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 在希特勒浴缸“洗澡”,毕加索为她作画,这只是她传奇的前半生
1927年的纽约街头,19岁的伊丽莎白·李·米勒正准备过马路时,一辆汽车急速驶过,差一点就撞到了她。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男人伸手把她拉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米勒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到惊魂未定,而那个救了她的男人看到她,瞬间被她所吸引。
米勒那两年正在巴黎学习舞台设计,当时刚从巴黎回来纽约不久,风格强烈的巴黎时装和惊人的美貌成功吸引了这个男人的注意。
他当即向米勒发出邀请,“来我的杂志做模特吧”。
原来这个男人就是赫赫有名的出版大亨Conde Nast,他创办的康泰纳仕集团出版了《Vogue》、《GQ》、《名利场》、《纽约客》等等著名杂志。
伴随着这样一个极具戏剧性的开始,年轻的伊丽莎白·李·米勒一脚踏进了光鲜亮丽的纽约时尚界。
她很快就成了炙手可热的新面孔,登上了《Vogue》的封面,被作为封面女郎推出。
不仅频频出现在杂志上,而且著名的摄影师们争相邀请跟她合作,就连当时《Vogue》的首席摄影师Edward Steichen都对她青睐有加,主动邀请她来做自己的模特。
作为《Vogue》杂志封面的常客,大家都认为她是那个时代最引人注目的女性之一。
凭借惊人美貌和逆天运气一路顺风顺水地成为顶级名模,这样的故事过于玛丽苏了。
美貌是她模特生涯的关键词,运气给她带来机会,但这两者并不是她在时尚界取得成就的唯二倚仗。
事实是,在当时那个年代,女性在职场中的地位明显要低于男性,而公开承认为自己的职业建立关系网的女性,很容易被人嚼舌根,别人会觉得她精于算计,或者善于操纵他人。
把她一路顺风顺水成为顶级名模的原因归功于运气,一切就会简单得多,别人也更容易接受这样的故事。
在别人看来,她是被大佬看中的幸运女孩,但其实她在那之前,已经在时尚圈有了一定的社交,认识首席摄影师Edward Steichen已经很多年了。
就在被大佬看中的几个月前,她还结识了法国插画家Georges Lepape。
1927年3月,她首次登上《Vogue》杂志封面的这幅标志性肖像,就是Lepape给她画的。
虽然说大佬的赏识在她的模特事业里起到了关键作用,但她早已拥有的人脉和经验也同样是她成功的重要因素。
她不是傻傻等别人施舍机会的女孩,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尽自己的能力积极为目标去努力。
这种事业上的积极进取在当时,放在男人身上是有事业心,有上进心,但作为一个被认定就应该安分守己的女人来说,人们并不会觉得这是种优点。
但她并不care世俗的看法,一切都按自己的心意来。
模特的生活一开始是新鲜又刺激的,被光鲜和浮华包围,被镜头和目光注视,置身于一切美丽、奢靡、绚烂之中。
但这种美丽同样是空洞的,一时的新鲜劲儿过去之后她很快就感到这份工作百无聊赖起来。
因为米勒觉得,模特的生活既空洞又浅薄,她厌倦了镜头前的展示,把自己的眼光转向了镜头后。
她要去学摄影。
1929年,她抛下了纽约已经得到的一切——顶级名模的身份和事业,毫无征兆地去了巴黎。
巴黎这座城市对她来说并不陌生,米勒十八岁时,就从纽约来到巴黎学习舞台设计了。
她为自己选好的老师是曼·雷,这个跟她一样,同样是美国人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家兼摄影师。
他们俩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酒吧楼上,离曼·雷在蒙帕纳斯的工作室不远。
他们的相遇并非偶然,米勒在1975年接受采访时就说,“我就是故意等他的,当时我的目标就是他。”
“我叫李·米勒,我是你的新学生。”这是米勒对曼·雷说的第一句话。“我没有学生”,男人这么回答她。
曼·雷说自己第二天要去比亚里茨,米勒说,“我也是!”
逮着一个机会就不撒手是她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她跟曼·雷一起去了比亚里茨。
这一次旅行基本就是两个人冒险的开始,他们都来自纽约,都希望能够重塑自己,米勒在自己的争取之下,得到了留下来的机会。
这一段爱恨纠葛的师生关系由此展开。
米勒最开始是曼·雷的助手和接待员,同时也是曼·雷的学生。
不久后,她就离开了自己租的房子,搬进了曼·雷的公寓,既是师生、又是情人的两个人,成为了巴黎充满活力的艺术圈里的一部分。
在米勒的回忆里,“当时的蒙帕纳斯是一切的中心。”
“在一些很棒的餐厅里,你会发现 James Joyce、海明威和所有那些在他们交际圈周围的人。思想的相互作用让每个人的作品都焕然一新。”
她结识了巴黎许多著名的艺术家,也可以说是20世纪最重要的一些艺术家,包括毕加索和Max Ernst。
毕加索为她画过六幅画,她还在1929年出演了科克托的电影。
图:毕加索在1937年为米勒画的肖像
作为一名摄影师,她的天赋很早就显露了出来,她很快就不再是助手了。尽管曼·雷比她大17岁,但他们在艺术上的合作是完全对等的。
米勒曾说,“我们工作的时候几乎是同一个人。”
这种艺术上的合作在1930年时达到了顶峰,他们一起发现了“中途曝光”技术,能够给照片带来不一样的视觉效果。
但即使再合作默契无间,两位艺术家之间的关系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裂痕,因为米勒在摄影上声名鹊起,曼·雷越来越无法忍受她脱离自己、拥有独立的事业。
曼·雷曾在信中写道,
“你必须活得像我的妻子一样,不管我们是否结婚了。我不能看到你有其他任何身份。因为正在发生的各种事情,我现在正经历着太多太多的困难,总有一天我会崩溃的。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的要求让步。爱你的曼。”
简而言之就是,你一个女人别拼事业了,你这样抛头露面让我很难办,乖乖做我的情人依附于我吧。
这样的想法放在当时那个时代可以说并不算过分,但是对摄影天赋尽显、越来越坚持自己独立性的米勒来说,这样的要求她根本不可能接受。
一天晚上,当米勒从曼·雷工作室的垃圾桶里捡出来一张废弃的底片,准备把它剪成自己的作品时,曼·雷出离愤怒了。
他无法容忍情人违背自己的想法,有独立的事业和艺术创作,盛怒之下,他把她赶了出去。
几天后,她回来时,发现墙上钉着一张自己的照片,他用刀划开了那张照片里她的脖子,还在上面涂了红墨水。
她对此的回应是一张回纽约的单程票。
曼·雷理智回笼,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之后,他买了一支手枪,告诉所有人,他没法决定到底是开枪打死米勒,还是打死他自己。
这把手枪后来出现在他的自画像里,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绳子,身旁放着一瓶毒药。
这两个对彼此怀着深沉的爱与恨的人,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才和解。
那时的米勒已经在纽约建立起了自己成功的时尚摄影事业,经历了一段婚姻,又重新回到巴黎,开始了自己的一系列超现实主义摄影。
1932年,她回到纽约,开设了自己的肖像和商业摄影工作室,正式完成了从镜头前到镜头后的蜕变。
米勒以自己的名字“伊丽莎白”的缩写“李”作为自己的专业名字,因为“李”是中性的。
当她发表自己的摄影作品时,那些看到她作品的人就不会因为她的性别产生先入为主的偏见。
她的摄影事业同样大获成功,因为曾经顶级名模的工作经历,她对时尚摄影有更深入、更敏锐的触感,而她的摄影天赋在这片自由的空间里得以充分展现。
但就在《名利场》将她选为“在世的最杰出的七位摄影师”之一后,她把如日中天的工作室关了。
1934年,她突然嫁给了一个富有的埃及商人,像之前抛弃一切去往巴黎一样,再一次抛下了纽约的事业搬到了开罗。她在开罗待了三年,奢华迷人的异域生活一开始还让她无比沉迷,但时间久了,她又开始觉得无聊了。
于是在1938年,她只身一人搬去了伦敦,她不像那个时代要求的大多数女性一样,要依靠着男人生存。
离开了富豪丈夫,她又重新做回了自己商业摄影师的工作。
1940年,她再次开始以时尚摄影师的身份给英国版《Vogue》拍摄照片。
那时的世界局势动荡不安,二战已经打响,作为一名在伦敦的摄影师,她很快就捕捉到了闪电战期间德国空袭伦敦造成的破坏景象。
以她的能力,要想避开战争非常容易,大不了回美国坐等战争结束,但她没有逃避。
相反,在亲眼目睹战争带来的灾难之后,她选择了奔赴战场,用手里的相机原原本本地还原战争的残酷。
在谈到米勒亲自参与到战争中的原因时,她的儿子说,
“我想她就是想留下来,尝试着尽自己的力去做点什么。没人会给她一杆枪,一架飞机,或者其他任何对战争有用的东西,所以她选择用自己的相机。”
1942年,她得到了《Vogue》杂志的任命,成为这本杂志唯一的战地摄影师,跟随美国军队在欧洲前线行进。
1943年,她开始撰写自己的战地通讯,在《Vogue》杂志上连同照片一起发表。
1944年,她目睹了盟军在诺曼底登陆,也目睹了在法国圣马洛展开的战役。
两年的时间,她一直用自己的双眼和相机见证着这场世界大战,炮火轰炸、血肉残肢、生离死别、泪水和鲜血……
她甚至直面了人类史上巨大的悲剧——集中营,作为见证了达豪集中营和布痕瓦尔德集中营解放的目击者,在被自己目睹的恐怖所冲击的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能够通过向世界讲述这些亲眼目睹的恐怖,让整个世界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历史记住这一切曾真实地发生过。
她在发给编辑们的一份快讯里写到,如果《Vogue》杂志能够刊登她所拍摄的集中营照片,消除人们对集中营是否存在的怀疑,她将会非常骄傲。
“相信吧,这就是魏玛的布痕瓦尔德集中营…毫无疑问,德国平民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年的战争,她身在前线却能全身而退几乎就是一个奇迹,但这两年,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可以说在之后的日子里几乎摧毁了她。
只是当时还身在战争中的她还没有预料到将来要发生的事。
1945年,她住在希特勒在慕尼黑的公寓里,那里已经变成了美国陆军第45师第179团的指挥所。
她拍摄并且记录了这间公寓,而就在这里,她和《生活》杂志的摄影师David E. Scherman合作,诞生了这张摄影史上的经典照片。
这张她坐在希特勒的浴缸里的照片。
对她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张记录战争结束的照片,她的儿子认为,这张照片应该是她最喜欢的战争照片,因为在希特勒的浴缸里洗澡,会给她一种战胜恶魔的成就感。
两年的记录,战争终于结束了。
但对米勒来说,战争并没有结束,或者说,战争带给她的影响并没有结束。
回到英国的她相比以往,有了一个从容平淡的人生,嫁给了同样是超现实主义艺术家的Roland Penrose,还有了孩子。
一家人搬到英国乡下的农场去住,生活稳定而幸福。
但在这看似幸福的家庭生活背后,是她在严重的创伤应激综合征(PTSD)和抑郁症中的挣扎,不过当时的医生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时的人们普遍还不习惯对心理创伤进行治疗,基本上都是“你忍着、你闭嘴,你去喝威士忌”这样的应对方法。
于是她开始酗酒。
在她儿子Antony Penrose的记忆里,跟这个酗酒的母亲相处,一直都是困难而痛苦的。
儿子并不知道她曾经辉煌的前半生,母亲也从未向他提及,甚至在她渐渐不再摄影之后,人们对她的记忆也开始淡忘。
后来,她喜欢上了做菜,把超现实主义运用其中,通过把自己改造成一个超现实主义厨师,做出充满创意的美食,成功地摆脱了酗酒和抑郁症,所以到最后,还是她自己救了自己。
不过长期的酗酒还是损害了她的身体,1977年,她死于肺癌。
她去世后不久,儿媳妇在农场的阁楼上发现了大量的底片、印刷品和文章,米勒曾经辉煌的前半生才又重见天日,被世人所知晓。
她是顶级名模、时尚摄影师、战地摄影记者,她与20世纪最著名的一些艺术家结识并成功跻身于他们的行列中,她在镜头前后的作品都以经典的姿态流传了下来……
图:米勒与毕加索
她在一个轻视女性的时代将自己活成了传奇。
而直到她死后,她的儿子为了给她写传记而研究她的生活时,才从她的一个兄弟那里得知,她在七岁时曾被强奸。
儿子说,“我想,在那一刻,她心中的想法是这个世界辜负了她,唯一能够真正照顾她的人,只有她自己。”
于是她冷静地怀揣着这个秘密,昂首走进世间,在一个女性被视作附属品的时代活出了叱咤风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