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法国人对权力某种程度的淡漠,没有东方人那般的痴迷或对权力、等级的敬畏,因此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在法国很少听到“官二代”的声音。
就法国社会的官二代问题,我曾问过戴高乐总统的孙子皮埃尔·戴高乐:“你为什么不利用祖上的名望从政?”不料,皮埃尔反而问我:“为什么我必须要从政?”
是啊,为什么必须要从政?小戴高乐的话多么有意思。
要知道,在法国社会的多元价值文化中,政治家的后代有许多选择,他们中的许多人不愿意从政,不愿在父母权威的庇护下在政界谋求一官半职,而是从事他们自己喜欢的职业。
我也曾问过当时法国最大的反对党人民运动联盟的主席科倍的弟弟:当年乃兄是政府内阁要员,后为反对党领导,为何不凭借哥哥的影响,在生意上发展得快点?
小伙子告诉我,法国人比较喜欢创业,喜欢自己去尝试。为什么要靠别人?这会让人瞧不起的。另外,政治这玩意儿很复杂,它党内有派,党外有党,在朝在野是风水轮流转。再加上媒体监督无孔不入,可谓“人盯人”,裙带关系根本不起作用,且对当事人十分有害。为什么要去冒这个险?
就法国的官二代问题,我观察了一下,在政治上真正子承父业的还真不多,如戴高乐家族,除儿子菲利普·戴高乐曾担任海军上将、参议员,孙子让—戴高乐曾担任国民议会议员外,戴高乐的后裔在政治上没有沾任何光,四个孙子都有各自的职业。他们要么是律师、审计师,要么在企业或银行工作,如皮埃尔就在一家私人银行工作。
戴高乐的接班人蓬皮杜总统没有后嗣,但有一养子,叫阿兰·蓬皮杜,我们之间也经常走动。他是一位医生,最高职务是欧洲知识产权局局长,现在打理着蓬皮杜基金会。
接下来的总统是德斯坦,有四个孩子,除老三路易从政,担任国会议员和一个小城市的市长外,其余的孩子没有一人从政。老二亨利是中国人熟悉的法国地中海俱乐部的CEO(首席执行官),后该俱乐部被上海的投资基金复星集团收购,亨利就成为复星集团的全球合伙人。还有德斯坦的一双千金,大女儿原先办了个出版社,后成立了一个摄影师的经纪机构,小女儿则是名兽医。
密特朗统治了法国14年,人称“密特朗叔叔”,在法国影响很大。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让—克利斯多夫(Jean-Christophe),曾担任总统的非洲事务顾问。但遗憾的是,这个当总统非洲事务顾问的儿子并不是盏省油的灯,如同当年撒切尔夫人的儿子马克一样,他在非洲净搞一些偷鸡摸狗、买卖武器拿回扣的事,给他老爹惹了不少麻烦,实属那种不务正业的太子党。
另一个儿子叫吉尔伯特(Gilbert),曾是国会议员和波尔多附近一个酒区城市的市长。
密特朗还有两个侄子,除让—加布里埃尔外,还有一个叫费德里克, 是法国著名的文化人,曾在萨科齐当总统时出任文化部部长。当时萨科齐邀请费德里克入阁,显然不是因为费德里克官二代的身份,而是老萨要“一箭双雕”,借密特朗的名声来离间左翼社会党联盟。
希拉克执政12年,权倾一时,但他的掌上明珠克诺德·希拉克只是其形象顾问和新闻官,在政府机构里没有任何职务。希拉克告老还乡后,他的女儿下海到一家公司做了媒体公关总裁。
克诺德跟随希拉克在政坛幕后摸爬滚打几十年,有其父之精悍和担当,如果不是希拉克的女儿,我认为她早已是法国政坛与拉加德夫人比肩的一位女性政治家。我在埃维昂峰会时曾近距离目睹了她如何出色地承担希拉克媒体新闻官的角色,后又在希拉克基金会与她见面多次,感受到她是如何专心致志打理父亲的基金会,并亲自担任基金会的副主席。希拉克的葬礼,也完全是她一个人代表希拉克家族全权处理,其细腻和富有人情味的处理方式,让法国人感受到了希拉克的遗风。
与希拉克低调的做法相反,萨科齐总统作风强悍,在子女安排方面有些简单粗暴,如他希望长子让—萨科齐从政,并亲自规划儿子的发展路径。
首先,萨科齐让其子竞选巴黎西郊讷伊市的市长职务。这个讷伊市在法国政坛非同小可,全法国有权有势的人几乎全住在那里,因此,法国政坛历来就有谁得讷伊谁就得法国之说。当年萨科齐27岁就当选了讷伊市市长,然后利用该市的特殊地位,特别是在希拉克等政坛老将的辅佐下,在法国政坛一路高歌,先竞选国会议员,然后数度出任政府关键职务,如政府发言人、财政部部长、内政部部长,然后再做右翼人民运动党的党魁,最后在2007年成功问鼎爱丽舍宫总统宝座。
然而,老萨的如意算盘刚刚出笼,马上遭到法国政坛一边倒的反对。
企业家福尔芒丹,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位要办世博会的政治家,作为独立候选人,率先对小萨的资质提出质疑,认为24岁的小萨还远远没有领导全法最富有城市的资格,应该先在社会实践中磨炼。
起先,老萨对福尔芒丹非常反感,用尽一切手段打压后者,希望其弃选,把位置留给他的公子。然而,讷伊市的选民投票时非常理智,虽然他们非常赞赏萨科齐当年对讷伊市的治理,但老子归老子,儿子归儿子,他们不希望政治世袭,更愿意将讷伊市的管理交给一位诚实可靠的成功企业家。最终结果也是不出所料,民意一路领先的福尔芒丹坐上了市长的宝座。
后来,不甘失败的老萨又想将小萨安排到巴黎西部拉德芳斯经济区管委会(EPAD)主任位置上。这个拉德芳斯管委会管辖着欧洲最大的商业区,仅世界排名前50名的企业就有15家在此设有分公司,其主任拥有的经济实权和管理的财富是区区讷伊市市长不可比拟的。
但老萨万万没有料到,管委会成员又一致认为,小萨乳臭未干,不宜担任要职,把老萨的提议又给否了。
读者朋友千万不要以为这是老萨下台后“基层干部”的“揭竿而起”,发生这一切的时候老萨还是总统,气势正盛。因此,此事也进一步表明法国人不买太子党的账,不是随便说说的。
后来,识时务的小萨意识到父亲的影响力对其政治生涯帮助有限, 一切必须自己从头干起。于是,他选择了在巴黎第十二大学教书,希望通过丰富自己的学问、掌握治国知识和本领来实现其政治抱负。
最后,在谈到官二代时,我们还有必要介绍一下原来的国民阵线、现在的国民联盟领导人玛丽娜·勒庞与其父亲、该党创始人让—玛丽·勒庞的微妙关系。
说关系微妙的原因是女儿继承父业,当上党魁,自然离不开老爹的庇护提携。然而,看到女儿声名鹊起,暮年的老勒庞心有不甘,经常发表一些拥戴希特勒、反对阿拉伯移民的极端言论,从而使女儿想将国民阵线去极右化和备战2017年法国总统大选的战略设想屡屡受挫。于是,女儿一气之下,召开党的政治局会议,剥夺了老爹党的名誉主席身份, 让他从此失去以党说话的资格。而老爷子则恨得牙根痛,要女儿马上嫁人,改姓,不能再用勒庞的名字来换取党内群众的支持。
勒庞父女的故事一时成为巴黎咖啡馆里的谈资,两代勒庞为了政治反目为仇,在法国政治家族中实属少见。
【摘自:《转型中的法国》 徐波/著 中信出版社】
内容简介
一场轰轰烈烈的黄背心反抗运动使社会转型期间法国人的纠结与痛苦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世人面前。早在半个多世纪前,法国的“五月风暴”就率先在西方工业化国家拉开社会转型的序幕。在后工业化、智能化,特别是新冠肺炎冲击下的今天,法国人不得不面临“既要假期,又要罢工”后自我革命的第三种选项。
本书作者徐波以其资深外交官和中法民间交流摆渡人的特殊经历,对今天遭遇“百年不遇之大变局”的法国社会进行了一次全面巡礼,全书内容时间跨度大,叙述角度新颖,内容丰富、生动,在诸如全球化、科技革命、效益与公正、社会平等、权力腐败、移民与多元文化等目前世界各国社会转型的共同挑战性议题中,让我们看到了沸腾的法国社会后面依然存在的活力,以及法国人在如此气象万千的时代实现多种人生的可能性。
作者认为,社会转型是世界性命题,且选择总是痛苦的,而转型成功与否关键要看社会精英是否还在思考,民众是否还在坚守其对生命的最初认知。法国既盛产黄背心运动那样的革命激情,又是爱哲学、爱思辨、爱批评的思想故乡,各种民间社团更是活跃其中,人们随性,活得真实轻松,这是法国社会转型的希望,也是几十年来在法国在一片唱衰声中,依然能在国际政治、科技、文化和人文领域发挥世界大国作用的原因所在。
面对社会转型这一人类共同挑战,作者不仅提到“法国案例”的借鉴意义,还提出中法两国人民在转型期“情感交流”的2.0版,并由此分享了他在法国从事民间交流活动的各种故事,为中法两国交流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本书可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法国黄背心运动所揭示的社会转型问题,了解更多有关今日法国社会和法国人的真实现状及其精神状态,以及中法两国相关领域合作交流的情况;适合广大法国文化爱好者、企事业单位领导干部、关注社会转型和治理的研究人员,以及国际政治、外交、新闻、法语等专业的师生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