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月亮就是个月亮,并不是地上霜”很喜欢阿妹这首《开门见山》里直白又通透的态度。以歌视己,不由恶搞一番:“我是个残障就是个残障,别逼我正能量”。
我就是一个残疾人,无需提醒我“要励志”。
“我要努力!我绝不向命运低头!我要奋斗!我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残疾人演说家在舞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加油!我们相信你!别因为自己的身体而感到自卑,在我们看来你就是一个正常人!”知名嘉宾亦或导师在舞台下“感同身受”的呼应着。不知何时开始,电视节目里这样以残疾为出口的情感倾泻忽然越来越多,甚至有点司空见惯的味道。
可我这样一个已有十多年残疾体验的资深残疾人士却因为这种充满不屈生命力的呐喊与“一时兴起”的接纳有过一种从震撼到反感的煎熬。
起初我也沉浸在这样的节目里,看着那些残疾人朋友在轮椅上奋力挣扎的肢体,听着他们铿锵的一字一句,相似的经历不禁使我心潮澎湃,我好像忽然也有了从轮椅上瞬间站起继而到无边旷野里狂奔的力量。可每当我抽离回现实中,一次次决心“要像正常人那样生活”时,便会渐渐发觉这股瞬时且不可思议的精神力只是一剂兴奋药,而其后遗症带来的往往是更加长久地落寞甚至沉闭——当我充满期待进出公共场所时,总无法避开那刺耳的轻叹或唐突的“啧啧”;当我兴高采烈学着做饭时,亦或杵翻锅碗,亦或端不起饭菜,只能在厨房就地而坐,盘着腿吃;当我信心满满在学校话剧表演中展现自我时,却还是因为小便失禁换来了满场惊愕……
我无意用一己之见去打破任何一个残疾人朋友对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美好憧憬,更没有资格否定那些在这条路上坚持不懈的残疾人朋友们所做出的努力。相反,我希望的是一些正常人朋友能更多的了解残疾人真正的艰辛日常,如果每每提到残疾人你总只能将其贴上“正能量”、“励志”这样的标签,而根本无法想象他们和他们的家庭因台上那三分钟的励志故事经历了多少坎坷,咽下了多少苦水,饱受了多少折磨——那就请你别打扰他们的生活,别强迫他们再到那片苦海去,去刻意聆听那一声声如藤条纠缠心间地轻叹,去刻意感受那一次次如皮筋束缚手脚地跌倒,满心疲惫却仍强颜欢笑,只为帮你去寻得那苦海中一叶励志的舟。
我就是一个残疾人,无需鼓励我“会成功”。
“好好努力,你就是下一个霍金!”、“好好读书,你就是中国的罗斯福!”、“如今网络发达,你在家照样成富翁,你看那谁不就……”
听过太多这样鼓励的话,可当我从“下一个霍金”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本科生,当我进进出出看着康复医院里一个个残疾的孩子大多抱憾而归,当我经历了一个残疾人家庭的悲欢离合;我忽而明白,人在世上很多时候不过就是笑笑别人,又被别人笑笑 。如今我仍敬佩那些身残志坚的伟人们打破身体牢笼,造就丰功伟绩;可我更易感动于像阿里残疾人客服那样平平凡凡,平平淡淡,却能自己养活自己的踏实。
平心而论,残疾人想获得成功真的太难,正常人轻而易举的一步,我们可能需要成千上万次的重复;平心而论,残疾人想获得成功真的简单,许多事情实则只做到常人的一半,便已经得到太多赞赏。残疾人成功与否或许并不在于我们为他人带来了什么,而是我们为他人减轻了什么。
我就是一个残疾人,所以我更加感恩。
我无时无刻不在反省自己——是否因为自卑而刻意把“残疾人”和“正常人”区分得如此明白?我觉得不是,我有过十年正常人的生活,有过七年拼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可后来的日子我已习惯残疾人的生活。是否我已经对生活失望?我觉得也不是,我从未忘记清晨到公园练习走路时,陌生的奶奶突然递过一个保暖垫——“走累了垫上坐,石凳子凉。”;我从未忘记当街大便失禁时,怒气冲冲的清洁阿姨骂骂咧咧赶上来指责,问清情况后转身离去,回来时手里多了一踏纸,一瓶水,一个黑色塑料袋——“先随便洗洗吧,等下我来弄。”;我从未忘记在毛 纪念堂前望着那长龙般的队伍和难于登天的阶梯发愁时,四位巡逻的解放军战士毫无抱怨地直接将我连人带轮椅优先抬上了堂前;我从未忘记家人、朋友、老师和同学十多年来为我做的点点滴滴……而凡此种种正是建立在我接受自己是个残疾人的事实上。我心里的内疚在他们眼里却是一种“互相感动”,这难道不就是正常人和残疾人之间一种独一无二的情感纽带吗?避之不谈,反而奇怪。
一路走来我感恩每一位好心人的出手相助,可正因如此我更加心疼我们残疾人朋友,因为我明白——比起身体和生理带来的自卑,对家人社会感到愧疚和无以为报而产生的自卑更能轻而易举将我们打倒。所以我背道而驰,我想告诉那些因为“正能量”标签而感到压抑的残疾人朋友,我们可以拒绝正能量,我们可以脱下那些勉强的面具,我们可以因为努力无果而感到消极,我们甚至可以比正常人有更多悲观的权力——但我亲爱的朋友们,这绝不是我们一蹶不振的借口,我只是希望那些曾和我一样因为“正能量式”自卑而委屈无奈的朋友们,去寻找一个比“励志”更适合自己的方向,在那个令你踏实、充实而真实的方向里坦然地活出“我,就是一个残疾人”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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