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鸡蛋到鸡蛋，从雅典到长安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句是佛法，大都耳熟能详。老笨上学时，任课老师郭林先生，对佛法与绘画的关系有着很独到的见解。在他看来，佛理中色、象、法的关系，同绘画中对象、本质、技巧的关系几近同一。郭林先生的作品未必著名，但是他所教导的这种理念，却对老笨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在小的不能再小的时候，老笨便听过“达芬奇画鸡蛋”的故事，这个故事大都为人所熟知，老笨就不再加以复述。故事本身是在教育小孩子做事要有耐心，老笨那时很不以为然。心想，画个鸡蛋有什么了不起。相信很多人在童年听到这个故事时与老笨的想法一样，也相信很多人在现在听到这个故事，他们的不以为然仍和老笨幼年时一样。
只有当老笨深入的接触绘画后，方明白一个鸡蛋意味如何。正如清流们身体力行的执政，才能明白指摘时政是多么便宜。
首先是一个鸡蛋，对于印象派来说，它体现着光影体的三种色彩关系；对于立体派来说，它体现着一个椭圆中所包含的无数个面；对于写意类作者来说，它体现着深远虚实的变换；对于花鸟类作者来说，它体现着功力笔力的委婉方式。对于民族主义者来说，它体现着向心融合的文化凝聚，对于自由主义者来说，它体现着不堪一击的结构体制......
对于一个在艺术道路上进行追索的人来说，一个鸡蛋，始终会是一条辛途。
罗丹说，艺术是一种殉道。诚然，艺术必然有探索，而探索则一定艰苦。罗丹先生要以苦行僧式的修行来完成一段探索的路途，而老笨则略好禅宗的顿悟。
列奥纳多.达.芬奇，便是在进行一个鸡蛋的探索，无论他所探索到的究竟是立体主义的多维结构描述，还是印象派的主观色彩分离......那些我们都无从而知了，我们唯一能知道的是，他在进行一条宿命却又艰苦的艺术之路。
艺术的路，古今中外大多途经不同，但却殊途同归，在一个终点的目的上保持着高度的一致。这个目标便停立于艺术的彼峰，有些人轻飘飘坐轿子寻找，有些人连滚带爬地攀延，有些人跌入山谷死无葬身之地，有些人最终找到却行将就木。所有对艺术的形式感到迷惑的人，都会有这样一个问题------那端的终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当然，知道了终点在哪里，走过去便会省力许多。
艺术的终点 便在鸡蛋里，鸡蛋里是什么？没打碎鸡蛋时，大概谁也不能肯定。其中或许是双黄，没准是单黄，再或许也会是臭蛋。人们往往会将自己的轻率偏重于看不到的鸡蛋内部。
对于空间（实空间）、虚空间的绘画描述，中西传统文化中都是着重而强调的，由强调而追求、由追求而描述。但中西方文化进行描述的具体形式则不尽相同。老笨或许可以使用一种近乎夸张的例子来证明这一点，这个例子便还是鸡蛋。
若是一位西方传统写实主义的业者来进行鸡蛋的描述，那么他将对鸡蛋存在于环境中的形态有取舍的描绘出来，环境、光影、色彩以及鸡蛋所具备的结构等等，西洋的画法，主要是以鸡蛋作为主体进行描述。
而一位中国传统的水墨业者来进行鸡蛋的描述，那么他所做的事情将很简单，他可以直接画出鸡蛋的影子，或者画出鸡蛋之外的什么，总之会留出鸡蛋的空白，以鸡蛋之外作为主体进行描述。
于是，一个鸡蛋的描述就这样完成于鸡蛋本身与鸡蛋之外。传统西洋画中的鸡蛋很容易理解，但是会有人问，传统中国画画的算什么呢？于是老笨答，这画的正是想像的余地，画的是心，而不是鸡蛋。正是因为有了鸡蛋之外的合理描述，人们在看到鸡蛋之外的描述时才会想到这是个鸡蛋。在对一个鸡蛋的描绘中，西方文化的描绘会带给人们直接的感受，中国艺术的描绘则会带给人们间接的感受。因此，中国绘画较之西洋绘画，更偏重于思想的游戏。绘画、雕塑、建筑、音乐，亦无不如是。
很明显，拉菲尔之后的西方艺术逐渐融入了东方的虚空间形式。老笨不难想像Gauguin临摹浮世绘时的诚恳，也不难想像Picasso欣赏张大千时所感受的惊诧。不难看出，在人文思想的启蒙之后，西方艺术的取向以一条不规则的轨迹迅速向东方靠拢。就这一点而言，西方文化是积极而外向的，东方文化是消极而内向的。无论是外向的行为或是内向的行为，大多涉及谦卑与傲慢的态度，更是一种蛋黄向蛋青靠拢的必然。
是什么导致了西方艺术逐渐向东方艺术转型呢？这不得不追溯到艺术的起源。希腊与埃及艺术，各自由城帮或河域单独而生，自产生之时即已确定其形式与风格。之后相互进行过不同程度的融合，但融合的效果则由于战争或仇恨存在抵触。中国艺术则受中国历史的影响，自起源之时便因材料与体制的不同而不断的更换形式，从半坡到殷墟，从双林到敦煌。更因战争与贸易，不断进行着大规模的文化融合。儒释道相互之间的价值取向都被中国传统艺术广泛吸纳，于是我们看到双林寺的十八罗汉像与大雁塔等等。并与波斯文化、印度文化甚至罗马文化相撞击，于是我们看到麦积山、敦煌与龙门。
西方文化大约有一个中心点，这个点即是雅典，希腊文化的核心仿佛便以雅典为轴心沿爱琴海扩散，十分谨慎的接触着腓尼基文化、马其顿文化。罗马文化是希腊文化的再延续，依然以雅典作为轴心，逐渐与东方进行沟通。
东方文化同样有一个很明确的中心点，这就是长安，我们不难从中发现大量中国传统艺术品。显然，这些作品或多或少都存在不同种族不同文明的印记。以长安为中心，西致两关之外，东延高丽、日本，南达印缅安南。于两晋时期达到了艺术成就的第一个高峰。即至隋唐，无疑成为了东方乃至世界的典范。
以上两个地址均为当时规模最为庞大的贸易中心，首先作为商品进行流通的艺术品，也因贸易而集合，艺术的形式、思想、技巧也因之融汇。在思想启蒙之前，西方文化始终以一种宗教或战争的形式进行融合，融合规模之小效果之差殊不必絮言。于明清之前，中国文化则始终以一种广博而谦和的姿态进行融合，以至水平不断攀升，成就日益辉煌。由是，中国文化在历史上业已形成了一个无法攀及的至高点。以至今人西人，凡有深研者无不叹然。
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中国的传统艺术较之西方传统，是内向的一个旋涡。无论过去还是将来，中国传统文化对于世界文化的凝聚能力，都将以一个高峰的姿态不断施放恩惠。但今天的中国文化结构已被彻底打乱，却又丝毫没有西方思想启蒙时的谦虚与审慎。至于能否重现光芒，则很难判断。
老笨
癸未年四月日建初八
京郊家中初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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