唇……乌黑的麻花辫……粉白的蝴蝶花……是她!
她没死,这十六年来她一直很快乐地活着!我的心颤抖起来。
我像风一样狂奔回宿舍,像狼一样从衣橱中翻出那朵已经陈旧但却依然美丽的蝴蝶花。
一朵白蝴蝶花放在了她的面前,一个声音轻轻问她,请问你是邢台人吗?
她看到那朵骤然在她的英语书上出现的蝴蝶花,一下子抬起头来,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我。我微笑了。
向云欣喜的回忆
这件事太出乎意外了,以至我不知从何说起。
他,帝凯,这个声名远播的逍遥派重要人物,在十六年前竟然亲眼看见被车撞倒的我和被送进救护车的我。那年,我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而他也只是个六岁的小男孩。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年来一直在我梦中出现的那朵白蝴蝶花,竟一直被他所珍藏。当它落在众人脚下的尘土中时,是当时六岁的他把它捡走走的。
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我死了。这不奇怪,当时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都以为我死定了,但我没有死,却活了下来,一直安静静的活到现在。
而他说,他从邢台回清河后,他的姨母就搬家了,因此他就再无法得到我活下来的消息。但他时常想起我,六岁时的我在他心中一直很漂亮。
我该怎么感谢你呢,我的朋友。
他跟我谈到诗,谈到艺术,谈到历史,谈到哲学,谈到他的好朋友,谈到他们的逍遥派。
那是一个由有思想、有感情、有主见的人所组成的“地下组织”。他说。
不是说市里已经开始关注你们,而海港区几所学校都示意让你们解散吗?我忍不住问。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通过一个示意就能解散的组织还是一个“地下组织”吗?
然后他问我,想见见那些人吗?我可以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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