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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篇全球人文与地理
NO.1760-湖南湘西土匪
作者:那日苏
制图:孙绿 / 校稿:猫斯图 / 编辑:养乐多
湘西是一个独特的地理名词,狭义的湘西指的是今天的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而广义上的湘西则是湖南省西部的总称,包括了湘西州、怀化、邵阳、娄底、张家界及邻近市县的部分地区。
广义上的湘西规模着实不小
向西和隔壁的重庆、贵州山区紧密相连▼
沈从文《湘西杂记》中写到,外人对于这一片山水的印象是:“妇人多会放蛊,男子特别欢喜杀人。”而巫蛊、赶尸等迷信说法又给这一地区带来了一丝诡秘色彩。
想到童年阴影(这并不是赶尸)
(图片:《僵尸先生》)▼
的确,湘西地处崇山峻岭之间交通不方便,又有独特的民风民俗,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容易被外界所了解。另一方面湘西历史上匪患严重,这也是人们对于该地区产生刻板印象的重要原因。
湘西的大山重峦叠嶂,但并非藏污纳垢之地,土匪横行的往事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上混乱失序状况在当地的投射,而大山正好为那些夹杂在军阀之间的败兵和乡勇们提供了庇护。
曾经的湘西山区也没什么公路
逃进去真的是天高皇帝远
(图片:麻十四 / 图虫创意)▼
沅(yuán)江蜿蜒而行
“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由来已久,长江流域富饶的水系和广阔的八百里洞庭让湖南这个省份有着充足的底气以鱼米之乡自居。
不过湖南的充裕也十分不平衡,洞庭湖平原地区和湘江流域周边地区创造了湖南大多数GDP,而湘西地区则一度以占全省37.2%的面积分走了全省68%的贫困县名额。
除了湘西,湘东南也是山区大户
沅江是湘西最重要的河流▼
湘西地形复杂,多高山巨谷。云贵高原的东延部分武陵山,以及中国二三阶梯分界线的雪峰山,两座东北西南走向山脉一南一北横亘在湘西大地上,其主脉和支脉覆盖了湘西地区90%的土地。
大山遍布湘西,跨过每个山头都是那么难
(图片:锌梵 / 图虫创意)▼
在两座山脉之间,沅江蜿蜒北行,创造了这里为数不多的河谷平原地带。湘西地区主要城市(如邵阳、怀化、沅陵等)和近半数人口都集中在沅江和资水的干支流河畔,过去人们主要通过舟船进行交通出行,而大山深处则是少有人涉足的地方。
沿着沅江的支流继续向上游求索
就会进入贵州直到贵州高原的腹地▼
隐秘的山林是众多神秘人群的庇护所。陶渊明《桃花源记》中武陵人缘溪行误入的世外桃源正在湖南常德市西部,因秦末战乱频繁而退到深山之中休养生息。古代的五溪蛮也原本是居住在洞庭湖、云梦泽一带的少数民族,在秦汉中原政权扩张的时候逐渐退散在湘西的群山之中,以沅江上游5条支流为名。
遍布湘西的无数河谷,仿佛都是桃花源模式的理想选址
(图片:叉子叔叔 / 图虫创意)▼
湘西的复杂地形能为这些难民提供庇护,自然也可以隐匿流匪贼寇的行踪。湖南省党史委具体组织编写的《湘西剿匪》一书中就记录了土匪最早的行踪,明朝末年在沅江和澧水流域附近,出现了蒙着面或者脸涂锅灰的强盗劫掠民间财物,与今天的抢劫犯性质类似。
可能很多人小时候都看过▼
在清朝嘉庆中期,湘西土匪已经发展出了自己的犯罪方法和组织形式。根据当地县志记载,在湖南省与四川省的交界山区匪徒活动已经十分频繁,分为“黑钱”和“红钱”两伙。
黑钱组织主要犯罪手法是掉包行骗,行踪诡秘官府难以缉拿;红钱组织则更加猖獗,他们之间用拜把子的形式建立起联系,在市镇中欺男霸女,甚至能与官府兵役发生正面对抗。
以上几个例子都还可以看做是稳定的封建社会中出现的治安问题,湘西地带的社会闲散人员凭借自己的一腔孤勇实施犯罪行为,组织性和人数都不足以引起省一级官员的重视。而到了清末,湘西土匪的性质就发生了一次大的转换。
清朝时期的湖南
洞庭湖周边被高强度开发以挖掘农业产能
而湘西山野则是另一番景象与社会秩序▼
官兵匪民之间转换
上述所讲的清代湘西土匪可以分为两类:一类叫散匪,没有固定的组织,也没有固定的根据地。通常是当地地痞流氓纠集起来,为了私利以流窜作案的手段烧杀淫掠、拦路抢劫。这种散匪头目通常没有任何政治野心,由于组织度差、人员较少,还会畏惧集中起来反抗的老百姓。
另一类叫做股匪,有固定的组织和武器装备,通常有地盘和山中的住所,山寨还有防御措施。其头目有一定的野心,股匪之间会因为争抢地盘而爆发冲突,有的与乡绅土豪勾结,其势力可以覆盖一乡一县。这种土匪精熟政务之后还会或用银钱开道或武力胁迫,给自己谋个一官半职,如湘西顽匪张平就是古丈县县长,为自己草菅人命披上了一层伪装。
而危害性最大、对中国近现代史有着深刻影响的还是军匪。这类土匪有着较强的武装力量,人数众多受过军事训练,匪首更是有着同行不具备的军事素养和政治野心,他们的身份也可根据时局从土匪到职业军人之间转换。
顾名思义,军匪的来源大多是职业军人。
清朝末期战乱频繁,战争中退伍官兵和散兵游勇就集结起来啸聚山林,其中大头是征讨太平天国的湘军。
太平天国从广西北上湖南
官军一路溃败,从而使地方武装抓住机会迅速崛起▼
他们在攻克天京后被曾国藩下令遣返,但旧军队的习气一旦沾染很难摆脱。部队中很多湘西籍贯的老兵回到家乡后不愿意再从事农业,也不愿意受官府的束缚,于是选择成为土匪。
此外还有清末西南土司暴动,很多参与镇压暴动的官兵作战积极性很低,要么流窜逃亡,要么与当地土司沆瀣一气。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到行伍,干脆逼上梁山,自立山头为匪。
湘军、淮军可说是当时中国战力最强的武装了
他们从太平天国手里救下了大清朝
但也从此打开了地方武装的趋势,再难扭转
(图片:wikipedia)▼
后来民国初期的讨袁护国运动,护国军与袁世凯北洋军在湘西爆发“湘西护国之役”,护国军以3000人的兵力击败了装备精良的北洋军30000人马。北洋军陷入混乱的大溃散状态,无数武器被丢弃到漫山遍野,成千上万士兵失踪,毫无疑问,这些武器都被当地土匪所得,而那些失踪的士兵也有很多加入到了土匪阵营。
当时桂系军阀有相当的实力对抗北洋政府
不过当时的军政府虽有稳固的军队系统
但缺乏顽固的政治和社会系统
故而逃兵、武器流出、兵匪难分问题严重
(图片:wikipedia)▼
除了逃兵溃将,还有一些是在伍的职业军人,因为上级的行政命令或者军队领导的意愿,整支部队完整编制地进山为匪。比如国共内战时期,国民党主力退居台湾,就命令西南各处的国军化整为零,转入游击战争继续“剿共”。湘西地区著名匪徒,屠杀了黔阳县数万人的潘壮飞就是一个例子。
民国时期湘西有大量军匪存在,他们的势力之强让当权者颇为忌惮。当地官员针对他们往往也优先选择笼络和制衡而非围剿的策略,如陈子贤、张琳两个匪首就被民国政府委任为湘鄂边靖绥公署暂编第一、第二军军长,其余被委任为师旅团营级别军官的土匪不计其数。
以至于当时湖南湖北地区有民谣说:“要想当官,拖队上山,政府招安,就当大官。”
国民党集团的结构,从上层到底层都颇为散装
内部包含了大量身份混杂的各方势力
这种结构,可以通过投资来迅速扩大规模
但很难具备真正的组织和动员能力
(蒋介石与龙云,图片:wikipedia)▼
时代黄昏
近现代史上中国的混乱造就了湘西匪患横行的状态,可以说造成土匪越来越壮大的原因就是那些各派军阀。旧时有句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兵害民比强盗更甚。这是民国时期的特色,军阀有匪的一面,土匪也有军阀的一面。
那些号称保护民众的地方军阀到了自己地盘以外的地方,就肆无忌惮地纵兵抢劫,有组织有纪律地搜刮民财,对老百姓来说比流窜的土匪危害大多了。
而本地的土匪却大多数默守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不会对周边村庄和穷苦百姓下手。有些匪首本身就是其当地家族和村庄的领导,有不少带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在多年的共处之中,邻近村民和土匪之间产生了一些微妙的联系,百姓默许了这些土匪的存在,甚至积极加入他们。
相比被刮民党拉去当壮丁
落草为寇的生存概率可能还更高些
(图片:《抓壮丁》剧照)▼
比如湘西地区最著名的土匪瞿伯阶,他能在众多湘西土匪中脱颖而出做到最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能管束部下,让他们遵守他的规章制度。
瞿伯阶部匪徒有着“约法三章”:第一是不得罪穷人,因为穷人既没有油水压榨,而且无牵无挂,逼急了会选择鱼死网破;第二不能强奸妇女,因为强奸了一个有夫之妇等于得罪两个家族;第三是不能牵走别人家的耕牛,让农民还能继续从事农业生产,方便长久地收保护费。
就这样,在经历了国民党4次强力剿匪之后,瞿伯阶的匪部反而越做越大,发展到近2万人的规模,可以与当地官军分庭抗礼。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瞿伯阶是什么儒匪。作为一个旧时代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土匪,他的主要知识理论来源是熟读《东周列国志》、《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等书,尚且具有传统的仁义观和江湖概念。在活动过程中还加入了极其富有时代色彩的近代帮会青洪帮,搭上了时任国民党湖南省政府主席程潜的关系,1947年受封为新编第10师少将师长。
其实熟读水浒传已经是算是匪中的知识分子了
可见学习文化知识在任何时代都是极其重要的
(图片:《水浒传》剧照)▼
但不管是什么形式的土匪,他们最后的好日子也就是解放前夕了。
据统计,解放前湖南全境约有土匪武装18万人,100人以上的就有170多股。这其中湘西至少占了10万人,而根据1936年国民政府的统计,湘西约有壮丁数30万,这说明最保守估计,湘西青壮年男子中每4个人就有一个从事土匪。
1949年9月,人民解放军进入湘西,经过两年的艰苦斗争肃清了这一地区的敌特残余,陈子贤被俘后经人民法庭审判处决,瞿伯阶死后其堂弟瞿波平经程潜劝告率部投诚,其余匪徒大多死走逃亡伤,再也翻不起波澜。
解放后人民政府在湘西实行了土地改革、扫黑除霸等活动,让土匪彻底失去了在当地滋生的土壤。社会秩序逐渐恢复,百姓们也无需再忍受土匪的欺压,纷纷站出来指证土匪为祸乡里的罪行,那些曾经为匪的人按照个人犯罪的过往最终受到了制裁。
慢慢在湘西人眼里,“土匪”一身份的英雄化色彩褪去,变为了为人所不齿的词汇,即使是曾经当过土匪的人也不愿再承认自己的过往。
现在如果旅行湘西的村寨,遇到年近百岁的老人,不妨听听他的故事,说不定能体会到那个年代的风雨飘摇和快意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