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之年,今生还能圆我做女子的梦吗—我的另类众筹项目
尊敬的各位网友,你们好,感谢你们在百忙之中打开并浏览茫茫网海之中这篇微不足道的小文,也许这就是我们结缘的一个开始。
首先介绍一下自己,我是一名男性易性症患者,也就是说,我的生理性别是男性,而心理性别却为女性。在很小的幼年,我就模模糊糊地感到自己是个与别人不一样的人。到了性别意识定型的少年时期,我开始向往做个女孩。青春期的我,明确感受到身心割裂的痛苦。二十三岁时,我决心做变性手术做回完整的自己。
可是,当年在经过与父母为期数月僵持不下,双方都几欲崩溃的剧烈冲突之后,为了父母我选择了放弃,继续这虚假而痛苦的假面人生。倏忽二十年过去,如今,已是中年的我,在漫长的岁月中反复思省,一再追问:阉割本真自我,压抑天然心性,难道这便是符合传统认知中对父母的孝,对手足的情,和对家庭社会的责任吗?而人生一世,有什么能比遵循内心所向活出真实自我更重要,更值得用一生追寻?这原本是与作为一个社会人应尽的种种责任义务并不矛盾,更不对立的啊!
道理很简单,一个人,只有顺应天性自由成长与生活,他(她)的人格才会是完整健康的,其认知言行才会是符合社会既定规范的,才有可能更好地去履行一个人对家庭和社会的责任义务。而反之,被迫压抑自我假面示人,他(她)的灵魂必然因此扭曲、畸变。而这样一种人格,非但自己全无快乐可言,其实对父母家庭亦是一种隐形的伤害,甚至可能因长期身心重压与外界孤立排斥而对他人与社会产生仇视心理,形成潜在威胁。长期以来,见诸报端的易性症患者有人求医无门被迫自残,有人不堪欺凌拔刀伤人,有人身心俱毁发疯自尽,这是一幕幕多么无奈的人生悲剧,而更可悲的是,这些悲剧本可避免而不应发生!
好在,当今社会日益昌明,多元的思想欲求作为人性的真实表露开始得到尊重、认同与包容。所以,趁我还有梦而未老,我依然渴望圆我二十年前未圆的那个做回自己的梦。现在的我,初心未改,却因困于种种现实桎梏欲寻梦而依然举步艰难,迫切需要广大网友的支持与帮助。既然有那么多需要帮助的平凡人都在大家的支持下成功圆梦,我为什么不试一下呢,网络的力量是如此神奇。我的想法是发起一个众筹项目,只不过,有别于一般众筹项目的是,我想众筹到的不是金钱,而是一种作为事业推动力的人气。而能够完成这点石成金的神奇转化的你们,有兴趣听我把自己的故事从头说来吗?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干部家庭中。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幼年的我白皙文静,从不调皮捣蛋,也不喜欢与同龄的男孩汗流浃背地玩激烈游戏。并未受到什么所谓的“不良引导”,我似乎天然地喜欢诸如丢沙袋跳皮筋这些女孩热衷的游戏,每当家中无人,还会偷偷穿上姐姐的花裙子在镜子前照来照去顾影自怜。那时候我还小,未来的迷惘与痛楚还没有到来,一切安然如水,我心安理得地享用着自己与众不同的小小癖好。
尽管有的时候,我会奇怪自己为何不是一个小女孩。因为我发现,除了没有长长的发辫和漂亮的花裙子,我和周围的女孩并无不同,她们喜欢的我也喜欢,她们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而我为什么就不是她们呢?
在当时的社会,人们对于性别意识并不是那么敏感的,对于包括同性恋、易性症等性少数族群更是缺乏认识,甚至闻所未闻。即便有所意识,包括父母师长在内的大人们恐怕都会这样想,这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的游戏而已,等他长大具备性别意识后,就会自然而然地忘掉这些娘娘腔的小把戏,变成一个由表及里的真正男子汉的,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绿叶树是不会开出花朵来的。
可惜他们美好而天真的愿望始终没有成为现实。数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没有像他们期望的那样,会在某一天如梦方醒,从此改头换面变成一个大家都希望我成为的人。
如果说言行举止像个女孩,在一个人的幼年时期还能被视为一种有点好玩、无伤大雅的状态被接受的话,到了初中我的噩梦便开始了。十三四岁已是人格逐渐生成,性别意识开始定型的年龄,我在童年时期可以被包容或者无视的女孩特质就变得触目起来。男生孤立我,欺负我,女生嘲笑我,排斥我,我被视为异类,开始受到联合一致的羞辱与欺凌。而这些行为非但不会受到任何责难,反而会被视为一种捍卫既定规范的正义行为受到追捧与鼓励。甚至个别缺乏师德的教师也公开参与进来,作为一种哗众取宠的手段来拉拢人心。那时的我还是个身心孱弱的少年,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更没有力量和整个敌对的外部环境抗衡。我变成一个自卑封闭、沉默寡言的孤独孩子,没有朋友,独来独往,只要有可能就不和任何人打交道,想方设法逃避一切集体活动。一到上体育课我就偷偷溜出学校,来到附近的军区里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军区的外围都被铁栏杆围住,我把手指别在上面,走动的时候就会发出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响。而我寂寂的少年时代,就是在这唯一的点缀中渡过。
到了高中的时候,毕竟都已不再是莽撞少年,大家开始学会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我的处境表面看似有所好转,至少不会像过去那样会随时遭受明目张胆的欺辱。(现在的“校园霸凌”,我想我是很清楚其中的含义的)但我内心的困惑矛盾并未平息,相反,它们愈演愈烈。我开始思索我的想法为什么和所有的男生都不一样,我不会像他们那样炫耀自己唇上刚长出的绒毛和脖子上青杏似的喉结,不喜欢一身臭汗地在烈日下的篮球场上激烈拼抢,更不会在列队的时候眯起眼睛偷觑邻班走过的漂亮女生……这些我都没有,也不喜欢,而让我向往的是,如果能够扎一个高高翘起的马尾巴让它在脑后骄傲地晃动,然后穿着漂亮的裙子,文文静静地夹着书本走在别人的视线中,那该是何等美妙的事情。但,为什么我不能按照我喜爱的方式去穿戴,去生活,而必须要按捺自己,甚至强迫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呢?我困惑极了,也苦恼极了,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更不知如何解决。
由于我是属于那种文科思维特别发达,而一沾数理化就发懵的类型,再加上心理问题日趋严重,没有办法把精力集中到课业之中,既然无缘大学,早早上班就是唯一的出路了。十九岁的我招工进了一家大型企业,尽管想做女孩的心愿日益炽烈,尽管对于如何实现心愿我没有任何线索,但我仍朦胧地感到,不管想要做什么,实现经济独立都应该是首要基础。
可是进厂后,拿到工资实现经济独立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我就发现,在这个我所置身的由火、铁、滚烫溶液组成的环境中,在这个格外推崇雄性力量的地方,对于柔弱的我来说,接收到的敌意是要比初中时更恶劣很多的。女工注视着我窃窃私议,而男工,似乎在我这里找到凸显自身优越感的途径,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对我的轻视。连班段长也有意欺负我,经常将一些没人愿意干的脏活累活指派给我独自完成。在工厂里我觉得自己更孤独了,除了个别厚道些的老师傅对我还比较和善,我成了没人搭理的可怜虫。吃饭时我离开那个热闹非凡却无形中将我隔绝在外的休息室,一个人坐在室外树下的长椅上吃饭。吃完饭还可以枕着饭盒躺一躺。仰望云天,听着风从树叶间隙掠过的声音,我便含着一颗不肯掉落下来的眼泪在心里感到了安慰。
就在极度彷徨苦恼时,我看到一则关于一个男子因治疗疾病须大量服用雌激素类药,最后不得不施行变性手术的国外新闻。我一个激灵,觉得雾霾沉沉的天空好似亮起一道闪电,照亮了一条从未走过的道路。我反复思虑了几天,终于下定决心如法炮制,用这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放手一搏。计划制定,但实施得并不顺利,由于当时雌激素类药是非处方药,我跑了很多家药店都买不到。正在一筹莫展,无意间听说一个同事的表哥是新特药店的采购员。现在简直难以想象,当年羞怯自卑的我是如何鼓足勇气找到同事表哥,谎称自己有个发育滞后的亲戚需要治疗,然后在那个“表哥”异样的目光中拿到了药。
当天夜里我就迫不及待地服下一粒白色的药片,然后安然地睡着了。我做了一个绮丽的梦,在梦里我留起了长长的黑发,身着飘逸的长裙走在明丽的霞光中。梦中的我是那样快乐,仿佛所有的阴翳都已远去……黎明时我在一阵阵强烈的不适感中醒来,起身刚冲入卫生间就猛烈地呕吐起来,直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才停止。惊恐地打电话咨询,才知道那是雌激素类似妊娠的正常药物反应。其实说是“正常”,那肠胃翻江倒海的副作用也并不好受,但我还是坚持继续服用下去。
一天天过去,就是那些持续服用的白色药片,让我有一天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双乳像春天里的花蕾般绽放开来。它们小小的可爱的隆起将我的衣衫微微顶起,如果衣服再紧一些,两道美妙的弧线更是无所遁形。而同时,我本来就白皙的肌肤变得越发莹润剔透,光彩闪耀。我开始成为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男孩,女人们像观赏一件精致稀罕的物品那样对我的皮肤啧啧称羡,自愧不如。而走在路上,尽管标准的一身男装,我开始听到有人在身后小心翼翼地相互讨论“是男孩还是女孩”的声音。甚至,有的时候,开始有路过的陌生男人注视着我,打起了轻佻的口哨。不得不承认,这种成为焦点为人瞩目的感觉是愉悦的,让我体验到身为女孩的美好与骄傲。那时的我像个刚刚破壳而出的鸡雏般打量着这个世界,一切是如此新奇而美好,我陶醉在梦想成真的幻境中,却全然不知危机正在向自己步步逼近。
我太年轻,又太幼稚,我以为这个世界和我一样欣赏着我化蛹为蝶的美丽,却完全不曾觉察正在暗中窥伺的目光。因为离家较远,当时不得不住在男工宿舍。跟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同室而居,对我来说并不是件轻松之事。他们喜欢打球喝酒和关灯之后热烈地议论漂亮女孩。他们想的和做的都跟我完全不一样,我走不进他们的世界。当然,在他们眼中,我恐怕也是令人困惑的存在,他们同样不知该如何和我打交道。在他们中间,有一个类似于领袖的男生,高大精干,很有些吸引人的男性魅力。对我,他并不像其他男生那样敬而远之,却时不时以一种类似于挑逗和狎昵的态度对待我。说实话,这种态度并不令人反感,最起码,他能让我或多或少得到一点虚幻的女孩错觉。已经不记得那天晚上是什么因由,他在同室几个男生的撺掇起哄下竟然爬上我的床并且钻进了我的被窝。满室耸动,大家兴奋莫名,一迭连声喊关灯关灯。对这种玩笑我很不习惯,正想推他出去,却被他一展臂搂在怀中。我从来没有想到年轻男性肌肉强健的臂膀和胸怀竟然是那样火热和充满诱惑,仿佛一阵麻酥酥的电流贯穿身心,我有种心醉神迷之感。正恍惚间,我感觉有只手从我的小背心下面探上,一把抓住我刚刚隆起如同新生花蕾的乳房,不及思索,我便如同一个受到侵犯的女孩那样将他奋力推了下去。
灯光亮起,哄堂大笑。所有的人望着这幕免费笑剧乐不可支。只有两个人没有笑。我和他。我和狼狈地跌坐在床下的他面面相觑,我是紧张不安,而他望着我的眼睛里则是种终于一探究竟的得意。
很快,我发现周围的人都在望着我窃窃私议,表情古怪。有的人望着我的眼神,怎么说呢,像是在观看一只两个头的羊或者六条腿的狗一样,让人浑身不舒服。我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却还没有想到会有这样恶意的人,竟然能够将他人身体的私秘大肆传扬。直到有一天,经过一再追问,一个还一直对我较为友善的同事终于吞吞吐吐地对我说了实话:他们说……他们说你是发育畸形的两性人……
如雷轰顶!五内俱焚!羞愧难当!痛不欲生!恨那个以无耻传扬他人隐私为乐的人,恨那些心照不宣看我笑话的人,更恨这种命运,让我这样不男不女不伦不类地备受身心煎熬,受尽他人耻笑!我吃不下也睡不着,怕父母知道,更担心事情传扬开来全家都无法做人。极度的精神压力几乎要将我压垮,却不敢向任何人吐露一二。等到终于挺过那段焦虑难安的日子后,痛定思痛,我发现一个念头在心中无比清晰地凸现出来,那就是,再也不能这样活下去了,再也不能这样过下去了,一定要找回真正的自己,我要做变性手术!
目的地已经确认,但中间却隔着云遮雾罩的苍茫大海,不知该如何横渡,四顾茫然,没有一点线索。
正当我跃跃欲试却不得出路时,当时畅销全国的《家庭》杂志上赫然登载出一篇题为《如愿以偿做女人—记中国第一例变性人》的纪实报道,记述了上海复旦大学青年外语教师秦慧荣自小患有易性症,成长过程备受煎熬,在多方求医无果的情况下毅然自残,最终获得上海长征医院著名整形专家何清廉教授施以援手重获新生的经历。记得当时看完文章的感觉是如遭电击,易性症,原来这从小到大苦苦折磨我的心理症结并不是胡思乱想,更不是没事找事,而是一种为全世界医疗界所正式确认的心理疾患。而且,我也并不是孤独的,还有无数同病者和我一样饱受煎熬、祈望新生!最最重要的是,这重大的生命困惑并不是无解的,只要及时施行手术,患者就可以告别不堪回首的往日,而重新掀开崭新而精彩的人生篇章。一想及此,我呼吸急促,整个身体如同通电般发热起来。一刻也等不得,立即坐下来写信,将我的痛苦,我的迷茫,我的渴盼,我的希冀统统倾泻在稿纸上,一挥而就后投寄给素昧平生然而此刻已在心目如同救世主般的何清廉教授。然后,就是望眼欲穿,度日如年的等待。一天两天,一周两周。终于,半个月之后,我收到一封来自上海长征医院的来函。我颤抖着双手扯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薄薄的打印信:患者你好,来信收讫。对于您的痛苦我们深表理解,但因为有关部门不允许再施行同类手术,因此,请勿再来电来函,自残,自尽,亦不收治。
短短数行打印公函,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我浑身冰凉,满心绝望,一腔热望化为乌有,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几乎丧失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那个时候,也就是九十年代初中期,中国医学界对易性症的认识与治疗已开始见于报端。求医被拒,正在心灰意冷时,一张北京青年报上登载的关于北京某大型医院成功为一男一女两个易性症青年患者成功施行手术的新闻再度燃起我的热望。尽管仍是写了求治信邮寄出去,但上次心理的极度落差已给我留下阴影,不敢报太大希望,唯恐再次遭到冰冷无情的打击。然而这次的回复却出人意料的快捷和热情,尽管也是寥寥数语,但来信明确表示欢迎我前去就诊,并且告知整个手术费用大致为三万元人民币。当时收到信是在单位里,我在简陋无人的车间休息室里兴奋得坐立难安,只能推门出去在寒冷的室外不停地走来走去,试图平抑激动不已的心绪。仿佛从料峭冰雪中嗅到春天的气息,我欢欣希冀的心绪没有语言来形容。可是,当我渐渐从头脑发热的状态中冷静下来,仔细考虑,尽管三万元的手术费对于刚刚工作没有几年的我来说不是小数,但这并不是无法解决的问题。真正难于逾越的阻碍是,我怎么跟父母说呢,他们会同意我去北京吗?
勇气鼓了又泄,泄了又鼓,我斗争了几天几夜,终于在一个晚上,把我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向父母讲了出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得就像一个不认识的人。毕竟,在九十年代的中国,这是异想天开甚至惊世骇俗的念头,无异洪水猛兽,是要吓坏所有人的。可是令我惊异的是,父母听完我的话,他们肯定是惊异的,但最起码并没有大惊失色,更没有像我担心的那样勃然大怒,骂我脑子出了毛病。他们只是说,其实早就看出我喜欢做个女孩,只是没想到我会真的动做手术的念头。 爸爸神情凝重地坐在沙发上半晌一言不发,妈妈含着眼泪问我,不做不行吗?看着她的样子,我的泪水也滴落下来,我摇着头说,不行,这样活着我真的很难受,不做我就活不下去了。于是他们都不做声了,回应我的是悠长的叹息和要凝冻起来的沉默。
见我决意前往北京就医,父母劝说无效,正好我的姐姐有个去北京出差的机会,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同意让我姐陪同我前去医院一探究竟。
永远忘不了去往北京的旅途和初到北京的心情,我的心是展翅欲飞的鸟,在多年夙愿即将成真的美妙心境中,一切都崭新得仿佛刚刚诞生。我就要张开双臂去拥抱这个美丽新世界了,多么兴奋,简直一刻都等不得了!
一待姐姐办完公事,我便迫不及待地催促她一道前往医院。那里的整形外科先是对我进行了初诊,一个年轻的男医生评价我外表挺清秀的,还问了我几个问题,然后说我的音质也很轻柔,他预测将来的手术效果一定不错,并跃跃欲试地表示希望将来由他来为我主刀。接下来,他们将我带到报纸上登载的成功施行手术的主刀医生X教授那里接受进一步的问询。X教授看上去五十来岁的模样,他问了我几个问题,象征性地规劝了我几句就让我去做有无精神疾病的诊测,据说这也是做变性手术之前必经的一道程序。为我做诊测的精神科的医生是个看上去严谨持重的中年人,他听完我的手术诉求后告诉我说,其实目前他们医院开展变性手术时间不长,技术并不是很成熟,有个失败患者现在正在与X教授打官司。我急着问,不是报纸上说数例手术都很成功吗?这个医生反问我,只要登上报纸的就都可信吗?
他的话让我无可辩驳。尽管从内心意愿来说,我多么希望他说的不是真的,但我想象不出他这样说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他完全可以不告诉我这件事情的。况且,直觉上我感到这位医生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从精神科出来我的情绪有些低落,这和我原先设想得不一样,从一开始就好像不大顺利。不过我还是竭力打消疑虑,试图让自己相信这是首都知名大医院的整形外科,是不会有问题的。因为,这毕竟是目前我所能找到的唯一实现心愿的路径,不管怎么样我都决定要赌一把。接下来还要进行一个心理测试答卷,我正要去交费,我姐姐却说这里不可信,不让我继续诊治,要带我离开。我当然不同意,于是我们俩就在交费大厅里争执起来,见周围的人都围上来看热闹,我们又出去到花园里继续吵,并且越吵越凶,谁也说服不了谁。我转身要进去交费,我姐姐却死死抓住我的衣袖不让我进去。几次都甩不脱她,眼看事情无望,多年来郁积在心的焦虑委屈和痛苦愤懑瞬间被强力引爆,我跌坐在草地上痛哭起来。泪眼中的草坪沐浴在朝阳中是那样生机无限,而我的心境却是这般凄凉而绝望。我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怎么也止不住。姐姐坐在旁边的长椅上,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的天空。如今二十年都已过去,可是当年那一幕却像烈火灼烧般深深深深刻印进了我的心底,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忘却。
后来,姐姐拗不过我,只能让我交费去进行心理测试,然后带着测评报告再次来到X教授的办公室。X教授看了报告,说我的测评符合手术要求,如果患者同意的话,马上就可以安排入院。这一切好像来得太快太容易,不知是不是我们在问询中流露出疑窦,X教授竟然主动说起患者状告于他的事情。据他讲那是一个男变女的年轻患者,本来手术施行得很成功,但因为患者术后因为怕羞遮盖、通风不畅而导致感染溃烂,无法正常排尿,反将过错推给他。
尽管我和姐姐都不具备医学知识,却同时感到这番话颇有无法自圆其说之处。谈了不到半个小时,X教授向我列举了手术必备的几项手续,就匆匆结束了这次谈话。
一天的求医之旅结束了,剧烈的情感消耗让我们精疲力竭,回去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不过我的内心还是很亢奋的,尽管并未得到一个令人满意和放心的结论,但我还是觉得困扰多年而势在必行之事终于开始有了起步。我给自己打气说,只要鼓起勇气向前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在返回的列车上,我畅想联翩,常常一个人不自觉地微笑起来。火车开得为什么那么慢呢,我简直等不及要回去着手去进行这件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了。三个月后,那是我给自己预设的重获新生的日期。
现在回头去看,那时的我多么可怜,其实不可违拗的命运已经注定无可更改,而惘然无知的我却还在痴痴展望未来梦想成真的美景。多少年过去,我无数次设想,如果那时我们前去就诊遇到的是位严谨的医者,让我们得到一个令人信服的就诊结论,那么我现在的人生会是什么样,我的内心还会深藏这样一道时时作痛、永难弥合的创痕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也许这就是命运不可测知的威力。
听完姐姐的汇报,如果说之前父母的态度其实已有所松动,那么此时他们的反对便坚不可摧起来。整整几个月,我们进行了无数次无望的争论、对峙甚至冲突,我求他们放我一条生路,我说这样活着我太难受了,真的是生不如死。他们能理解我的痛苦,实际上他们和我一样痛苦,甚至比我还要痛苦。但是,每次说到最后,他们总是以一种自认为这是对我好,对我真正的负责,不惜让我恨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妥协的态度告诉我:绝不同意!。
我简直要发疯了,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我活得那么痛苦,明明有办法可以解除,却为什么要强迫我继续痛苦下去,无休无止地痛苦下去,而这就是他们认为对我的爱与负责!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啊!我开始出现精神失常的症候,没有办法工作,不能完成任何日常事务,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沉思默想。有时发呆,有时痛哭。每天早上醒来,只要一想到这个即将面对却始终无解的问题,就恨不得倒下一睡不醒。世界在我眼里已是一颗死寂的星球,没有了任何生机的跃动。
我的心已成灰,但还没有死,只要有一丝风,余烬里的火星就还会闪一闪。我不甘心多年夙愿就此放弃,最起码我还做了最后一次孤注一掷的努力,但我的父母依然用他们不容分说的爱不留一丝缝隙地焊死了我的希望之门。不肯放手的希望,醒不了的梦,心底冰冷的绝望,和那依然滚烫如岩浆的热望,那一刻都在我的心里如同威力惊人的炸药骤然爆发。眼前发黑,狂叫痛哭,我不想活了,抓起手边的剪刀猛力扎向自己的手腕、身体。我的爸爸冲过来抢夺我手里的剪刀,妈妈无力地坐在一旁哀哀啜泣,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一直在喃喃自语,你要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也跟你一起走……
在泪眼中,她哀恸欲绝的样子让我心碎。哪一个孩子不希望父母为自己欢欣骄傲,又有哪一个孩子愿意看到他们悲伤哀恸的容颜。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到了该收场的时候了。人间难有不老的容颜,梦想之花就只在天国开放。我渐渐平静下来,伸出手去,抚住妈妈颤抖的双肩,我说你别哭了,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他们走了,我把灯关掉,倒在床上,身心寂灭。一直在想,是生还是死,死是一了百了彻底空无的死,而生是痛苦煎熬然而隐含生机希望的生。是生,还是死?我的身体像滚油锅里的鱼一般在床上翻滚煎熬,彻夜不息,直到曙光从一丝窗帘的缝隙间投射进来,我才精疲力竭地沉沉睡去。醒来后我就成了一个新的人。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在父母面前提起过这件事。在我们这个家庭里,它已成为再也不能宣之于口的禁忌。盛满我整个生命的热爱希冀与绝望痛楚,都好似与我死去的灵魂一样在那个不眠的夜晚消逝。
标签: 另类情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