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我的妻子萍儿刚满20,我们处于有点漫不经心的恋爱中。可能因为自小的营养太好罢,萍儿的体形属于比较丰满的那种,偏她又喜欢运动,胳膊腿的肌肉都非常结实。这种运动员的体形最难找到合适的衣服。不是嫌小,就是过于宽松。象所有的青春期女孩,她当然也喜欢漂亮的衣饰。那一阵她总是跑家门口的上海裁缝铺,拿着《上海服饰》之类的杂志,请他们照上面的图样做。
只不过,做完了左看右看,总是不大中意。有一天我突然心血来潮,独自研究了半天书上的服装结构图,我发现以我的智商,对付这种结构图实在是小儿科。
萍儿家有一台很漂亮的日本胜家牌电动缝纫机。那天我用它将萍儿已经豁了好大口子的枕套重新缝好了。完了我说:宝贝,我给你做衣服吧。
我的小美人怔了一下,随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狐狸状,她说:你?聪明呀莲蓬。
我给萍儿做的第一件衣服是款式比较别致的连衫裙,原图样来自日本的《少女》杂志。这件衣服萍儿是穿上了,但看起来古古怪怪,萍儿很不满意的冲我大发了一通小姐脾气。
那时秦皇岛街头胡同里有大大小小的所谓“上海裁缝店”。门口常用红笔赫然大书曰:正宗上海师傅。其实大多名不副实。萍儿常去的那家,开店的小张师傅是江苏张家港人。萍儿的母亲利用在政府做事的方便,替他联系了一笔校服生意,条件当然是有的,就是要我和他学徒。
对这从天上掉下来的买卖,小张师傅笑得大嘴都合不拢,但看我这一米八的大汉而且是机关干部的身份要当他徒弟,他不由挠起了头,他有点腼腆的说:这活计辛苦的,大哥受这累干嘛呢。
我觉得这挺有意思的。我诚心诚意的对他说,再说现在我也没什么事儿。
那时我正参加讲师团,在乡下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却托人从医院开出了心肌炎的假条,在家无所事事。
看在那笔生意的面上,也看在我只是玩票并不是真想在将来抢他的饭碗。小张师傅倒是对我倾力传授,他也毫不掩饰的告诉我,实际上他做的西服,没有一套不偷工减料的。正经做一套象样的西服,需要二百七十多道工序,而且每一道都有严格的要求。
小张师傅的文化水准不高,所用的还是最为古老的比例裁剪法。这种裁剪法裁出的衣服,很难让曲线分明的女人穿得漂亮合身。我开始自学其它的裁剪法,如日本文化式,登丽美式和英国女装原型。
这些先进的裁剪法中,含有一些专门的高深知识,这让我开始感到困难。
临近春节,小张师傅回家过年,将店交给了我看。并说好这期间所有的一切收入全归我自己。但也得由我发两位工人的奖金。
因为我的原因,这家所谓的“上海裁缝店”的西服质量突然好了起来。而且春节期间是旺季,一时真忙得我不可开交。萍儿本来还愿给我帮忙的,但她是大小姐做惯了的,新奇劲儿一过,就不想再管那些烦事了。有时我去她们家去吃饭,她还时不时的损我两句:莲蓬啊,你不是玩玩吗,还真拿这挣钱了?
(二)
小昭来的那天在下雪,她是个小小的身材匀称的女孩子,留一头齐耳短发,大大的圆眼睛直鼻樱唇。她来到我身边的时候,竟是吓得我差点儿要惊叫一声。
外面风雪交加。裁缝店的大门是紧闭的,而且还有厚厚的棉帘子。谁进来都会带来一股寒气和雪花,而她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在店里了。竟然,在冲我微笑。
她的双眸盈盈如水,她的脸颊却苍白得让我感到恍惚。一件黑色的呢长大衣,将她的全身包得严严实实。
因为忙,我没空再多想什么,一边请她稍候。一边把裁衣台上的纯毛面料均匀的喷上水。
然后我拿了软尺,准备给小昭量身,但她并没有脱掉大衣的意思。我不解的对她做了个请她脱衣的动作。
小昭摇了摇头,眼角有一丝霜意在浸润:不是我做。
不是你?我左右看了看,没有别的陌生人。哦,还没来吧,那等一会。我说。
不用的。小昭说:我有尺寸,你记吧。然后她说了一大串的数字。这显然是一件男式西服,记完后我有点傻眼。因为这是只有服装专家才能说出的数字!不要说胸宽背厚,连袖笼的高度弧度,下摆起翘的数字都有!
我惊疑的去看小昭,奇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居然就不见了!而棉帘子那里,静静的纹丝不动。我使劲的甩了甩头,这不是幻觉吧?
不是的。我的裁衣台上,丢着一块亚麻色的面料。
我问店里埋头操作的工人:喂!刚才那位小姐怎么走了?
工人很茫然的表情:什么小姐,我们没看着呀?因为活计太紧,她们也没有心思再理我这个问题,缝纫机轧线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来。
我呆了一会儿,伸手去摸那块面料。
触手是发凉的感觉。外面冰天雪地的,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这是什么面料啊?好象应该是麻的。我拿起来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居然有一股诡异的气味,象是腐烂的水草。
(三)
小昭再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三十的傍晚。
店中只有我一个人,工人们早已回家。我做完了最后一件活,就是用那件说不清的面料所做的西服。除了感觉面料不缩水,在整个操作过程中手感一直是阴恻恻的,并没有什么太让我不适的地方。
我纳闷的问女孩:他又没来?不用试衣吗?
小昭说:不用,我看看就可以。
她左手拎着衣架,右手将那件西服捋捋平服。你把肚量没放出来,她说:这不是我给你的尺寸,你是偷懒罢?我脸上一红,我裁的时候的确图省事没有放肚量。我嘻皮笑脸道:嗨,小姐,你叫他来试试便知,不会有什么影响的不是?小昭不理我这句话,又说:袖宠缝得太过了,弄得里子紧,这样胸部会拘束的。
小昭淡淡道:没说的,返工。
我急了:小姐,你这不是折腾我嘛,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呀,还让不让人过年了?要改,过完年成不?
小昭说:不成,我们不过年吗?
可把这西服拆开就要不少时间,再放份,再重新缝制,那得什么年头?这个我可做不到,我还不如赔你钱呢!
你的钱赔不了我。小昭的嘴角有一丝笑,你的钱对我也没有用的。这样吧,我帮你来做。
你?
对,你看,我已经帮你拆完了。
我一愣,这才发现那件西服已不在女孩的手中,我去看裁剪台,不由得愕然:这一眨眼工夫,刚缝制好的西服已经面里分离的散了一台!
小昭脱去外套,里面是一身月白色的锦缎旗袍。这旗袍的做工非常精致,分明裁剪时用了比较先进的裁法,穿在她身上玲玲珑珑的十分贴体。领口与大襟都是勾了边的,在胸部和腰侧,有几朵色彩淡雅的荷花。我注意到她的腿是仅套了透明丝袜的,这夏日的风景让我替她起了一阵寒噤。
我挑旺了屋中的炉火,开始重新缝制那件西服。小昭一直在我的身边帮忙。我的很多动作是下意识完成的,速度非常的快。这还罢了,还有一种更奇怪的感觉,是什么呢?
我感觉不到小昭的气息。
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我的身边蹭来蹭去。竟是让我抓不到她。什么体温呀,气味呀,旗袍锦缎的质感呀,我全是感觉不到的。
而她的身体,分明是紧触着我的。
小昭告诉我,这件西服,是给她的男朋友保罗做的。
你的男朋友很忙吗?我问:为什么他不亲自来?
小昭说:不是,他的劫数未定,所以出不来的。
这话听得我云山雾罩的,看女孩一脸忧郁的样子,我也不想再往下问了。我审视着她身上的旗袍说:你这件衣服不是一般的水准,你在哪儿定做的?
我自己做的。小昭微笑。
我已经察觉到小昭的制衣水平远远的超过我。只是,她为什么不亲自来做呢?女孩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但她好象还不想说。于是我继续那个话题:你这件旗袍是用登丽美裁的吗?
小昭笑:你还知道登丽美?不是,我用自己的原型。
我问:那是什么样的,可以画给我看吗?
可以呀,明天吧,你说要过年的。现在你先把这衣服缝完。
明天是大年初一,人们全呆在家里,店里是不会有人的。她怎么会约这个时间呢?我感到奇怪。
西服快完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小昭突然说:行了,莲蓬,就先到这吧,有人来了,我得回去了。
她从哪儿知道的我叫莲蓬哦?我正纳闷间,没什么感觉的,缝纫机台上的西服和小昭都消失了。我使劲的眨了眨眼:没错,店中空空如也,而炉火也在黯然下去。
这时萍儿风风火火的闯进屋内:你有毛病吧莲蓬,啥时候了还在这儿窝着?不想过年了是吧?
(四)
我在父母那儿吃了除夕饺子,又跑到萍儿家去打麻将。萍儿的父亲,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莲蓬,你的脸色不好。
可能是累的吧。我不在意地说
萍儿父亲若有所思:这不象是累的,你的印堂发暗,而且脸色发青,一定是遇上了什么劫数。
萍儿急急的把麻将倒在餐桌上,嚷嚷道:什么劫数,我看他就是有点儿神经,打麻将打麻将。
我踏着满地的爆竹纸屑离开萍儿家时,天已大亮。我经过裁缝店,看到店门还是锁着的。
一种第六感,驱使着我打开了锁。
果然,小昭在店里等我,她还是穿着那件月白色的旗袍,屋内没有火。但看不出她感到冷的样子,她的脸色是这样的苍白,你已经无法再给寒冷定一个界线了。
我穿着厚厚的鸭绒服,我的手和腿却是在颤抖。
许多事情似乎很清晰了,只是不想说破而已。
小昭没有笑,幽幽注视着我:莲蓬,你还真的来了。过年好呵。
过年好过年好,我搓着手,似乎想让屋内增加一点热气。
你不怕我吗?小昭问,嘴角又淡淡的有了一丝笑。
怕什么,我装糊涂:不怕呀。可是心里头,我在想是不是该夺路而逃了。
因为女孩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金光闪闪的剪子,这是典型的裁衣剪刀,短柄长刃,只不过我从没有见过这种金色的!
小昭说:这把剪刀,送给你。
我双手接过,沉甸甸的有很强的质感。却不是我熟悉的金属感。
小昭说:这把剪刀是法国生产的,是我的奖品。你知道世界上青年服装设计师的最高大奖:金剪刀奖吗?
我点头表示听说过,犹豫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要呢?
因为你需要,而我不需要了,就是这样。
小昭说:用这把剪刀,你可以裁出任何你想要裁的衣服,不管它有多么的复杂。
一朵笑花绽开在小昭甜甜的脸上:莲蓬,你还没有叫过的我的名字呢。我叫小昭。
小昭教给我她自创的原型。我在打纸样时,发现我根本控制不了这把剪刀。完全由它带着我的手移动。
这实际上是一把神剪,我有点瞠目结舌。
春节过后,周围的顾客忽然发现我这家裁缝店的旗袍做得非常地道。这种服装因为它特有的美感,无论哪个年龄层都是非常喜欢的。店里一时挤破了门。当萍儿穿上一身喜气洋洋的旗袍时,她母亲乐的嘴都合不拢了:看不出来你啊,莲蓬。
她抚摸着女儿身上精美的补花和勾边,还有别致的盘扣:你和谁学的呀,你那上海师傅可不会这手艺。……. 你别在乡下耽误工夫了。我帮你再延两月假,你好好做你的活计。
小张师傅在北京城又找下了一个落脚点。他来信请我帮忙,将他的那所店盘出去。当然,只有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来拿钱时,看到屋里这么多的旗袍咂吧着嘴说:不一样,不一样,大学生就是不一样,我服了。
除了我,小昭的真形是没有人看到过的。
小昭有时会非常的忧郁:莲蓬,她说:我们不能老是在一起的。
为什么呢?我问。
我们不在一界,我们是处在阴阳的两边的。阴与阳,相处久了只有一个可能,我们全要化成水的,而且不得投生,将万劫不复。
我摇摇头:小昭,我听不懂你这话的意思 。
你听得懂,你是那么聪明的人。只是你不想点破罢了。
我缄默。
过了一会儿我说:小昭,没有那么严重吧,再说我的感觉很好。如果真的那样,我也不在乎的,你放心。
可是我在乎!小昭说: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制衣吗?因为保罗需要一件阴阳相间的衣服。他的劫数未定,所以他还需要点阳气,不然他要冻死的,可是在阴间,他也不能穿全阳的衣服,就是这样。
这后面似乎有一个凄惨的故事,但我不想问。
我说:小昭,你是什么意思呢?想要离开我么?
小昭幽幽看着我:莲蓬,你愿意我离开你吗?
我摇了摇头。
小昭道:我也是。
我舍不得你。
活着的时候,我不是一个好女孩。死了的时候,我想做一个好女孩来爱人。可是……你又宠我,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的。
我怔怔的望着小昭,有些是听不大明白。
(五)
在盛春的季节,万物萌生,我的神情却是比冬日里更憔悴了。不要说萍儿的父亲,连她的母亲也觉得不大对劲儿:莲蓬,你是不是有病了,到医院去看看吧。你的心脏真的不太好,不要太劳累了。
我说没什么,我的感觉还可以。
萍儿父亲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我。
四月里来了第一场春雨。小昭来看我的时候,苍白的脸颊竟是有了淡淡的血色。而且,这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而且,微笑一直挂在她的脸上。
她还给我带了便当来。
我有几分惊疑,我不晓得这便当是阴间的还是阳间的。但我决定不想让小昭难过,我打开了便当。
很奇怪会是热气腾腾的。里面是汉堡,可以看到面包片边上露出来的黄黄的摊蛋。
我咬了一口,立刻惊讶得再也合不拢嘴;真好吃呀,小昭,你这鸡蛋是怎么摊的?
小昭笑:不告诉你,我最拿手的就是做鸡蛋汉堡了。
她挨在我的身边坐下,这时我感觉了她的身体是有一点点的温暖的。
这应该不会是错觉吧?
可是我不知道,恐怖已经开始笼罩了四周的居民。
(六)
就在我吃汉堡的那一天,我的一个顾客的女儿,突然在前夜里不明不白的暴毙于闺房。
她是个年仅十八岁的高三女生,被发现死亡时,全身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而在颈动脉处,似乎有两个青色的出血斑点。关于死因,警方和医院都无法下结论,家属拒绝解剖遗体。
这个女孩,在我的店里也是定制了旗袍的,家属派人来商量,问能不能在她出殡前,将那件旗袍赶出来,也算了了女孩的一个心愿。
我没有理由不答应。只是觉得有点力不从心。有些很烦琐细致的工序。如制滚边条滚边,缀花盘扣,都不是在短时间内能够过完成。
冥冥之中,一定是由于我的感应,小昭突然出现,本来这时候,她应该陪伴她那可怜的男朋友保罗的。
小昭亲手设计了这件旗袍。湖蓝色的缎面上,一条活泼泼的锦鲤。
居然就没有繁花似锦,但生命已经因而活泼起来。
小昭喃喃的:女儿是水做的尤物,生生世世,她们最缺的就是活泼而有氧的水啊。
恍惚中,好象有一滴泪水,溢出小昭的眼眶。
我向她伸出手去,带着点儿愕然。她的手轻轻的搭入我的手心,十指葱葱。细腻的肌肤里透出青色。我的另一只手又将它覆盖,这并不是虚无飘渺的感觉,而是实实在在的细腻与温柔,虽然她远比我的体温要低得多。
我坐到一把差不多要散了架的木椅上,让小昭坐入我的怀抱。
她有些羞涩,并不好好坐着,而将头埋入我的颈侧。我的手臂,差不多是将她抱住的,就象在抱一个孩子。
我想她的嘴唇,正触在我的颈动脉上罢。
小昭低低的啜泣起来。你在宠我,莲蓬,可这样下去要宠坏了我的,你知道吗?
小昭的容颜日见灿烂,事情便无法结束了。女孩出殡后的第三天,又有一位年轻的女性死于没有水的河床。 这次尸体被警方拉走。显然不可避免的受到解剖,但警方拒绝透露任何细节。只是表示不排除该女因心脏病过度劳累而突发死亡的可能。
恐怖的气氛如大雾一样在小城弥漫。
(七)
那天中午我到萍儿家吃饭,有位客人在场。
他是萍儿父亲的好友,在秦皇岛赫赫有名的铁八卦刘指一。据说他看阴阳风水,指一不指二。但以为他是神神叨叨的风水先生可就错了,人家正经的政协委员,早年教书育人,现在经营字画古玩。
酒足饭饱,刘指一笑眯眯的说给莲蓬同志推一推运道?
萍儿母亲有点不以为然,萍儿却不住嘴的说:算算算,看他命里会不会发财的??
刘指一甩出十二枚大钱,我捻起一枚,又看了看这十二枚全都一样,有点儿吃惊:刘老,您这是道地的秦半两!
刘指一笑眯眯的:你识货,来吧。他让我将这十二枚钱双手捧起,闭合。记着啊,莲蓬同志,心诚则灵,你不能胡思乱想的。
我笑:好,我不胡思乱想,可您要我想什么?我还不知要算什么呢?
萍儿摇着我的手:财运呀财运呀!
刘指一道:就想你最想的事儿吧,水到渠成,心诚则灵。
我摇着手,铜钱在我的手心哗哗作响。我闭上双眸,让我所有的思维全部收拢。最想的,那是什么呢?几乎没有迟疑的,小昭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不行,不能想她的!还是想萍儿吧,但就在这一迷失间,木已成舟。
木已成舟。
我的双手没有经过大脑就张开了,这十二枚铜钱,如乱雨泄下。
辟辟啪啪砸在茶色的玻璃茶几上。
正面反面,一幅随意的,难以描述的图案。
刘指一掏出烟斗来,一锅烟抽完了,老头脸色凝重:莲蓬同志,他尽量语气平缓的说,你愿意和我说实话吗?
我不敢看他的脸,想顾左右而言它。但这是什么声音呢?
警笛声由远及近。不止一辆的警车。
(八)
这次遭到噩运的,居然是住在萍儿家楼下的女孩!同样是很年轻,只有二十二岁,已经在公司工作了但又在电大读书的女生。
在死亡时间与原因上,警方与家属产生了争执。警方据尸检报告,坚持认为这个女孩死于昨夜约9点40分,但家属说孩子是晚上12点半才回家的,那个时间孩子的母亲还看了看表,有点不满的咕哝了一句。也因为这点,他们才让她在白天“睡觉”,而在下午的时候才去叫她“起床”。
尸检报告表明:这个女孩的心脏带有先天性隐患,死于急性心功能衰竭。
家属根本不服,斥警方糊弄了事。
我只觉得脊背发凉,小昭认识萍儿么?她会不会……
我不敢想了,一腔的热血冲上脑门,又寒下心头。
小昭!
残阳如血,哀乐绕梁经久不绝,风声中象有无数个精灵在哭泣。
我一脚踹开虚掩的店门。店中还有两个在做活的工人,一向温文尔雅的我,因情绪失控而显得暴戾。我粗鲁的让她们滚蛋!工人们相互对视一眼,赶紧拿了自己的衣物跑了。
我困兽一样在店中转了半天,然后操起了那把破椅子。
裁衣台上有一处金光闪闪的地方,是那把裁衣剪。我狂怒地将椅子抡起。
有一阵风掠来,挟裹着一种如兰的氛芳。这是谁?
我的手臂僵在半空,被小昭扶住,她一脸的惊奇:莲蓬,你要做什么?
这个女孩今天的旗袍,居然是纯黑的。暗香丛中,是两只粉色的蝴蝶在飞。她原本苍白的肌肤变得细腻,淡淡一抹胭红,罩上双颊。
我喘不过气来,也说不出话。
小昭这回又给我带了便当来,没开盒时,鸡蛋的香气已经溢满了不大的室内。打开,我看到白色的面包坯上,有细末般的点点新葱。
我的双目充血,那葱绿似乎也在慢慢的洇红,整个汉堡好象浸淫在淋漓的人血中。我狂叫一声,把便当从裁衣台上扫下!
小昭在一刹那睁大了眼睛,血色尽失,脸上是绝望的惨白。
便当中的食品散落一地,摊蛋已沾染了灰。
我当然清楚,以小昭一介新鬼,要做出可口的阳世食品来送我,经过了多少磨难,不是我能想象,也不是。。。。我能承受,我吃下那可口的便当,也就等于我喝下了那些死去女孩的血!
阴阳两界原本就没有七月七日,也没有一道鹊桥。两心悦时,血已成河;阴阳不伦,天理何容?
小昭泪流满面。]
鬼是没有眼泪的,只有大地的阳气才能带给你泪水。但天何残忍,鬼又是有情感的,欲哭无泪,这些飘忽无定的精灵永远的欲哭无泪。
我黯然问:小昭,是你做的?你害了她们。
小昭哀哀:莲蓬,你不是才知道罢?我说过了,你要宠坏我的。
你是怎么害的?
吸血,我需要健康活泼的人血。
昨天晚上九点四十分,你害死了那个可怜的女孩。
对。
然后你做了什么?
我把她送回家,我不想让她暴尸。
她死不瞑目。
我笑了:这是你的好心吗?小昭?
阴阳永隔,你我能够能相识相亲,已经不知是多少轮回的九转造化了,小昭,你比我还要清楚,是么?
我感觉你的温暖,你的美丽,你的柔情,和你让我迷醉的气息。可是,小昭啊。。我亲爱的女孩。
我咆哮道:还要有多少人的血,你才能还阳!
小昭凄然笑了:莲蓬,你不明白,我还不了阳的,不管喝了多少人的血,我也还不了阳。如果那样,九河之下,所有的鬼还不全跑上来吸血?而且,因为我喝了人血,我的灵魂已经万劫不复,将不得超生。
我惊愕道:那你为何要这样做呢?
你明白的。
我明白?
我舍不得你,因为活着时我不明白什么是爱情。我要陪伴你长一点的时间,可是…….莲蓬,我不要你陪我化成一滩水。
可人血不是营养啊,小昭!
人血不是营养,人血对我来讲,只能压制住我体内的阴气,让我可以用阳间一切柔情来陪伴你,包括给你做饭,包括我温暖的身体。
还要我说吗?还要我一定说出来吗?小昭泣不成声。
我爱你,莲蓬!你就当我疯了吧。
我受不了了,活着的时候我是一个野孩子,死了的时候我是一个野鬼,
我才不要那样多的规则,什么万劫不复,什么九转轮回,我不要啊!
可那些女孩子,那些生灵,对你就那么不重要吗?
不,我对不起她们,我忏悔。
忏悔就够了吗?
那你要我怎样呢?我说了,你要宠坏我的,莲蓬。
你那么一个聪明的人,我在你面前做了什么,完全是透明的,对不对?
我无语,小昭的情绪慢慢的有些缓和,她幽幽凝睇着我:莲蓬,你听我说。
如果爱情真的发生,总有些什么,要永远失去。
总有些什么人,要被永远的伤害,你明白吗?
我喃喃了一句:总有些什么,要永远失去吗?
永远。
我默默的盯在裁衣台上,神思有些恍惚。室内的灯光不是很明亮,台案中间,那把金剪发出眩目的光茫。
(九)
小昭惊叫了一声:莲蓬!但她已经来不及阻止我了。
那把金色剪刀划过我的左臂,然后镗朗朗落向地面。
我看到有血柱从我的左臂深处飞出,缓缓的喷,仿佛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我微笑了,原来失血的感觉,是这样的一种精神恍惚的愉快啊。
小昭扑了过来,她抓住我的左臂,用嘴唇覆盖住我的创口,她的口腔中有一股冰澈的气息喷出,我感觉到汹涌而出的血流因这股气息而显得凝滞,我用右手按住她的头,不让她动,我似乎听到了女孩喉咙中咕噜咕噜的咽血声。
小昭的头向侧面一闪,挣脱了我。她的脸上,泪水和鲜血混合在一起。
我手臂的创口,血液已经不再急涌而变成了往外渗流。
我很不甘心, 我抓住小昭的头发,又用力的想把她的头往我的手臂上压。你喝呀,你为什么不喝了呢,我还有的是血!
小昭哀哀的哭:莲蓬,我吸血是为了什么?我吸你的血,那又有什么意义?你别疯了好吗?
是的,我疯了!是你让我疯狂的,是你让我认真的,我爱你,爱你让你吸干我全身的血,不行吗?
可我是鬼呀,你要不了我的!你说过了,阴阳不伦,天理难容。这当不得真的。好好的,莲蓬,就让我陪你这一段时间,然后。。。。。
小昭又挣脱了我,她在闪我,她是精灵啊,我当然抓不住她。我的血滴滴嗒嗒的落在地面,我简直要给气晕了。
最后我将她压在了裁衣台上,我们的嘴唇纠缠在了一起。
从未品尝过这样五味俱杂的吻,血的腥泪的咸还有来自她体内冰澈的阴寒。
小昭的表情有了诸多娇羞,她不让我再吻他。“不要这样啦,莲蓬,我不习惯的。再说,我体内的阴气你要受不了的。”
她依偎在我的怀中,象只疲倦而幸福的小猫。
莲蓬,你说你爱我。
我爱你。
不算,再来。
我爱你。
是真的么,你会爱一个鬼?
我爱你。爱你要吃了你。我笑。
很多的人恨我。小昭说。
哪能呢,你那么可爱。
是呀,很多人都这么说,但因为爱我,所以恨我。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任性的人。我贪得无厌不可理喻。
我看不出来。我说。我一直在温情的抚摸她,她的肌肤凉爽而滑软,她细腻的脸颊依然呈淡淡的胭脂色,娇艳可人。
爱情对我来说,是这夜里的昙花,绽放之后,会迅速枯萎的。
小昭的声音轻轻的,带了点儿羞涩,莲蓬,你让我绽放吗?
(十)
昙花绽放的过程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有很多的面料散开了堆积在我身上。面料下我的身体竟然是一丝不挂。小昭却穿戴得整整齐齐,只是脸颊又苍白得让我恍惚。
她的目光非常奇怪,是一种满足的哀伤:谢谢你啊,莲蓬。
我有点迷糊:为什么要谢我?
因为快乐,快乐的感觉。浸在水里的感觉,那样的感觉,我不会再有了。小昭的笑容落寞下来,直至冰凉。
我说过我的爱情象昙花,绽放了,也就消失了。
小昭后退着离开我,莲蓬,我足够了。现在我要走了。
小昭!我大叫了一声,从裁衣台上坐起,很多的面料滑落到地面。
莲蓬!小昭也叫,有人来了,你倒是快穿衣服呀!
在我的衣服没有完全穿好前,铁八卦刘指一破门而入。
我愣在那里,象是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这老头儿一身唐装,长发在脑后结了一个马尾,斜背着一把红樱长剑。室外还有人在嘶喊,一片火把照亮了夜空。
小昭竟然还站在那里!我急了:小昭,你快走呀!
小昭摇头,大大的眼睛中没有任何表情:不,我不走。
她也走不了,我听到刘指一底气沉雄的嗓音:莲蓬同志你鬼迷心窍,快让到一边吧。
说话间,刘指一已经出手。
我的耳边传来空气的撕裂声,但我不知那是什么掠过。我再看小昭,她的旗袍绽开,碎成了丝丝缕缕。
小昭惨白得象雪一样的身躯赤裸在火把的迷乱中,有什么东西没入她的身体,有血在流出。那血是青色的,浓稠而无力。
又一枚东西击中了小昭,这次我看清了,是刘指一据说从不离身的秦半两大钱!打得晓昭的皮肤爆起。
我哀嚎一声,冲过去抱住了小昭,她的身体已经很轻,轻得让我感觉不到她。在这一刹那,又一枚秦半两飞来,我忍不住惨叫------这枚大钱结结实实的击中我的后背。我痛得面部都在痉挛,但我还是紧紧的抱住小昭。
我还能听到她的声音,象是从水底在浮出。
莲蓬,再说一声爱我好吗?
我爱你,可是你不能走啊!小昭……我泪如雨下。
小昭美丽的双眸中有了一丝光泽。
莲蓬,看着我啊…….我的目光将永远依附着你,从此以后。。。莲蓬,你用目光就可以测出别人的身材,再也不用软尺。
好玩吧,宝贝,胖GG……
为啥叫我胖GG?我傻傻的问。
你以后要长胖的呀,我看得到……
这是小昭最后的一句话。随后她就从我的怀抱中消失了,我一直用力抱着她,现在我自己抱住了自己。
那件黑色的旗袍也不见了,我的脚下只有湿渌渌的水草。
(十一)
凌晨的时候我被送到医院,大夫给我背部的伤口动了手术。然后有七天的时间,我一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有时喊小昭的名字有时大骂刘指一。萍儿的父母气得不行,萍儿有时也难过得直哭,但她却表现得从未有过的懂事,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
我再来到裁缝店时,已经是二十天过后,自从闹鬼,这间小店再也无人敢进。我的工人们当然也早已不知去向。
我找房东要了钥匙,打开门,屋中的一切已经落满尘埃。
但在第六感中,我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留在那儿,是什么呢?
面料撒了一地,没有人收拾,我用脚拔动着它们,这时有一道金光刺激了我的眼睛。
是那把金色剪刀,还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没有消失。
我蹲下身,将它拿到手里,开开合合,很顺手的样子。这时我改变了主意------我本来是要来收拾一下东西,然后退租不干了。但现在我决定接着干下去。
重新开业后,没有什么生意,也没有人来帮我。
整个城市在传说我做的是鬼衣,把我那间店叫莲蓬鬼店。
我决定做一件旗袍,为不知是否还有来生的小昭。
为此我在梅雨的季节远行南方,选了上好的丝绸锦缎。回来后,店里依然没有人气。我一个人,慢慢的,细致的做活。
绣花补花,用铜丝盘扣斜缎滚边。甚至的,我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勾中国结。这些很细腻的技艺让我安静。
萍儿有时会过来看我,但很少说话,更多的时候我们相对无言。
这件精美的旗袍让我耗去一个月的时间。我总觉得有人会来取的。
但决不会是小昭,小昭也许真的永远不能来了。
这时我看到了保罗,他穿着那身亚麻色的,我亲手制成的西服。
挺括而干净,就象刚在我的店中穿上。
你来了?我平静的说了句,并没有想停下手中的活计。请稍等,还有一点我就要完活了。我随手示意了一下,你随便坐。
沉默。我的身边无声无息。
我安祥的将一副中国结缀在旗袍的开襟处,这种创意让整件服装显得别致而吉祥。
你知道我要来?
是的,就象我知道你是谁。保罗先生。
你害了她。他的声音沙哑,但是愤怒是压抑不住的:你害了她!
在生前,他应是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现在却是一脸的狰狞,他的眼圈,还有嘴唇全是乌紫色的。我默默注视着他,无语。这让他不自在起来:姓莲的,我晓得你不怕鬼,你有种!你用不着这样看我!
忍不住的,我还是问了一句:她在哪?
他嗫嚅了一下:她在哪?她还能在哪?!
他随手一甩,一片锦绣落在了裁衣台上,繁花万种妖娆,我从未看过这样绚烂的锦缎,这种华丽让我眯起了眼睛,我不知所措。
我的手中就突然多了那把金色的剪刀,我竟然不知道它是如何到了我的手里的。我机械的踱到裁衣台前,仅剩的一点本能让我去找划粉。但我很快就明白:这种绚丽,划粉是根本落不下痕迹的。我看到那匪夷所思的锦缎在我金色的剪刀下绽开。
这把神剪依然能控制我,心意到时,料已成裁。
可是,我已经感觉到很别扭,只是我无法阻止。
我平时习惯了用右手握剪,这次不知怎么是左手。有一种力量带动着我,我停不下来。
刀刃前面的锦缎上,停着我的右手,它在那里压着面料。
这时我听到了阴测测的笑声,是保罗在笑。
我想也没想就一刀剪了下去。。。。。
(十二)
关于这后面的事,我是听萍儿告诉我的。
房东发现火情后赶忙冲进店里,我的重磅电熨斗通着电,压在它下面的面料在咝咝的冒着火苗。而我则昏倒在地,我的右手浸泡在血泊里。
吃惊不小的房东赶紧喊人,先把我给抬了出去。就这么一会的工夫,裁缝店的火势已经不可控制。
连救火的消防队员也说这火邪了,多大的水龙也压不下去,直到把整个裁缝店焚为灰烬。
我从此再也没有见到那把金色神剪。
而那件旗袍,我一生中做得最美仑美奂的作品,也至此消逝无踪。
那年初夏,萍儿不顾家庭反对,决意要与我完成婚礼。
我陪着她去华联商厦采购,我们在二楼的冷饮厅休息时。我看到了一个女孩……..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孩是小昭!但最让我吃惊的还不在这儿,她身上穿的,分明是我精心制做了一个月的旗袍!
开襟处的中国结摇曳生姿,我死也忘不了它,毕竟是我亲手勾结出来的呀!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了女孩!
女孩因惊怒而满脸通红,没错的,她是小昭!但她比小昭可健康多了,她的脑门莹然生辉,娇嫩的肌肤滋润如水。
这种美丽,青春和健康,迫得我不自信起来。但我的手还是不放松,
这个女孩大叫起来:流氓!你放开我!她拚命的挣扎,我不得已放开了她,她的手臂已经青紫,这时又一个比我还壮的男青年冲上来,两手揪住我衬衫的领子。他冒火的目光狠狠的盯住我。
在商场巡逻的保安很快就冲了过来,他们看了一眼那个女孩青紫的手臂,毫不客气的扭住了我,我被送到一楼的治安办公室,但在这儿我拒绝回答问题,实际上我什么也解释不了。
萍儿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来,急得她落下眼泪。
警察核实了我的身份,我所在的机关名称让他们稍稍客气起来,但他们还是要求我对这件事做出解释。我只是沉默不语,一位看起来象个小头头的警察终于不耐烦起来:哎,我说同志,你这可就不好办了。
算了,也许他真的是认错人了。这时有人插话,是那个曾抓住我脖领的男青年。他说:算了算了。
我是在两天后接到那个男青年的电话的,他说他姓杨。他口气急迫的说:我知道你,你是莲蓬,做鬼衣的莲蓬。我有事要和你谈,可以吗?
我们约的酒吧,有个让人不知所措的名字,叫前世今生。
你不想问为什么?这是杨落座后的第一句话。
想。
我也看着他:她不叫小昭?
我们都叫她小波,没有人喊过她小昭。
哦。
不过,他停了一下:她姓赵。你叫小昭也说得过去。
我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好象有点伤感:莲蓬,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我们喝点儿酒?你喜欢什么?
他也不等我同意,就起身叫服务员。
于是我听到了这么一个让我恍然大悟的故事。
(十三)
小波有个双胞胎姐姐叫小萱,她们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大为不同。一个霸道一个温柔,一个聪明绝顶一个稍微好象有点儿愚努。唯一相同的地方是她们同样的漂亮。
妹妹从小就让着姐姐,如果有一支冰淇淋,那也是姐姐全部吃掉而不给妹妹一点点,这在家里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姐姐实在是太聪明了,从小就很争气,很给她的爸爸妈妈长脸。
小萱十六岁的时候就考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服装设计系。十八岁到法国和世界各国的顶尖设计师同台竞技,获金剪刀奖。同年留学法国。十九岁进入伊夫.圣洛朗公司,20岁回国,21岁在北京创立自己的服装品牌———昭。“昭”走的是高级女装的路子,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小萱就把分店开到了香港。
这冰雪聪明的女孩走得顺风顺水,也一直受宠。从她的家庭,到周围的环境,以至后来的保罗------保罗也是个很优秀的人,他与小萱走的是不同的路,他很小的时候就让父母由大陆带到了法国,在那儿成长上学,他同样也是世界顶尖的几个优秀青年服装设计师之一。为了爱小萱,他做了很大的牺牲,陪着小萱来到北京创业。
按说保罗宠爱小萱,并不次于她的父母。只是小萱以自己为中心惯了。她的霸道与任性,在保罗的眼中慢慢的由可爱变成了烦躁。保罗其实也是个很有个性的人,他开始坚持自己的意见,不再让步,这让他们的生活产生了危机,很多的时候他们深更半夜还会吵架。
但不管怎么吵,有一点很明白,他们最爱的,还是对方。
只是这样的爱让保罗无法承受,他更喜欢和一些不相干的人在一起,当然也包括女人。小萱为此感到极度受伤,因为她的优秀,她永远能找到中心的感觉。她也开始以各种借口不和保罗在一起。
甚至在那个情人节,她也依然找借口。
那天保罗做了精心的准备,他发现自己更愿意和小萱在一起,他已经厌倦了外面的世界。但小萱没有来到。
那天保罗喝了很多的酒,然后开车出去,在三里屯的灯红酒绿中,保罗忽然发现了小萱。
她居然立在马路牙子上,和一名金发青年紧紧相拥,深深接吻。
保罗认识那个叫史蒂夫的金发青年,是“昭”公司的一个固定客户。
保罗没有下车。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倒车,引起一阵混乱。
警方开始追踪这辆公然违反交通规则的车,但他们找到这辆车时,保罗已经从公寓的十六层坠下。
没有遗书,什么也没有,没有人知道保罗临死前想了什么。
小萱赶到保罗身边时,竟然没有一滴泪水。她抱着保罗已经和面条一样柔软的身体,把脸颊和他紧紧相贴。
她喃喃的:你以为我就不能对别人好吗?我会的呀。
你这样是要和我说什么呢?我给你看,我做鬼去给你看。
我再爱一场给你看。
小萱气绝身亡。
其实,她的身体,比她的妹妹小波差远了。杨说。
她从小受宠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的心脏有先天性隐患。
我半晌无语,转动着面前的酒杯,却没有喝一口。
我知道。我沉闷的说。
你知道?
是, 我说:昙花一样的女孩子,最娇艳时,爱已枯萎。
可是,我有个很奇怪的感觉。男青年说。
我开始喝酒,等着他的下文。
我越来越觉得,这小波和小萱,好象是一个人呀?他一脸迷惑的表情。
你指什么?我问。你说过了,她们的性格差异很大的。
原来是的,但现在,怎么说呢?莲蓬,小波也变得越来越聪明,那天你抓住她时,她那种大叫和挣扎,完完全全和小萱一样的。
最奇怪的还不在这儿。男青年迟疑了一下:莲蓬,你真的见过你说的那个小昭?你确定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想不确定。
你看到小波身上的旗袍了吗?这旗袍她连着穿了好几天了,很奇怪的,这旗袍是这么来的…….
我伸出手制止他说下去:拜托!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天机不可泄露。
世界上总有些什么秘密,是要有些人永远不知道的。
世界上总有些爱情,说穿了反而焚尽因因缘缘。
我侧过脸,不让杨看到我泪落双襟。
(十四)
正是槐花香满海岸的日子,我和萍儿搭乘同学的车出游北戴河海滨。白色的本田风一样掠过沿海公路,公路那边,大片的槐花开得正盎然。
我突然睁大了眼睛,我拍着我同学的肩膀叫他停车!
吓了一跳的同学紧急减速,但并没有停车。
我又看到了小昭,------我宁愿用这个名字,她是小昭。她在槐林中奔跑,有许多的槐花洒落到她的旗袍上,她的脸颊也如清新的槐花一样娇艳。
她是那样的开心,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小昭。
我看到了陪伴她的杨,槐林深处还有一双忧郁的,但并没有恶意的眼睛。他是保罗,他身上亚麻色的西服与树丛融为一体。
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永恒,就是保罗与小萱------也是我曾深爱过的小昭的爱情吧。
萍儿也看到了他们,她紧紧地握住我的右手。我感觉到她身体的发抖。
我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全少了一截。
如果爱情真的发生,总有些什么,要永远失去。
今生今世,我不会再握裁剪刀。
(尾声)
公元2001年夏天。
槐林深处的秦皇岛野生动物园大门口。我懒洋洋的靠在车头看报。萍儿搭我的车,带了几个客户考察景点,我却没有心思进园陪他们乱转,专心做了司机。
这时我听到一个女孩子悦耳的嗓音:胖GG,请问这儿离北戴河还有多远呀?
我移开报纸,眼前是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梳着两只细细的长辫,娇憨可爱。我有些发傻:胖GG?你叫谁呢?
叫你呀,胖GG,她笑。
我吸了口气,但我不争气的肚皮怎么也收不回去,不是胖GG是什么?我只好认了这个称呼:不远不远,还有8里地吧。我笑嘻嘻的说:同学,你的体形不错呀!
女孩脸红了,谁是你同学!
我不依不饶:同学,你的三围是85,61,87,没错吧?
女孩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在那里。我听到她身边的同伴大叫一声:哇!晓昭,他说得一点没错呀!你认识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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