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由社科院近史所近代史资料编辑室编辑,经四川人民出版社刊行的十四册《近代稗海》,是众多近代史料丛刊中具有代表性的一种。此外,中华书局“近代史料笔记丛刊”,岳麓书社“近世文史资料”,上海书店“民国史料笔记丛刊”,亦皆可观。
而山西古籍出版社“民国笔记小说大观”,以“民国”为题,所收资料大半与晚清有关,只是这套丛书的编辑质量不是一般的差,错讹之处,触目皆是,不管用以阅读还是研究,都不合适。
谨就所知,或以史料的重要性,或以趣味性,对中华版“丛刊”略加评述。
与晚清有关者。
许指严撰《十叶野闻》,所述有早至清代开国时的野史,远非“近代”所能范围;书中与晚清有关的野史、秘闻,文字生动,措语大胆,读来趣味不小,但是,失实乃至臆造的地方也很不少。严格说来,此书未经辩证,不附校注,并不适合作为史料收入丛书。“丛刊”另收有同一作者的《复辟半月记》,也是“难免失实”,然编者对书中收录的公文电报,“凡找到出处者,均据原文校对并指出异同”。相较而言,後者作为史料的有效性即大于《野闻》。
书名有个“野”字的,还有一本《清代野记》(张祖翼撰),叙事严谨,几乎每则笔记都注明了消息來源,可信度(或云可验证度)非《野闻》可比。如,叙彭玉麟传纸条给曾国藩,上书:“江南半壁无主,老师其有意乎?”劝国藩称兵自立。国藩一见大惊,立即将纸条撕碎咽下,连呼:“不成话!不成话!”听上去,这像一段评书,不好说是史实,但作者说此事闻诸某人,某人又闻诸倪人垲,而倪氏则是国藩的巡捕官,当时亲睹此事者。于是,读者不论要证实还是证伪此事,都可据其提供的人物线索进行深入考察。
同样记录传闻且可信度高的,还有陈灨一撰《睇向斋秘录》。作者的伯祖,是参与了晚清“惊天”大事件的陈孚恩——如,在道光朝权臣穆彰阿授意下,威逼政敌王鼎(大学士,以自杀作为“尸谏”)的儿子,不许他向皇帝呈递不利于穆彰阿的遗摺;又如,在咸丰朝权臣肃顺的指挥下,与西太后、恭亲王、醇亲王诸人进行争夺政权的交锋。因此,要谈晚清政坛的密辛,陈灨一堪称家学渊源。他并创办了《青鹤》杂志,专门刊载稀见的佚文逸事,又请一些“高干子弟”和名人後代——如大学士祁寯藻、巡抚吴大澂、文廷式及王闿运的後人——提供家藏史料。“丛刊”所收《〈青鹤〉笔记九种》,即取材于此。
此外,“丛刊”中《滇輏日记》《国闻备乘》《梦蕉亭杂记》《陶庐老人随年录》《东游纪程》诸书,作者或为亲历枢要的高官(如花沙纳、陈夔龙),或为熟悉掌故、博闻多见的士大夫(如胡思敬、王树枏),所载多为信史,足补正史之阙,是後人借以了解近代史不可忽略的重要资料。但是,身亲其事并笔之于书者,也有不实不尽甚至故意作伪的,如恽毓鼎撰《崇陵传信录》。其书有关义和团战争时期的记录,已被当代学者指出不少的谬误,而在此期间他个人的言行与立场,更是粉饰多于实录。譬如,他对义和团的态度是“主剿”还是“主抚”,他对外国的态度是“主战”还是“主和”,以及他到底是“帝党”还是“后党”,是“清流”还是“浊流”?在书中,他愿意承认的都是前者。但是,参以时人的记载以及他自己的日记(《澄斋日记》,业已整理出版),读者却发现,他是支持义和团“灭洋”的,他是反对袁世凯“剿匪”的,他是明着说清德宗好话暗里为西太后遮掩劣迹的,也是投身权贵为虎作伥陷害亢直敢言的“清流”的。回忆录不一定就是实录,这是读史料笔记最需警惕的地方。
“丛刊”关于晚清史料的书中,最精彩的当是徐一士的《类稿》和《谭荟》,其书记事翔实,文笔修洁,组织严密,审断精核,不仅是单纯的史实撮述,更是独成一体的历史著作。瞿宣颖(晚清重臣瞿鸿禨之子,是近代学养深粹的学者),对其书赞叹不已,说足以“救济(传统)史裁之拘束,以帮助读史者对于史事之了解”,可视为“掌故之学”即将兴起的标志。然而,“掌故之学”并未真正成为一个独立的学术科目。可以说,一士的著作既是先声,也是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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